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神书》?”
金麟台的寝宫内, 珠帘微晃。
姬无妄坐在殿中的椅子上将手中一本破烂泛黄的书来回翻看了两眼,微微抬眸:“欸,我说, 你该不会是把之前放在沧州的那本给揣来了吧。”
沈孤舟靠坐在一侧,掩唇低咳了两声:“你再好好看看。”
“怎么还搞得神神秘秘的?”姬无妄将书合上, 盯着书封皮上仅有的三个字又瞧了半晌, 皱紧了眉头又道,“这不就是那本?有什么不同吗?”
“有。”
沈孤舟抬手轻拂, 桌子上便出现了两本看上去几乎是一模一样的书。
他拿起其中一本举起,同姬无妄解释出声, “现如今, 在大荒之内广为流传的《旧神书》一共分为上下两本。我手里拿着的这本就是上半本,书中记载了息归辟世救人的内容, 这书现在大多在仙门百家的藏书库里;而这另外一本就是《旧神书》的后半部分, 记载了息归于映魔台化魔为神的内容。”
在沧州的时候, 姬无妄一门心思都在那张字条上, 从来就没注意过这书有什么不同。此时被沈孤舟提及, 他神色狐疑的将放在对方面前的两本书都给扒拉到了自己跟前仔细对比了一番:“所以,我手里的这个是上下哪部?”
沈孤舟:“你手里拿着的这本不属于其中任意一个。”
姬无妄:“还有别的?”
沈孤舟‘嗯’了一声,他撩起衣袖倒了两杯热茶, 将其中一杯推到姬无妄的跟前,方才再次开口:“你手里这本书一直藏于司天狱,是整个大荒目前现存的唯一一本完整记载司天狱初代掌事息归生平的书。”
姬无妄:“那如果这么说的话, 息归的事情其实最早的内容出自你们司天狱?”
沈孤舟:“嗯。”
姬无妄:“可你之前不是说, 十年前有一个说书先生将这个故事流传了出去?这个说书的又是怎么回事?总不能是藏在你们司天狱的这本书被他偷了吧?”
沈孤舟的指尖摩挲着面前微微有些烫手的杯壁,淡笑了一声:“如果我说,这么多年, 司天狱并未遭遇失窃,这本书也一直在我手里呢?”
“奇了,东西没丢,消息却跑了。”姬无妄撑着手臂起身,握着手中被卷成筒的书敲了敲下巴,“这世上能对一件事如此清楚的,要么是知情者,要么就是这个事件本身的经历者。”
姬无妄的脚步猛地停了下来,随后快步折了回去,冲着人道:“如果是这么说的话,十年前,息归怕不是就已经醒了,所以他找了个替死鬼将自己的故事传了出去。”
沈孤舟:“或许更早。”
姬无妄:“为了造势?”
“不错。”沈孤舟将目光从姬无妄的唇上移开,端起一旁的杯子喝了一口茶水,方才神色淡然的再次开口,“这世间本无神明,可说的谎多了,假的也会成为真的。百姓只需要相信神明可以救世,那么在自己身处危难无人可求的时候,便会像神明祈愿。”
沈孤舟说到这里的时候,姬无妄脑子里突然想到了一个人。
郑途。
郑途因其偏执杀了自己的父亲,等人幡然悔悟过来的时候,那个唯一会关心他的人早就已经死了。
他想要将人复活,那么能想到的唯一可以祈求的人,只有那个据说是无所不能的神。
姬无妄蹙眉:“可那些人是被诱惑的。”
沈孤舟:“这就是他的手段。”
无神,生造。
可没有信徒怎么办,那就亲手把人推入绝境,再在对方濒临崩溃的时候对其给予恩惠。
到最后所有人都只会记得其功德,不会知道造成这一切根源的本身,就是他们心中所信奉的神明。
“那你这无情道又是怎么回事?”姬无妄向前走了两步,双手撑在沈孤舟的椅子上扶手上微微俯身, “当年我调查过,司天狱其实是从第二代掌事舜休才开始修习的无情道,而息归当年其实成过亲并且有一个妻子。”
沈孤舟:“不错。”
姬无妄:“既然初代的掌事并未修习无情道,那为什么后来到了舜休这里,却要求后来的所有人都必须要修习无情道?”
沈孤舟端着杯子,微微低头示意:“书上有写。”
姬无妄:“……”
昏黄的光从一旁拢了过来,沈孤舟坐在椅子上波澜不惊地喝了一口茶。姬无妄见这人没有丝毫要开口的意思,认命的直起腰将手里的书翻开了一页。
这书的年代有点久了,上面的字甚至跟现在还不是一个。
姬无妄盯着看了一会儿就一个头两个大的将手里的书合上,丢还给了沈孤舟。
“不想看,你讲。”
“这么理直气壮?”
“你讲不讲,不讲现在就给我滚。”
沈孤舟坐在椅子上叹笑了一声,伸手将面前气呼呼想走的人给拦腰给捞进了怀里:“这就是你说的能把那些折子给批好?”
“这能一样吗?那好歹写的是人话,你看这是人话吗?你……”姬无妄一句话还没说完就冷不丁地跌坐在沈孤舟的腿上,他双手搭在对方的肩膀上挣扎着想起来,隔着那雪色的衣袍他却是感觉屁股下面有什么东西在顶着他。
艳红色的帐帘随风翻飞,姬无妄的耳廓被映的有些发红。
这眼看着刚刚那股子被泄掉的邪火又似是有要起的征兆,姬无妄额头的青筋猛地一跳,冷笑了一声:“怎么?功法刚破就憋不住了?”
沈孤舟轻笑了一声:“那要继续吗?”
姬无妄:“……”
继续什么继续?
回头真成……
沈孤舟:“那就玩点别的?”
姬无妄:“?”
沈孤舟的吻突然毫无征兆地落在了微微有些发烫的耳廓上,姬无妄脑子里的想法顷刻间就被一团涌上来的火给烧的一干二净。他急促呼吸了两下,敛在衣袍之下的东西就被一双手给握住。
姬无妄呼吸一滞。
沈孤舟:“看来是第一次?”
