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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宋锦靠在黄黄身上,打着哈欠,看着对面人

杨彦珺坐在小凳上,弯着肩,手紧紧地攥着一张手绢,看起来有些忐忑

她是个奢华之人,平日华衣锦服,衣着精丽,粉黛浓妆,走到哪儿都让人一眼看得出富贵模样。但是现在,她穿着件浅色蓝衣,头上束着个简单木簪,不施一点儿粉黛,简单又朴素,看得出来她这两日过得说不上好

线索已经很明确了

杨彦珺找上了常文山,砸了近半个侯府,确定了当初染了病的孩子是被他娘派人扔走,就怕留在家里传给其他人,却没想到派去的人办事不利,把人给弄丢了,这才让人侥幸活了下来

但那也不是她的女儿

早在她生产的前半个月,从小照顾她的贴身侍女已经诞下了孩子,又在她剩下孩子后起了心思,悄悄将人换走

也就在这后一个月,杨彦珺发现了她和常文山的私情,念在多年情谊上,她将人赶走,甚至放了她的奴籍。这么多年以来,人就在永安城不远处的县城里面,已经结婚生子,不说大富大贵,也温饱有余,被找到后也承认了换孩子的事

杨彦珺垂着眼,手指攥手绢,在上面划出一道道口子,眼中带着怨气:“我自认待她不薄,从小金银绸缎都没缺了她,就算那般,我也没有发买她,还消了她的奴籍,她怎么能这样,若她早点告诉我……”

育婴堂是那么好的地方吗?

不说吃喝问题,一个几个月大的孩子,便是在富贵人家也容易早夭,更别说在外面了

她背叛自己的时候,杨彦珺都不恨,只是失望,现在真的没办法不恨

宋锦当不了忠实的听众,也做不了什么贴心人,直接道:“你听听你这话,也没发买,还消了奴籍,你说说这字字是不是把人当奴仆的态度?她为何要感激?”

杨彦珺错愕看她,没想到她不仅不安慰自己,还这么说

宋锦耸肩,只道:“行吧,你肯定要说,别的主子怎么怎么,但是就像你说的,主子对仆从好的少,是主子好,那仆从怀有感激,忠诚也是因为她好,不是她应该的。你就换位思考,要是你天天要干活要照顾人日日要提心吊胆要担责,你真的会发自内心的感激人?”

就说她,虽然和小耳小眉关系好,但是丫鬟就是丫鬟,主子就是主子,朋友之间可以闹矛盾相互指责怒骂,而她们,真不开心了还得哄着她

若是有人敢伤害侮辱她娘,她管他天王老子也要弄回去,但换做她们,她会审时夺度,让她们该忍就忍

杨彦珺无言以对

宋锦摇了摇头,拍了拍黄黄的脑袋,站了起身,伸个大大的懒腰:“主子和奴本来就是对立面的,你对我好我对你也好,这是人好,你对我好我对你不好,这才是常态”

就像现在,丫鬟忠心尽力,是为了更好的生活。而主人家对丫鬟好,人好是一部分,更多的,还不是想要丫鬟更尽心一些?

本来就是利益交换,谈什么感情?

杨彦珺有些恼,咬着唇:“你的意思是,我就该忍了?”

宋锦白眼:“我也没这么说啊,我的意思是,丫鬟有自己的小心思很正常,谁不想过好日子?他们一日是奴仆,就得一辈子甘愿做奴仆?他们有想法正常,抓到了,被收拾也正常,你想来想去非要揪一个原因干什么?”

那么多天生恶毒乱七八糟的人,非要给人找个悲惨经历?人嘛,很多时候就是一瞬间想岔了,就走不出去了,尤其是丫鬟

宋锦就问:“当初是谁先勾引谁的不好说,但若说,当初是你前夫强迫的丫鬟,你会为她做主

吗?”

杨彦珺怔愣,咬着唇刚要解释

宋锦啧啧:“别说什么把人送走给钱,也别说什么把人抬做姨娘小妾,那不叫做主叫欺负人。真正的做主,是把男人砍了,送到牢里,那才叫做主”

对于地位平等的人来说,凑在一起叫勾搭叫自愿,像丫鬟和少爷这种,永远没有自愿

被盯上之后,丫鬟愿意,那是夫人一个人的眼中钉;他若不愿意,那就是夫人少爷两个人的眼中钉,她们哪儿有什么选择啊

杨彦珺说不出话来

宋锦嗤笑两声,弯下腰拍着黄黄的圆脑袋,道:“对吧,黄黄,那年山里来了只公虎,又丑又臭,还敢占你便宜,娘是不是替你把它给宰了?”

虎皮还在家里箱子里塞着呢

黄黄听不懂,但是不妨碍她非常捧场:“咪~”

她人娘说什么都对

宋锦满意地又拍拍它的脑袋,再看向揪着破手绢的杨彦珺,耸肩:“你要是想两个孩子一起收养可要想清楚,宣平侯府那边你应付得了吗?你以后若是再婚,一堆孩子杂事管得过来吗?小花那丫头主意大得很,你要想把人管好可得费不少劲,还有宁宁,她看着性子软,但是主意多,别养着养着养成仇了”

她是觉得宁宁现在也挺好的,不缺吃喝,快快乐乐

虽然现在大部分人眼中,还是能在大户人家的金窝窝的好,即便会受到各种白眼,即便会被困在宅子里,即便一辈子可能都走不出一座城,那也是富贵日子好

还有小花,被那么多人压着管着,都能四五岁就能怂恿人上山抓老虎,还敢在就坛子里躲着跑老远。宋锦可不觉得杨彦珺一个人管得过来

杨彦珺本是找她这里找安慰的,结果得了这么一堆话,本来的伤痛难受都被郁闷烦闷取代,脸上带着愠怒的红意,恼道:“我就多余来找你”

宋锦点头,感叹:“我也觉得啊”

正常人谁没事来找她谈心啊,找她打一架都来得快些

宋锦对自己还是很有数的

见她真没有半点愧疚心虚,杨彦珺气得跺了跺脚,一把扔掉手绢,气冲冲地离开这里

宋锦耸了耸肩,又坐回黄黄身边,用着它的专用梳子给它梳了一遍,最后把毛发收集起来,揉揉它的耳朵:“等年过了就给你送回去了,再不出去,你就真成胖老虎,捕不了猎了”

它现在天天吃好喝好又不动,短短一段时间就胖了一圈,再继续下去可不得了

她以前费这么大力教它捕猎,可不是为了让它蹭吃蹭喝的

黄黄:“咪~”

宋锦看着它猫里猫气的样子,啧啧两下:“咪咪咪,就知道咪,”

黄黄翻身,露出软软的肚子,娇滴滴:“咪咪”

宋锦揉了两下,又陪它玩了玩,才慢悠悠走出虎院子,往自己的小院走去,一到门口,就看到里面显眼的人,她纳闷:“你还没走?”

