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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雪山照影(二合一) 我的人,是走是留……

司天狱, 坐落在苍茫无垠的极海雪原之上。

巨大的朱门之后是以镜湖为中心的苍梧雪山,镇压大荒无数邪魔的十三引楼就伫立在其中。这十三引楼为初代掌事息归列土封疆所建,此楼造型别致, 以中央镜湖为分界,下半部分为镇压邪魔的牢狱, 而上半部分则为整个大荒最高处明光台的所在。

两个月前, 各大势力为争夺一个名叫白九的极品炉鼎,在此地聚集三月余。

往日里空无一人的雪原之上, 为这一人打的不可开交,当时整个司天狱外, 人海蔓延了数百里, 声色嘈杂如雨。后来,沈孤舟便是在这明光台之上与众人立下了一个三月之期, 这雪原才得以恢复往日的宁静。

此时, 司天狱外一片素白。

苍茫的天地之间, 忽有一道黑影自那朱门之上掠过, 随后落在了一架马车前。

这马车翠色点染, 雕梁画栋,看上去十分雅致。那身着黑衣的死士,一身是血的单膝跪在这马车一侧, 冲着车内之人低声道:“主君……进入的死士已尽数折损……不过我等……我等现已查明,司天狱的掌事沈孤舟现如今的确并不在楼里。”

死士死了。

风卷过地面上飞扬而起的雪沫,在冬日冷白的光色里带起了一抹冷然萧瑟的肃杀之意。

伴着几声被风吹动着细碎的银铃声, 风雪渐渐止息, 马车一侧的车帘被一只素白的手指缓缓撩起。一个着了一身素衣的公子就坐在马车内,那双映在日光里的双眸清润而悠远,像雨后远山青黛点染, 添了几分飞鸟过隙般的悠然。

他垂眸扫过地面上的死士,随后目光平静地望向不远处那扇伫立在雪原之上唯一的艳色朱门。

“看来,此人一个月前就不在这里了。”姬云逸将手中的车帘缓缓放下,他转过身来,那看上去愈发清俊的眉眼就拢在车内袅袅散开的烟气里,缭绕的有些模糊不清,“难怪这么些天一直避而不见,我当是那人断了往日的情谊,没想到……”

本是慵懒的侧躺在车内的云娘闻言后,撑着手臂缓缓起身。

【可,你我来之时,大荒之中并未有此人现世的消息。 】

【他那身份,到哪不都应是个亮眼的存在?】

“可若是他刻意隐瞒呢?”炉子上的水‘咕咕’的烧开了,姬云逸抬手撩起衣袖将炉上的水壶拎起,方才再次开口,“据我所知,这司天狱历代掌事修为通天,为了防止其滥用灵力而造杀念,便有了现如今无召不出的规矩。”

姬云逸微微抬眸:“这规矩若违反,会被楼中的那几个长老严惩,轻则受罚,重则夺其位,司天狱第4代掌事昆泽便是如此。可现如今,外面没有消息,里面也没有传出任何异动,消息被封锁的如此严密,极有可能是沈孤舟对外隐瞒了行踪。”

【你是说,他是私自出来的?】

“不好说,但早年间在雾陵姬府的时候,此人是我们当中最守规矩的那一个,以至于当年阿宴调皮,不服管教的时候,就是让这人代为规训的。”姬云逸将沏好的手炉朝着云娘递了过去,随后沉思了片刻方才又道,“依照这么多年我对他的了解,他应当不会无缘无故的坏了规矩,必是遇见了什么必须自己亲自出面方才能解决的事情。所以,此事说来蹊跷,所以也有可能是大荒出了什么事,他是在默许之下进行的。”

【若是默许下的话……】

【最近,整个大荒内唯一的异动就是天烛峰之上赤云剑出世以及小阿宴的事情。逸哥,你说会不会是司天狱那边察觉到了小阿宴的复生,所以才】

姬云逸拿起桌子上的茶盏到了一杯热茶暖身:“你说的这件事倒也不无道理。三个月前各大势力为了争夺那个名叫白九的炉鼎而聚集在此,阿宴随后又顶着白九的身份复生。这前后时间没有相差几日,未免太巧了些。所以,我觉得这两件事情之间应该有着必然的某种关联,我反倒是觉得阿宴的复生保不齐可能真的跟司天狱有关。”

云娘单手拖着下颌凑上前来。

【你这么说的话,我倒是想起来,十年前沈孤舟去过天烛峰,那天他还带走了小阿宴的尸体。后来,连我们在内,先后几波人来要都没能从沈孤舟手里把尸体抢过来。可若是小阿宴当年在司天狱复生的话,他又怎么会跟这个白九扯上关系?】

【这两个人无论是身份还是年龄都八竿子也打不着吧。】

姬云逸:“那个白九的身份,你就没有觉得奇怪?”

云娘蹙眉。

【那个白九的确有些奇怪。】

【按理来说整个大荒出现一个体质上佳的炉鼎,各大势力不会不清楚来历。那小子怕不是身体还没长成,就会先被几大势力的人争着抢着订下了。可那个白九三年前出现在汐云府的时候,早已经过了这个岁数,而且这人就像是凭空出现,我们谁都不知道他的来历。】

【我之前问过他,他说他家里人都死绝了,一路流落至此,这话听着,你信吗?】

姬云逸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笑着回答出声:“不信。”

云娘的唇边染了一抹笑。

【我也不信,这话听起来到像是事先准备好的话术。】

姬云逸:“我三年前就说过,这个人很有可能在来之前就已经有主了。”

【会是那个他因出逃而躲避之人吗?】

姬云逸指尖将茶盏来回摩挲了两下,笑道:“不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三年前要么是他从原先的地方逃出来,要么是被人故意送来的,不管是哪个理由,这个白九都有问题。”

【可我们将这个人放了三年,那个人始终没有出现。】

云娘的话不假。

当初这个白九出现在汐云府的时候,两个人都察觉到了不同,可他们后来捧他,任他招摇却都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云娘掰着指头跟人比划。

【你说这人好生矛盾,既将他养大,又教他隐瞒身份,后来又要杀他……】

【逸哥,你说我们这些年是不是漏掉了什么东西?或者,是不是压根就没有这个人?否则,依照汐云府的实力怎么会连这人是谁都查不到呢?】

汐云府这些年随着发展,势力不容小觑。

可那个让白九想要躲避,恐惧之人,直到如今也没有任何人知道是谁。

可这些年,萦绕在白九头顶的恐惧却始终未曾消减。

他拼命赚钱,攀附权贵。

他想要有朝一日可以从汐云府离开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可他准备好了一切,这件事却最终也没能达成所愿。

三个月前,在白九自愿挂名而出的前一天夜,婺城下起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暴雨。

闪电划破夜空,冷白色的光晃动出的影子就像是一个吃人的魔鬼。

那天,在府中所有人都在酣睡之时

白九跑了。

等到汐云府再次找到人的时候,已经是三个月后。

在苍狼域边境的绥分城里,白九被人玩烂了丢在花楼之外,一身修为尽毁。

汐云府封锁了全部消息将其带回养伤,没过多久府中不知道是谁走漏了风声,仙门百家的人眼馋的紧,纷纷要求汐云府将人再次挂名而出,可那个时候白九已经废了,如果将人交出来无疑是自毁招牌,就在当时汐云府快要顶不住压力的时候,司天狱的人来了。