姬无妄:“谁是第一次……吾这金麟台人才济济……这长夜漫漫跟谁玩不是玩……我经验丰富的……”
……
姬无妄后半句到底没说出来,就因精神突然涌上来的一股子愉悦而收紧了那搭在沈孤舟肩膀上的手。空气中,逐渐弥漫了一股子腥燥的气味,姬无妄伏在沈孤舟的肩头轻轻喘……了一口气,脚趾都因兴奋而微微蜷曲着。
“沈孤舟……”
姬无妄低骂了一长串,沈孤舟虽然看不见这人在说什么但却是心知肚明地扬了扬眉,慢条斯理的用帕子擦着指尖染上的脏污:“一回生二回熟。”
姬无妄:“……”
去他大爷的一回生二回熟。
下次他再让沈孤舟这个混蛋碰他,他就是狗。
姬无妄提起裤子,抱着手臂坐到了一边:“你到底说不说?”
“现如今,整个大荒所流传的传说其实有误。”沈孤舟听着这人依旧还有些哑的嗓子,十分贴心的倒了一杯热茶给人送了过去,“这当年,息归的确去了苍狼域,但不是为了寻人而是为了救人,但所救的人却也并非是百姓而是他的妻子。”
姬无妄:“他妻子怎么了?”
沈孤舟:“死了。”
姬无妄:“谁杀的?”
寝殿内声色静了一瞬,沈孤舟将手中的杯子缓缓放下,方才又道:“他自己。”
姬无妄眉心突然蹙起:“为什么?”
“当年息归醉心于修炼,短短二十年就已经是整个大荒之内的最强者。他一手建立了苍狼域使得自己的权力凌驾于众仙门之上。”沈孤舟的声音停顿了片刻,便又声色略沉地继续道,“可那些年,他并不满足,他想要的是大荒之上无人碰触到的神位。”
姬无妄:“可大荒无神。”
沈孤舟:“不错。”
“这世间修道,无论是修仙亦或是修魔其实都需要依靠这天地间孕育而生的法则,可当时世间仅存的灵力却根本不足以让人突破化神境,所以,息归便想到了辟世。”
沈孤舟指尖沾了水在桌子上化了一个圈,随后又在大圈的外围又画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圆,“他一直以来都认为,一个空间之中的灵力不足但倘若是再辟出另外一个新空间的话,两者合一,未必不能达到他所需要的全部力量。”
姬无妄拖着下巴,指尖点了点沈孤舟所画的圆:“这件事,单是从理论上而言,这个方法的确可行,但是这件事先前并没有人去做,而且他又怎么知道辟出来的新地方就一定是他想要的呢?”
沈孤舟:“未知的领域,对于大部分人而言都会有着天生的敬畏与恐惧,可对于当年年轻气盛的息归而言却是对于未知的探索和兴奋。”
沈孤舟:“当年,他的妻子有着同样的担忧,所以出面劝阻了他。”
可那年,息归并未听从妻子的劝阻。
两个本是在大荒恩爱的神仙眷侣,随着时间的推移,感情逐渐出现了裂痕,这个裂痕越来越大,并随着息归对于新世界的痴迷与疯狂让自己的妻子感受到了陌生与害怕。
最终,他的妻子选择带着孩子离开了他。
姬无妄:“所以,是失手?”
沈孤舟:“我认为与其说是失手倒是不如说是失控。”
一个从出生起就含着金汤匙的人,从小到大唯一没有感受过的事情恐怕就是有人忤逆他。
司天狱,专擅推命一术。
这世间所有正在发生或者未发生的事情都应该按照推命而算出的既定的轨迹一一呈现在眼前。可突然有一天,既定的轨迹突然出现了偏离,这就好像一直握在手中的东西,突然有一天掉在了地上,摔得粉碎。
它失控了。
“杀了人又后悔,这世间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姬无妄抱着手臂,靠在椅子上冷笑了一声,“说了这么半天我总算是懂了,你们司天狱这老祖宗后来搞出这么多事情,其实就是为了挽回当年的那个错误。”
沈孤舟:“不错。”
姬无妄:“可就算是救活了又怎么样,失去了就是失去了,难不成失去的感情还能找回来不成?”
沈孤舟端起桌子上的茶杯喝了一口茶:“说到底是不甘心罢了。”
姬无妄:“所以,后来你们司天狱的长老为了防止再出现相同的事情才要求司天狱的历代掌事都修习了那见了鬼的无情道。”
沈孤舟:“嗯。”
姬无妄:“那你现在无情道的功法破了你回去要怎么交代?”
沈孤舟:“不用担心,这件事我会处理。”
姬无妄的眼睛眯了起来。
不知道怎么回事,他总是隐隐地觉得沈孤舟好像对这一切了如指掌,他好像什么事情都算到了,可他心里为什么总会涌动出一股子不安?
姬无妄犹豫了半晌,到底是将那一直没有问出的那句话,讲了出来:“这世间并无复生之法就连当年的息归都没有做到,但是我活了过来。”
“沈孤舟,我的复生跟你到底有没有关系?”
第117章 别忘了我 耳鬓厮磨,一响贪欢
“我让你找的赤华找到了吗?”
“……”
殿中熏香袅袅, 烟雾缠绕于空,交谈的声音倏然一滞,静得仿佛连香炉中炭火烧灼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此时, 两个人对坐着桌子旁,谁都没有说话。
那一张脸就这么拢在四周烛火昏沉的光色里, 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直到, 窗外垂挂的金铃晃动出细碎的响动,沈孤舟方才慢条斯理得将手中擦手的帕子放在桌子上。他单手支着额, 微微仰头:“所以,王是把我们两个月前的约定给忘了?
“哪能呢?”姬无妄笑了一声, 将视线从这人的脸上移开。他有些局促的看着前面, 而后故作轻松地翘着二郎腿有些心虚地道,“你说的这件事, 我早就已经安排人去给你找了。只不过你要的东西太难找了, 要不然我早就告诉你了。”
姬无妄转过身给人承诺道:“不就是个东西, 你放心, 你要的我一准给你找来, 你就乖乖等着就好。”
沈孤舟挑眉:“王不会是想赖账吧。”
姬无妄被噎的干笑了两声:“怎么会?你我什么交情,我能骗你吗?”
