“你可是吴子骞？”裴隽认出了他。

疯子听到了这个既陌生又熟悉的名字，似是稍微平和些，他木然地抬头，看见裴隽的脸，眼神在挣扎中忽得有了一刻清明，满腹心酸终是倾泻而出：“裴百户……”

那是裴隽十年前的官职。

“你竟然还活着……”

裴隽对于他，是心存几分歉疚的。

那时裴隽刚入昭明卫，被封从五品百户，尚未从不甘的情绪中走出，就被迫跟着师傅出任务。昭明卫得到消息，户部仓部郎中吴鹏兴对新帝不满，认为他年轻不堪大用。仗着自己为官多载，中饱私囊，将征收粮食变卖。

于是昭明卫在陛下的旨意下秘密监察，那日就将他与粮行管事抓了个现行。

昭明卫审讯室中，任凭如何严刑拷打，吴鹏兴一口咬死和自己攀谈那人是家中族亲，所谓粮食的买卖都是他吴家的私粮。而昭明卫暗派去他府搜寻证据也是一无所获。

最终昭明卫的上级们决定，从吴鹏兴的家人们入手。

裴隽第一个独立任务目标，就是审问吴子骞，吴鹏兴十二岁的儿子。

他每日的生活都是重复的，出府，上下学，回府，用膳，温习功课，回寝。

跟了他一周后，裴隽请了手令，接他入审讯室。

吴子骞甫一进入审讯室，环顾着四周阴暗潮湿的墙，闻着空气中似有若无的血腥味与发霉味，以及那一面陈设着刑具的墙。裴隽甚至没开口，吴子骞就已经哭了起来。

裴隽念他不过十二岁，并不打算对他动刑。

“我不会伤害你，只要你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

吴子骞告诉裴隽，他对父亲知之甚少，只知道父亲在外头养过两个外室。裴隽顺着这条线路去查，也还是一无所获。所设期限内没能完成任务，陛下龙颜大怒，将此事交给了宵辰监。

彼时的宵辰监，同尚膳监等还是平等地位。直到三日后，吴鹏兴承认罪证，真相大白，宵辰监从此平步青云，逐渐与昭明卫平起平坐，为陛下所重用。

裴隽彼时位卑言轻，并不知晓内情，于是问了师傅赵甫阳。

那日赵甫阳带他见了狱中的吴鹏兴，他毫无求生意志，蜷缩在干草堆中，扑面而来一股刺鼻的酸味恶臭，师傅说他整整吐了一天，到现在也没缓过神来。

“前几日不还好好的？”

赵甫阳看着吴鹏兴，眼中有过怜悯，好歹二人同朝为官过，更多还是鄙夷，毕竟是他咎由自取，藐视皇威。

“宵辰监那帮阉人，干的真不是人事。将吴鹏兴吊在审讯室整整三日，水米未进，然后给他送来一锅肉汤，你知道是什么，是他亲儿子的手臂。”

“吴子骞？”

一个酷刑都不能压垮的贪官，在得知所食是何物后，瞬间崩溃，最后一层防线彻底断裂。

裴隽不可置信地瞥了吴鹏兴一眼，只觉得胃中翻江倒海，扶着栏杆便是一阵呕吐，最后还是同僚们搀扶着才离开了暗狱。

从此以后昭明卫多了一条准则，可严刑拷打，可威逼利诱，不可伤及无辜，更不可违背人伦纲常。

后来吴鹏兴斩首示众，三族抄家流放，但他那失左臂的儿子听说在半途失踪了。

如今看到他，裴隽心中百感交集，原来眉眼清秀、稚气未脱的少年学子，如今半疯半醒，沦为人人喊打的疯子。

吴子骞努力挣脱衙役们的禁锢，竭尽全力冲着戚聆音道：“人渣，孽畜，我要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