司天狱的人将白九带了回去,并于明光台上与众人定下了三月之期。

姬云逸:“阿宴先前传回来的信上说,这白九当日在出了苍狼域之后,先是去了西夷。”

姬云逸:“他在西夷攀上了当时的统领余佑,他跟这个余佑也曾提起了他被人追杀这件事。当时,他想让余佑救他,可这个余佑却是莫名其妙的死了。后来,这个白九就受到了当时余佑手下瓦洛的追杀,但绥分城内的事情却不是这个瓦洛干的。”

【那会不会是背后那个人做的?】

“不会。”姬云逸摇了摇头,“绥分城那事手段极其卑劣,做这件事的人看上去并不像是要让白九死而是为了毁掉他。可那个令白九害怕的那个人自始至终都没有打算将人毁掉,而是想让人死。至于为什么没有立刻动手,我想他应该是在等待什么时机。”

【挂名那件事白九他,原本不同意的。】

【那夜他来找我,说桐荣齐家的大公子想要娶他,他说他能带他走。他跟我说这话的时候我能感受到他整个人是欢喜的,他应该是期盼着这件事到来。你也知道,挂名是规矩,为的就是公开炉鼎的所属关系,这样既是试探了对方真心又给了我们的人一个保障。】

姬云逸:“他没同意?”

云娘点了点头。

【白九曾求我能不能不挂名,他说齐家那位已经准备好了聘礼,只要汐云府放他走,他就能跟人离开。】

【当时白九同我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的第一感觉是桐荣齐家的那位公子可能并不是真心的,毕竟各大世家家中豢养几个不公布姓名的炉鼎做玩物的事情屡见不鲜。所以当时我就劝他,让他应下了挂名一事。】

【可现如今想来,当日真正惧怕被人知晓的可能是这个白九,他在挂名当晚出逃,是因为他察觉到自己被发现了。】

姬云逸将手中的杯子放下:“如果是这么说的话,挂名这件事对于那个人而言极为重要,或许是那个人对其明令禁止的一个事情。白九违背了约定被发现,所以才会害怕的要跑。因为他知道他若不跑那个人会找来,那么他面临的将会是那人严厉的惩罚或者说是死亡。”

姬云逸:“这个白九甚至觉得汐云府压根就护不了他。”

姬云逸:“如果这么看的话,司天狱当初从我们手里将人带走并与整个大荒的人定下三月之期,很有可能是为了利用白九的身份去吊这背后之人?这人到底是什么身份,竟然惊动了司天狱?”

【可这司天狱让小阿宴顶了白九的身份又是为何?】

姬云逸:“放长线钓大鱼。”

姬云逸:“这个白九虽说没死,但也已经废了,根本无法帮他完成这件事,所以他在利用阿宴。”

云娘垂眸思索了片刻。

【那可是复生之法。】

【当年司天狱初代掌事息归都无法完成的事情,司天狱若当真是为了找人,那他大可不必如此大费周章,直接随便找个什么亲信替代了那白九岂不是更为省事?除非小阿宴身上有他们想要的东西或者只有小阿宴活着,这件事才能够达成。否则,代价也未免太大了。】

姬云逸眉头蹙起:“这也是我一直没有想明白的地方,而且那日我探阿宴脉象的时候,我在他的体内发现了沈孤舟那厮近半数的灵力。这些灵力被藏于一个角落,乍一看就像是炉鼎体内蕴藏灵力的囊,若不是我与你接触日久,根本就发现不了。”

姬云逸:“若只为找人,这代价的确太大,我看不懂沈孤舟此番所为的意图,但有朝一日他若是将那近半数的灵力从阿宴的身体里抽掉,阿宴会有生命危险。”

云娘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她凑到跟前冲着人比划着。

【刚刚阿宴给你传的阵法图,你有看出来是什么吗?】

“阵法图?”姬云逸这才想到他那个弟弟给他传的那张鬼画符。他抬手将那张他原本并没有放在心上的阵法图召了出来,又仔细看了几眼,随后脸色却是突然沉了下来:“这阵法竟然是四煞锁阴阵。”

云娘这些年虽然跟着姬云逸学过一些术法,但她对于阵法一道并不如姬云逸通透。此番姬云逸的猜测让她分辨不出这阵法当中的奥妙,但她却从姬云逸那张看上去愈发沉郁的眉眼当中看出了事情的严重性。

【这四煞锁阴阵有什么不同吗?】

“此阵最早出现于《旧神书》当中,为司天狱掌事息归遗留下来的阵法图。此阵依靠索取他人生机为代价,换取自身修为的提升。此等歪门邪道便如同献祭,后来被我父亲列为禁术。”姬云逸沉思了片刻再次开口道,“阿宴刚刚问的就是这张阵法图,这图虽然看着潦草,但的确是四煞锁阴阵不假。”

【那小阿宴这个时候来问,莫非是自己遇见了此阵?】

姬云逸:“如果遇见,那事情就比较糟糕了。”

姬云逸:“如果我没有记错的情况下,许多年前,我曾在父亲手札中见过此阵,而这个阵法最早出现的地方是良村。良村这个地方邪门的很,父亲当年就是从良村回来没多久下令弃村的,后来没过多久,雾陵姬府就遭了难。】

【那你说,沈孤舟此番秘密出去,会不会就是去调查这件事?】

【那岂不是会跟小阿宴撞上?】

这些年,姬云逸一直或多或少的听说过一些关于苍狼域的传闻。

他听闻自打他那个弟弟成了苍狼域的王之后,这两个人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都势如水火。在他看来,两个人早些年积攒的那些旧情,随着雾陵姬府的覆灭,两个人身份立场的不同,早就断的一干二净。

这两个人要是碰上了,可能真的会出问题

姬云逸想到此,抬手给姬无妄递了一个密语传音。

可奇怪的是这消息并未送出去,那本是浮空的灵力,断了。

这密语传音一般只要知道密语就不会断联,断联的话只可能有两种情况。

一种是传信之人死了,另外一种就是对方正处在一个连密语都无法到达的地方。

可这两种结果无论是哪种情况都意味着危险。

“小阿宴那边可能出事了。”姬云逸将指尖勾缠着的灵力捏碎,清润的眉目仿佛一瞬间染上了一层霜雪,“看来,我们现在需要改道去苍狼域看看情况。”

自打姬云逸知晓了姬无妄复生,现在一门心思全在他这个弟弟身上。

毕竟,依照此前惹事闯祸的频率,怕不是一眼看不见就会给他惹出状况。现如今,姬无妄身边只跟了一个看不出深浅的齐家人,关于苍狼域的事情他虽然帮不上什么忙,但是闯祸了他给人擦屁股的能力还是有的。

姬云逸的话一出,云娘就点了点头。

【从这里去云州不远,事不宜迟,那我们现在就动身。】

就在两个人打算招呼着车夫赶往苍狼域的时候,马车一侧突然响起了‘咚咚’两声,像是敲门,又像是在叩问。姬云逸的动作微微停滞,他转过身,指尖扣压着杀人的银丝,曲指将车帘掀起。

“老朽青玉垣木薐,见过主君。”

姬云逸:“我见过你,一百年前你来过雾陵姬府接人,你是司天狱的人。”

木薐垂首笑了一声:“正是老朽。”

姬云逸:“你来做什么?”