沈孤舟没有说话,而是将面前的茶杯端起, 垂眸笑了一声。
这人还笑,当他说话放屁是吧。
他也不看看坐在他对面的人是谁,这件事也就得亏讨债的人是他, 换个人, 直接撂挑子让人滚蛋。
殿中的气氛眼看着又要冷下来,姬无妄正在发愁拿什么理由给人搪塞过去的时候,他突然想到了另外一件事。他猛地转过身, 双臂放在桌子上微微向前倾了身:“等等,你当初不是你说不论结果的吗?”
沈孤舟:“那我也说过无论结果你都必须回来。”
姬无妄:“……我说你就非要大老远的折腾我,让我再跑去一趟。”
姬无妄:“你那个破地方冻死个人了,到底有什么好去的?”
沈孤舟将手中的杯子轻轻放下,散在殿中的声音轻若软云:“那天,你若来,我院中的雪梅酒都是你的。”
姬无妄很有骨气的拒绝出声:“我戒酒了。”
沈孤舟:“再加一箱桂花甜酒。”
果然狗就是狗。
总是知道用什么事情来拿捏他。
姬无妄气呼呼的背过身去,却是在下一秒没骨气的又折了回来:“这可是你说的,东西都归我。”
沈孤舟弯了弯唇:“都是你的。”
姬无妄:“这还差不多。等等,不对啊……”
姬无妄:“刚刚明明是我先问你的问题吧,怎么搞到最后成了你问我?沈孤舟,你怎么老钻我空子,我刚问你的话你还没回呢?”
沈孤舟被戳穿却是面不红心不跳的坐在椅子上,淡淡的‘嗯’了一声:“这件事情的答案我的确知晓,但你若想知道,约定那日就来司天狱见我。”
姬无妄:“你确定这次不是坑我?”
沈孤舟:“我哪次坑过你?”
姬无妄:“”
别说。
哪次他都感觉像是陷阱,而他口中的那个傻子不像是对方倒是有点像他自己。
姬无妄承认他脑子是有点比不过这人,但是打架他可没带输过!
姬无妄将面子找补回来一城,心里总算是舒坦了。他将思绪从深思之中抽出,刚要开口,就看见沈孤舟静静的坐在一侧正看着他。那双望过来的双眸中在烛火之中被映出了些许闪耀的光辉。
可这耀眼的星辉背后却是一片浓郁的黑。
姬无妄隐隐察觉到了什么,眸色微动:“你是不是要走了?”
沈孤舟:“嗯。”
他早该想到的。
那天,当沈孤舟以司天狱掌事的身份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他就该想到,这人在他身边陪他玩家家酒的游戏已经结束了。
沈孤舟从来都不是仙门齐家病怏怏的公子,而是司天狱执掌法度的掌事,而他……也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炉鼎,而是苍狼域的王。
他众目睽睽之下将人从大招山掳了回来,所有人都看见了,司天狱那边也根本拖不了多久……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王,金麟台外,司天狱的人求见。”
还真是说什么来什么。
宫人的声音在寝宫外响起的那一刻,姬无妄就知道该来的总要来。
帐暖红烛,耳鬓厮磨。
不过是一响贪欢。
姬无妄面色如常的从椅子上站起身,他理了理身上乱糟糟的衣服,转过身冲着沈孤舟询问出声:“你们司天狱的人就在外面,你是想现在就跟他们回去还是在此之前,先跟我去个地方?”
沈孤舟撑着手臂起身:“我以为我现在应该是王的人质。”
“那就跟紧我。” 姬无妄因沈孤舟的话而神情愉悦的扬了扬眉,他向前走了两步突然想到了什么转过身来,“等等,你……你先把你这张脸换一下,换就换之前那个。”
沈孤舟:“这会儿不嫌丑了?”
姬无妄:“我怕你一会儿吓到小朋友。”
沈孤舟:“……”
*
“齐公子,云公子?”
“你竟然还活着?”
直到两个人在木家见到木然,沈孤舟才知道姬无妄为什么把人叫做小朋友。这后辈胆子确实不大,尤其是在看见姬无妄玩了一招大变活人之后,差点没给人跪下。
姬无妄单手将那腿软到不行的木然从地上捞起,丢到了一旁的台阶上:“舌头给我撸直了再说话。”
“所以”木然看着眼前这个跟他们王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咽了口唾沫,方才小心翼翼地在再次开口,“所以,您是说,云公子就是您,您就是云公子。那之前在映魔台上您莫非是以身入局?那这样不仅三王殿下的计划泡汤了,您还顺理成章的复生了。那您之前之前在天烛峰上难不成没”
姬无妄退回了院子里,就看见木然抱着一旁的柱子,偷偷的看了他一眼,然后闭了嘴。
“怎么不说了?”
“如果,我说我发现了一个您的秘密,您会杀了我吗?”
“”
沈孤舟:“司天狱有闻,苍狼域的王恶名在外,可治小儿啼哭,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姬无妄:“我就这么害怕吗?”
沈孤舟:“挺害怕的。”
姬无妄:“”
木然听着两个人的话,双臂抱紧了一旁的柱子:“我我不好杀的,我什么都不会,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会说。您要不看在我之前给您说话的份上,放我一马?要不然,有什么要求您尽管提,只要我能做的到,我一定竭尽全力的”
姬无妄偏头:“你现在闭嘴,吾就不杀你。”
木然:“”
姬无妄耳根子清净了,他抬手掏了掏耳朵,从怀里将那个一直带带着的木偶傀儡丢进了木然的怀里。
“好好看看,这是你做的吗?”
木然将木偶拿起,放在手里来回看了看:“是,是我做的,这下面有标。而且,这个就是我上次跟你们说过的,那批被挖了心口木钮的那批货。不过这个”
姬无妄:“不过什么?”
木然:“这个好像是我之前不要的残次品,我记得我明明把那批都放在仓库里了,怎么会在您的手里?”
姬无妄跟沈孤舟互相对视了一眼,抱着手臂走上前:“这个是在今天大朝会上出现的,一个一个操纵了石家家主的木偶傀儡。”
木然蹙眉:“操纵了石家家主?怎么会”
姬无妄抬了抬手,魔气在掌心之中聚拢的同时,一个被魔气包裹着的尸体就出现在了院子里。
头顶猩红的月色映照,魔气渐渐散开的同时就露出了石家家主石明砚的那张脸。
姬无妄将手背在身后解释出声:“今早有人操纵石明砚袭击了吾,这人死后,从他身上掉出来的就是这个东西。”
木然握着手中木偶傀儡,脚下有少许踉跄的起身。
他走到石家家主石明砚的面前,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又绕着人转了两圈,拖着下巴陷入了沉思。
院子里安静了下来,沈孤舟的声音突然在身侧响起:“今早在钧天阙发火就是因为这个?”
