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香与熏香扑面而来,熏得楚祁几乎要喘不过气。
他定了定神,迈步向前,穿过几进门,进入东暖阁,绕过屏风,目光掠过地上碎裂的瓷碗,往更深处的床榻上望去,皇帝半躺的身影映入眼帘。
他只匆忙瞥了一眼,便很快收回目光,垂首走近,恭敬拱手行礼:“父皇。”
皇帝以袖掩唇咳嗽了好几声,稍微平复气息,抬手拍了拍床沿,声音十分虚弱:“祁儿,过来。”
楚祁脚步有些迟疑地上前,虚虚坐在床榻边缘,垂着眼眸,目光落在皇帝宽大却略显消瘦的手上。
从未有人敢细细打量御座之上的帝王,冬日里衣袍又十分厚重,故而楚祁今日才发现,一向威严的皇帝竟已清瘦许多。他的心中酸楚起来,眼眶不自觉地发红。
将他的神情看在眼里,皇帝语气温和:“不必忧心,不过是风寒罢了。”
楚祁勉力扬起一抹笑容,垂眸道:“是,父皇身强体健,不日便能痊愈。”欺O9泗流姗7叁临
皇帝轻笑出声,摇头道:“你啊你,惯会这样哄人开心。”
楚祁再也说不出话,他抿紧嘴唇,别过头去,身体微微颤抖。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皇帝喘了口气,问道。
楚祁努力平复自己的语调,低声答道:“儿臣不明白父皇的意思。”
皇帝勾唇笑了笑,没有追问,转而道:“恨朕么?”
楚祁身躯一僵,收紧手指,随后缓缓摇头,低声道:“不恨。”
皇帝沉默片刻,随即自嘲笑道:“朕明知问不出真假,却仍想探寻个明白……真是可笑。”
楚祁蓦然转头,泪痕满面地直视着他,一字一顿道:“儿臣恨过,但已经许久不恨了。”
皇帝神情复杂地与他对视良久,倏尔失笑:“果真是个愣头青……你就不怕朕治你大不敬之罪?”
“父皇想听真话,儿臣便说真话。”楚祁语气平静,目无波澜。
皇帝笑着笑着,忽然剧烈咳嗽起来。他的眸中渐有泪意,不知是因为笑意,还是因为咳嗽,亦或是别的。
楚祁没有再垂下目光,而是静静打量着皇帝憔悴的面容。
这张昔日里不怒自威、不显老态的脸庞,而今苍白消瘦、颧骨微微突出,竟似一夜之间苍老了几十岁。
他看着看着,视线重新模糊起来,却仍直愣愣地盯着,没有移开目光。
皇帝抬起手,指腹的厚茧轻轻抚过他的面颊,虚弱道:“日后为一国之君,不可再如此多愁善感。”
楚祁颤抖着唇,泪珠接二连三地滑落,尝试好几次才发出声音:“儿臣遵命。”
“哭什么?”皇帝失笑,“朕还没死呢。”
楚祁重重点头,抬袖抹去泪水,抿紧嘴唇。
“你三皇弟他……”皇帝叹了口气,道,“他性子傲慢,自小娇生惯养,你作为哥哥,多担待些。”
“儿臣明白。”楚祁深吸一口气,道。
皇帝将手掌上移,稍微使了些力气,将他一丝不苟的发髻揉得稻草般凌乱无比,才满意地收回手,虚弱地笑道:“回吧。”
楚祁立刻起身,躬身行礼,恭敬道:“儿臣告退。”
皇帝闭上眼不再看他,挥了挥手。楚祁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楚祁的脚步声逐渐远去,直至消失不见。殿门关闭的声音响起,另一个脚步声越来越近。
皇帝重新睁开眼,看向李公公,声音有些沙哑,中气却足了许多,并不如方才那般虚弱:“那些止咳的方子,停了吧。”
李公公恭敬应声,犹豫片刻,还是重新开口道:“您终于肯停了……强行止咳,痰气郁结,只会更损龙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