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行事便利,楚祁索性授意贺朝霖宿在院落中,命人为他安排了一间空置客房。
贺朝霖是事未完成便无法安寝的性子,于是日日秉灯夜烛,废寝忘食地核对类目。如此一段时日下来,他眼下乌青,整个人明显瘦了一圈,仿佛受了什么见不得人的虐待。
将近月余,税赋用度类目才初步编纂完成。
接下来,还需将类目下发至各府,再由各府分发至各县。经各县核对后,上报需要增补的情况,又由各府统一起来、再次核对,上交回府衙。最终综合各方意见,才能确认正式的用度类目,重新下发。整个过程繁琐至极。
当贺朝霖捧着初步的用税类目来到内堂呈报时,钟节度使险些没认出他来:“昭霖?!”
陆税官也目瞪口呆地端着茶盏,一时失了言语。
贺朝霖捧着类目,恭敬地躬身道:“节度使大人。”
“……”钟节度使连忙迈步下堂,从他手中接过类目,蹙眉问道:“殿下都不让你歇息么?”
“是下官自愿的。”贺朝霖垂眸答道。
“自愿的?!”钟节度使心中浮起无名怒火,又强自压抑下去,沉声道,“回去歇息吧。”
“是,多谢节度使大人。”贺朝霖行礼,转身离去,脚步略显虚浮。
“真是欺人太甚!”钟节度使坐到陆税官旁边,将类目往桌上一放,怒道,“朝霖也没犯什么滔天大罪,竟要这般磋磨!”
“下官也曾建议过,让他极尽拖延,或许殿下便能放过他。”陆税官低声说道,“估摸着是这小子还是过于秉持心中的道义,竟这么不声不响地忍受着。”
钟节度使叹道:“他这般性子,在官场中不知要吃多少闷亏。”
“这也是好事。”陆税官感慨道,“官场中就是需要这样满腔热血的年轻人,才不会变成死水一潭。”
钟节度使叹了口气,沉默好半晌,转而看向桌上的类目册子,随手翻阅了几页,才开口说道:“类目既成,你审过后,询问殿下何时开始商讨大额用度事宜。昭霖那边直来直去,你叮嘱他少言,以你为主。”
“下官明白。”陆税官应道,随即起身捧起册子,行礼告退。
相比于小型用度的定期上报,大额用度的先报审再使用是本次改革的重中之重,也是对地方利益损害最大的一项。
毕竟以往地方若想借建设或民生事宜套取款项,可谓是易如反掌,只需随意捏造个由头,账面上过得去,便可轻松套取而出。
如今则需经过户部审批后方能动用银两,如此一来,由头便不能随意杜撰,需得有真凭实据,数额上也不能过于脱离实际,否则一眼便可看出其中的破绽。
关于大型用度的界定和报审,已经争论了足足三日。争论的主力是薛仲和陆税官,主要矛盾在于大额用度的银两限额,以及上报至户部审核的具体流程。
双方各执己见,据理力争。
薛仲从户部立场出发,为防止贪腐,主张降低银两限额,并坚持所有民生和建设用度均需报户部审批后方能动用。
陆税官则以地方实际执行困难为由,要求提高银两限额;并以大额银两的来回报审需耗费大量时间为由,建议减少报审的用度种类,尤其是将赈灾济民等民生用度归于地方自行决断。
“薛大人,如此枉顾地方实际,届时增加运转负担,或因流程繁琐而贻误民生大事,岂不是本末倒置?”陆税官咄咄逼人地问道。
“若是一味增加上限,减少上报种类,或大肆精简流程,又岂非让用税报审形同虚设?”薛仲寸步不让地反驳。
这几句车轱辘话三日内已被两人重复无数次。除了神采飞扬、慷慨陈词的两人,在座的其他人皆面露疲态。
楚祁眉头微蹙,倚在雕花长案后的座椅上,左手撑着额角,右手食指在膝盖上轻轻叩击,显然也有些心烦意乱。
他脑海中不禁浮现起朝堂里当初讨论此政令的情景,比现在还要嘈杂数倍,怪不得父皇一拍桌案,将这份差事扔给了自己——
想到这里,他眼睛一亮,将目光投向堂下正襟危坐的萧承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