姬无妄:“不是。”
姬无妄:“不过你怎么知道?”
沈孤舟挑眉:“托你安排的那些人的福。”
姬无妄:“”
沈孤舟垂眸将人看着,再次询问出声:“所以是因为什么?”
因为人背叛吗?
好像并不是。
姬无妄回忆了一番,发现一切缘由的导火索好像是因为那些人窥探了他的私事。
一张薄纸,寥寥几笔。
他和这人的关系就成了见不得人的陌生人。
姬无妄的指尖拨弄着袖中藏着的那页纸,心底有什么东西像是猫抓似的让他十分难受,他敛去了眸中波动的光色,冲着沈孤舟笑了笑:“还能是什么,还不是那群倒霉玩意儿竟是变着法子的诳我。我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被骗,一个二个都把我当傻子耍”
院中的风有些微冷,吹动着那猩红的发带在身后轻扬而起。
沈孤舟在这个无声的世界里,看着姬无妄的嘴唇阖动,将今天发生的那些事情讲与他听,可这些话,却像是一记闷锤砸在心里,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他收紧了那随着时间推移愈发无力的指尖,却终是将一些话埋葬在了心里。
“沈孤舟?”
“欸,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姬无妄将人叫了两声,才看见面前的人缓过神来:"刚刚想什么呢,叫了你几声都没有答应。"
沈孤舟:“我走了之后,记得照顾好自己。还有”
沈孤舟:“别忘了我。”
第118章 云州木家 木偶有了心,就成了人
沈孤舟温柔的嗓音, 散在晚间微冷的空气中,像是流云,从天际缓缓划过却带着一股难掩苦涩的悲伤。
不知道是不是姬无妄的错觉, 他总觉得沈孤舟此番似乎是话中有话。
这人向来喜欢什么事情都一个人默默地帮他摆平,而不是像今日这般出言叮嘱, 好似是分别却又好似并没有那么真切。
院中的风穿堂而过, 轻扬起了姬无妄鬓边一侧的碎发。
那一袭绣着金线的玄色衣袍的袍角随风温柔的前导,与沈孤舟那一身素白交错缠绕出一幅静默的图画。
四周的声音太静了, 静的仿佛是能听见他胸膛之中心脏律动的声响。
姬无妄皱紧了眉头向前走了一步,试图去捕捉沈孤舟话中潜藏的情绪。可一切, 却都如流水一般从指缝之中淌过再一点点的滑落, 而那个站在身前的人恢复了往日里惯有的神色,眉眼淡然地冲着他轻轻抬了抬下巴。
“木然有些不对。”
姬无妄将思绪从深思当中抽出, 顺着沈孤舟的视线转过身去。
不远处, 他看见木然一个人站在石明砚的尸身傀儡身前, 口中正不停地喃喃自语。
“那东西怎么记得好像是扔了但又好像是没扔?”
“奇了怪了, 怎么会想不到呢?难不成我是失忆了吗?“
“我之前都是放在哪来着?好像是在后院?不对, 好像也不是在后院……“
姬无妄见木然一时间也琢磨不出个结果就走上前试探的轻唤了一声:“木然,你……?”
“仓库!”
“我想起来了是在仓库!”
木然并没有回答姬无妄的话,而是突然有些兴奋的抬头。他兴高采烈地握着手中的木偶傀儡站在原地辨别了一番方向, 就头也不回的朝着宅子的另外一侧走去。
姬无妄将石明砚的尸体收起,与沈孤舟对视了一眼:“他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沈孤舟:“据我所知,这木然是木家的次子, 但木家对外从未提起过这个儿子, 反倒是木家长子木修最近正风头正盛。而这个木修,对外宣称自己是一个技巧精湛的傀儡师,不仅术法高超还善于制作各种木偶傀儡。”
姬无妄:“几分可信?”
沈孤舟:“三分。”
沈孤舟:“根据两年前木修对外展露的术法来看, 其人的确是一名上品魔修,但木修从未在外人面前展露过傀儡术。”
姬无妄看向了那个走出去没多远的木然:“所以,你是怀疑木家所谓的顶级傀儡师实际是木然。”
沈孤舟:“嗯。”
姬无妄:“你别说,咱们之前在西夷还有这几次撞见的木偶傀儡都是出自这小子之手,我还真没见过那个木修做出过什么东西。”
沈孤舟:“那要跟上去看看吗?”
姬无妄:“当然。”
两个人快步追了上去,姬无妄突然想到了什么转过头来:“欸,那你知道为什么木家从未向外人提起过这个次子吗?”
沈孤舟:“这个木然并非木家嫡出的公子,其母身份不详,是木家家主木明远后来所纳的一个偏房。木家主母不喜,木明远又惧内,所以木然的母亲去世了之后也一直没敢对外提起过这个儿子。而且”
姬无妄:“而且什么?”
沈孤舟抬手指了指脑子:“木家一直以来都觉得木家这位二公子脑子有问题。”
姬无妄抱着手臂冷哼了一声:“难怪之前我们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说他从未出过门,原来是因为木家害怕事情暴露在这里藏着掖着。他们就是看那小子老实,在这里坑人。依我看那小子脑子一点问题都没有,不仅没有,脑子还转的快得很。你看他那小嘴一天到晚叭叭叭,吵得我头都大了。”
沈孤舟:“”
这云州木家位于仓平山镇以北,因背靠仓平山的缘故,整个木家终年不见任何阳光。这比别处更为阴冷的风就这么呼呼的吹着,空气湿润却终年缭绕着一层白色的雾,人走在雾中能嗅见四周弥漫着一股子东西腐败和发霉的气味。
此次木然所要去的木家仓库位于整个木家山庄以南,从木然的居所朝着南边而行,距离看上去并不算远但却需要绕过后院的一个十分扭曲的回廊。
两个人并没有离人很近,而是远远的跟着。
这人越是朝着里面走,姬无妄就越觉得这木家的气氛有些诡异,尤其是两个人在回廊内外冷不丁的撞见几个与人身量一般高低的木偶傀儡之后,那唇红齿白的木偶在阴暗的光线中被映衬得十分惊悚。
这些木偶所摆放的位置和姿势也同样古怪,有的坐在回廊一侧的石凳上,有的站在拐角处,还有的躺倒在一旁的草坪内
如果走近了盯着那木偶傀儡的眼睛多看那么一会儿,就会让人觉得这东西似是马上就要活了过来。
“没有魔气。”姬无妄向后退了几步,让自己站的离那些木偶傀儡远一些。他沉着一张脸,双指轻微摩挲了两下,就朝着走在身侧的沈孤舟低问道,“欸,你之前是不是来过这里?”