木薐:“主君在司天狱外徘徊一月有余,不想进去吗?”

姬云逸端坐在马车内,冷风将他垂在脸颊一侧的发丝吹起,他眉目疏冷的哼了一声,方才再次开口道:“你们司天狱既然知晓本君在此,若是真想请本君进去便不会等到现在,而今出面相邀,又是几个意思?”

“主君息怒。”木薐此人看上去年过半百,面容老相却不颓靡,反倒是整个人看上去精气神十足。此时面对姬云逸的问话,他并未生气,反倒是和蔼可亲的笑了一声,冲着人再次开口道:“前些日子,我们掌事却有事不在,这不人马上回来了,老朽见主君未走,特地前来相邀,正好我们掌事也有事想要见主君。”

姬云逸微微一笑:“木薐长老这说的是哪里话,你们司天狱的掌事不应一直都在楼里吗?”

木薐:“主君不是已经派人查出了结果?”

司天狱果然什么都知晓。

若是之前,姬云逸二话不说可能就跟着人去了,但是现如今他心里记挂着姬无妄的事情,别说是一个司天狱就算是现在天王老子来了都得排后面:“我现在没空见他,等我从”

“若您是急着去苍狼域的话,便不必去了。”木薐在姬云逸的目光中,开口解释道,“苍狼域映魔台上有人欲将魔神复生,我们掌事已经亲自前往并将此事处理,而且还还了贵府公子的声誉。”

姬云逸眉峰蹙的更紧:“你是说一百年前那事?”

木薐:“正是。”

姬云逸:“那阿宴”

木薐:“苍狼域的那位王已经安全回到了金麟台。”

姬云逸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木薐侧身让出一步:“主君,请吧。”

*

大朝会还没开始,姬无妄已经困得要睡着了。

昨晚若不是那个混账东西把他折腾到天明,他也不至于困成这样。

真的是白瞎他心疼他那么久。

此时,姬无妄单手撑着下颌,懒洋洋躺靠在高坐上,厉荣那个老匹夫就站在一旁,怕被人听见,胆战心惊的凑上前小声追问道:“昨天,你把人家司天狱那位带走干什么去了?”

姬无妄:“睡觉。”

厉荣:“?”

厉荣:“那现在人呢?你把人关哪去了?”

姬无妄闭着眼睛,淡淡地开口道:“寝宫。”

厉荣:“你赶紧把人给我放了。”

姬无妄:“不放。”

厉荣很铁不成钢的道:“你这小子……你真不怕司天狱的人找来?”

姬无妄:“找来打出去呗。”

厉荣那老匹夫眉头都快皱成了一个川字:“你看看你这说的都是什么话,昨天人家好歹还帮了忙,你这众目睽睽之下把人带走就算了,现在这要是传出去您把……这岂不是”

姬无妄半眯着一双眼睛,懒洋洋的撩起眼皮子将人撇了一眼:“岂不是什么?恩将仇报?”

厉荣:“您好歹做个表面功夫。”

姬无妄冷哼了一声:“这事真要论起来,也是他们司天狱的人招惹我在先,而且我的人,是走是留也是我说了算。”

厉荣气的不打一处来,他叉着腰在姬无妄面前走了两圈,折了回去:“等等,那仙门齐家的那位公子又算什么?”

姬无妄:“哪个齐家?”

姬无妄:“哦,你说他啊,那个也是我的人。”

厉荣:“?”

姬无妄:“哎呦老头,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司天狱下山一趟多不容易,你放心,等我将人玩腻了,一定把人送回去。”

厉荣:“”

第112章 欺上瞒下 当他是死的吗?

“那个两位王……”

“这人差不多都到齐了, 您看是否要……”

钧天阙的大殿内,玉幕低垂,珠帘微晃。

细碎的琉璃珠色若碎玉一般, 纷纷扬扬的落进了姬无妄的眼底。

四周檀香氤氲,台下渐渐响起了小声的议论。

直到侍立在一旁的宫人小心翼翼的走上前轻声提醒,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才恍若那绷紧的弦, 陡然松了一线。

有外人在场,姬无妄懒得跟这老东西再争什么。

他半阖了双目懒洋洋地翻了个身, 就听见厉荣那老东西从鼻子里冒出了一道冷哼。

他微微抬眸,就见厉荣那张拢在暗光当中的脸比茅坑都臭。

说起来, 他不过就是跟人说他将沈孤舟留了一晚, 这老头就气成这样。这回头要是让这人知道他昨夜将司天狱那位掌事给睡了,他甚至还惦记着让对方给他做王后, 这老东西岂不是要被气死?

姬无妄身边的近臣, 这几年统共就没几个。

仅有的这些人里面也就只有厉荣这老头子什么话都敢说, 什么话都敢劝。

这一副一板一眼的严厉模样, 让姬无妄想到了自己的父亲。

那些年, 他爹也总是喜欢这么苦口婆心的劝他,可那时候的他从来就没有听过,现如今想听了, 那人却早就已经不在身边了。

姬无妄想着昨日见到的旧影,鼻尖升起了一丝酸涩。他收起了刚才跟人打趣的调子,撩起眼皮子同人正色道:“欸, 老头, 你还有别的话要说吗?赶紧说,下面那群人都还等着呢。”

“你自己看着办吧。”

厉荣甩了衣袖转身就走,那模样看着颇有一股子不想再跟他多说半句的架势。姬无妄见人难得妥协, 一扬眉,忍不住得寸进尺地道:“老头儿,你要是这么说的话,那这人我就……”

厉荣冷哼了一声,头也不回的下了台阶。

姬无妄:“……”

不愿意就不愿意嘛,好歹给他留个面子!

这老东西!

“王,那我们……”

这人一走,侍立在一旁的宫人小心翼翼地再次询问出声。

姬无妄十分无趣的又躺了回去,单手支着下颌冲着宫人挥了挥手:“行了,让他们开始吧。”

宫人低眉顺眼的应了一声是,就走上前,宣布了大朝会的开始。

两侧早已经等候多时的宫人蹑手蹑脚的走上前,将面前的珠帘为人打开。台下的众臣这才清了清嗓子,一个二个精神抖擞的走上前将苍狼域近期发生的事情给姬无妄一一呈报。

今天这场大朝会,算是姬无妄回来之后的第一个朝会。

姬无妄原先在的时候,这大朝会十天半个月才会开上那么一次。

这会上,除了讨论他手下那群人最近这些日子都干了什么活计,还会讨论这苍狼域内最近又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

姬无妄这人,从小到大就没正儿八经参加过一次集会,就更别说让他坐在那认真听完一群人枯燥而又乏味的汇报了。自打他那年即位,被人撺掇着开了那第一次大朝会之后,这会上的内容就没正经过。

