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无声默许 那天,他引来了一个魔鬼……
“王, 不好了。”
玄天楼内,本是躺靠在坐榻上的姬无妄,在暗阁的影子成员从楼外快步踱入的同时, 撑着手臂缓缓起身。
“怎么了?”
此时,已至深夜。
木修口中的故事正在接近尾声。
两侧烛台上的火光随风轻晃, 珠帘垂落, 整个玄天楼内的气氛变得有些凝重。
姬无妄的声音在玄天楼内响起的同时,来人绕过此时跪在楼中的木修, 三步并做两步的上前,掩了手附在姬无妄的耳边低语:“您之前让我一直盯着的木家, 出事了。”
姬无妄霍然抬首。
几天前, 他带着沈孤舟去了一趟木家。
那座伫立在仓平山镇的山庄宅子,寂静荒凉, 从里到外都散发着一股子说不上来的古怪的氛围。
消失的木钮, 遮遮掩掩的木修。
这里一切的一切, 似乎都在向他昭示着木家之中存在着的蹊跷。
那天, 在木修神色慌张的离开之后, 姬无妄就派了暗阁后来这批重新组建的影子成员,暗中将木家内的两个人盯着。他本来以为昌和藏的深还需要点时间,哪知这才过了几天, 木家却先出了事情。
这木修在他这里,那此时依旧还留在木家的人岂不是就只有
姬无妄站起身,墨色的宽袍从地面上拂过。
周围明亮的烛火投映, 却也照不亮此刻这张脸上的凝重之色。
姬无妄脚下的步子未停, 在从木修身边走过的时候,他抬手冲着此时依旧在楼中候着的厉荣老头吩咐出声:“把人带上,跟吾去木家。”
姬无妄到达仓平镇的时候, 天上下着暴雨。
雨水声色嘈杂,从屋檐的瓦片上砸落之时,在地面上形成了一个又一个的浅滩。
晚间的风裹挟着雨丝,呼啸的吹着木家门前垂挂着的两个艳红色的灯笼,灯笼摇曳,像是世间那无凭无依之人,在风中飘摇,颤动不止。
就在这时,头顶突然多了一把伞,伞上的阴影笼下来的同时,姬无妄似有所觉的抬头。然而,那个从身后走来的人却并不是那个每夜让他魂牵梦萦的人。
厉荣:“你小子这是什么表情?”
姬无妄:“没什么表情。”
厉荣:“不对,你刚刚以为是谁?”
姬无妄敛去了眸中涌上的那抹亮色,将目光抽回继续向前走:“你看错了,没谁。”
厉荣不信。
“最近我怎么没见过齐家那小子?那人是走了?还是始乱终弃?”
“还有,您怎么还跟司天狱那位有联系?”
姬无妄:“”
这次回来,计拂不在。
姬无妄反倒是觉得厉荣这老头开始变得有些老妈子了。
姬无妄没想着回厉荣口中那几个糟心的问题,他回头撇了一眼影子手里揪着的木修,抬手将面前那扇紧闭着的门一把推开。
大雨中,门开了。
门扉在风中轻轻摇晃着,像是一个行将朽木的老者吱呀的响着。
姬无妄不等厉荣那老头将伞上的水抖完就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上一次,他和沈孤舟一块来的时候,院中还一直缭绕着未散的白雾。然而这一次,在这次暴雨的洗礼当中,雾彻底的散开了,与此一同显露出来的还有木家那雕梁画栋,朱漆斑驳的庭院。
黑暗,仿佛正在吞噬着眼前的一切虚幻。
雨水顺着那无人打扫,而落叶遍地的台阶蜿蜒的流下,猩红的血就这么混杂在其中,冲刷着那看上去似乎是早就已经被血浸染红的青砖。
这雨不知道下了多久,湿冷的空气当中那股子腐败的气味逐渐消散了,但取而代之的却是那弥漫在雨中愈发浓郁的血腥味。
缭绕不绝,经久未散。
厉荣:“这谁死了?”
姬无妄扬眉:“看看不就知道了。”
姬无妄带着人一路穿过回廊,当他刚要走下台阶的时候,却是一脚踩进了那满地猩红的血水里。姬无妄皱紧了眉头停下脚步,隔着眼前的雨幕他一眼就看见了那个跪坐在雨水当中一动不动的人。
浑身湿透,一身狼狈。
厉荣一脸警惕的朝着腰间摸去,姬无妄却是一把按住了他的手。
“这人吾认识。”
“谁?”
姬无妄微微侧目:“他就是云州仓平木家次子木然。”
“报应!”
“都是报应!”
木修的声音突然在雨中响起,那笑声散在四周凄厉又带着一股子苍凉与悲哀。
那本是跪坐在雨中一动未动的人,因木修的话肩膀轻轻的颤动了两下,像是折翼的蝶,脆弱而又无助。
“我去吧。”
姬无妄接过厉荣递来的伞,绕过院中那些散乱丢着的木偶傀儡,最后停在了木然身前。
“木然?”
“您来了。”
木然沙哑的声音在雨中显得有些温吞,却也显得过于的安静。
自从那日在大招山下遇见这人,姬无妄就觉得这位木家的二公子像是一只鸟,嘴里叽叽喳喳的就没有闲着。可他认识这人这么久,却从来没有见过对方这般安静过,安静就像是失去了浑身上下全部的力气,强撑着一口气再跟他讲话。
姬无妄皱紧了眉头,再次追问出声:“你在看什么?”
木然:“人。”
姬无妄:“人?什么人?”
木然抬手给人指了指面前的木偶傀儡。
这些木偶上次他们来的时候见过,被人杂乱无章的摆放在院子里。
可是现在,它们全部都被从院子里搬了出来,被人砸烂了身体,堆在四周。
血就是从那些木偶的缺口处流出来的。
姬无妄将手中的伞柄微抬,借着头顶映照下来的微光,就看见那些被藏在木偶当中的——一个又个早已经死掉的人。
……
昌和第一次找上木家是在十三年前,那时候姬无妄还没去天烛峰,昌和也还是苍狼域地位尊崇的三王殿下。
那天,他找木家做了一笔生意,一笔足以让木家飞黄腾达的生意。
木家家主木明远拒绝了。
“这件事,我势在必得。”
“你们木家当真要拒绝我?”
烟气缭绕的室内,那着了一身红衣的昌和捏着手中的烟杆子整个人慵懒的靠在一侧墙壁上,那吐出来的声音当中带着几分笑但那笑却并不达眼底,却平白让人心生了几分畏惧。
那本是打算拉开门就走的木明远停了下来,转过身解释出声:“不是我们木家不帮这个忙,实在是三王殿下的做法过于冒险。”
昌和捏着手中小木偶,幽幽地笑了一声道:“木家主怕什么,木偶又不是人?”