沈孤舟:“为什么这么问?”
姬无妄:“我看你对木家知道的不少啊。”
沈孤舟:“嗯,来过一次。”
姬无妄本来就只是想要诈一下,可他没想到沈孤舟这厮竟然当真来过,这下姬无妄就有些好奇的冲着人问道:“你那时候为什么来?”
沈孤舟:“询问傀儡术。”
姬无妄:“那你当初来的时候这里也是这样?”
沈孤舟朝着四周看了一眼,方才转过头冲着姬无妄再次开口:“比现在热闹。”
热闹?
姬无妄口中咀嚼着这个词,随后他突然意识到什么事情猛地抬起头朝着四周又看了一眼:“我总算是知道为什么我一进来就觉得这里奇怪了,你难道就没有发现整个木家除了你我还有木然三个人之外就没别的人了吗?”
这偌大的木家山庄空旷而又宁静,静的甚至是能听见两个人脚踩在木制走廊上而发出的嘎吱嘎吱的声响。
姬无妄原先只当此处远离城镇环境清幽,但是直到现在他才反应过来这里其实压根就没有别人!
沈孤舟:“这不是还有那些木偶的吗?”
姬无妄伸手扯住了沈孤舟的衣服袖子,躲在了这人身后:“你你别说那些东西,我总觉得瘆得慌。”
沈孤舟一时间有些看不见姬无妄说什么,他微微朝着身后撇了一眼从对方的动作以及面上的表情判断,他大概推断出了意思。他唇角微微弯起,还不忘打趣的出声道:“所以王上次在良村其实是真的怕,不是装的?”
“谁谁怕了?”姬无妄甩开沈孤舟的衣袖,握拳清了清自己有些结巴的话,“我就是丑,对丑知道吗?”
沈孤舟:“是挺丑的。”
沈孤舟:“所以,你现在这是又不怕了?”
姬无妄:“”
好在这去仓库的路程并不远,姬无妄为了给自己找补,干脆加快了脚步追上了木然。两个人从已经被人打开的仓库门走了进去,一眼就看见了木然站在仓库的正中央在翻箱倒柜的找着什么东西。
姬无妄盯着看了一会儿,有些没忍住的走上前:“你到底再找什么?”
木然:“木钮。”
姬无妄:“什么东西?”
木然转过身,一脸严肃的冲着姬无妄抬手比划了一个核桃大小的形状,又抬手指了指手中木偶傀儡失去心脏的空心部位:“就是这个位置的东西。当初,我把他们都挖了出来,现在都不见了。”
姬无妄皱紧了眉头:“我帮你找找。”
沈孤舟:“不用找了。”
白色的灵力从仓库内所有的物品上掠过,姬无妄回过头时就看见沈孤舟刚刚放下那施展灵力的手:“怎么样有结果了吗?”
沈孤舟:“不在这里。”
“不可能啊。”
“我当初明明将它们都放在了这里。”
木然不信邪的将手边的几个箱子都打开来,可箱子当中除了放置了一些七零八碎的木头零件别的什么东西都没有,更没有木然口中所说的木钮。那么现如今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只可能是两个原因,第一是木然记错了地方,第二是有人将原本放在这里的木钮给拿走了。
姬无妄现如今更倾向于后者。
姬无妄询问出声:“这个木钮如果丢失了会有什么后果?”
木然:“会活。”
姬无妄:“什么?”
“人没了心人就死了,木偶也一样,木偶没了心就是死物,但倘若有了心,那就成了人。”木然一脸颓然的一屁股坐在了一旁的箱子上,抬手捂住脸:“完了完了,这下全完了。我要知道现在会这样我当初就该将那些东西销毁,我就不该留着。”
姬无妄脑海当中不禁想到了刚刚那些随处可见的木偶。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情况下,那些木偶的心脏并未被挖空,而是一个完整的躯体。
姬无妄蹙紧了眉头再次询问出声:“可寻常的那些木偶也并未完全被挖空了心。”
木然:“寻常的木偶用的都是普通的木料,可我之前造的那批,用的却是”
木然:“荒城的水凝木。”
水凝木。
他的那座金麟台便是用水凝木做的,而这个木料唯一的好处就是可以聚拢魔气,使得修炼事半功倍,但倘若这种东西用在
就在这时,身后紧闭着的仓库门再次被人推开,紧接着一道低斥响起。
“你们是什么人?”
“谁允许你们擅闯我木家禁地?”
第119章 等身人偶(一更) 三月之期,我等你……
“哥?”
木然微讶的声音打破了仓库当中原有的凝重, 他从木箱上站起身,有些不确定地向前走了两步,冲着仓库大门处那个逆光而站的模糊人影问出声来, “哥,是你吗?你你怎么回来了?”
哥?
木家仅有二子, 能得木然如此称呼的那岂不是只有
木家那个真正意义上对外的掌权人。
木修。
仓库内光色昏暗, 仅有的烛灯被放在木然手边的一个木箱上。烛火微弱的摇晃着,光线仅仅只能映出木然的脸以及两个人拢在阴影当中的模糊轮廓。
姬无妄抱着手臂转过身, 便见那本是站在门外的人影急匆匆地闯了进来,一把握住了木然的肩膀。
“怎么回事?我不是不让你来这里的吗?你怎么还带”木修一句‘外人’两个字还没说出口, 声音就戛然而止。
木修这人身量不高, 年纪约莫二十五六岁,一身褐衣短衫, 望过来的双眼之中有着商人的精明与警惕。
姬无妄与人双目对视的那一刹那, 很明显地看见了木修那双眼睛当中的变化, 似有惊诧也似是有畏惧, 但这些神色都在瞬息之间转变成了那些世家大族往常惯有的阿谀奉承。
“这不是王吗?”