杨彦珺轻哼:“我走什么?宋府里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

宋锦白眼:“所以你说的另一个人就是我娘?还是我未来二嫂?”

杨彦珺拉着牛铁兰,抱怨:“兰姐姐,你看看明光,一点道理都不讲,我都这么难过了,她还净是噎人”

牛铁兰轻轻拍着她的手,安慰:“她一个别人把她骨头打断,第一反应都是人家厉害的人,我们不和她计较”

杨彦珺本来还有些装模作样的,一听这话,卡壳一下:“真的?”

牛铁兰:“真的,她就这样,你别理她就是”

……

宋锦听着她们说着自己的‘坏话’,翻了个白眼,想了想,跑去找自家那即将重获自由的小丫鬟去了:“小耳,走走走,带你报仇去”

小耳正蹲在地上堆着雪人,听到这话立马蹦了起来,跟小兔子一样窜了过来,仰着圆脸蛋:“真的真的?”

宋锦捏捏她的苹果脸,拍胸脯保证:“你小姐我说的还有假?不就是一个小将军嘛,让他给你道歉赔钱,还要把你爹爹家产赔你,不然就让他们蹲大牢去”

小耳激动得脸更红了,捏着拳头:“蹲大牢”

她爹娘去世以后,家里的财产应该是她的才对,但是叔伯不仅强占家产,还把她给卖了——虽然这种事情并不少见,但其实并不合法,真论起来,怎么也得把家产换回来

当然,前提也是自己得有权势,并且遇上个好县令

现在县令判案的评判标准可不要太随心

宋锦想到这些年听到的乱七八糟的案子,在心里摇了摇头,拉着过于激动的小耳,又叫上小眉,又把阿茂小多叫上,就这么气势汹汹地找了上去

宋慎之带来的那些个小将,论功行赏以后,一部分回归漠北,一部分分配郡府,还有一些就留在了永安城任职

和小耳长得很像的那人就留在了永安城,在军营里担任正七品云骑尉,在都城是个非常非常不起眼的小武官

至少对于宋锦来说是这般

但事实上,他年纪轻轻就有如此职位,已经非常厉害,前途也一片光明了

小耳这些天特意打听了一下,越打听就越气,捏这个拳,走在路上还不忘告状:“小姐你一会儿得帮我拉住人,让我狠狠揍他一拳”

宋锦搂着她的肩膀,安抚人:“行行行,我我帮你”

小多默不作声地走在后面,他本就有些憨傻,平日没个表情,浓眉大眼五官粗犷,他这段时间又都在打铁,比起之前魁梧,也黑了不少,冬日衣服厚实,穿在身上,看着就不是个好惹的

他闷闷开口:“我也帮忙”

小耳立马转头,瞪着他:“不许帮,你不许动手,不然我以后都不理你了”

小多失落地低下脑袋,闷闷:“听小耳的”

小耳这才重新扬起笑,随后脑袋上就挨了一下子

宋锦呵呵:“好啊,舍不得小多出力,就舍得你小姐我啊?”

小耳连忙讨好地看着她,踮着脚,伸手垂着她的肩膀:“能者多劳,能者多劳,小姐这么厉害,哪儿能让别人来抢你的风头啊”

宋锦啧啧一下,指着肩膀:“敲重点”

小耳努力踮着脚替她捏肩,身形较小,就跟个小布娃娃似的,半挂在宋锦的身上

小眉和阿茂走在一边,都有些忍俊不禁

一行人就这么前前后后地走到了目的地,城东的三营队,这会儿里面还在训兵,口号声脚步声不断,营队外面有人守着,看到对面来的宋锦一行人,直接拦下

守卫面色严肃:“军营重地,不许入内”

宋锦习以为常,非常淡定地从怀里掏出一枚黑色令牌扔过去,一个多余的字都不说,大摇大摆地朝着里面走去

那模样过于淡然了,淡定得守卫们面面相觑,看着那代表着皇家的令牌,犹豫之下,人已经走了进去

宋锦抱着手,左看右看,直接大喊:“简高义给我滚出来”

她声音响亮,又用了内里扩张,便是前面训练的声音都压不住,很快就传进每个角落

所有人错愕地看了过来

正常人也不是这个找人法吧?哪里来的小祖宗啊

没见过宋锦的人一头雾水,见过宋锦的人眼皮直跳

在那边训练着士兵的带头男人很快就走了过来,他赤着上身,飘雪下还出了大汗,被打扰训练,他本该生气的,但是在这一刻只剩下了警惕还有郑重

“郡主大驾光临,不知找简校尉何事”

宋锦打量着他,好一会儿,恍然:“我见过你,宋慎之的小弟”

胡岭嘴角一抽,抱手:“在下胡岭”

宋锦点了点头,然后把身后外强中干,一进来就藏到自己身后的小耳拉了出来,搂着她的肩膀,把人圈在怀里,捏着她的脸蛋给人看

“让简高义那个混蛋出来,负债子偿,他家里一家子不干人事,他这个做儿子的就得还债”

胡岭看着突然冒出来的小耳,眉头紧紧皱起,迟疑:“这是”

宋锦夹着人的脑袋:“我妹妹,别问那么多,快叫简高义出来,别想跑,跑不掉的”

她这气势汹汹,一看就是找麻烦的模样,胡岭怎么看怎么想,也想不出来他们能有什么交际,除了面前这个小不点

两人长得是挺像的,但是负债子偿,那小子亲爹尸骨都不知道埋在哪儿,他能有什么债啊

胡岭想不通,但是一点儿也不妨碍他惹不起面前这个郡主

国公府世子都能被她倒吊狠揍,他一个小小将军,还是老老实实认栽吧

胡岭对于自己的手下还是很信任的,索性,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他们理直气壮,若是真做了亏心事,那也活该被收拾

没一会儿,那边屋里面就一人走了过来

宋锦上下打量,不得不说,这人身形确实魁梧,比起小多也不差什么,也不怪年纪轻轻就能成为七品武官,但是比起他健壮的身形,更引人注目的,是与之相反的娃娃脸

圆脸圆眼睛,看起来就跟个十四五岁的孩子似的,反差感拉满

宋锦看看他,再看回小耳,瞅瞅眼睛瞅瞅鼻子,也不亏是让她一眼就认出的‘仇人’,长得确实挺像的,她感叹:“所以你家是祖传的娃娃脸啊”

小耳瘪着嘴:“嗯,我爹这边都是这个脸,我叔伯和我爹就很像”

所以她才会这么坚信,简高义就是她的堂兄弟

这年头,这么娃娃脸的人家也不多咧

就在她们说话的时候,简高义已经走到了跟前,他看着气势汹汹的宋锦,眉头紧紧皱起,

进城的时候宋锦收拾刺客的场面让人很难忘坏,他一眼就认出这就是他们将军的妹妹,目前永安城最最不能招惹,但是又喜欢惹事的人

他全身心都在宋锦这个超高危险的人身上,至于她夹着的毛茸茸小玩意儿,太矮了,又低着脑袋看不清,可能是谁家小孩子吧

简高义不太在意,他只是谨慎地看着宋锦,小心斟酌:“刚才唤我的,是郡主?”