木明远:“木偶虽非人,但若往其中放置魔晶,必会酿成大祸!”
昌和:“你们木家只需要帮我,至于后果,不需要你们承担。”
木明远:“三王殿下这般做,王知道吗?”
昌和捏着手中烟杆子的手一顿,半晌,他低笑了一声,转过身来,用烟杆的尾端抵着对方的肩膀再次开口:“怎么?木家主是在质疑我?你可知荒城内魔晶一事王已经头疼了许多日子,现在不过就是用这些东西制作成小玩意,给大家发下去修炼用,这有何不可?”
木明远向后退了一步,冲着昌和拱手:“这件事恕木家不能答应。”
木明远拉开门走了。
这人一走,昌和站在原地收起了面上的笑,微微侧目:“你这父亲太过古板。”
一直躲在屏风后的木修走了出来,他笑着冲着昌和劝慰道:“殿下您消气,父亲一直都是这样,只要是他认准的理,从来都不允许任何人反驳,这件事等我回去以后一定再好好劝劝。”
昌和懒洋洋地微微抬眸:“本殿听说,木家大公子傀儡一术惊人,他不同意,那就你来咯?”
木修:“我”
昌和:“怎么?木家大公子莫非当真是个草包?”
木修的脸色有些难看。
从小他的修为虽然精进但是他们木家传下来的傀儡一术却始终都不得法门,反倒是那个贱人生的儿子,修为不高却是对傀儡一术颇为精通。后来,他的母亲就心生一计,让他顶了木然的名头。
反正,他那个弟弟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外人只知木家有个嫡出的公子却不知道还有个妾生的儿子。他那个弟弟也是傻的可以,整天只知道摆弄着手里的那些个玩意儿,对于他拿着对方的东西做什么从不过问。
以至于这么多年他在外招摇过市,从来都没有出过任何的问题,这位怎么会
昌和笑了一声:“猜本殿是怎么知道的?这云州城内的所有事情能瞒得过我的眼睛吗?”
木修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殿下,我不是有意要瞒着您的,实在是”
昌和捏着手中的烟杆子走上前,微微俯身:“本殿不管你们木家到底是谁能力过人,本殿要的是东西。你父亲做不了就换你,你做不了就换你那个弟弟,听明白了吗?”
木修:“听明白听明白了。”
木修:“只要只要是殿下想要的,我一定竭尽所能给您搞出来。”
木修回去之后就连哄带骗的将需求告诉了木然,他本以为这次会像之前那般顺利,可没想到木然做了几个木偶出来之后,突然告诉他不做了。可东西他都给三王殿下看过了,这个时候撂挑子,让他怎么交差?
木修气急败坏的回去找人理论,却不曾想木然将这件事情告诉了木明远。
那天,他爹发了好大一场火,若不是他母亲拉着,他非得被人打死。
木修不明白。
明明这是一件让整个木家上下飞黄腾达的机会,明明就是做一批木偶傀儡而已,为什么两个人会如此排斥?
那天之后,事情黄了。
木修硬着头皮去见了昌和,并将这一切告诉了对方。
珠帘之后,昌和赤着脚慵懒的侧躺在榻子上,叹了一口气:“这么说的话,你们木家是不打算接这个活了?”
木修:“殿下,不是我们木家不想接,实在是”
木修:“我爹和我那个不争气的弟弟他们不愿意做,我那天真的是劝了很久,还差点被人给打死殿下,我看不如还是您亲自上门,再劝劝,说不定我爹就会回心转意。”
昌和单手撑着手臂,缓缓起身:“你真的想要我上门?”
木修:“真的真的。”
昌和笑了。
那拢在殿内昏暗光色当中的唇殷红若血。
那天,木修兴高采烈地将人迎上了门,却不知是亲手引来了一个魔鬼。
一个将木家推入地狱的魔鬼。
第122章 如隔三秋 沈孤舟,我想你了
那天, 昌和去往木家的时候,天也下着雨。
仓平镇内,轻云薄雾, 细雨霏微。
木家层楼叠榭的院中,树木在雨中郁郁葱茏。
幽寂的院子里, 当那细碎的金铃声在雨中响起的同时, 随风轻摇的叶片上忽得溅上了几滴猩红而又滚烫的血珠。
叶片不堪重负的窝折,血珠从中滑落, 溅在了廊亭中央的荷花池中。池中湖中泛起了点点涟漪,一圈又一圈的, 惹得池中莲花的枝轻颤出一抹比血还艳丽的娇色。
昌和赤着脚就踩在那浸染了血色的雨水中, 足裸上悬挂着的金铃晃动,声声催着人命。魔气在院中氤氲, 随着那金铃每一次的晃动便有一个人死不瞑目的倒在身前泥泞的水中。
木修仓皇地奔走而来的同时, 见到的就是眼前尸横遍野的一幕。
他的双腿, 在这一刻仿若被灌了铅一般的, 寸步难行。
“爹!”
“不要!”
大雨顺着昌和指尖握着的艳红色伞骨轻落而下, 透明的水幕倒映着那道潋滟的身影,他缓缓转过身,木家家主木明远的尸体就这么从他那满是猩红的手中滑落, 跌在了脚边的地上。大雨冲刷着尸体身上流淌而出的血,染红了脚下的水。
金铃声声清脆,此时却重若擂鼓一般的敲在木修那闷痛的心脏上。
他撑着手臂, 跑上前, 脚下却是因为湿滑踉跄地跌在水中,指尖颤抖着抚上身前那一具具冰冷的尸体。
“爹”
“娘”
明明一刻钟之前还是鲜活的生命,现在却变成了一个又一个毫无生气的死人。
木修压着胸腹之中涌动而出的怒火, 红着一双眼睛,仰头质问着眼前的红衣人。
“我只是我只是让您来劝说他们"
“您为什么要杀了他们!”
昌和的手在身侧垂落,滚烫猩红的血顺着指尖淌在地上,他眸色渐冷的看着眼前这个瘫软在地上的人,有些不明所以的问出声来:“你现在,是在质问本殿吗?”
“我爹很好说话的”木修一身狼狈的跪坐在地上,浑身上下昂贵的衣衫早就已经被雨水淋湿。他双手撑在地上,指尖一点点的握起,吐出的嗓音当中带着沉闷的哽咽,“您为什么不能再稍微多说两句,就两句,他不会不同意的”
昌和:“与其多费口舌,何不一劳永逸?”