“这么晚了, 您怎么来了?”
姬无妄走上前两步,烛火微弱的光亮就漫了过来。他听着木修口中这假模假样的调子,唇边扬起了一抹浅笑:“今日吾在大朝会上遇见了一些事情, 颇为有些新奇。这事情刚巧呢,就跟木家有点关系就来询问询问。”
木然将手中的木偶傀儡举起:“哥,他们是来问这个的, 我记得我不是”
“您说的今日大朝会的这个事情啊, 我的确有所耳闻。”木修出声打断了木然剩余的话,并将那个被姬无妄带来的木偶傀儡握在手中,冲着人比了一个请的手势, “我这个二弟啊平日里总是喜欢胡言乱语,您别放在心上。您看这里的确是我木家禁地,不知二位可愿随我移驾到他处?”
姬无妄与沈孤舟对视了一眼,迈步走出。
木然见状赶忙跟上前去,将两个人带去了木家正厅的会客室里。
木家的这间会客室,装潢典雅又不失气派。
屋中灯火通明,暖色光晕映照明显比宅子外面那些阴森的氛围多了几分活人气。
姬无妄沿着厅堂走了一圈,指尖戳了戳桌子上放着的几个木头小玩偶。他抬手刚将其中一个拿起,余光就看见木修将木然堵在了门外,正低声将人训斥着。
姬无妄盯着那兄弟俩看了半晌,转过身来冲着沈孤舟问出声:“欸,你有没有觉得这兄弟俩怪怪的?反正我和我哥从不这样。”
沈孤舟:“兄弟两个的关系看上去并不好,或者准确说是木修似乎并不想让我们接触他。”
姬无妄:“怕身份暴露?”
沈孤舟:“恐怕不止。”
姬无妄将手中看上去活灵活现的木雕小人放在沈孤舟的手里:“要不一会儿走的时候让人给我们雕两个?”
沈孤舟:“这会儿又不害怕了?”
姬无妄:“反正是放你床头又不是放我床头。”
姬无我:“而且我觉得这个是不是有点太小了,要不我给你搞个等身的人偶是不是更好?
沈孤舟:“”
“两位等急了吧,来,坐。”
就在这时,木修一个人从外面走了进来,姬无妄这才停止了那逗人的玩笑话,径直坐在了屋内上首的位置。
沈孤舟摇了摇头将手中的木偶小人重新放了回去,他刚要随便挑拣个椅子坐了余光却是看见姬无妄曲指敲了敲桌子,示意他坐到旁边另外一把椅子上。
这位置
平时坐的应该是这家的主母。
沈孤舟盯着姬无妄身旁的位置看了半晌,那拢在袖中的手指微微曲起。厅堂内的烛火晃动,在木修略显惊诧的目光当中,沈孤舟终是迈步上前,第一次坐在了那人身侧近在咫尺之地。
木修的确是惊诧的。
这么多年,关于这位王的风流韵事的确不少,但无论是从金麟台传出来的传闻还是一些街头小巷的传言,他却是从未听过说有哪一个人能与这位王平起平坐的。
木修不禁将这人多看了两眼。
姬无妄却是在木修那带着几分窥探的视线望过来的同时,声色十分不悦的出声:“吾记得,十年前这木家的宅子还是偏安一隅的小院,没想到这才多久竟是建得如此气派,看来木家这些年经营有道,就连木家的家主都敢不来拜见了。”
木修将视线移开笑道:“您说笑了,实在是木家近日有些忙,再加上吾父身体抱恙实在是不便出来见人。”
姬无妄:“木家家主身体抱恙了?”
木修:“的确如此。”
姬无妄:“什么时候的事儿?”
木修:“也就是这两月的事情吧。”
姬无妄单手支着下颌,学着木修那假模假样的语调,声色关切的问出声:“哎呦,严重吗?用不用吾回去给你们把鬼医叫来诊诊看?这可耽误不得啊,回头要是晚了你们木家岂不是要换家主了?”
在木修铁青的脸色之下,沈孤舟坐在一旁掩唇低咳了一声。
姬无妄这才收敛收敛,整个人朝着身后的椅子上一靠。
自打他们进来,这宅子里的气氛就不对。
他就不仅是没看见这宅子里侍候的人那么简单,他甚至是连沈孤舟口中所说的木家的家主和木修的亲生母亲皆是没见到踪影。
看来,他猜的不错,这木家上下的确是有些古怪。
“父亲只是前段时间累着了,我就让他休息了,不敢劳烦王为我们请鬼医大人。”木修坐在椅子上低头摆弄着手中的木偶傀儡,方才再次开口,“至于大朝会上出现的这个东西,跟我们木家没有任何关系。”
姬无妄:“木家大公子这人不在府里,消息倒是灵通的很。”
木修:“毕竟死了人,消息早已经在各家传遍了。”
姬无妄微微倾身上前:“这木家的傀儡出在了云州石家家主石明砚的身上,大公子以为这件事应当如何解释?”
“我木家说白了也是生意人,这东西做出来也是卖的不是。”木修将手中的木偶傀儡放在面前的桌子上,他起身从屋内另外一侧的架子上将上面摆放的几个类型大小不一的木偶拿了过来,一一摆放在桌子上,“您看这些,都是我们木家对外售出的人偶。这顾客付钱我们制作,至于对方买来做什么,似乎跟我们木家并没有什么关系。”
好一句没有关系,一句话就把自己从事件的漩涡当中拔了出来。
可谁又无辜呢。
这个木修看上去的确是知道什么,但姬无妄并没有打算打草惊蛇,而是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说的的确有点道理。不过,这次大公子也知道死了人,所以大公子如果闲了呢,就替吾好好想想自己这木偶售卖的订单里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
木修:“这是自然。”
姬无妄拍了拍手起身:“那行了,今天就到这里吧,回宫。”
木修毕恭毕敬的将两个人往外送,姬无妄临走到府宅的门口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停住了脚步。
“大公子最近有见过三王殿下吗?”
