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节度使沉吟片刻,缓缓摇头:“政令推行之初,往会稍显宽松。但一旦成行,后面只会越来越紧,箍得人喘不过气来。更何况,这只是他一家之言,最终的决定权,还是在楚家手里。”
他的眼睛微微眯起:“楚家的人,最擅长钝刀割肉。你可别忘了,楚家开国皇帝当年推行税制改革,为了争取地方支持,允诺地方可完全自主使用三分之一的税赋,只需按期向户部上交三分之二即可。”
他嗤笑一声,语气带着几分讥讽:“可如今呢?帝王几经轮换,地方也后浪推前浪。朝廷此番改革,要审核地方的赋税用度,谁敢言一句‘出尔反尔’?我们绝不能让步,必须想出一个法子,让此事彻底无法推行。”
陆税官面色一肃,拱手道:“下官明白了。”
“莫急。”钟节度使端起茶盏,缓缓说道,“先在各个流程上尽可能地阻滞,慢慢想办法,必须得想一个万全之策。”
“是。”陆税官低声应道。
钟节度使饮了一口茶,重新将目光投向堂外,眸中掠过一丝冷意。
贺朝霖一路紧跟着三人步入院落,见他们径直走入书房,脚步有些迟疑。
其实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何要跟上来。按理说,方才一件大事已然商定,他又无需再夜以继日地编纂类目,完全可以回家歇息一番。
然而,他却鬼使神差地跟了过来。一路上,三人未曾回头看他一眼,他也司空见惯。
直到跨进院落,他才如梦初醒——自己不过是个下官,而他们来自京城,高高在上,与自己只是上下级关系。纵然年纪相仿,可日后的道路注定天差地别。
想到这里,他的心头泛起莫名的失落,停下脚步,准备转身离去。
“贺大人。”薛仲跨过门槛,忽然回过头,笑吟吟地道,“不进来喝杯茶么?”
贺朝霖一愣,连忙拱手应道:“是。”
薛仲笑着回过头,身影消失在书房内。
贺朝霖怀着自己也察觉不到的一丝欣喜,抬脚向前走去,踏入书房。
房内,三人业已围坐在茶桌旁。薛仲冲着他招招手,笑着说道:“贺大人不必拘礼,快快请坐。”
贺朝霖面带迟疑地看向楚祁,见对方只端着茶盏垂眸不语,一时有些踌躇不前。
“看他做什么?”薛仲站起身,走到他身旁,按住他的肩膀,将他引到空位旁,松手笑道,“贺大人这段时日劳苦功高,殿下可不是那等过河拆桥之人。”
楚祁仍旧不语,只是静静饮茶,连眼神都未曾投过来。
贺朝霖犹豫片刻,终是试探着坐下,见对方没有面露不虞,才暗中松了口气,却也不敢乱动,只是双手规矩地放在膝盖上,拘谨地坐着,脊背挺得笔直。
“这才对嘛。”薛仲提起茶壶,为贺朝霖斟了一盏茶,推到他面前,“贺大人请用茶。”
贺朝霖手足无措地端起茶盏,低声道:“多谢薛大人。”
“这般拘谨作甚?”薛仲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接风宴上,贺大人不是不仅敢给殿下脸色,还痛饮了一壶美酒么?如今这般唯唯诺诺,可实非大人的风骨。”
贺朝霖一时尴尬得要钻到地里去,急忙放下茶盏,欲要起身赔罪,却被薛仲按住肩膀,只好坐在原位,垂首讷讷道:“是臣听信流言,故而对殿下多有误解,臣罪该万死。”
楚祁依旧未曾看他,也没有言语,房内顿时陷入静默。
贺朝霖抿紧嘴唇,膝上的手指微微收紧,坐立难安。
萧承烨见状,蹙起眉头,忽然伸手狠狠拧了一把楚祁的大腿。
楚祁倒吸一口凉气,差点跳起来,连带着被茶呛了一口,连忙放下茶盏,以袖掩唇,剧烈咳嗽起来。
贺朝霖惊愕地看向他,又猛然意识到自己的僭越,连忙重新垂下眼眸。
“无事。”楚祁的声音有些沙哑,显然是方才那一口茶呛得够狠,“本宫只是觉得贺大人似乎不太愿意与我这等‘断袖’交谈,故而也不愿自讨没趣。”
“是臣迂腐……”贺朝霖低声说道,“心悦男女或乃天性,臣不该以此妄断他人好坏。”
“你放心。”楚祁似笑非笑地道,“本宫再如何荒淫无度,也不会看上贺大人这一类,着实是无趣……嘶——”
他转头看向萧承烨,眼中隐隐有泪花,略显委屈地道:“世子,还请手下留情。”
萧承烨脸颊微红,缓缓收回手,低声说道:“还请殿下莫要再戏弄贺大人。”
楚祁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而看向贺朝霖道:“贺大人不必介怀。本宫虽向来睚眦必报,却从不公报私仇。你不必担心本宫怀恨在心,从而对你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