这事,当年让计拂那个老妈子评价就是他这会开的堪比菜市场买菜。

后来这计拂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老和尚念经似的在他耳边蛐蛐了大半年,这大朝会才总算开出了个人样,但……

依旧不正经。

这群人讨论的话题能从沧州主事监管不力,理当严查,拐到这位主事前些日子新添的那二十八房小妾到底多么的如花似玉上,再聊一会儿话,这话题就又会拐去云州某某世家公子上厕所没带厕纸上。

这会依照往常能开上几个时辰,但大多数时候只有半个时辰是在说正事。就算是这样,计拂那个老妈子也总是会认认真真的站在一旁将大大小小所有的事情都记录在册,为了方便他后续想到了什么去查阅。

算起来,他已经有两个月没见到人了。

叶轻欢这人真是一点都不靠谱,人都找了大半个月了愣是没见到人影。

姬无妄吊儿郎当惯了,这往日里有计拂在他什么事情都不用操心,现在身边少了个人,这群人冷不丁给他开了这么一个正儿八经且又严肃的会,让姬无妄的脑瓜子直接嗡了一下。

早知道是这样,他就该拉着沈孤舟那厮一块来,至少还能有个人给他在外面顶着,他好睡觉……

现在,他这睡觉都有几十双眼睛盯着。

姬无妄脑子更疼了。

他斜靠在榻上,慢揉了两下太阳穴,就想起了那个被他一直放在怀里的心愧。他朝着下面的瞟了一眼,就凝了灵力在指尖,用手指轻轻敲了敲心愧的脑袋瓜子-

沈孤舟,我好困。

消息传出去没多久,那趴在怀里的心愧就老神在在的醒了过来-

好好听。

一句话,三个字。

明明跟往日里端肃的模样一般无二但那低沉沙哑的嗓音在耳畔响起之时,却像是带着昨日情动时分埋在他颈窝之间的低语。

姬无妄下腹一紧,舔了舔那略微有些干涩的唇-

晚上,还来吗?

这次消息发出,直接石沉大海。

怀里的心愧亮了一会儿‘啪’的一声灭了。

姬无妄忍不住笑出声。

早知道沈孤舟跟之前一样不经逗,他就不该说这话。

可谁让这人大白天的勾引他

一想到那人平日里生人勿近的脸会因为他的话而浮上情愫,他就

失算。

姬无妄暗叹了一声,只能老老实实的平息了那突然涌起的欲望。

台下的人还在叽里咕噜的汇报,姬无妄接过宫人呈上来的折子随手翻了两下,整个人就开始跑神。

这人一跑神,眼睛就忍不住的开始朝着四周瞟。

姬无妄的眼睛就这么从手边放着的铜鹤香炉一直蔓延向上,最后落在了侍立在一旁正在记录什么的宫人身上。那宫人似乎是没想到姬无妄会看他,在发现自己被发现之后,飞快的将手中正在写的东西揣进了袖子里。

有意思。

他是太久没回来了吗?怎么现在什么腌臜玩意儿都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做小动作?

姬无妄轻笑了一声,将手里的册子合上。

他定眼将这屋子里的人挨个扫了一眼,结果这一扫不要紧,他突然发现整个钧天阙内,里里外外竟然全部都是生面孔。

姬无妄这人,平素里喜欢在身边放一些漂亮的养眼的东西,所以之前在钧天阙侍奉的那几个宫人,但凡能近得了他身的,都是些模样清秀的少年。可现如今,那几个熟悉的面孔全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几个低眉顺眼的奴才。

姬无妄慵懒的侧躺在榻上,冲着那个离自己最近的宫人勾了勾手。

姬无妄:“说说看,刚刚在写什么呢?”

宫人:“没没什么。”

姬无妄也懒得跟这人废话,他抬了手指就将几张纸从这人的袖子里勾了出来。几张薄纸被放在手里翻了两页,随后姬无妄就发现这纸上竟然写的全部都是他的一举一动。

从他回来到现在,就连他刚刚传音给沈孤舟,都被这人写在上面,成了——‘王在朝会上与某人密语,其人身份不明。’

这可,真是个好东西啊。

姬无妄将纸在手中慢慢叠起,那垂落的双瞳拢在暗光中让人一时间看不出情绪。

宫人战战兢兢的站在一旁,轻问:“王”

姬无妄:“刚来的?”

宫人赶忙回话:“已经已经有一年了。”

姬无妄:“一年了啊,那你可知钧天阙内原本伺候的那批人都去哪了?”

宫人:“奴”

姬无妄低头继续叠着手中的东西:“别急,慢慢说。”

这宫人原本以为姬无妄会冲他大发雷霆,可想象当中的暴怒却并没有迎来。

眼前侧躺在床榻上的人吐出的话听上去十分的平和,就连那张拢在光色当中的脸上甚至还带了几分浅淡而又夺目的笑。

这位王

看上去好像的确如传言当中那般从来都不管事。

这样以来岂不是就是个空架子。

宫人心里长舒了一口气,赶忙低下头:“回王,这件事奴不清楚……”

人在撒谎的时候,眼神往往有明显的闪躲和恐慌。

这人单是从声音上就能看出来是个知道原由却不愿意说的。

姬无妄也没恼,他抬手又招了另外的几个宫人上前,得到的却是一样的答案。

姬无妄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那阿尧呢?”

“阿尧?哪个阿尧?”

“您说的莫非是之前在王……之前在三王跟前侍奉的那个?那个人……”

“那个人八年前就死了。”

姬无妄愣住了。

钧天阙内的琉璃灯在眉目间流转,富丽堂皇的浮华表面,却似是藏着一些从来都不为人知的秘密和污垢。

现如今,苍狼域那群掌事者好似在给他这个突然回来的王,营造一个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的假象,包括宫人的调度以及现如今台下这群人一本正经却又无关痛痒的汇报。

姬无妄在这一刻,突然觉得眼前这个让他分外熟悉,当成是家的地方,突然变得有些陌生。

十年的时间,对于他而言不过是两眼一闭再一睁,可对于这些人来说却是完完整整的生活了十年。

十年的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东西,这其中就包括权力和人心。

这让姬无妄突然想到,此前他跟沈孤舟到访的沧州。

热闹的街巷,繁忙的人群,展现在他眼前的永远都是上位者努力营造而出的虚伪的假象,而那些真正可怜的百姓却被驱逐在角落里苟延残喘。

姬无妄冷笑了一声。

手边放着的琉璃玉杯就这么被人一把挥掉在了玉阶之下。

精致的琉璃杯盏破碎,杯中酒液倾倒。

就如苍狼域眼前的一切,藏污纳垢,满地狼藉。

第113章 阴谋阳谋 他的温柔,纵容了他的偏执……

钧天阙地面铺设的窑金砖, 在琉璃玉杯掷地的同时,发出了金属般铿然有力的声响。

杯子顷刻间被摔的七零八碎的,琥珀色的酒液从中飞溅而出, 溅落在一旁放置的烛台上。那本是微弱的火苗被这么冷不丁的一浇,发出了‘滋‘的一声, 随后剧烈地晃动了起来。

大殿内人头攒动, 昏黄的烛火里,人的影子逐渐被扭曲成了一个又一个面目狰狞的魔鬼。

此时, 站在阶下高谈阔论的正是摩罗部的首领于吉。

当那倾洒的酒液溅在他那滚着金边的衣摆上时,于吉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低头朝着自己今天新换上的靴子和袍子看了一眼, 就拎着那正往下滴着水的衣摆, 面色不悦地冲着高台上的姬无妄质问出声。

“王,您这是什么意思?”