姬无妄冷不丁的一句话,让四周的气氛陡然的一僵。
垂挂在木宅两侧的猩红灯笼吱呀吱呀的晃动着,木修那拢在阴影当中的脸变换了两下,方才道:“三王殿下不是在大招山上失踪了吗?我又怎么会见到他呢?您说笑了。”
“也是。”姬无妄点了点头,抬手指了指对方的衣服,“那以后,苏合的熏香少用,吾不喜欢。”
姬无妄带着人转身离开,而立在高门之下的木修撩起衣袖闻了闻,脸色倏然一变。他提着灯在原地来回踱了两圈步,最后快步下了台阶,朝着一个方向快步离开。
木修的身影消失在巷子尽头的同时,姬无妄和沈孤舟两个人的身影重新出现在了木家的大门口。
“你说他是去找昌和了吗?”姬无妄见立在身侧的人一直没有出声,转过身来再次出声:“看着我做什么?”
沈孤舟:“你喜欢什么熏香?”
姬无妄手指轻挥,招了藏在暗处的影子去跟着人,而他则是抱着手臂冲着沈孤舟笑了一声:“憋了半天,就打算问我这个?”
沈孤舟:“嗯。”
姬无妄:“分人。”
高门深院的巷口,一轮猩红的月垂挂在一侧的屋檐之上。
姬无妄在四周微微吹动的冷风中,向前走了两步,将手背在身后,微微倾身上前:“比如,掌事身上的香,吾就很喜欢。”
沈孤舟的手贴合在了腰上,姬无妄话音刚落就被人带进了怀里。
清冽的冷香撞入鼻尖,似是染了满身。
冠上的珠玉在两个人眼前摇曳,晃动出的细碎的盈盈光辉。
姬无妄伸手搂着沈孤舟的脖颈,微微抬眸想要看一看对方此时眼底的眸色,却是在头顶的阴影压下来的同时,撞入了一抹墨色的黑。染了几分薄冷的唇贴上来的同时,气息交错缠绕,似是逐渐暖了风中的冷。
“要走了吗?”
“嗯。”
不知过了多久,姬无妄双手握着对方的脖颈,额头与人贴合在一处,轻轻喘着气:“哑巴,等下次再见的时候,吾娶你做王后好不好?”
姬无妄的声音散在微冷的风里。
这一次,沈孤舟没有回话,而是指尖捻着对方的下颌,眷恋的吻着对方的唇。
“三月之期”
“我等你。”
第120章 关系匪浅(二更) 迎风招展,星火不灭……
十年前, 天烛峰一战,姬无妄死了。
所有人都以为这是一个时代的落幕,一个英雄最后的辉煌。
他们兴高采烈的拥护新王, 迎接一个新时代的诞生。
可这个时候,姬无妄回来了。
曾经那位叱诧风云的王回来的第一天, 石家家主石明砚就死了。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就在整个苍狼域传遍了。这新王失踪,原本拥护新王的几大部族全部慌了神, 现如今他们既畏惧昔日旧主的能力却也有新的把柄落在新王的手里,一时间进退两难, 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这大朝会散了之后各部族再也没了花天酒地的心思, 当即拉着人回去开了一场长达数个时辰的会议,而在这些部族当中, 最焦头烂额的当数这几大部族之首的摩罗部。
姬无妄当年还在时, 摩罗部虽然也算风光, 但却并没有现如今地位超群。
这摩罗部能有现如今的地位, 其实全是仰仗的新王提携, 而这提携的背后所有人都知道是因为这摩罗部的少主乌鸿与新王那暧昧不清的关系。
可这新王是谁?
姬无妄的未婚夫。
当年昌和将婚讯传遍整个大荒的时候,几乎是羡煞旁人。
可这件事没过多久,天烛峰上就出了事。
这喜事变丧事。
那场始终没有人回应的婚事就这么被搁置, 慢慢随着时间的流逝被人们逐渐的淡忘。
乌鸿的出现,本来也称得上是一桩美谈。
可坏就坏在这姬无妄又回来了,摩罗部少主就无疑成了那个趁人之危挖人墙角的小人。
这跟在对方头顶蹦迪有什么区别?
乌鸿也是这么觉得。
这世上, 复生一法本来就是无稽之谈, 乌鸿更是从来没有想过这件事情可以成功。
他本来抱着跟人出来散心的姿态来到这大招山,还想着等到这次大典结束之后跟人商量商量两个人之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可千算万算没想到半路上杀出来一个炉鼎,更没有想到这姬无妄竟然真的复活了。
当那日他站在风中, 看到那个站在高台上一袭黑衣风光无限的人之后,他就知道一切都完蛋了。
这么多年,乌鸿心中其实一直都清楚。
昌和心中始终喜欢的那个人,一直都不是他。
后来,大招山上昌和失踪了。
乌鸿见势不好,也在那日趁着没人注意到他的时候偷溜下山回了摩罗部。
这几天,乌鸿一直窝在家里,对外的全部事务都交给了他爹处理。
这于吉就是草包,自己拿不定主意从大朝会回去之后就将会上发生的一切告知了乌鸿。
“现如今新王下落不明,儿啊,要我说,我们摩罗部不如趁早归顺旧主。”
“我看这人呐,不好惹”
于吉的话还没说完,本是打坐修炼的乌鸿就翻身而起翻箱倒柜的开始收拾东西。
于吉不明所以的追上前,问出声:“你这是做什么?”
乌鸿:“如果不想死的话,就别废话赶紧让人收拾东西。”
于吉:“现在?”
乌鸿:“现在。”
于吉‘哦’了一声赶紧转身出去召集了人收拾东西,这吩咐也吩咐完了,于吉突然想到了这么,一头又扎了回去,“等等,我们走了岂不是什么东西都没了?这这可是我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家业,怎么能说走就走!”
乌鸿:“你是舍不下你那一屋子的美人吧。”
于吉:“”
乌鸿头也不回的继续收拾着行李,于吉就这么被晾在了一边,他盯着人看了一会儿,皱紧了眉宇走上前去,一把拽过乌鸿手里的行李丢在了床上:“你不能走。”
乌鸿:“你说什么?”
面对乌鸿面上的厉色,于吉软了声音好声劝阻出声:“儿啊,我觉得吧,现在的王也没什么不好。你说这跟谁不是跟?你要是真怕王怪罪你跟三王殿下的事情,你不如去宫里给人认个错,你就当年是三王勾引的你,你被逼无奈。”
乌鸿:“你当姬无妄是傻子吗?”
于吉:“反正反正现在这人也失踪了不是?这又没有人证明你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
“我是不会背叛他的。”乌鸿弯腰从地上将包裹捡起背在肩上,拉开门朝着外面走。
于吉赶忙追上前,一把将人拽住:“你干什么去?”