必须小心,万一惹人不开心了,等将军回来他就惨了

宋锦见他没注意,把小耳拎了起来,抬到他面前,现在总能看到了吧?

小耳已经气得脑袋冒烟了,一张脸蛋红扑扑的,圆圆的眼睛狠狠瞪着面前都‘仇人’

太太太过分了,当着她的面都这么目中无人

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面对她的怒瞪,简高义愣住,凑近两分看着她的眉眼脸庞,这圆滚滚的,他很是震惊,然后后退两步,脸上带着藏不住的茫然

他也是娃娃脸,圆脸圆眼睛,不看身子只看脸的话,就像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很难让人起警惕心

宋锦看着他这个模样,断定他知道家里的缺德事,冷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自己做的孽,自己承着”

简高义惊恐,下意识:“不可能,我没有,我才十五,哪儿会有这么大的闺女”

小耳本就是娃娃脸,个头又小小的,和高大的他对比起来就显得更小了

可能就十岁?不对,八岁,七岁?

简高义猜测

宋锦:……

“啊啊啊啊啊”小耳忍无可忍,挣脱宋锦的手,尖叫着冲向简高义,努力一跳,跳到人的背上重重抓着他的头发,“欺人太甚,你们简家欺人太甚,我日你祖宗的,呸呸呸,老祖宗我不是骂你们,啊啊啊反正不是好东西,跟你爹一样……”

简高义像是木头一样站在原地,任由小猫抓挠

他这些年受的伤不要太多,现在这点儿攻击算不上什么,甚至都压不下那股迷茫

小耳和小多阿茂三个担心小耳站不稳掉下来,走过去小心搀扶她的脚,又要拦着简高义动手,一个个手忙脚乱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见他们上去了,原本还想上前帮着小耳抓一下人的宋锦顿住步子,抱着手站在一边看着乱七八糟的场面,摇着头

胡岭揉着脑袋,艰难地走到宋锦旁边,道:“郡主,据我所知,高义父母双亡,从小在漠北长大,没听说过什么爹娘,你们会不会是,认错人了?”

正在看戏的宋锦一顿,睁大眼:“哈?在漠北长大?他不是青郡府的?”

胡岭一言难尽:“是不是我也不确定,反正他籍贯落在漠北。他五六岁时候全家出门遇到劫匪,一家子都死了,就他死里逃生,又因缘际会到了漠北。他记得自己的名字,后面被一个同姓的退伍老兵收养,后面敌袭害死了养父,他入了伍立功,这么些年才第一次离开漠北”

“……”

宋锦咽了咽口水,再转头看向案发现场,见小耳已经使出吃奶的劲往人脸上咬了,嘴角一抽,瞬间就飞了过去,掐着人把快气疯的小耳弄了下来,小声

“快别闹了,这好像是你弟,亲弟”

使劲抓挠的小耳就跟被点了封印似的,瞬间顿住,圆眼睛就跟奶狗似的,湿漉漉的,满是迷茫,她看看宋锦,再看向人高马大一大坨的简高义,下意识

“小汤圆?”

她记得自己的名字,她大名叫简高茗,小名叫团团

而她唯一的亲弟弟,死在那场匪患中的弟弟,因为出生就很圆,皮肤白脑袋黑,很像芝麻汤圆,爹娘喜欢叫他阿宵,她喜欢叫他汤圆

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久得她现在想起来,眼睛都不由模糊了起来

简高义的头发被抓得乱七八糟,身上还带着湿漉漉的口水牙印,一双圆眼睛湿漉漉的,配合那高大像是柱子一样的身形,看起来更是委屈可怜极了

他姐小小一个,但真的长了一口好牙啊

第127章 哪儿能和你比

“出来”

好人做到底,宋锦虽然被找孩子的事搅得脑壳疼,一点都不想掺和进这些乱七八糟的事里,但事与愿违,这事没她孩子很不幸

实在是,杨彦珺根本搞不下来

在两个崽失踪大半天后,宋锦打着哈欠,在冰天雪地的破茅草房里找到了两个人

比起想象中的狼狈危险不同,两个人所在小小的茅草屋里,四周用草木堆积,里面裹着稻草木枝,挡住寒风,两个人裹在厚厚的小被子里,旁边还放着饼子糕点烧着热水,可见准备充足,应该是以前就准备的小据点

两个人这会儿裹在一起,两张红红的冒着热气的小脸蛋贴着,像是小动物一般,往里面再缩了缩,眼睛闪烁,藏着心虚还有些委屈

宋锦抱着手站在她们前面,微微眯着狭长的凤眸,就这么看着她俩:“我数三下,三”!!!

两个崽下意识撒腿就跑,但是因为在被子里,一个没主意,她们直接裹着被子滚了出来,连带着身后的茅草棚子也跟着倒塌

砰一下,宋锦蜷起手指,一个人脑袋来了一下,睨着她们:“长胆子了啊,怎么,荣华富贵惹人厌?金银财宝在屁股后面追着跑了都不要?”

小花扭过头,不屑:“我才不稀罕”

宋锦又敲脑袋:“你稀不稀罕不重要,小孩子没有话语权,你们堂主已经谈好了,你的东西也收拾好了,回去就跟着走,去住你的大屋子去”

小花当即眼睛一瞪,一个鲤鱼打滚就翻到在地上:“不行不行,我不同意,我不要走……”

她还不会跑就会跟着扎马步了,那两腿十分有劲,噔噔噔噔就跟兔子似的

宋锦一脚踩住,居高临下俯视她:“别和我耍混,我不吃这套”

小花停下打滚,红着眼睛直接趴在地上,没一会儿就抽抽噎噎了起来

宋锦摇摇头,直接扯着人都领子把人拎了起来,再看向一旁的宁宁,伸手正要抓人,宁宁一下子跳起来握住手,眨着大眼睛,白白嫩嫩,乖乖巧巧,奶声奶气

“窝自己揍”

宋锦捏捏她的脸:“不许卖萌,你也不是个老实的”

宁宁鼓着嘴,气鼓鼓侧过脑袋

宋锦不理两个崽的小情绪,把人一拎一牵,开始原路返回

她们俩已经跑到城南边了,这边人多杂乱,多棚户小屋,这会儿又下雪,两个人很好躲藏,宋锦能找到她们,都靠千里虫了

宋锦瞥着肩膀上的呆头蜂子,侧过脑袋一压

圆滚滚的呆头蜂唧一声,呆头呆脑

她不由想到了半年前,也是因为这么个呆头蜂,她偷袭宋行之的行为暴露,被

认了出来,她娘身上的蛊暴动,她们来到了都城,一步步到现在

好像也没做什么,但是生活一点点就变了

宋锦狭长的凤眸扫过周围,就这么带着两个崽子穿行在林立的房屋高墙中,现在天已经黑了下来,夜深不见底,只有房子门口零星挂着的熹微烛光,照着飘落的雪,偶尔周边会传来窸窣的动静,但是基本上还是寂静无声

雪日湿滑,就连贼子也安分了下来

一路只有她们三个人

“喂,郡主”小花扭扭捏捏的声音传来,“那个女人都能收养我们,就不能你收养吗?我和宁宁会听话的”

宁宁仰着脑袋,奶声奶气:“听话”

宋锦嘴角一抽,无语:“杨彦珺多少岁我多少岁?我能有你们这么大的孩子?一个个想得倒是挺美的,知道我是谁吗?”