于吉说话的时候, 姬无妄正屈膝坐在软榻上。

那一身为了这次大朝会特意穿的玄色衣袍迤地, 其上金线珠玉点缀, 恍若将天际的星辰都揉进这浓郁的夜里。

廊角的金铃摇曳, 姬无妄举着自己的手, 放在眼前来来回回的看了几遍,方才在宫人从身前退开的同时,垂眸向下将于吉淡淡地撇了一眼:“实在是不好意思, 手滑了。”

姬无妄的这一句不好意思,语调里没有半分歉意,反倒是那消散在大殿内的尾音里, 带着几分笑意与慵懒。

台下的人群交头接耳, 没过多久钧天阙内议论的话题就从姬无妄这个复生归来的王变成了于吉这个在摩罗部名存实亡的首领。

于吉的脸色顷刻间变得有些难看。

他们摩罗部现在怎么说也是整个苍狼域说一不二的存在,他就算是在摩罗部说不上话,那他也是乌鸿那小子的爹!现在这位年纪轻轻的王却是让他在这群人面前丢尽了脸面!

于吉朝着身后的一群人扫了一眼, 将手中的衣摆放下,冷哼了一声: “我说王啊,这一次大招山上,若不是王三王殿下情深意重,为您寻得那世间罕见的复生之法,我等怕是再也见不到您了。”

姬无妄单手支着下颌,笑道:“所以呢?”

于吉将双手放在身前,微微仰头:“所以,您该知道,您这身体那可是矜贵着呢。这回头要是哪磕了,碰了,我们可是谁也担待不起。”

于吉的话一出,人群里当即有人附和出声。

“于首领此言有理,您这次好不容易复生,以后可得当心着点。”

“可不是,这东西摔坏了是小,这要是伤着您的身体岂不是得不偿失?依我看,您下次想要什么,直接吩咐下人去办就是了。这么大的苍狼域多的是可以使唤的人,怎么还能劳得您亲自动手?”

殿内依次响起了赞同的声音。

于吉当即挺直了腰板,面色一板,冲着台上的宫人训斥出声。

“瞅瞅,你们干的这些好事!”

“我说你们这群奴才到底怎么办的事?之前让你们好生侍候着,侍候着,怎么现在连这点小事都侍候不好?”

高台上那些本是侍立着的宫人,因于吉的话面色惊惧地跪倒在地。

姬无妄的身体微微侧倾着,他单手撑在榻上,笑眯眯地看着眼前这场仅有他一位观众的闹剧。

现如今在他们这群人的眼里,他不是苍狼域的王,而是一个被昌和救回来的瓷娃娃,一个所有物。

昌和聪明着呢。

他深知他的脾性,也知道直接面对他会是什么样后果,所以选择躲了起来,让这群老东西给他当说客。

这就好像是八十年前在荒城之中,那人走到他的面前,擦掉了身上所有的血迹,藏起了他所有不堪的过去,在他面前展露而出只是被装点后的美好。

可他……

不是不知道,他只是不想去深究罢了。

昌和或许从来不知道,这么些年,他愿意为他遮掩过去,愿意去包容他的一切,是为了给他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可他所祈愿的一切,却从未实现。

他的温柔纵容了他的偏执,他给的权利,成了造就今天一切的罪魁祸首。

在于吉打算将这一切揭过去,招呼着石家的家主上前给他汇报云州近些年各部族事务的时候,姬无妄撑着手臂站了起身。

金色的冠饰摇曳,玄色的衣袍散在地上。

他往前走了两步,单手拖着下颌指尖在脸颊一侧轻轻敲了两下,淡淡地开口道:“于首领,我觉得单是这么说下去实在是没什么意思,我看我们不如玩点有意思的东西?”

于吉:“有意思的?”

于吉:“看来王是无聊了,这好办,诸位还不赶紧给王想个好玩的东西出来?”

“不用想了。”姬无妄脚步未停,他抬手抓起刚刚那个在他身边盯梢的宫人,将人从玉阶之上丢了下去。

那宫人跌下玉阶,分外狼狈的趴在地上。

本是还带着一脸玩笑之意的于吉当即被吓着了,随着众人向后倒退了数步:“您这……这是……”

姬无妄不急不徐地缓步走下玉阶:“既然诸位不知道玩什么,我看不如就从他开始如何?”

在于吉的惊愕声中,钧天阙内再次响起了议论声。

“这人是谁啊?”

“不知道啊。”

“不过我看刚刚王好像将人招了过去问了什么。”

姬无妄垂眸就是一笑。

“现如今这苍狼域是吾当年一手建起来的,吾在这里执政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敢在吾的眼皮子底下做小动作的。”

“怎么?十年不见,你们当吾是瞎了吗?”

染着冷意的低斥在钧天阙内响起的同时,头顶萦绕的魔气让本是站着的一干人等全都因顶不住微压而纷纷跪了下去。

几个势力较大的家主趴在地上低咒了一声,小声嘀咕起来。

“这位,十年前据说就已经将魔气修至巅峰。那年,若不是仙门百家的人合力将人围剿在天烛峰上,怕是现在死的就是那群人。怎么还有人敢将眼线安排在他眼皮子底下,这不是找死吗……?”

“反正我是不敢,这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自己作死能不能不要带别人?”

“谁知道呢,这事你偷偷摸摸就算了,怎么还让人给抓住了。”

“就是……”

姬无妄缓步上前,视线从眼前这一干人等身上扫过,那几个正在说话的人,在他的眼神掠过去的同时伏在地上噤了声。

此时一群人拿不准眼前之人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除了厉荣,现场的人一时间脑子里转了八百个想法。

姬无妄则是将脚步停在那宫人身侧,微微俯了身:“吾呢?一向比较慷慨,所以现在你有一个可以活命机会。”

宫人:“什么……什么机会?”

姬无妄将手从宽大的袖袍之中抽出,那修长白皙的指尖捏着那宫人的下颌骨转动一个方位,而后凑到对方的耳畔,诱哄出声:“你看到了吗?现在整个苍狼域有头有脸的人都在这里了。你好好看看,然后告诉我,刚刚指使你监视吾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姬无妄的话,一时激起千层浪。

他们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的命运竟然被掌控在一个小角色的手里。

此时钧天阙内,不管跟这件事有没有关系,所有人都抬起了头。他们将目光落在最前方的宫人身上,留意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一个小小的奴才,说的话……”

姬无妄慢慢直起腰,冲着此时看上去有话要说的于吉问出声:“于首领,你这么急着阻止,莫非此人跟你有关?”

于吉:“不不不!”

于吉:“我不认识他!”