昌和不懂木修为什么会如此。
从他出生起的那一刻,他就从未感受过那所谓的亲情。
他的母亲把他当交易,在那个充斥着肮脏的地下城,他的法则,便是适者生存。
很久的一段时间,他的世界里总是昏暗一片。
他机械的活着,无悲无喜。
直到有一天,那个人出现在了他的生命中。
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人的体温可以是热的,手掌可以是暖的,而不是那流淌在掌心当中的血以及尸体之上冰冷的体温。
昌和的指尖摩挲了两下伞柄,微微弯下腰,伸手挑起了木修那张不知道是被雨水还是泪水染湿的脸。
“开工没有回头箭,难道你还回得了头吗?”
一句话,回荡在四周空旷而又寂静的院落内,到最后就连昌和都不知道这句话到底是他说给木修的还是说给自己的。从他选择违背那人的叮嘱的那一天起,他就知道他已经无法回头了。
昌和缓缓的直起腰,抬手将那个始终躲在一旁偷听的木然从远处拽了过来。
“别”
“别杀他。”
木修用尽了自己全部的力气伸手扯住了对方的手臂,挣扎着出声:“您不是想做木偶傀儡吗?他可以。我这个弟弟,他是整个木家最出色的傀儡师,您需要什么,他都可以做给您,我只求,只求您可以放了他。”
“哥,我不做”
“你闭嘴!”
木修低着头,跪在地上骂出声来。
“从小什么事情不是爹由着你!”
“你说你不想被打扰,专心研究你那些破玩意儿,爹就给你单独辟了一个院子;你不想修炼,好,爹就不让你学。你也是木家的人!现在,也该是你为木家,出一份力的时候了!”
木修逐渐收拢了那放在地上的手指,等到他再次抬起头之时,掌心聚拢的魔气便径直袭向了木然的灵台。
木然的灵台突然受到冲击,整个人昏死了过去。
昌和松开了手指,任由人跌在了地上:“你这是做什么?”
“我洗了他这段的记忆,等到他再次醒过来的时候什么都不会记得,只会好好的为殿下效劳。”木修撑着手臂踉跄的站起身,他微微抬起头,看向那满地的尸体,声色平静的再次开口道,“还有,木家今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您没有来过木家,父亲也只是病了。”
木修转过身重新跪在昌和的身前,冲着人叩首一拜:“从今往后,木家由我做主,我愿意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
“哥,我都想起了。”
木然跪坐在地上,手指从面前的木偶身上一点点的拂过,自嘲的笑了一声,“这些东西我说怎么会如此眼熟,原来都是我亲手做出来的。那天,是我亲手将爹和姨娘的尸体放了进去,可我转头却把这些忘的一干二净。这么多年,也是我,为你们做了那些害人的木偶傀儡,所有的一切,都是我”
木然转过身,双手伏在地上冲着姬无妄叩首一拜。
姬无妄握着手中的伞站在原地,一语未发,只是那张拢在昏暗光色当中的一张脸愈发的沉冷若霜。
“王,这件事跟他没有关系。
“是我,一切都是我”
木修挣脱了影子的束缚跑上前,他亦如十三年前那般跪在大雨中,伸手无助的扯上了姬无妄的衣服袖子。只不过这一次,他低着头,却是忏悔着自己的罪责。
“那些年,木家在云州各部族当中并不出众。”
“我眼睁睁的看着我那些发小飞黄腾达,一个二个的压我一头,而我依旧碌碌无为。那时候就在我想着怎么才能让木家在人群当中崭露头角的时候,三王殿下向我递来了橄榄枝。”
“我信了”
木修攥紧了手,吐出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的颤抖:“是我提出的建议,也是我亲手将他领了进来”
姬无妄:“你知错吗?”
木修松开手,重重的倒地一拜。
“我知错。”
“我是木家的家主,木家的一切的罪责我愿一力承担,只求王可以放过我弟弟。”
木然霍然抬首:“哥!”
姬无妄闭上眼抬了抬手,影子走上前将木修带了回去。他握着手中的伞,向前走了两步,抬手将木然身体内依旧还残留着的魔气勾出:“木然,吾念你对此事确实不知情以及之前在大招山上帮过吾的份上,功过相抵。”
木然:“那我哥”
姬无妄指尖摩挲了两下那看上去有些熟悉的魔气,在木然的声音在身前响起的同时,将魔气碾碎在掌心:“有些事情错了就是错了。这么多年,他明明可以有另外一种方式去选择,可他却偏偏选了另外一种更为极端的方式。”
“至于那个造成木家一切的凶手。”
姬无妄声音一顿,将手中的伞柄微抬,“那人,是吾多年前,犯的错”
雨水拍打在伞面,重若擂鼓一般的打在心上。
姬无妄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握着伞转身离开。
“厉荣。”
“木家一门英烈厚葬了吧。”
*
金麟台内有一眼引自地下的温泉,这水自然形成,汇聚成一潭,被姬无妄无意中发现圈在了寝宫。
此时温泉内,雾气缭绕,泉水之内,一人的身影若隐若现。
姬无妄闭着双眼,仰面靠在温泉池璧之上,喃喃自语的道:“如果十三年前,我有察觉这其中的异常,是不是就可以”
“人非圣贤。”
微冷声音散在雾气缭绕的暖风里,像是一池春水融化了坚冰,只余下了那股子令人舒适的余温,一点点的在耳畔荡开。姬无妄睁开双眼,双臂趴在岸边,伸出了那湿漉漉的手戳了戳此时坐在岸上那个老神在在的心愧小人:“欸,我说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冷不丁的吓我一跳。”
对面突然没了声音。
姬无妄气笑了。
“说话。”
沈孤舟:“说了,你不高兴。”
姬无妄:“你就不会说一点我爱听的?”
沈孤舟:“嗯。”
姬无妄等了半晌,也没见人憋出个屁来,他气急败坏的撩起温泉池子里面的水兜头将人浇了透湿:“我看蠢死你算了。”
沈孤舟:“嗯。”
姬无妄:“”
罢了。
好不容易腾出空来跟人聊天,不跟人计较。
姬无妄抱着手臂转回身来,重新靠在身后的温泉池子上:“经过这次的事情看来可以证实,昌和当年的确是在木家这里订购了一批木偶,而这批木偶应该是分成了两批,一批是我们在郑途身上见到的那个,另外一批应该就是我们在西夷幻境中见到的那种大的,懂得攻击的。”
沈孤舟的心愧抖了抖身上的水,爬到了姬无妄的肩膀上:“十三年前,你察觉到的异常是什么?”
姬无妄:“是荒城的魔晶晶丛。”
姬无妄:“这东西出自荒城的摩迦石窟,也就是造成良村罪魁祸首的那个东西的诞生之地。因为石窟的魔晶蕴含中着大量的致幻成分,所以一直是被禁止开采的。那年我的人在市面上发现这东西之后就立刻报给了我,现如今看来当初那批被禁掉的魔晶应该都被昌和用在了木偶里。这批被木偶蛊惑的信徒应该都被作为了养料,献祭给了息归。”
沈孤舟‘嗯’了一声,再次开口:“看来,他还有后手。”
“仙门百家的那群人,前几天跑来给我道了歉,一群人灰溜溜的就跑了,简直是什么忙也帮不上。我们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找到昌和,只有找到他才能找到息归。”姬无妄整个人一滩烂泥似的摊在岸边,长叹了一口气,“刚刚我让影子按照木修的描述找了过去了,你猜结果怎么样?人去楼空,人早就跑了。”
沈孤舟:“很失望?”