小花瘪嘴:“知道,郡主”

宁宁:“金金姐姐”

宋锦轻哼一声,仰起下巴,眉眼带着两分得意:“等后面就知道了”

她对象可是板上钉钉的太子了,这两小崽子倒是有野心,但是别想了,不说这事,就是她还是个普普通通的乡下人,那也不能收留两个崽子来给自己添乱

他们家有她一个崽就够了

宋锦得意洋洋,再看向两个小崽子,戏谑:“不过你俩要是过来我家当小丫鬟,还是勉勉强强可以的”

小花立马撇嘴:“小丫鬟挨打挨骂还要干活,我才不要”

宁宁也鼓嘴:“郡主坏”

宋锦:“看样子也没傻到这个份上嘛,那你们跑什么?杨彦珺虽然傻了点,但是之前你们处得不是挺好的吗?”

小花不说话了,耷拉着脑袋,神色郁郁

确实挺好的,好的时候,她甚至也想过杨彦珺要是自己娘亲就好了,但是真成亲娘了,小花又觉得荒谬极了。那么一个锦衣玉食的大小姐,竟然是自己亲娘?

小花还知道杨彦珺之前是侯夫人,但是他们和离了,因为她的亲爹不是好人

小花想不通,觉得很难受,就跑了

至于宁宁,她知道杨彦珺很好,也知道被收养了就不缺吃喝了,但是她还是更在意福哥,不想分开

她鼓着嘴,奶声奶气:“宁宁要和福哥在一起”

宋锦低头看着宁宁奶呼呼的小模样,啧啧两下:“你可别后悔,错过了这个村以后可就没这个店了”

宁宁坚定重复:“宁宁要福哥”

宋锦又道:“你要是和杨彦珺走了,以后天天吃肉,每个月还可以给福哥他们钱,让他们也吃肉”

宁宁一点犹豫都没有,加大声音:“宁宁要福哥”

他们现在自己赚钱,酒铺包吃住,每日每人两文钱,他们送酒经常有打赏,酒铺还会定期收他们做的草编竹篓,铁匠铺也会收些小草坠,五个人杂七杂八各种钱加下来,少的时候能有二十文,多的时候能上百文呢

宁宁雄赳赳强调:“我们有钱”

宋锦哟了一声:“不得了啊,攒了多少了?”

宁宁捏着手指,比了比三

宋锦挑眉:“三十两?这么能攒啊”

她看看,按照这个速度的话,等到她及笄了,几个人应该勉强买得起一个小房子里

惨啊

但宁宁很骄傲,那可是三十两咧,能够他们吃超级超级久了

普通攒钱肯定不好攒,但是她靠着宋锦这大山,认识的都是些有钱人,这里赏一点那里送一点,加起来就不少了

宋锦看着她得意的小模样,没有浇冷水,左右,让她自己去和福哥说去,不管是继续过普通日子,还是和小花一起去杨府当陪衬,反正都饿不着

她就这么牵着两人,把他们送到了酒铺这边

福哥胜哥几个焦急地在酒铺前打转,外面点着灯笼,微弱的烛光下照亮那边的人影,一群人飞速跑了过来

“宁宁”

“小花小花”

……

宋锦把人安全送回崽子窝,但是事情还没结束,她又又去杨府那儿报了平安,面对哭得悲痛的杨彦珺,被迫听她碎碎念念,等折腾回来天都快亮了

她这刚睡下没多久,外面传来了噼里啪啦的响声,她埋着脑袋打了两个滚,暖洋洋的阳光透过窗找了进来,在冬日里格外舒服

宋锦眯了两下,还是睁开了眼,打了个大大哈欠,起了床

屋外阳光灿烂,照在身上却没有多大的热度,探出了身子,外面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音更响亮了

宋锦揉了揉眼睛,带着些睡意:“娘,外面怎么了?”

牛铁兰和曲茂泽坐在屋檐下,身旁立着几个暖炉,中间搭着厚重小塌,周身弥漫着一股香味,很是好闻。她看着只穿里衣的宋锦,蹙起眉头:“把衣服穿上”

宋锦打着哈欠:“不冷,我晒一会儿”

牛铁兰就这么看着她,杏眸盈盈,但是又带着压迫

宋锦撇了撇嘴,慢慢吞吞转过身,去里面随便找了件好穿的衣服套上,走出门到他们旁边坐下,趴在桌子上

牛铁兰拿起香块敲了敲她脑袋:“起开,碍事”

宋锦打着哈欠起来,脑袋靠在她肩膀上,指着那噼里啪啦鞭炮声传来的方向,问:“怎么都在放炮?”

一会儿功夫,又有几个地方传来了声音,敲锣打鼓的

她好奇:“哪家结婚了?”

牛铁兰心累:“会试成绩出来了”

那些放炮的自然都是家里有人考上的,他们这边显贵人家最多,同理读书人也多,考上的考生数量也绝对是永安城最多的区域

宋锦恍然大悟:“竟然出来了?哎,那我出去看看”

说着人就要跑,牛铁兰赶紧抓住她,薅住她的头发,没好气道:“披头散发,有什么好看的?太阳都快落山了,人早就散了,别在这乱闹”

一听这话,宋锦立马坐了起来,拉着她娘,兴奋:“所以是考上了吗?考起了?”

虽然严盛日子过得好坏和她家没有直接关系,但是成就感不一样啊,这可是她娘和她定的潜力股,真考起了就证明她们的眼光好啊

上次碰到严盛,就他那还能出来摆摊的松弛模样,发挥得应该还是不错,不然也不会说等成绩出来再上门拜访这种话

也算有点良心

至于舒程浩,宋锦就没想过他能考上,作为她的狐朋狗友,他能考上举人已经是撞大运了,贡生的话,宋锦觉得他明年回家先把祖坟烧了再过来还靠谱些

宋锦就这么扒在牛铁兰的旁边,凤眸亮晶晶地看着她,里面全是凑热闹的兴奋和期待,仔细看,眼角还有些青黑

这几日小花和宁宁的事还是有些折腾人

牛铁兰也有些心疼自家闺女大半夜折腾,伸手摸了摸她的眼角,叹气:“要不再睡会儿?”