姬无妄看着那恨不得让自己躲的八丈远的于吉,微微一笑,整个人抱着手臂向后退了一步:“既然没人反对,那就来吧,指给吾看。“

那宫人起初先是抬了头,等他的目光将整个钧天阙内的人都扫了一圈之后,却是将头重新低了下去:“没……没有人指使我。”

于吉长舒了一口气,抬了抬手:“您看,可能就是宫人自己不老实,我等对您忠心耿耿,怎么会……”

“是吗?“姬无妄说着抬起手,魔气自掌心当中涌动而出的同时,钧天阙内的金铃剧烈的摇晃着,发出了细碎而又悦耳的声响。

那本是跪坐在地上的宫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道魔气给拉到了跟前。

殿中魔气萦绕,姬无妄整个人立在风中。

一身玄色衣袍翻飞,那拢在魔气当中的一只眼睛猩红如血。

一百年前,当叶轻欢收到消息赶往荒城,当他沿着那晶丛遍布的石窟见到人的时候,姬无妄便是现如今这个模样。

雾陵姬府出事故的那夜,姬无妄被府中的一个老管家护送着离开,可到最后活下去的只剩下一个人。

那时候的苍狼域纷争不断,他一路向西,逃到了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

那段日子没有一个人知道他在里面发生了什么,也没有人知道他眼睛里的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后来直到叶轻欢带着人去了珈蓝海域他才知晓姬无妄眼睛里的东西跟当年残害雾陵姬府的魔有关。

那个魔,险些要了他的命。

第114章 惑心之术 沈孤舟,吾回来了

“这是魔?”

现如今站在钧天阙内的各部族首领, 大多是近十年崭露头角的新秀。

这些人成名之时,天烛峰上的事情已经发生。

自苍狼域换了新王之后,他们再也没有亲眼目睹过姬无妄出手, 也就从未见过这般模样的姬无妄。

当那一身玄色的衣袍在风中轻扬而起,当那满含威压的魔气如潮水一般的兜头笼罩下来的同时, 他们才终于明白, 为什么此人当初能够整肃这混乱了百年的苍狼域,为什么整个苍狼域的魔会对其耳提面命, 俯首称臣。

然而,这些年来, 随着姬无妄的寂灭, 许多曾经的一些传闻却如野草一般的疯长。

他们通过一些街角的闲言碎语听说,这位传奇一世的王似乎是在早年前的时候跟魔达成过某种交易;还有的人声称说这并非是一种简单的契约, 而是一种更为复杂的共生关系。

那段时间, 苍狼域内众说纷纭。

可当时所有的魔修都知道, 修魔之人最忌讳的就是与魔共生。因为那些生出心智的魔本就是吸食了这世间太多的负面情绪, 它们往往会诱惑其主, 近而想要取而代之。

四十年前,苍狼域内影月部的覆灭便是其首领夜影与魔同修,最后失了心智, 被魔完全掌控。而今夜影被司天狱关押在司天狱内,成了一个失了心智的疯子。

此时,钧天阙之内魔气逸散。

浓郁的魔气在姬无妄的半边身子缭绕, 而那双拢在魔气当中的一只眼睛, 猩红如血,令人不寒而栗。

钧天阙内,众人正打算掏出法器抵御这看上去已经被魔气侵蚀了心智的人, 就在这时,站在大殿正中央的人却是突然嗤笑了一声。

这声音散在空旷的大殿内,带着一股子的不屑一顾。

“怕什么?”

“不过就是用点魔气罢了。”

众人:“?”

您这是用点魔气吗?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要在自家地盘上大开杀戒。

姬无妄腾出来一只手,用手掌按住后颈轻轻转动了两下脖子,喃喃自语出声:“果然,还是有些不习惯。”

自打昨晚,沈孤舟耗费灵力帮他将体内的两股灵力与身体融合了之后,他现在虽然是可以随意调动体内的两股力量,但是因为两者使用的方式不同又加上他还得稍微压制着点右眼里的东西,以至于姬无妄刚刚在动手的时候特意在脑子里精确的计算了一番魔气使用的量。

然而,当他认认真真的把魔气切分成无数细小的模块取用了其中的千分之一之后,他才意识到他好像估算错了总量。

姬无妄到现在都没有想通,明明他自打复生以来摆烂了两个多月,为什么他现在的修为比他死之前还要高?

他体内好像依旧能感受到沈孤舟的灵力残存,而且最奇怪的是,这次就算是魔气将右眼里面的东西再次唤醒,他也并未再像沧州那样被魔气彻底的吞噬神智,那个被他藏在右眼当中的东西好像比原先更温顺了。

这不对劲。

姬无妄现在都开始怀疑沈孤舟昨晚是不是又在骗他。

就在这时,抓在手里的人微微挣扎了两下。

姬无妄将思绪从沉思当中抽了出来,方才敛了身上多余的魔气,微微抬起手,继续完成手头的事情。

当那白皙修长的指尖从宽大的玄色衣袍之中伸出停落在半空中之时,指尖轻轻的律动,一缕缕若丝线一般的魔气蔓延而出,径直刺入到了身侧宫人的身体里。那本是还在挣扎的人,在被魔气刺入的那一刻就不动了。

当那宫人再次抬起来头来之时,那双拢在魔气当中的双眼变得有些呆滞。

姬无妄点了点头,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

“好了,现在吾再问你一遍,在背后指使你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这一次,宫人再没挣扎,那垂落在身侧的一只手,机械一般的抬起,指向了不远处的人群。

“这莫非就是是惑心之术?”

人群里不知道是谁惊呼了一声,紧接着众人就随着那宫人所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廊檐下,垂挂着的风铃还在叮铃铃的奏着余响。

姬无妄身上的魔气彻底消散,眸中的红色渐渐褪却,他将手背在身后,轻笑了一声:“哦,原来是石家主啊。”

石家家主石方信当即成了众矢之的,无形的压力从四面八方而来,他张了张嘴,笑得十分勉强的为自己斑驳出声:“怎么会,石家对您可是忠心耿耿,而且我石家也没理由派人监视您不是?况且,这些年,这云州的军务可从未出过错,您您如果不信,可以可以问二王殿下。”

刚刚在大殿之上,厉荣那老将跟人在台上争得面红耳赤的模样大家都看在眼里,石方信相信依照厉荣的性子以及跟这位王的关系,他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去帮

“怎么?你们石家是在质疑王的能力吗?还是你们石家觉得这惑心之术不可信?”

石方信愣住了。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在这个时候,一直在袖手旁观的厉荣开口说的一句话却是在帮这位王。

姬无妄将手中的人丢开,他抱着手臂哀叹了一声,迈步走上前:“石家主,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说?”

石方信:“我”

“哦,吾突然想起来,你们石家好像在十年前跟朔风部的林家关系比较好是吧。”姬无妄指尖点了点脸颊,将脚步停在了朔风林家的跟前微微倾了身,“我记得石家当年好像在你家做满月酒的时候给你们林家送了一块硕大的金晶石,那东西可是让吾眼馋了许久。”

不等林家回什么话,姬无妄就伸手勾起了林家家主腰间的玉佩:“哎呦,这个可了不得,这是隔壁西宁州张家的东西吧,他家公子哦不对,他家现在那位已经除了名的公子还在不会还在你家藏着吧。”

姬无妄瞧着林家家主那越发难看的脸色,直起腰走向前走了几步停到了西宁州张家面前,八卦的问出声:“所以,你们张家人真的不知道这事?还是觉得家丑不可外扬?”