姬无妄微微侧目,曲指捏了捏心愧的小脸蛋:“沈孤舟,我怎么听着你这话酸溜溜的?”
沈孤舟:“你什么时候跟他解除婚约?”
姬无妄:“当初是他自己一厢情愿,我根本就没答应好吧。”
远在万里的沈孤舟弯了弯唇,抬起指尖有些眷恋的在姬无妄的心愧小人的脸上碰了碰,哑着声音道:“还有一周。”
温泉池畔,这落在耳边的轻语,像是这散在耳边的风。
姬无妄偏过头,曲指戳了戳小人的脸。
“沈孤舟。”
“嗯。”
“我想你了。”
第123章 残梦未醒 阿妄,他知道关于你的一切……
姬无妄的声音若这温泉之中缭绕飘渺的烟, 轻柔温软之中带着心底在这一刻涌动而起的情欲。
寝宫内,艳红的轻纱随着夜晚的微风轻扬而起。池中温热的水在周身浮动,熏红了那一直泡在池子里白皙的肌肤。那抹红顺着脖颈攀爬而上, 逐渐地漫上了那水珠停落的眼尾,映出一抹如海棠一般的红。
四周静了一瞬, 随着长睫之上的水珠颤落的同时, 沈孤舟哑着嗓子的一声轻‘嗯’就从耳畔拂过。
“你就没有别的想说?”
姬无妄慵懒的语调散在四周潺潺的水声中带着几分诱哄,使得对面突然静默了片刻。在他以为沈孤舟这个闷葫芦不会再回答的时候, 那人的声音却宛若催情的毒一般的响起。
“我也”
“想你了。”
晚间的沉闷复杂的心绪因这一声散了个干净,姬无妄弯了弯唇, 几乎是一瞬间就想到了那天在深红的床帐之内, 那人附在耳边的低语,想到了那人染着薄凉的指尖顺着脊骨滑落一点点的没入到深处
姬无妄整个后背贴在池壁之上, 因涌上来的情欲而微微扬起了脖颈, 谓叹了一声, “难得啊。”
他认识这人这么多年, 还从未听过对方如此直白的坦露过自己的心绪。
看来调教调教, 也不是不能听到这人说一些他爱听的话。
“舒服了?”
“怎么?听到了?”
姬无妄赤着脚踩在温泉池畔的暖玉之上,水珠顺着白皙的双腿滑落在地面,洇出一片泛着光色的水渍。他将擦手的巾帕丢在一旁的石台上, 伸手勾起了一旁放着的外袍披在了身上:“尊上有时候也蛮好用。”
沈孤舟:“下次见面的时候表演给我看。”
姬无妄:“”
这个老色批!
姬无妄一想到在这人身前表演自
寝宫内的灯烛明亮,那踩在水中的脚趾都因羞愤而逐渐漫上了一层粉色。
“不去了。”
“你自己呆着吧你。”
姬无妄撂下这句话就气急败坏地将那本是亦步亦趋跟在身后的心愧给一把挥进了池子里,他迈步刚要离开, 却是在手抽回来的同时, 体内的魔气突然一阵剧烈地激荡。疼痛让他踉跄的向前走了两步,整个人靠在了寝宫内白玉的柱子上,将手缓缓地抬起。
只见, 右手的掌心之内突然逸散出了一股并不属于他的魔气,那魔气侵蚀的速度就像毒虫一般顺着右手手臂蔓延而上。
姬无妄眯起了一双眼,几乎是第一时间就调动了体内的灵力将那股魔气给遏制。
短短一盏茶的时间,姬无妄浑身上下起了一层的冷汗,他喘着气靠在身后冰凉的玉柱上,重新将右手抬起。
这魔气
姬无妄突然想到了晚间,他在木家从木然体内抽出来的那股。
这魔气不属于昌和,而是属于息归。
当年,他从雾陵姬府逃了出来最后就是因为体内这股魔气差点死在荒城。
原来,局早就已经设好。
当年就算他发现了木家的事情帮着木然抽离出体内的魔气,这股子魔气依旧会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进入到他的体内。只不过现在跟那时候不同的是这一次他灵魔双修。
看来,需要尽快用灵力将体内这股魔气驱逐出去了。
姬无妄沉着一张脸往寝宫走,寝宫外突然响起了吵吵嚷嚷的声音。
“出了什么事?”
候在宫内的近侍恭敬的走上前冲着姬无妄躬身行了一礼回话道:“回王的话,是二王殿下在跟鬼医大人争吵。”
姬无妄:“吵什么?”
近侍:“二王殿下说鬼医大人是叛徒。”
姬无妄头疼地揉了揉眉宇,挥手:“去让两个人给吾滚进来。”
姬无妄坐在寝宫的外厅调养生息,近侍就领着两个人走了进来。
“王,人带来了。”
“你先出去吧。”
姬无妄睁开双眼,就撑着手臂从座椅上起身。
“这人竟然还有脸回来,我看就该跟那群叛党一样关牢里听候发落。”
厉荣的声音在厅堂内响起后,姬无妄看向叶轻欢,微微扬了扬下巴:“事情的来龙去脉,你自己跟他说。”
叶轻欢摇着手中的扇子颇为无奈的道:“我怎么没跟他说,我都跟他说了我是卧底,他不信。”
厉荣冷哼了一声:“牢里那些,现在哪个不说自己无辜?”
“我们的交情能跟那些人比吗?”叶轻欢将手中的扇子一合,握着扇柄指了指姬无妄,“当年这个人突然出了事,你去救人去了。我收到消息的时候,金麟台已经被人给占了。计拂不知所踪,那条鱼又常年不在云州,我还能怎么办?若不是我灵机一动想出这一招,现如今我们这群人的底裤怕不是都要输没了。”
厉荣:“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些年帮乌鸿干的那些腌臜事,老夫的沛州都还在你手里!”
“做戏做全套嘛,至于”叶轻欢声音一顿,将目光重新落在姬无妄身上,声色略沉的道,“至于这些年我做的那些错事,等一切事毕,王大可以找我清算。”
姬无妄:“好。”
厉荣:“您就这么答应了?他万一”
姬无妄:“他不会。”
这些话,如果换个人去说,他可能还会去思付一番事情的真假。
可这件事从眼前这人的口中说出,他不会怀疑。
毕竟许多年前,叶轻欢救过他。
他为他抛弃了仙门世家大族继承人的身份,千里迢迢的跑到荒城。
他若是想害他不用等到今日,更无需受昌和的辖制
姬无妄敛去了眸中的神色,微微抬眸:“这么晚了来找吾,可是人找到了?”