宋锦摇摇脑袋,嬉皮笑脸道:“多大点事啊,娘你不是总说要让我感受一下带我的艰难吗?你看,这就叫报应”

牛铁兰没好气地敲了敲她的脑袋,冷笑:“胡言乱语,什么报应不报应的,那两孩子哪儿能和你比?你也太小瞧你了”

也太嘀咕她这当娘的那些年受的惊吓的

这两崽子不就是离家出走大半天嘛,还是在城里,面前这人可是能四五岁时候就一个人进深山五六天的,当时差点没把她魂都吓掉

宋锦被噎:“……娘你可真看得起你闺女”

牛铁兰轻哼一声,转头就和曲茂泽说起了宋锦小时候的丰功伟绩,什么上树下水都是洒洒水,抓毒蛇,惹熊瞎子,逗野猪,圈大蟒……

她家后院有阵子都快成动物园了,全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吓得她都不敢出卧室门

曲茂泽没经历过这些,也没真正意义上带过孩子,想不到危险惊惧,只觉得不愧是自家崽,天生就这么厉害

他看着对面比他矮不了多少的宋锦,发自内心赞叹:“金金好厉害”

宋锦看着他的目光也多了些赞赏:“你也很有眼光”

曲茂泽失笑:“谢谢”

对此,牛铁兰有些恼,伸手轻轻掐了掐他的手,嗔:“你就顺着她吧”

曲茂泽轻笑,和宋锦极其相思的凤眸转过来看着她,深邃中藏着缱绻的溺意:“我的女儿,我不

顺她顺谁?”

宋锦被看得有些不自在,挪过眼睛,撇着嘴嘀咕:“油嘴滑舌”

曲茂泽叹气

他真的是真心实意啊,奈何孩子太倔了,气劲也大

牛铁兰眼神瞥过他,柳叶轻挑,杏眸莹亮,努了努嘴:上次说的如何?

曲茂泽更是无奈了,他转过头看着宋锦,见她垂着脑袋,柔顺浓密的秀发披散,清丽浓艳,带着强烈的攻击性,一眼看去就知道不是个好说话的

他深吸一口气,看向牛铁兰表示,他觉得他还能再试试

试吧,试吧,试到明年得一声哥就好玩了

牛铁兰睨了睨他,轻哼一声,懒得看他逞强的模样,转过头看向宋锦,然后一巴掌拍了过去,哎哟一声,恼:“死丫头,你手一天不欠会断是不是?赶紧给我放了”

宋锦讪讪放下手中的香薰,嘀咕:“小气娘”

牛铁兰瞪:“再闹自己一边玩去”

宋锦撇着嘴,又趴在桌面上,长长的手伸到另一头耷着:“娘你还没说考上没呢?”

牛铁兰深吸一口气:“你说呢?”

宋锦立马嘻哈了起来:“真考上了啊,什么名次?会元?第二名?第三名?”

牛铁兰无语:“你以为这是什么考试呢?他若是这般奇才,在县里就得被那些富贵人家淹了,哪儿轮得到我们资助”

当然,严盛这几年其实也不缺资助的人,只不过多是些普通商户,他虽然聪颖,但是书院厉害的人不要太多,他没那么突出

这次能考得解元运气占了很大部分,考到他擅长的,加之青郡府上一次科考成绩优异,厉害的人走了大半,才让他捡了个漏

而他家境又贫寒,有底蕴的人家看不上他,看上他也态度傲慢;没底蕴的人家,他也不想白搭那个情

他有牛铁兰资助,又有学院奖助,还自己抄写书赚些银钱,暂时还是够用

不过

“严盛还是很厉害,这些年下了苦功夫,这次考试录了三百六十名,他九十七名,在中等偏上,好好发挥的话,殿试很有希望”

牛铁兰眉眼轻柔,发自内心地夸道

不提那潜在的亲事,就说严盛作为自己看大、资助的后辈,他成为贡生也是一件大喜事

曲茂泽看着她开心的模样,轻笑:“宋行之那儿还有些科考心得,等后面给人送去吧”

他自然看不上一个中等的贡生,但既然是他夫人挑的,他也乐意给些帮助,让人能走远一点,至于能走多远,就全看个人来

牛铁兰没有拒绝他的好意,抿嘴笑了笑:“好,等他明日过来让他带走,殿试过了再换回来”

对比他俩的‘重视’,宋锦自从听到九十七就没了打听的兴趣,打了个哈欠,嘀咕:“都快一百名了,差太远了吧”

见她还嫌弃,牛铁兰无语:“让你去,别说一百名了,一万名都拿不到”

宋锦不服了,轻哼:“那是文考,有本事来个武考,我给娘你考个第一名回来”

牛铁兰深呼吸,挥手:“明天严盛和舒程浩要来,你别给我乱跑”

严盛这些日子就一直在等成绩,今日成绩一出来,就带着成绩送来了拜贴

不管他是为了往日的恩情,还是为了宋家的关系,至少明面上都过得去

牛铁兰还是满意的

宋锦切:“多大的客啊,一个九十七”

牛铁兰抬起手做势就是一巴掌

宋锦一下子蹿开,捡起树枝随便簪起头发,然后吐了吐舌头,摇头晃脑,十分刻意地蹦跳离开:“出去玩了,不用给我留饭”

牛铁兰无言以对,瞪着眼看着她消失在门口,挥起的手一点点放下,然后拍在旁边的曲茂泽腿上,恼怒:“都怪你,也不看看她多大的人了,一点儿规矩都不知道,就知道顺着她”

曲茂泽攥住她的手,失笑:“还小呢,都还没及笄,你着什么急?”

牛铁兰恼:“我哪儿能不急啊”

她闺女看上的若是别人,随便一个她都不急,反正不行离了就是,偏偏是齐铮这个铁定的未来太子,她哪儿能不急啊

曲茂泽无奈:“这叫什么?皇帝不急太监急,皇上自己都没说什么,你急什么?”

牛铁兰一顿,仔细想想好像也是这个道理,但是再想想,她掐住他的腿,恼:“你什么意思?有你这么说你闺女的吗?”

曲茂泽:……

说实话,在他这,闺女真的比娘听话啊

第128章 不许跟我抢

“阿唔唔唔哗啦啦啦”

“宋锦!!”