张家家主抬手擦了擦额角溢出来的汗,一语未发。

姬无妄早有预料的笑了一声,他伸手给人整了整那看上去微皱的衣领,伏低了身子凑到张家家主的耳边,低声道:“怕什么,张家不是一惯与摩罗部交好。你们两部离得近,出了什么事你就告诉那位少主,实在不行这不是还有于首领不是。”

于吉:“”

姬无妄在人群里转了一圈,却是挨个揭了这些世家的老底。

这如数家珍的模样,仿佛就跟亲眼见了似的

正所谓,家丑不可外扬。

这些事情本来都该是他们捂在背后的秘密,到死都不能说出来的事情,可这位王却能如此详尽的将这些事情全部说出,这不得不让他们怀疑这位王除了这些是不是还知道一些别的事情,包括十年前天烛峰那件事情之后他们

一时间,钧天阙内的一群人各怀心思。

明明只是一个宫人的事情,到最后却搞得整个钧天阙内鸦雀无声。

大殿两侧放着的烛台突然剧烈的晃动了两下,地面上的映出的魔鬼扭曲的攀爬着。

一道魔气突然毫无征兆的从身后直席而来,姬无妄面色冷峻的侧身避开,反掌而击。魔气擦着眼前而过,冠上的珠玉浮动,姬无妄微微侧目便见那石家的家主正双目赤红的站在原地,嘴角诡异的笑着,在他还没有将人看清楚的同时人就湮灭在浓郁的魔气里。

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

厉荣走上前将东西从地上捡起。

姬无妄掸了掸身上沾染的灰尘,从人群当中穿过,他将脚步停在了魔气最后消散之地,抬手从厉荣的手里将那东西接过:“木偶傀儡。”

“木偶傀儡?”

“这东西不是木家的东西吗?”

“木家今天并没来大朝会,难不成是这木家勾结了石家,意图”

手里木偶傀儡在心脏处多了一个缺口,正是那日在映魔台上木然跟他说他所雕刻的那种类型。

据他上次观察,这木然并不知道这傀儡都用在了何处,那么现在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有人拿了木家的傀儡,另一种就是木然在撒谎。

“知道吾跟你们这群魔修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吗?”姬无妄握着手中的木偶傀儡轻笑了一声,随后抬手将那快要在钧天阙内消散的魔气聚拢,右眼的红色逐渐浮现,紧接着一个由魔气聚拢而成的人就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这人赫然就是刚刚已经死掉的石家家主!

只见这人一改之前的态度,恭敬的跪倒在姬无妄的脚下,姬无妄笑着,将手放在对方的肩膀上,冲着眼前这群人再次出声:“最大的区别就是,你们需要仰仗吾活,而吾,并非非你们不可。”

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幽墟照影?

这……

这不是传说当中只有魔神才会使用的术法吗?

姬无妄在一群人错愕的眼神之中,缓步步上玉阶,大袖一挥重新坐在了高台上的软榻上。

“这戏呢,也看完了。”

“吾呢,没什么耐心。所以,诸位不如重新说说看,这些年你们到底都在搞什么。”

台下一众人交头接耳,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说什么。

“如果你们现如今不知道从哪里说起,吾倒是可以给你们指个方向,比如,我们就从十年前说起。”姬无妄微微倾身上前,再次出声,

“说说看十年前那封送给沧州的密信是从哪家手里发出来的,比如这十年里苍狼域东南西北四方位之下的神像又是谁出的主意,再比如最近各地兴起的拜神一事以及”

“昌和现在到底在哪?”

*

“听说今天王在钧天阙内发了一场好大的火。”

“是吗?”

“是啊,听说还死了人呢。”

小声的议论声自窗棂外响起的那一刻,沈孤舟正坐在寝宫内的书案前写着一封密信。

他闻声将手中的笔放下,刚要将窗棂从里面掀开,寝宫的门却是被人从外面‘砰’的一声打开了。

这动静,大的出奇。

这力道直接震得沈孤舟放在书案上的心愧从架子上直愣愣地掉了下来,他伸手捞了一把,便是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自门外响起。

“沈孤舟,你在哪呢?”

“吾回来了,还不快来接驾。”

沈孤舟:“”

第115章 至死无归 我奢望着能够离你近一些,再……

“这个时候又不怕被宫里的人听见了?”

沈孤舟握着心愧从内室缓步走出来的时候, 姬无妄刚将身上穿着的外袍丢给一旁的近侍。

寝宫的殿门在身后重新关上,他闻言转过身来,在室内珠帘晃动的璀璨光芒之中, 一眼就看见了那张映在光中清冷若玉的面容。

这一幕,像极了百年前他在司天狱再次见到人时候的模样。

那日, 在光色透亮的轩窗下, 这人身上一袭白衣未有任何点缀,白的就像是司天狱外一望无际的雪。

那是, 时隔一年半再次见面。

他们之间看上去不像旧友,反倒生疏的像是一个陌生人。

可是现如今复生归来, 同样的人, 他却是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完全不同的情绪。

隐秘,克制的就像是一湾幽潭, 虽深却似有回声, 足以让姬无妄心动。

寝宫中的烛火摇曳, 姬无妄迎着光朝着人走了过去。那从袖中伸出的白皙的指尖在领口处摩梭了两下, 就将此时勒地有些紧的衣襟松了松:“这个倒是不用担心, 我已经安排人在这宫里做了一番清扫,所以现在这附近都是我的人。”

姬无妄将手放下,探头朝着对方原本呆着内室瞧了一眼, 轻轻一笑:“所以你今天在这里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我会一清二楚。”

沈孤舟点了点头:“不错, 倒是思虑周全。”

姬无妄松着袖口的指尖就这么停了下来, 他‘嘶’了一声,颇有些诧异地冲着人问出声:“你竟然不怪我派人盯着你?”

沈孤舟将心愧重新踹进袖子里,掀开面前的珠帘走了出来:“你能想到派个人盯着我就证明你终于意识到这宫里不管是谁, 都不该完全相信。”

姬无妄:“包括你?”

沈孤舟:“包括我。”

姬无妄嗤了一声,站在原地抱着手臂十分不满地嚷嚷出声:“沈孤舟,我说你今天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我竟然能听到你夸人?”

沈孤舟:“我平日里夸你的还少吗?”

姬无妄:“你要不要看看我们这些年统共才见过几次?见面说过的话有超过十句吗?”

沈孤舟:“”

说到这里,姬无妄拖着下巴,思索了片刻:“你这话要是说以前,我可还记得那年你去向我爹告状,然后害我受罚那事。”

沈孤舟颇有些无奈的叹笑了一声:“那晚,我难道没有陪你一整夜吗?”

姬无妄气抱着手臂走上前,直接堵住这人的去路:“陪?我跪你坐,有你这么陪的吗?就你那模样,我看是我爹的监工还差不多。谁稀罕你陪我?我看你就是喜欢做这种打个巴掌再给个甜枣这种事情。”

“所以,你第二天跟我闹脾气是因为这个?”沈孤舟微微垂眸,眸中盈盈光色夺目。

什么叫闹脾气?