叶轻欢:“不错。”
叶轻欢:“我找到计拂了。”
厉荣猛地转身:“人在哪呢?”
叶轻欢沉声道:“人还没醒,我就暂时先把人安置在了我那儿,那条鱼正在给人疗伤呢。”
“去看看。”
姬无妄前脚刚要跟着叶轻欢走,后脚就被厉荣给一把拉住,“又怎么了?”
厉荣朝着寝宫里面瞄了一眼,偷偷摸摸地问出声:“人真送走了吧。”
姬无妄:“送走了。”
厉荣:“没诳我?”
姬无妄:“”
*
“计拂当年总管着整个金麟台内外的事务,昌和应该是想从他嘴里知道点什么,所以并没有将人杀了而是把人关了起来。不过,昌和应该是没问出来自己想要的东西,要不然也不至于事情筹谋了这么久。”
“那小子竟然连我都瞒着,我旁敲侧击都没问出来,还是元卜一个月前在云州发现端倪这才把人找到。”
姬无妄站在床边一边听着叶轻欢的絮叨,一边看向了正在施展海族秘术的元卜。
“怎么样?”
元卜收了势,站起身:“身上的大小损伤都已经修复,只不过人太虚了,还需要静养。”
姬无妄点了点头,将目光落在床榻上面色依旧苍白的人身上。
在姬无妄的记忆当中,眼前的这个人明明两个月前还拿着账本追在他的屁股后面唉声叹气,可转头再见之时,那张记忆当中年轻鲜活的面容却变得苍老而又疲惫。
十年,过客匆匆,物是人非。
唯有他,记忆停留在过去,好似从未离开过。
姬无妄转头冲着叶轻欢出声道:“你跟我出来一趟。”
院中夜凉如水,姬无妄走到唯一的那棵榕树下,方才再次开口:“人暂时就先留在你这里,有你在这边看着吾也能放心。”
叶轻欢轻摇着手中的扇子走上前来:“您有心事?”
姬无妄:“不算心事。”
姬无妄:“只是有一个困扰了吾许多的问题,今天想寻一个答案。”
叶轻欢:“什么问题?”
姬无妄听着那脚步声停在了身后,他方才转过身来,问出声:“一百年前,你为什么会从叶家去荒城?”
叶轻欢笑着摇着手中的扇子:“还能是什么?救您啊。”
姬无妄:“你为什么会知道我在荒城?”
叶轻欢:“当年雾陵姬府出事之后我就一直让人留意着你的动静,后来你说巧不巧,你出事的时候,我刚好拿到消息”
“司天狱的消息吗?”
“什么?”
晚间的微风轻轻吹拂着脸颊一侧的碎发,眼前这人站在身前虽然在笑但那一瞬间而变的脸色,还是落进了姬无妄的眼里。他走上前一步,自嘲的笑了一声,方才抬起头再次问出声来:“看来我猜对了,你当年的确是受人之托。”
“整个大荒,能够如此迅速且精准知道我消息的就只有司天狱。”
“是他把消息给了你对吗?”
叶轻欢收起了面上的笑,将手中摇着的扇子合了上去:“他以为他会把这个秘密带进坟墓里面去,没想到你这么快就知道了。”
姬无妄眸色微动。
“司天狱不能随便插手大荒诸事。”
“那时候雾陵姬府刚刚出事,事情又都交由他来决断,所以关于你一切的动向都是他在秘密的跟着。”
“苍狼域那时候哪有现在太平,你的灵力被制衡,护送你逃出来的老管家又死了,他不放心你。”叶轻欢声音一顿,握着手中的伞垂眸笑了一声,“当年在你出事之前,是他连夜找上了我。”
叶轻欢:“那年,我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姬无妄:“他怎么说?”
叶轻欢:“他说,虽然你们之间的情谊已断,但他作为你的师父,对你尚有护佑之责。”
姬无妄收紧了那垂落在身侧的手指。
“我其实很讨厌他那副模样,当年,他明知道你的心意却还是选择去了司天狱,是他选择放弃了你现在却又跑来假惺惺地关心。”叶轻欢嗤了一声,十分不甘心的道,“可惜,当年我虽然也在查探你的消息,但到底是不如他知道的详细,所以在知道你出事了之后,就从叶家赶去了荒城。”
姬无妄突然捕捉到了一个关键的信息点,霍然抬起头:“等等,你是说他在出事之前就已经找到了你?”
叶轻欢:“对。”
叶轻欢:“要不然那年我怎么会赶去的如此巧?你可是再晚一点就要死在那里了。”
姬无妄蹙起了眉头:“他怎么会提前知道?”
叶轻欢毫不意外的道:“他们司天狱不是号称算无遗策,我想应该是提前算到了吧。”
姬无妄:“所以,那些年他其实”
“阿妄。”
“他知道关于你的一切。”
第124章 念念不忘 爱意正浓的时候,喜欢的人眼……
自那年花灯节上惊鸿一撇, 叶轻欢就喜欢上了那个从桥畔飞奔向他的人。
那一刻,周遭花灯绚烂夺目耀眼,却始终不及那人映在光中艳丽生情的眉眼。
那日, 明明是他一时兴起跟着一群狐朋狗友去江畔看歌姬跳舞。
不曾想,冥冥之中却是在那拥挤的人群中
一眼生情。
一眼误了终生。
人群攒动, 花灯如昼。
他忍不住地伸手拉住面前的人, 忍不住的出言追问。可是那双握着他手臂的手,却是在远处的一声呼唤中, 松开了。
“欸,你别走啊。”
“你还没有告诉我名字!”
叶轻欢急急地摘下面具伸手想要将人拉住, 可那伸出去的指尖却只是从那人发尾飘飞的艳红色发带上滑过, 抓了个空去。他隔着人群,踮起脚尖焦急地张望, 却是看着那人拨开人群奔向了远方, 奔向了桥的另外一端, 白衣男人地怀里。
从那日起, 叶轻欢便知道他喜欢的人, 心里惦念的从来都不是他。
后来,在雾陵姬府当中再遇,他知他是府中金尊玉贵的小公子, 想要再争上一争的时候,可是一切都来的太晚了。他一直以来都以为他能给对方的从来都不比沈孤舟少,直到雾陵姬府出事之后, 沈孤舟星夜登门拜访的那日起, 他才知道他输了,输的彻底。
枝叶繁盛的榕树下,微风轻轻的吹拂着。
叶轻欢将手中摹着金边的扇子打开, 将思绪从遥远的过去之中抽离了出来:“其实,从认识你的第一天开始我就知道,你喜欢的人从来都不是我。在苍狼域这么多年,你身边出现了太多的人,可我知道你心里始终放不下的那个人始终都是他。”
姬无妄:“如果,再让你选一次”
“如果再让我选一次,我还是一样的结果。”胸膛之中似有闷痛,叶轻欢却是看着眼前的人,握着扇子垂眸轻轻地叹笑了一声,“怪就怪,认识你太晚了。”
在他爱意正浓的时候,他喜欢的人眼里却已经有了别人。
叶轻欢:“不过没关系,我现在已经看开了。”
叶轻欢:“毕竟,做不了恋人,我还能做你的下属,我们还能做朋友,不是吗?他喜欢你又怎么样,能像我这样每天都能见到你吗?”