“唔”

……

天色微亮,宋锦端着瓷碗在房外刷牙,大衍经济发达,牙刷品种也不少,最寻常的就是柳枝漱口,自己去外面折就行,猪毛牙刷要贵些,但是普通人家也买得起,就是有些硬。

像宋府这种大户人家都是用的牛骨马尾刷,用起来柔软,清洁度也高,就是价格也不便宜,一般人家用不起

古代牙口没法治,只能尽力保护好,宋锦可以几天不洗脸,刷牙上还是很讲究

她站在那里叽里咕噜一通漱口,里里外外仔仔细细之后,又拿着柳条嚼着练牙口,咔擦卡擦的,就穿着件灰色里衣,披头散发,搭着脚,踩着鞋子,就这么靠在柱子上,一股子流浪潇洒味

牛铁兰看着就眼睛疼,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孩子越来越回去了

刚到都城时候她也不这个样子啊

顶多就是不讲究,接地气了些,现在吃喝穿着各方面都有个模样,就是那气质,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虽然说宋锦从始至终一如既往的张扬,但是刚来的时候,她张扬下压着一股野劲和韧性,像是绷紧的琴弦,还是收着些。现在的她就是发自骨子里的松弛和不在意,整个人张扬之下带着股浪荡意,把脸一闷,出去就是正儿八经的纨绔子弟

金钱和权势腐蚀的速度也太快了些

牛铁兰恨铁不成钢:“你能不能收着点?看看别的小姑娘,看看你”

宋锦懒洋洋地咬着柳枝:“什么小姑娘?杨彦珺那种?还是其他那些天天在后院蹲着的傻子?”

牛铁兰嗔她:“别天天说人坏话”

宋锦嘀咕:“那你还天天说我坏话呢”

牛铁兰恼:“宋锦!”

宋锦闭上嘴,呸呸两下吐掉柳枝,漱口,然后溜回房间换衣服

不听不听,阿娘念经

……

距离春节还有大半个月时间,永安城很是热闹,每日叫卖的商贩不断,各个商铺也迎来了每年最热闹的一个月

宋府往年这个时候里外已经忙碌起来,准备各种过年需要用的东西,装饰休整宋府了

今年的话,因为宋商离世,宋府一切从简,也不挂什么彩带窗花,衣食上明面上精简了不少,外出采购的东西也少了些。至少往年,这个时间点家里购置的新衣也该到了,今年基本没有

宋清之特意过来了一趟,恭敬地解释道:“今年大家一切从简,夫人和小妹将就一下”

牛铁兰瞥着屋子里那一堆都快找不到地方放的首饰金银,还有那些装满了料子新衣的木箱子,真看不出来哪里将就了

她摇了摇头:“东西已经够多了”

宋清之看着她通情达理的模样,在心里感慨,还是他爹有眼光,难怪这些年面对其他人无动于衷,他曾经都以为他爹是不是身体有点什么问题咧

他扬起笑:“除了添置,孩儿这次过来是想让母亲看看今年的账册,虽然家里有管事账房负责,但每年这个时候爹都会抽出两日看一看,现在他不在,我想着应该让母亲过个目”

听到母亲一词,牛铁兰瞬间错愕

在一旁玩机关兽的宋锦更是睁大了眼睛,一个不注意扯下了兽脚,她将其直接砸了过去,怒气冲冲起身:“你乱喊什么呢?”

和她抢娘,不要命了是吧?

宋清之来之前就做好了心里预设,现在也不急不忙,浅绿色的眸子像是漠北的绿湖,漾着涟漪,脸上带着笑:“小妹是我们的小妹,小妹的爹是我们爹,小妹的

阿娘自然也是我们的阿娘”

宋锦母女俩来到永安城这么久,宋清之兄弟五个对于宋锦一直都是亲近纵容,一直称呼小妹,对于牛铁兰尊敬有余,但一直以来都是称呼的夫人

一个是之前并不确定她和宋商的关系,再一个,就是宋锦占有欲有些强

就像现在,她整个人冲了过来,一把捏碎手中的木质小兽,木块噼里啪啦掉落地上,她白牙微呲,凤眸微眯,里面全是威胁,一字一字:“你爹是你爹,我娘是我娘”

宋清之:“这不合道理,小妹”

宋锦:“我管你合不合道理,不许这么叫”

宋清之眯着绿眼睛,也难得没有退让,不急不慢地说道:“母亲和父亲是一家,我们兄弟几个自然也该这般叫人”

他们阿爹天天跟在小妹的身边,都快忘了他们五个儿子,他们也没说一句,现在就是喊一声娘,小妹还不愿意

太过分了

宋清之本来也只比宋锦大了一岁,他这段时间日子不算好过,在家里被无视被小瞧,在外面乱七八糟杂事也多,骨子里的狼崽子劲跟着冒了起来

他呲起牙,浅绿色眸子看向牛铁兰,带着较真斗气的劲:“父亲把我们几个养大,就跟亲爹一样,您和他在一起,自然也是我们的母亲,是吧?娘亲?阿娘?娘?”

宋锦怒不可遏,冲上来抓他头发:“说了不许叫,那是我娘,我又不跟你们抢人,你们不许跟我抢”

宋清之呲牙咧嘴,坚持:“我们又没有不让你喊,反正你娘也是我们娘”

她喊不喊爹都是她的,他们不一样

宋清之坚决不改口,张嘴继续:“母亲母亲母亲母亲”

宋锦眼中冒着火光,恼怒地扯他嘴:“不许喊不许喊不许喊”

……

两个人缠斗在一起,十五六岁的人就跟几岁孩子似的

牛铁兰从一开始的错愕到担忧再到后面的无语,她伸手抚着额头:“你们两个够了”

没人理她,两人继续揪着头发吵着

“我娘是我娘,是我一个人的”

“是你的,也是我们兄弟五个的母亲”

“闭嘴闭嘴是我一个人的”

“不听不听不听”

……

牛铁兰看得脑袋疼,她喊了几句没人理她,想上去拦呢,看着两个五岁孩子的模样,又有些嫌弃,抚着额头离开,一出去,就看到曲茂泽悠闲坐在那儿喝茶

宋顺之和宋安之则端正坐在一旁,身前茶水一口不动

好一个父慈子孝

牛铁兰蹙着眉头,走到人身后轻轻敲了敲他肩膀,嗔道:“里面都快打起来了,你就在这听着?”

曲茂泽把手中刚倒的热茶递到她手心捂着,轻笑:“无碍,小五不敢还手的”

牛铁兰没好气:“我是这个意思吗?”

曲茂泽含笑:“那我进去把人拉出来?”

他面容清俊朗逸,剑眉星眸,眸中带着笑意,就这么看着她,明明是一副端庄清正的模样,但是嘴角噙笑,又染上两分戏弄之意

牛铁兰突然就反应了过来:“你挑的事?”

曲茂泽握着她的手,慢条斯理:“夫人这话说的,我不过是关心夫人,担心你无事做无聊,又想到家里小子年轻,管不得事,让你过目一下,怎么就成了挑事?”

牛铁兰弯下腰,一双杏眸瞪着他,轻轻咬唇:“那那个,你在那乱喊什么?”