他那不过就是

“手里拿的什么?”姬无妄微微扬了扬下巴,干脆直接同人换了个话题。

“一份名单。”沈孤舟没同人计较为什么突然换了个话题这档子事情,而是走到烛台旁,将手中那张早已经准备好的纸展开,“这份名单本来是想今天给你的,不过现在看来,应该是不需要了。”

姬无妄勾了勾手指:“准备都准备了,拿来我瞅瞅。”

沈孤舟将名单递了过去,姬无妄走到这人身边借着光瞅了一眼:“挺全,不过这上面的名字我确实已经安排影和厉荣去处理了。”

沈孤舟将纸接到手中,放在烛火上点燃。

“十年的时间虽然对于那些修魔的人不算什么,但是这些人背后的势力盘根错节,存在日久,你之后处理的时候需记得”

“你怎么跟计拂那老妈子一样啰嗦?”姬无妄竖起大拇指指了指自己,“欸,吾怎么说也当了一百年的王,还不至于”

沈孤舟抬手从一旁的书桌上拿起一本被画成鬼画符一样的东西,举到姬无妄的眼前:“一百年,政务就批成那样?”

姬无妄耳朵通红的一把将折子夺到手里,捂住:“可恶,谁准你翻吾的东西的!”

沈孤舟唇角弯起了一个极为浅淡的弧度:“今早明明是你说的,只要我不走,这里的东西就随我”

“随你什么?吾可没说过这话。”姬无妄欺身上前捂住了这人的嘴,脑子里却是不禁浮现罗帐里,深红处,他哑着声音模糊应着对方的低语。姬无妄的耳廓红的滴血,他盯着面前这张近在咫尺的脸,硬邦邦的道:“不就是这些乱七八糟的政务吗?没吃过猪肉,还能没见过猪跑?再说,我这可都是跟你学的。”

沈孤舟将姬无妄的手拉下:“我可没有教过你这些东西。”

姬无妄:“耳濡目染不行吗!”

沈孤舟神情愉悦地扬了扬眉:“所以,王现在是又肯认我这个师父了?”

姬无妄危险地眯起了一双眼睛,整个人向前逼近了一步。那双搭在对方的肩膀上的手逐渐用力,就将沈孤舟给推坐在了身后的椅子上:“沈孤舟,吾之前怎么没见你这么在意过这个头衔的?”

“那年,你走的时候,不是还急着想跟我撇清这个关系的吗?”姬无妄收紧了那双按在椅子扶手之上的手,微微俯身上前:“师父,你明明说你我再无关系的,你明明说”

冠上的珠玉垂坠,波光盈盈却照不清身前这个拢在暗色光中的人。沈孤舟的目光细致描摹着眼前这人的轮廓,不等人把话说完,便伸出了那双拢在袖中的手,揽过姬无妄的腰将人压进了怀里。

“从前,我从未想过未来。”

“可当你把我拉回来的那一刻,我却是在奢望着奢望着想要像现在这般离你近一些,再近一些。”

沈孤舟的声音就落在耳畔,带着一股子低沉的哑意与颤抖。姬无妄埋在沈孤舟的怀里,嗅着弥漫着鼻息之间清冷而又苦涩的气味,他微微仰起头,轻问出声:“如果,那天我不曾拉你回来呢?”

两个人的呼吸在方寸之间交错缠绕,沈孤舟微微仰着头,曲指碰了碰那不知在何时染上了一层绯红的眼尾:“或许”

“至死无归。”

姬无妄:“蠢货。”

沈孤舟轻笑了一声,拇指从眼尾滑到姬无妄的唇畔,他指腹眷恋的在上面轻抚了两下,喃喃自语出声:“所以,我很珍惜这些时光,哪怕”

姬无妄不等沈孤舟说完便反手握住他的手腕,俯身吻上了对方的唇。

呼吸乱了。

那股子刚刚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情欲再次涌了上来。

寝宫内,猩红的帐帘随风翻飞。

姬无妄单手撑着手臂,感受着那贴靠在一起的胸膛同时跳动,感受着怀里那具冰冷的身体逐渐升温,他想在此刻撕碎掉眼前这人那张惯有的假面,将人从高处拽下,跟他一起共赴沉沦。

四周寂静无声,温热的唇就这么沿着下颌游移,最后吻上了沈孤舟喉咙下方微凸的软骨。

殿中的烛火跟着为之一颤,沈孤舟放在腰上的手蓦然收紧,姬无妄就在此时突然住了那块脆弱的凸起。

今日窗外有风,屋檐上垂挂着的风铃叮铃叮铃作响,屋内姬无妄伏在对方身上,耳畔尽是这人破碎而混杂着喘息的声音。姬无妄微微抬起头,指尖从那微微发红的边缘处拂过,好似雪上落下了一朵红梅。

他低头恶劣地用舌尖从上面舔过,身下的人蹙紧了眉头扬起脖颈,将他用力地压进了怀里。

“原来这里碰不得”

姬无妄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揽着腰抵在了身后的椅子上。

两个人猝不及防地换了个位置,姬无妄有些发愣,他刚想起身,头顶的阴影却是骤然的压了下来。危险地气息骤然逼近,他还没来得及去看眼前这人被他磋磨的衣衫不整,狼狈不堪的模样,唇就被人再次堵住。

“沈沈孤舟。”

沈孤舟听不见对方的轻唤,也看不见对方破碎的不成形的唇语,而是收拢了那放在扶手上的手,长驱直入,粗暴的惩罚着眼前这个人刚刚做的事情。

两个人的呼吸渐渐灼热,姬无妄只觉得此时贴在皮肤上的手掌愈发的滚烫,身上穿着的衣服不知道什么时候褪到了手肘,暴露在空气当中的皮肤被风那么一吹,整个身子细微地战栗着,就在对方的吻落在锁骨,就在两个人险些擦枪走火之际,细密地冷汗顺着额角就滴了下来。

耳畔的呼吸重了几分,急促的喘息当中似乎带着压抑着的某种情绪,像是野兽在耳边低嚎。

姬无妄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就是沈孤舟那张拢在光色之下愈发苍白地一张脸:“你”

沈孤舟撑着手臂起身,捂着胸口吐了一口血。

“沈孤舟!”姬无妄起身,一把接住了对方那看上去摇摇欲坠地身体,揽着对方的肩膀与人一同跪坐在地上。这回他未等人同意,便伸手一把拉起对方的手腕,将指尖按在了对方的脉息之上。

半晌,姬无妄蹙紧了眉头:“你你的修为?”

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沈孤舟在这个无声地世界里,闭上眼缓了好一会儿,方才轻咳着,转头问出声:“你说什么?”

姬无妄冲着人,一字一句的再次开口:“我说,你的修为到底怎么回事?”

沈孤舟曲指擦了唇角的血,伸手抚上姬无妄的脸上温声哄道:“无事,只不过”

姬无妄:“只不过什么?”

沈孤舟垂眸笑了一声:“只不过,无情道功破了罢了。”

第116章 经验丰富 他再让沈孤舟碰他,他就是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