姬无妄的鼻尖似有酸涩,他吸了吸鼻子低着头‘嗯’了一声,哑着嗓子道:“他可是小气的很。你这话可千万不要被他听到,到时候他找你算账,我可不会帮忙。”
叶轻欢笑出声来。
“有你这么当君上的吗?见色忘义的事情你也干的出来?”
“我说你好歹是我们苍狼域的王欸,竟然就这么被人拿捏的死死的?不行,回头你们大婚那天,我们哥几个怎么也得刁难刁难他”
榕树下,两个人相互打趣地笑声散在四周微凉的风中,随风尘嚣而上。
“对了,倒是有一件正事。”姬无妄收起了跟人开玩笑的心,将息归留在木然身上魔气一事跟叶轻欢简单讲了一遍。
叶轻欢:“手伸出来给我瞧瞧。”
姬无妄老老实实的将袖子撩了起来,再次开口:“当年息归肉身尽毁,他现在应该是急需一具可以容纳魔气的身体。息归的修为不俗,寻常的躯体应该不管用,所以我想,昌和在大招山举行招魂仪式应该就是为了此。只不过,他们没想到计划就这么失败了。”
叶轻欢颇为赞同的点了点头:“当年,他控制你也是为了你这具身体能够为他所用。”
姬无妄:“那么,他留在木然身上的魔气应该就是后手,他想向当初那样用魔气控制我。”
“我检查了一番,你这的确是魔气入体。”叶轻欢将手松开,皱紧了眉头有些担忧的道,“这股魔气跟当年的如出一辙并且与你的身体有斥。现在当务之急是需要尽快将其引出来,我这就去叫元卜给你”
“等等。”姬无妄反手将人拉住,再次开口,“其实我在想,这何尝不是一个机会呢?”
叶轻欢:“你是想?”
姬无妄:“现在我们在明敌在暗,若是我任由魔气入体”
叶轻欢:“不行,风险太大。”
“我们可以等,可是百姓等不了了。现如今,各地因为木偶傀儡被影响的百姓越来越多,这些被选中的人都是息归复生而献祭的养料。时间拖得越久,死的人就会越多。”姬无妄将手背在身后,仰头看向头顶那轮愈发猩红的月,“你有没有想过,昌和要的人是我。只要我入局,破了现如今的僵局,他不会不现身。”
叶轻欢的眉头蹙的更紧:“可是”
“一回生二回熟,这回我不会出事。”姬无妄伸手拍了拍叶轻欢的肩膀,安抚出声,“更何况,这一次我也并非是自己一个人单打独斗,这不是还有你们”
叶轻欢犹豫了半晌,方才开口:“所以,你已经有了计划?”
姬无妄走到叶轻欢的身侧,凑到对方的耳畔低语了一阵。
“你们两个臭小子在外面嘀嘀咕咕什么呢?”
“计拂醒了。”
厉荣从屋内走出来的时候,院子里的两个人还在咬耳朵。
“事情大概就是如此。”姬无妄闻言起身,将手按在了叶轻欢的肩膀上,“沧州那边我会安排陆实把之前抓到的沧州州主翁然给放了,到时候他就会带着我的消息去找昌和,你按照计划把剩下的事情安排下去就行。”
叶轻欢:“我记住了。”
姬无妄:“你去吧,我进去看看人。”
叶轻欢:“好。”
姬无妄迈步走了回去,临走到厉荣那老头身前的时候,他停下了脚步,转过身冲着人开口道:“老头,吾想找你去做件危险的事情,你去不去?”
厉荣:“你小子什么时候跟老夫这么客气?”
厉荣:“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姬无妄笑了一声,走上前将事情同人讲了。
“那地方危险,所以,你如果拒绝”
“老夫这一辈子征战沙场,什么时候当过懦夫!更何况君有令,将就没有退缩的可能!”厉荣单膝跪地,右手握拳捶放在胸口,一脸郑重地低下头低呵出声,“此去,厉荣定不负王所托!”
姬无妄抬手将人扶起,仔细叮嘱出声:“老头,这次我回来,不希望看见你们任何一个人出事,所以”
厉荣:“磨磨唧唧。”
厉荣:“你等着老夫回来给你选王后!”
姬无妄:“”
“去荒城吗?”
元卜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的同时,姬无妄看着厉荣那老头子骂骂咧咧的背影,转过身回答出声:“是荒城。”
元卜:“荒城在我族海域之畔,我会让人护送他过去。”
姬无妄:“多谢。”
海族自诞生之日起就向来不屑与人共事,可元卜这位海族之王却是在面对姬无妄的时候,心总是软的。或许是因为当年的事情,让他总是不想看到面前这个人失落。他淡淡的嗯了一声,取出一枚自己的鳞片,碾成粉末将消息送去了海族。
做完这一切,面前这位高傲的海族首领这才将手放下,抬手指了指屋子。
“人醒了,你进去看看吧。”
姬无妄点了点头独自一人走进了屋,看向了那个坐靠在床上,瘦骨嶙峋的人。
明明屋内的灯烛明亮,暖黄色光却怎么也盖不住计拂面上的苍白之色。
他走上前,绕过屋内的屏风,亦如许多年在兰台与人初遇时那般,隔着一道屏风,看着那书生模样的一个人握着手里的书,站在人群当中与人争得面红耳赤。
那样的意气风发。
那样的神采奕奕。
“看愣了?”