乌鸿:“我要去找他。”
于吉:“你疯了吗?”
乌鸿一把将于吉的手甩开,向前逼近了一步:“这么多年,摩罗部的一切都是我一手经营的,你若是想要,现在我把这些都还给你。”
于吉一听这话,当即面上一喜:“你说的这都是真的?”
乌鸿:“真的。”
于吉伸手:“东西拿来。”
乌鸿将印信从兜里翻出丢给了于吉,头也不回的走了。
“成王败寇,不就是个男人,找谁不好非要找他,这孩子可真是糊涂!”于吉像是个宝贝似的摸着手里的印信,望着乌鸿走掉的背影十分不理解的嗤了一声。他将头抽了回来,低头亲了亲手中印信,“哎呦这才是我的宝贝,有了这东西摩罗部以后都可以听我的了,我”
于吉一句话还没说完,眼前寒光而过一把长剑就抵在了咽喉处。
他整个身子一僵,慢慢抬起头,就正对上了一张冷峻的脸:“陆实?你你不是在沧州吗?”
此时站在于吉面前的的确是陆实,他握着手中剑柄朝着四周望了一圈:“乌鸿在哪?”
于吉:“乌鸿?”
陆实:“不知道?”
于吉:“知道知道他刚走真的是刚走。”
陆实朝着身后跟来的人挥了挥手,让人追去了,而他则是将视线抽了回来,从于吉的手里将印信勾到手里:“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吗?”
于吉:“不不知道。”
陆实将印信揣进怀里,冲着人一字一句地开口道:“十年前,摩罗部涉嫌私通叛党,罪同谋逆”
于吉:“不不不,我什么都没干。”
于吉:“你们如果不信今天大朝会上王能为我做主”
陆实从手中将人丢开,于吉就被陆实带来的人给扣在了原地。
“把人带回去,等王上发落。”
“是!”
人被拉走了。
陆实站在夜空之下,抬起头看向了广场上那面属于摩罗部的旗帜。他走上前抬手挥剑,那屹立在中央独属于摩罗部的旗帜轰然倒地,取而代之的是一面玄色王旗。
下一刻,一束光从摩罗部冲天而起,没隔多久,便又有一束光在相隔不远之地再次亮起,而随着火光亮起的同时,是悬挂而上的同样一面玄色王旗。那晚,整个苍狼域内随着光束越来越多,那面玄色的王旗也越来越多。
那是独属于姬无妄的王旗。
迎风招展,星火不灭。
*
金麟台内,姬无妄站在玄天楼之上望着远处的光束,抬手散去了陆实的传信。
这苍狼域积压了这么多年的沉疴救病,是该整一整了。
今夜的光,让姬无妄不禁想到了百年前。
那年他将苍狼域最后一地收复的那日,那璀璨的光也如今日这般耀眼。
百年是太久了,久到
一群人现在都敢在他的头上撒野了。
不过没关系,等过了今夜,所有人都该知道是他回来了。
姬无妄十分满意的将视线抽回,转身往楼里走。
今夜,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办。
算算时间,应该是要来了。
“这小子跑的可真是快啊,让老夫逮了半天才将人抓到。”
厉荣人未至,声音倒是先传到了姬无妄的耳朵里。
姬无妄的脚步缓缓停下,隔着围栏向下看,就看见厉荣像是拎小鸡仔似的拎着一人进了门。
“在哪抓的人?”
姬无妄缓步从楼上走下,就见厉荣将手里的人丢在地上,抬手擦了擦了额头的汗。
“金伶院。”
“金伶院。”姬无妄口中琢磨了一番这个地名,弯唇笑了笑,“木大公子,吾的人跟了你几天。你不如给吾解释解释你这几天去那儿都做什么了?”
刚刚被厉荣丢在地上的人的确就是木修,姬无妄将脚步停在对方身前的时候,木修整个人还向后瑟缩了一下。
“去去青楼能做什么,还不是玩?”
姬无妄:“玩啊。”
姬无妄微微俯身:“那点了什么人,不如都给吾讲讲?”
木然张了张嘴刚想出声,姬无妄突然打断出声:“最好想好了再说,尤其是好好想想有没有见过一个身上熏着苏合香的美人。”
木修低下头:“没”
姬无妄抱着手臂直起腰:“不老实啊。”
木修:“我我真的没有见过!”
木修:“您说的那什么身上熏着苏合香的美人我更是没听说过。”
姬无妄:“是吗?”
木修:“是。”
姬无妄唇角微微弯起:“那吾换一个简单易懂的问题。”
“什么”
“你去见昌和都说了什么?”
一句话,楼中陷入了一片死寂。
姬无妄的指尖在臂弯处轻轻敲了两下,转过身径直坐在了屋内的坐榻上。
楼中的光色明亮,映的姬无妄的双瞳之中的色泽夺目,只不过在他微微倾身向前之时,那垂落的眸色当中却染上了几分冷意。
“你有听说过回溯吗?”
木修:“听过”
姬无妄:“既然如此,那你应该知道不久前在大招山上,司天狱的掌事曾使过回溯。”
姬无妄:“吾同他可是关系匪浅,你如果不说,吾就召他来让他看看你过去都干了什么好事,如何?”
木修:“”
“怎么?不信?”
姬无妄见人半晌没动,啧了一声。
也是。
这么多年,整个大荒到处传的都是两个人不对付到了极点,就连前段时间大招山上一事,这群人传出去都是他恩将仇报的将人掳走公报私仇。
明明是沈孤舟那个混蛋欺负他!
姬无妄懒洋洋的靠在榻上,哼了一声,伸手将怀里的心愧勾了出来,弹了弹对方的眉心:“沈孤舟?”
沈孤舟:“嗯,怎么了?”
姬无妄朝着跪在下面的木修淡淡地一撇:“吾这边有个人不是怎么听话,不知道掌事”
“我说,我说!”
“这就对了吗。”姬无妄十分满意的抬手将心愧的传音给掐了。
“那就说说看吧,你们木家这些年把木偶傀儡卖给他,到底都做了什么?”
此时,远隔万里被利用完就丢的沈孤舟,瞧着桌子上那只原本蹦跶似猴的心愧就这么毫无征兆的软了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