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晖过了乡试中了举,说明之前就是官府在案的秀才。他原是燮州人士,燮州山高水远,是苦寒之地,并未设置学宫,家中能读上书的,必定有些积蓄请得起读书先生的。五六年前的蝗灾,赈灾粮在官兵的护送下,都能被洗劫一空,更何况是当地的商户,想必家中早就被人搜刮个底朝天了。他一路东行至此,足足三月,可见家产丰厚。燮州,郑家,裴大人有没有想到什么?”
戚聆音忙碌了一整日,脊背刚着床,便哈欠不断,她拍了拍脸,提了提精神。
“所以,郑晖是那一位的后人?”裴隽将随身佩剑卸下,横放在八仙桌上,说出猜想,只是他先人的名字,在如今是不能被提到的。
百年前,燮州有户富商,为人善良、慈悲为怀,常布粥施饭于百姓。有位苦行僧携弟子来到燮州后,得了其恩惠,想着报答,于是在当地教化百姓。富商受其指点后,便花费大量金钱,聘请百姓为他们在山间建造了一间寺庙,取名“青牛寺”,供奉着保佑人们平安顺利、避免灾难的护法神青牛菩萨。
苦行僧成了住持后,一刻不敢忘却其恩德,不仅履行承诺,继续教化当地百姓,更是收了富商为俗家弟子,赐了法号。
只是后来,先帝在位,重道教,轻释儒,青牛寺在时间长河中逐渐荒废,僧人在老住持坐化后四散而去,最终成为一座破败的空庙。而郑家后人一直遵从祖训,始终遣人偷偷洒扫庙前的石阶,似乎在为老住持清扫回寺的路,但也因此被当地官员穿了小鞋。
不知是人为,还是天意使然,原本富甲一方的郑家,在青牛寺荒废后,也逐渐行了下坡路,直到这年蝗灾,彻底击垮了一户人家。
戚聆音在此地打听过郑晖行踪。有几个稚子说过郑举人神神叨叨的,每日天未亮,就去镇郊的荒废佛堂,和那个疯子呆在一处,嘴里念着什么咒语一样的话,他们也听不懂。
这更能证明她的猜测。
“佛家认为,自杀属于不可忏悔的重罪,自杀者果报惨烈,死后要下枉死地狱,不得为人。我说郑晖愿意顶罪,便是希望能够救赎她,自己替她承受业果。”
戚聆音正欲展臂,浮夸地行合掌礼,眼前却出现了裴隽的身影,打断了她。
裴隽在听到她说了一半时,就已经来到了床榻边,裴隽的影子笼罩着戚聆音,此刻他的神情与往日完全不同,已经不仅仅是无甚波动的冷漠,更是沉如数九寒冬的刺骨静潭。
不知何时,裴隽的佩剑重新回到他的手中,虽然没有出鞘,但汹涌的杀意已然弥漫开。
他本以为她对灶神不敬,只是因为饥饿难忍,没想到……
戚聆音睨眸看着他,抿唇浅笑。
“别人要杀咱家,那咱家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不甘心,如果是裴大人,那咱家就洗洗脖子,送到你面前,只要你开心就好。”
裴隽的眉心拧成川字,周遭的寒凉之气并未削减。
戚聆音闭上了眼,候着他。
他,却只抛下一句话。
“早些安置吧,戚掌印。”
戚聆音闭着眼感觉到那片阴霾散去了,再睁眼时,裴隽背对着自己,坐在窗前,阂眸修养,怀里抱着他的佩剑,清冷的月光勾勒着他的身影,镀上一层银辉。戚聆音单手支着脑袋,静静地看着他。
“戚掌印。”
裴隽并未睁眼,只是出声阻止她继续顶着自己。
“噢。”戚聆音倒是乖巧地应了一声,背过身去,拢上被子。
“那些话,那些动作,以后别再有了。”
戚聆音静默良久,问道:“那你会杀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