“我那金麟台是不是还缺个帐房先生?”姬无妄站在屏风后,转身看向跟着他一同前来的叶轻欢,冲着人抬了抬下巴,“我看,不如就他了。”
那年,他的一句话。
计拂就跟了他。
这一算日子,这人差不多也跟了他近百年。
明明那年他只是想让人来给他做个帐房先生的,可后来这一百年里,金麟台内的大小事务都是计拂一个人在管着。
任劳任怨,从未抱怨过。
姬无妄将思绪抽了出来,眼见计拂倒头就要拜,他快走了两步上前,单手将人捞起:“都这样了,还管那些虚礼做什么?老实躺着。”
计拂掩唇咳嗽了两声,面上难掩喜色:“您还活着,我还以为您咳咳没事,您没事就好。”
姬无妄:“如果你说的是十年前,事情的确发生过。只不过,现在我回来了。”
计拂眉头蹙的更紧:“您是说您十年前,的确已经”
姬无妄‘嗯’了一声,一掀了衣袍坐在榻上:“不瞒你说,我的记忆其实还停留在天柱峰上,我甚至还记得我临走那日,你拿着账本追在我屁股后面,哪知道,我这再一睁眼就已经是十年后了。”
姬无妄:“计拂,让你久等了。”
计拂红了眼眶:“不久,您没事就好。”
“你的身体我已经问过他们两个了,只要醒了就没什么大事。不过你的修为被废,再修炼恐怕不易。”姬无妄翻掌向上,将一枚药丸推到计拂跟前,“把这个吃了,我可保你再延长一段寿元。”
计拂却是掩唇咳嗽了两声,将姬无妄伸到跟前的手推开,“不必了。”
姬无妄:“计拂。”
计拂:“我想,这大概就是我的命数。”
计拂:“我本就不擅修炼,当年也不过是逆天而行,强求得来的这百年。经此这一遭,往后的日子我其实想做一次普普通通的百姓。”
姬无妄提醒出声:“普通的百姓一生寿数短暂,你可想好了?”
计拂点了点头,叹笑了一声:“就算是吃了这颗丹也不过是晚死两天罢了,既然都要走上这一遭又何必浪费东西?而且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四王殿下都同我讲了,您看,您离了我,一样做的不错。”
计拂:“您啊,之前就是太依赖我了,可是帝王之路,是需要自己趟出来的。所以,王啊,我这个帐房先生也到了该隐退的时候了。”
姬无妄:“有遗憾吗?”
计拂:“唯一的遗憾,可能就是要比你们先走一步了。”
这一次,姬无妄沉默了良久方才再次开口:“想好以后要做什么了吗?”
计拂:“我之前一直想要周游大荒,可一直没有机会,这回我想出去走走。”
屋内的声音静了一瞬,半晌,姬无妄坐在床榻一侧释然地点了头:“好。”
他该放人走的。
这么多年,他的确将人困了太久。
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人,也是该出去走走了。
姬无妄:“最近大荒不太平,等这件事情了结,我让人送你出去。”
“说到这件事,当年倒是有一件比较要紧的事情需要同您讲。”计拂掩唇了咳嗽了两声,方才再次出声,“当年,天烛峰事发之前,也就是在您走了没多久,三王殿下就派人控制了整个金麟台。那晚,他来找我要过一个东西。”
姬无妄:“什么东西?”
计拂:“引魂曲的曲谱。”
引魂曲?
那不是他在即位大典上所奏的那个曲子吗?
那天,即位大典之上,他的那一曲引魂平渡三千亡魂,熄灭了苍狼域那场长达百年的纷争。
昌和想要引魂莫非是因为
姬无妄:“他只管你要了这个?”
计拂:“他还问了我一件事。”
姬无妄蹙眉:“什么事情?”
计拂:“您到底去了哪。”
姬无妄沉默了。
他走的那晚,两个人吵了一场不大不小的架。
他并没有告诉昌和他要去哪儿,也没有告诉对方他要去做什么。
他低估了昌和对他的占有欲。
现如今想来,那个从小生活在荒城中的人,并不是习惯了孤独,而是害怕被抛弃。
他无有归期的离开,像是在同他诉说着一场诀别。
姬无妄将思绪从遥远的过去抽了回来,喃喃出声:“那天,我想他应该就在天烛峰。”
计拂:“他竟然眼睁睁地看着您"
计拂:“当年若不是您将他领回来,他怕不是早就已经死在了荒城的那场霍乱之中。”
姬无妄抬眸:“如果我说荒城的那场霍乱是他做的呢?”
计拂:“什么?”
“我在见到他的第一面的时候,我就在他的身上嗅到了一股子浓烈的死气。他并非无法自保,而是豺狼在你面前收起了利爪伪装成了一个无辜而又可怜的人类。”姬无妄声音顿了一下,抬眸看向眼前的这个人,“你呢?计拂,你又是什么?”
计拂浑身一僵。
姬无妄:“那年,苍狼域百废待兴,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出现在了兰台。”
姬无妄:“计拂,兰台的初遇,真的是巧合吗?”
“世人皆传,苍狼域的王只是一个暴虐滥杀的草包,可现如今看来,您才是真正大智若愚的那一个。”计拂垂眸笑了一声,再次开口,“也是,我早该想到的。毕竟,您是尊上亲手教出来的徒弟,又怎么会什么都不知道。”
果然是沈孤舟那个混账东西。
姬无妄嗤了一声。
计拂坐起身,将手放在胸前,冲着人微微颔首,重新作了一番自我介绍:“在下司天狱第六代长老,前任青玉垣计拂见过王。”
“他倒是舍得,竟然派了司天狱的一个长老来我这儿屈尊降贵。”姬无妄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吧,他还瞒了我什么?”
“其实,还有一样东西。”计拂伸手摘下了他脖子里一直挂着的吊坠,从吊坠里面抠出了一个透明的水晶珠子,“此物名为赤华,是一颗留影珠。”
姬无妄:“这东西就是赤华?”
计拂将珠子放在掌中,递上前:“尊上说有朝一日,若您将我认出来了,他让我将这颗珠子拿给您。”
兜兜转转,沈孤舟一直让他找的东西原来在这里。
姬无妄伸手将那颗珠子举起,放在眼前看了一番。
屋内的烛光盈盈,透明的水晶珠子之内被烛光映照出了流光溢彩的色泽。
姬无妄:“这东西现在能看吗?”
计拂:“不能。”
姬无妄将珠子握在手里:“那他还说了什么?”
计拂:“尊上说”
计拂:“他若与您约定了时间,就请您,务必去见他。”
第125章 同眠之地(增修600+) 你可知,阿……
“你当年为什么执意要来这儿?”
“你知不知道你走后, 阿宴他”
司天狱院中的梅树开了,点点朱红垂挂在枝头,在凌寒萧瑟的风中轻颤, 飘下一抹艳丽的红。
桌上熏香袅袅,姬云逸坐在梅树下的桌案一侧, 握紧了手里那杯早就已经凉透的茶, 将那一句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话给咽了回去。
沉默的寂静在院中逐渐蔓延,清透的天光从天际映照而下, 拢在了那张看上去愈发苍白地脸上。
沈孤舟掩唇低低的咳嗽了一会儿,方才拢紧了身上厚实的雪色大氅, 淡淡地开口道:“你可知, 沈家当年为何仅凭二女便可在仙门百家之中屹立不倒?”