什么母亲不母亲的,不说她闺女了,她自己都听得怪不自在了

曲茂泽轻轻一笑,反问:“难道喊错了?”

牛铁兰眉头紧蹙,神色迟疑

要说喊错了,也不能算吧,甚至于母亲比起夫人还要更正式恭敬一些

但要说喊对了,这两三岁的孩童还行,一个个都十来二十岁了

牛铁兰下意识看向曲茂泽对面端正坐着的宋顺之和宋安之兄弟俩,两个人一个浓眉大眼稳重成熟,一个面若桃花沈腰潘鬓,都是二十出头的人,不比她小多少岁

她还真没有做长辈的准备

她轻轻咬着唇,蹙着眉,看起来格外的犹豫

宋顺之和宋安之对视一眼,深呼吸,齐齐起身,恭敬地齐声道:“儿子见过母亲”

牛铁兰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两步,脸上带着藏不住的惊慌,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曲茂泽莞尔,把手中的茶杯放下:“你们先回去吧,现在虽不上朝,也莫荒废时日”

兄弟俩看了看对方,恭敬应声:“孩儿知晓”

曲茂泽轻敲桌面:“最后一次”

他坐在椅子上,抬着眸子仰看兄弟俩,声音不轻不重,却像是重锤一般砸在兄弟俩心间

两人瞬间肃了几分,改口:“知道了,曲公子”

曲茂泽看着两人挺拔的背影,神色稍微满意了两分

五个人性子各异,身世也一个比一个惨,碰上他们的时候,刚好是他最阴郁的时候,一时兴起就把人带了回来

原想着就像养蛊一般,让他们争斗残杀逗趣,可到底蛊是蛊,人是人,蛊虫在残杀重吞噬彼此,人在争斗中,还能惺惺相惜

他原本想着逗够了就把人扔出去,但是一年年下来,五个人倒是有模有样,也就这么放着到现在了

曲茂泽无心栽柳,但柳树扎根延枝,自成林荫,也说不上差

他思绪晃动,转过头,牛铁兰站在身侧,杏眸微嗔,拧了拧他的胳膊,轻哼:“曲公子可真威风”

曲茂泽攥住她的手,轻笑:“不及夫人喜提五个俊儿郎”

牛铁兰嗔怒:“你可真好意思,转这些弯弯道道,我为你好倒成了不识趣”

曲茂泽勾着唇,一本正经:“非也,为夫只是,更喜亲力亲为”

讨来的亲昵虽也欢喜,但是多少有些寡淡,不及自己钓上来了有滋有味

牛铁兰没好气地拍开他的手,轻哼一声,转身又走回屋里

男人就是靠不住,她还是自己去劝架吧

……

“夫人小姐,客人来了”

架要打,人要骂,准备好的席宴还是要按时开始

严盛早在来都城之前就已经在做准备了,考完试又赚了些银钱,就等着会试成绩出来

榜上有名

他松了口气,虽然成绩说不得多好,但是这次考的恰恰是他最不擅长的诗赋文论,能有这个成绩他已经很满足了。当今陛下更重实事,殿试多是政策经论,他还有些希望

便是不成,年后还有一次

严盛对自己有信心,也觉得自己有这个脸面来见恩人和,心上人

他跟在小厮之后,看着富丽庄重的宋府,忍不住悄悄地整理着新衣,这衣服是他特意花了大价钱买的,就想着能过来能看起来精神一些

倒是适得其反了

严盛看着身前小厮身上那身同款料子,轻扯嘴角,心里有些许的后悔

虽然早知宋府非同一般,但是亲眼见到才能感受到其中非凡,他特意准备倒是显得刻意,不如就穿平日旧衣

他轻声叹气

来都城后,到底浮躁了些

都城人才济济,富贵人家更是扎堆,他一个无根无底的乡下小子,便是有举人功名,在都城也仿若回到小时候那种无根无底的状态

他原以为自己考好了就能让她们另眼相看,或许能挽回一些,现在想来也是痴心妄想,他们的差距越来越大了

严盛心中苦涩

舒程浩走在旁边,看着他有些失魂落魄的模样,撇了撇嘴

小半年过去,他比起之前又要清瘦不少,往日的怯懦也跟着消散,整个人看着精神不少

他早就歇了这个心思了,自小一起长大的小伙伴自己还能不了解吗?真要有一丝可能,她也不能这么狠心,快半年时间一个信都不给,现在回来了也不知道联系一下他们

“你可真狠心啊,宋金金,发达了就看不上我们老朋友是了是吧?”

舒程浩看着前方如同记忆中一般笑得张扬的人,眼睛也有些酸涩,又被他狠狠压下去,他已经失了爱情,不能连友情一通失去

那十来年的狐朋狗友经历,也不是假的

面对老朋友的指责,宋锦眉眼张扬,神采飞舞,还是以往那

张明艳的脸庞,还是一样的神采,但还是和以前不一样了

在镇上时候,她衣着朴素,很少打扮自己,偶尔挂个银簪已经不得了了,整个人张扬又坚韧,像是山里休憩的猛虎,肆意又难掩野性

如今的她,锦衣华服,金钗珠宝,宛如神山里跃出的凰鸟,招摇又华贵

宋锦大步朝前,举止虽然依旧随意,依旧每日被嫌弃,但其实早就脱胎换骨了,她勾着唇,走过去重重拍在舒程浩肩膀上,哈哈一笑

“你小子说的,那可太对了”

舒程浩被打得一个踉跄差点摔倒,捂着肩膀吸气,刚站稳,就又听见她得意洋洋的声音

“我现在可是郡主,对了,你们见到郡主该怎么行礼来着?”

舒程浩嘴角一抽,抬头对上她灿烂得意的眉眼,很想吐槽,又忍不住跟着笑了出来,有模有样地给她行了个半礼,拉着声音

“在下舒程浩,青郡府乡试最后一名举人,拜见郡主大人”

宋锦哈哈一笑,挥手:“免礼免礼,再接再厉,下次好好考”

舒程浩看着她这般模样,脸上笑容一点点绽起:“会努力的,你都成郡主了,我要一直都是个举人那多丢人啊”

“知道就好”宋锦嬉笑完,再看向旁边的严盛,神色要收敛一些,虽然也调侃,但是比起舒程浩总要疏远三分,“恭喜严贡生了,今日出成绩可有被榜下捉婿?”

