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太子殿下带着一行人出城狩猎,随行的人猎回了狼王、短尾鹰、银狐等令人叹为观止的战果,而尊贵的太子殿下不仅毫无建树地留在营地中,竟还将自己吹出了风寒,钟节度使背过身去,极力克制肩膀的耸动,笑得眼睛都快没了。
许久,他才勉强平复了心情,面色沉痛地转过来,语气低沉地问道:“殿下目前情况如何?”
贺朝霖恭敬地拱手,神色肃穆:“殿下如今高烧不醒,方才回来的路上,已请大夫细细诊治。大夫说,殿下病情较重,或许明后日方能苏醒。醒后也需卧床静养月余,方能恢复如初。”
钟节度使长长叹了口气,叮嘱道:“你既在殿下院中当值,这段时日便当鞍前马后,尽心侍奉,或许他会对你有所改观。”
“是。”贺朝霖拱手领命,恭敬答道,“多谢节度使大人指点。”
钟节度使微微颔首,说道:“天色已晚,你快些回去歇息吧。”
贺朝霖应声,随即躬身告退,转身离去。
他本来是向着节度使府正门而去,却忽而脚步一顿,鬼使神差地转变了方向,向着楚祁一行人的院落走去。
一路上,他思绪纷繁。一会儿感叹自己竟然也能面不改色地撒谎,果然是“近墨者黑”;一会儿又回想自己冲动之下枉顾性命自荐,不由得暗暗后怕——若自己真有个三长两短,岂不是辜负了父母的养育之恩?
可是薛仲呢?听闻他家中也有老母亲。那风流多情的太子殿下,何德何能,竟值得他舍命相待?
想到这里,贺朝霖的脑海中不禁浮现出薛仲的模样——对方与太子打趣时含笑的眼神、对方看着太子与世子浓情蜜意时的落寞神情、对方为太子甘愿舍命时平静无波的表情……
他的心中蓦然烦躁起来,升起一股隐隐的怒气。他不禁想晃着薛仲的肩膀,向对方大喊:你看不见那风流太子满眼满心都只有广陵侯世子吗?何必自讨苦吃,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紧接着,他竟开始认真思索薛仲究竟该在哪棵树上“吊死”。他其实知道自己不该多管这些“断袖”的闲事,可薛大人那般光风霁月,怎能被这无耻浪子给玩弄于股掌之间?不如费心为他寻一个良配,以免明珠暗投才是。
思来想去,朝中的青年才俊他也不识几个,一时有些一筹莫展。
不知不觉间,他已走到院落门前。侍卫们看见是他,默然开门放行。他迈步进入院中,穿过空地,第一次踏上这小院的楼梯,拾级而上,来到灯火通明的房门前,轻轻叩响门扉。
“谁?”房内传来萧承烨疲惫的声音。
迟疑片刻,贺朝霖低声答道:“世子,是下官。”
“请进。”萧承烨道。
贺朝霖推门而入,暖黄的烛光中,萧承烨坐在床榻边,满面憔悴,紧握着楚祁的右手。
其余四人围坐在茶桌旁,薛仲秀眉微蹙,满面忧色,见他进来,温和道:“贺大人,怎的没有回去歇息?”
贺朝霖拱手道:“下官方才向节度使禀报了殿下的情况,便想着来看看殿下是否安好。”
林一闻言,抬眼看向他,开口问道:“不知贺大人是如何向节度使禀报的呢?”
见对方显然不信任自己,贺朝霖心中有些不快,却仍旧耐着性子答道:“我说,殿下染了严重的风寒,需得静养月余方能痊愈。”
林一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言。
“请贺大人见谅。”薛仲看出了他的不悦,温声解释道,“林侍卫与殿下自幼相伴,情谊深厚,故而关心则乱。”
贺朝霖一怔,随即说道:“下官不敢。林侍卫护主之心,令人敬佩。”
说完,他便迈步走向床榻,对萧承烨恭敬行礼后,便看向阴影中的楚祁。
楚祁静静地躺在锦被中,业已换了一身干净衣物,看不见肩上的伤口,却能闻得浓浓的伤药气息。他双眸紧闭,薄唇紧抿,苍白的面上浮着潮红,额间隐隐有冷汗渗出,显然在昏迷中仍受剧痛折磨。
贺朝霖见状,心绪复杂起来。他对这位太子殿下的印象着实算不上好,但也谈不上坏。
从理智上,他知道对方城府深沉、文韬武略、恩威并施,是值得效忠的明主;从私人情感上,他一方面不齿于对方的玩世不恭,一方面又暗恼于对方的冷嘲热讽,却又不得不承认,对方对自己其实算是颇为器重。
他静静地注视片刻,随即转身寻了一张孤零零的木凳,坐在房间一角。
见他没有离开的打算,念九颇为意外地道:“贺大人,夜已深了,您可以回去歇息了。”
贺朝霖对他淡淡一笑,说道:“殿下以诚待我,我自然也要以诚报之。”
他这话听起来着实不算真诚。因此话音刚落,薛仲诧异的目光便投了过来。
贺朝霖本想坦然回视,可不知为何,对方那如水的眼波竟让他心头一颤,连忙慌乱地垂下眼眸。
薛仲见他神色有异,不由得蹙起眉头,忽地起身走到铜镜旁,揽镜自照。
苏和好奇地问道:“薛大人,怎么了?”
薛仲疑惑地回过头来,说道:“我的脸上沾了什么东西吗?”
“没有啊。”念九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