沈家?
那不是
姬云逸皱着眉头,沉声道:“当年, 我听父亲说, 沈家一对姐妹智勇双全, 能力出众。后来, 沈家长女沈灵月与叶家结了姻亲, 成了叶家家主叶兴文的夫人。这叶家作为仙门四大世家之首,地位尊崇,那些小门小户就算是看在叶家的面子上也会给沈家几分薄面。至于关于你母亲的事情, 倒是鲜少有人知晓”
沈孤舟微微抬眸:“那你可知司天狱初代掌事息归,又是出自何族?”
姬云逸:“何族?”
沈孤舟握拳又咳嗽了两声,难掩虚弱地靠在一旁的椅子扶手上, 缓缓地开口:“息归就是出自我的母族。”
姬云逸:“什么?”
沈孤舟:“我母族那一支, 天生比旁人更容易修炼。《旧神书》中记载,那是一支最靠近神明的族群。这支族群独群而生,求卜问神, 可窥天命。息归当年就是靠着这个能力,一举登临大荒。”
姬云逸:“所以,现如今司天狱引以为傲的窥命一术,其实并非后天习得而是代代相传。”
沈孤舟:“不错。”
姬云逸追问出声:“可我记得在你之前,司天狱的前几代掌事都并未出自沈家。”
沈孤舟:“的确如此。”
沈孤舟:“息归当年与穆宁旁氏女生下一子,便是司天狱后来的第二代掌事舜休。可舜休之后沈家再未出现过任何的通神者。司天狱的传承不能灭,所以后来为了保全名声,司天狱的长老与沈家商议了一番就对外隐瞒了这件事。再后来,他们开始每年从仙门百家当中遴选出最有能力者,成为司天狱下一任的掌事。”
姬云逸:“可是你会。”
沈孤舟握着茶杯淡淡地‘嗯’了一声。
风卷起了院中的积雪,吹散了雪上坠落的红梅。
姬云逸看着面前坐靠在座椅上的沈孤舟,看着这人一身白衣仿若与这天地之间的风雪融为一体。
四周风雪坠空,他端坐在其中,看上去若神一般无悲无喜,清冷而又淡然。
姬云逸惊叹于沈孤舟竟然毫无保留的将司天狱的秘辛告知于他,却也惊叹于这人竟然会选在这个时候于他和盘托出了这一切。
现如今想想,上一次见到沈孤舟的时候好像还是十年前。
那日,隔着眼前深重的雨幕,他远远的看见这人一袭白衣,执长剑,破杀阵,从天烛峰之上将他那个弟弟的尸体给带了回去。
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突然涌上了心头,姬云逸突然觉得这一次再见,眼前之人好似变得和以前任何时候都有些不一样,好似
姬云逸压下了心头那点狐疑,冲着人再次问出声来:“那当年沈家二女的死可跟此事有关?”
“有关。”沈孤舟的指尖摩挲着杯壁,在身后落花被风吹起之时,再次开口,“我的母亲就是沈家寻找了多年的通神者。”
正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姬云逸终于知晓当年他的父亲在谈论起沈家的时候为何的那般的欲言又止。
姬云逸:“那后来呢?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沈孤舟:“后来,沈家就以保护的名义将人看管了起来。那些人口中说着保护,实际对于我的母亲而言,她的人生一直都在他人的掌控和监视之下。可对于沈家而言,我母亲的存在却是他们沈家下一个飞黄腾达的机遇。”
沈孤舟:“我的母亲不想让我也过这样的人生,所以在发现我也有着与她相同的能力之后就将此事压了下来。”
姬云逸:“所以,那些年沈家其实并不知晓你有此能力,你小时候是装的哑巴?”
沈孤舟:“言多必失。”
姬云逸:“那司天狱”
“司天狱是我主动去的,因为那一年,我算到了阿宴的劫。”沈孤舟靠在身后的椅子上,将面前早已经准备好的一个册子推到姬云逸的面前,“这里面是我这些年整理的一些东西,你可以看看。”
姬云逸将面前的册子翻开,面色越来越凝重。
沈孤舟:“他最早行迹的出现是在那年姬家家主去往良村。”
沈孤舟:“姬夫人有孕在身,他便借着胎儿顺利的从良村的困缚之中脱逃了出来。”
姬云逸:“所以,那些年他一直在阿宴的体内休养生息?”
“不错。沈家二女的死,包括后来雾陵姬府下令弃掉良村,这一切种种都跟他有关。”沈孤舟的声音停顿了片刻,方才再次开口,“而当年,如果想要继续调查下去的话,唯一的办法就是接手司天狱。只有这里,才有着关于那个人的一切。”
姬云逸将手中的册子翻到了最后一页,这一页密密麻麻的记载着这些年沈孤舟所有的推演结果。他的手指从上面一一拂过,最后停在一处,喃喃出声:“所以,你早在接任司天狱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那东西在阿宴的身体里?”
沈孤舟:“不错。”
姬云逸的手指顺着推演向后移动:“结果是失败?”
沈孤舟:“是。”
沈孤舟:“那些年无论我怎么推算,我发现重要的节点根本不会发生改变,一切的结局似是早已注定。”
沈孤舟这般说,可姬云逸却发现册子上的推演结果根本就没有结束,而是一直延续至今。
姬云逸的手指顺着那些分叉的路口一点点的看了过去,看到最后那戛然而止的一笔,看着其上氤氲而出的血色朱红,霍然抬首。
“你”
“这是……”
沈孤舟抬手轻勾,姬云逸手中的册子就重新回到了手中。他将册子重新放在手边,淡淡地开口道:“今日,我让你看这些是为了告诉你,他现在的目标依旧是阿宴。他想要复生,阿宴的身体便是最佳的选择。”
姬云逸:“他已经知道阿宴活了过来?”
沈孤舟:“不错。只不过阿宴此次复生,让事情出现了一线转机。我要你去帮他,而不是把时间都浪费在我这里”
姬云逸却是在此时出言打断。
“你可知,阿宴的心意?”
沈孤舟没有说话。
这一刻,那贴靠在胸口放着的心愧有些发烫,他的脑海之中似是听见了姬无妄在那晚附在他耳边诉说的那些情话。
姬云逸撑着手臂微微起身,用手指敲了敲沈孤舟面前的桌子,厉声道:“沈孤舟,你算了所有的事情,安排好了一切,那你可有想过阿宴?你知不知道阿宴那天从司天狱离开,在外面等了你一夜?”
院中的梅树艳丽夺目,放在身侧的伞上描摹的三角梅如初。
沈孤舟:“我知道。”
姬云逸:“你知道你还……你就不怕,他倘若知道了这一切”
沈孤舟闭上双眼,回答出声。
“结局已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