严盛心中黯了几分,很快又收拾好心情,无奈一笑:“哪有那么夸张,不过是区区一个贡生罢了,我都是厚着脸皮上门,礼物单薄,希望郡主和夫人莫嫌弃”

说着,他把手中的礼物送上

那是一副画卷

宋锦挑着眉,直接把画打开,画里是,林溪镇的溪水旁

那儿有一棵五人才能合抱的槐树,稚子绕着槐树玩闹,对面,十二三岁少女戴着草帽骑在牛上,搭着腿,叼着稻草,悠悠闲闲

年轻女人手持钓竿坐在牛旁边,虽然戴着帷帽子看不清脸,但是看那纤细身姿,还有帷帽掀开露出的下巴,也能想象其美丽

宋锦看着画,脸上笑容一点点灿烂起来,好一会儿才将其合上,抱在怀里:“谢谢,我很喜欢,你画得很好”

看着她真心实意的笑,严盛提着的心也一点点落了下来,扬起笑:“你不嫌弃就好”

宋锦是发自内心的很喜欢这画,甚至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去自己娘亲分享,她随意又说了两句,就带着他们往待客的正厅走去

牛铁兰就在这边等待,她轻声和曲茂泽说着关于严盛和舒程浩这两个后辈的事情,也说这在林溪镇的往事

大体来说,她们这些年过得还是挺不错的

小有家底、人际和睦、医士官吏都有相熟

母女俩各有擅长,性子南辕北辙,合起来就十分互补了

曲茂泽听得很是认真,目光落在牛铁兰的脸上,藏着满满的赞叹

她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厉害能干

两个人就这么低声细语地说着,温馨又缱暖

直到哒哒哒哒重步声从外面传来,宋锦的大嗓门传了进来:“娘,阿娘,你快看快看,我以前好小哦”

牛铁兰和曲茂泽一顿,脸上纷纷带上些无奈和好笑,不知道她又闹哪一出

那能不小吗?她今年都才十五呢

牛铁兰站起身迎了出来,还没走两步,宋锦就冲了过来,打开画卷兴冲冲指着上面的自己:“娘你快看,是我们哎”

说起来,母女俩在镇上时候也不缺钱,但还真没有画像的念头,这张图,可以说是母女俩第一张‘合照’,也不怪宋锦这般兴奋了

就是牛铁兰见了,也神色一怔,抚着画上的小人,带着些怀念还有欣喜

她越过宋锦的身形看向后面玉树临风的年轻郎,心中也跟着感慨万千,她想,她这些年愿意一直忍着严家那些个蠢货也不是没有道理

严盛此子,确实很会拿捏人心,前途无量

只可惜,她闺女比泥鳅还滑,喜欢自己往洞里钻,不喜欢被拿捏

无缘也无份

第129章 确实也是姘头

“婶子和金金不知道,就在你们走后没多久,整个青郡府限严,进出全是官兵,挨家挨户地查着走,我们泗安县都查出了好些户籍有问题的人,府城那边就更别说了,抄了好几个家族,张家还记得吗?就是县里张记粮铺那个张家,家里上百人全都被抓流放……”

舒程浩和宋锦从小伙在一起,也经常去拜访牛铁兰,和母女俩关系亲近,虽然刚到宋府还有些拘谨,但是很快就熟了起来,和她们说起了泗安县这段时间的事情

总的来说,短短半年时间,泗安县甚至青郡府里都来了个大换血

不少家族商户直接连根拔起,就连府尹都被抓下狱,一时之间,风声鹤唳,往日再是张狂嚣张的人也缩成鹌鹑

不过待到事情彻底收尾,上面派来的督查兵吏离开,原本死寂的府县就像寒冬过后的冻土,春暖花开,掩藏在深处的种子一点点冒出了头,将空出的未知占据

说到这,舒程浩就有些得意:“本来因为上次入狱的事,我还以为我阿爷要关了铺子,没想到他不仅没有,还跑到府城重新开了一个,囤了一堆货,谁曾想就赶上开恩科,生意好得不得了,赚大发了……”

宋锦坐在牛铁兰旁边,嚼着一块炸鱼,见他这般得意,打击道:“你看看你爷爷,再看看你,啧啧,还好老爷子没把店交到你手上,不然破产了,你们爷俩只有流浪了”

舒程浩得意:“我现在可是举人,不说流浪,回去县里找个差事可没问题”

宋锦调侃:“哟哟哟,不得了了啊,最后一名的官老爷”

舒程浩红脸,抻着脖子:“只要考上了,管他第一名最后一名”

宋锦笑颜如花,杵着下巴,皓亮的眼眸看了过来,声音清脆满是调侃,“人第一名还在这儿坐着呢,舒程浩你可真好意思”

严盛坐在舒程浩的旁边,一直没有插话的机会,看着他和宋锦打成一片,心中有些艳羡,却也无可奈何。

他虽然也和宋锦从小认识,但是小时候要帮着家里干活忙前忙后,大一点进了学堂更是珍惜机会,每日认真学习,放学后也在沙地上练字算书背书,基本没有时间出去玩

更可悲的事,他家境贫寒,就连上学都是受牛铁兰资助,更没有机会,也没有银钱买东西糕点送上,便是艰难找到酸果,捉得野鱼,也不值一提

宋锦经常上山,这些东西在他们府上再常见不过了

他们确实说不得亲近

现在说到自己,严盛欣喜又苦涩,斟酌道:“年后还有一次会试,我相信阿浩好好准备了定然能行”

宋锦噗嗤一笑,毫不留情地嘲笑:“舒程浩你是信他说你考上,还是信我是你爹?”

舒程浩差点被饭呛到,一张脸通红,咬牙切齿:“宋锦!!!”

宋锦哈哈大笑,还要继续嘲笑一番,脑袋上又挨了一下,她嗷呜一下

牛铁兰没好气地给她夹了一坨萝卜,让她少说两句:“吃你的吧”

她一个字都写不全的人,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嘲笑别人

宋锦切了一声,怂着脑袋啃着萝卜,一边啃一边抱怨:“不喜欢吃萝卜”

牛铁兰懒得理她

这破孩子是不喜欢吃萝卜吗?她是只喜欢吃肉

压完孩子,牛铁兰再看向舒程浩和严盛,道:“你们俩都是婶子看着长大的,不要客气,想吃什么站起来夹菜”

一家子都不喜欢吃饭时候有外人在,所以不是特别必要的场合,他们身边少有丫鬟围着,都是自己弄自己的

严盛和舒程浩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要知道他们来都城赶考之前,府城专门请了宴,宴席颇为盛大,菜品更是繁盛

但面前的一点儿也不差

天上飞的海里游的地上跑的,全都聚齐了

菜品珍稀不说,就连盛菜的碗碟都异常精美,随便一个都够普通人家几月花销了

两人都些咋舌

,吃饭也越发小心起来,免得打碎了丢人不说,还赔不起咧

宋家的豪贵无需多言

宋锦啃着软糯的熊掌,再瞅着对面有些拘谨的老朋友们,想了想,还是道:“那你们俩现在是住在一起?”

严盛点头:“我们俩初次过来,人生地不熟,合起租了个小院子,互相也有个照应”

宋锦挑眉:“等你过段时间考走了,不是又只有舒程浩一个人了?”

话里意思都是觉得他这次能考上进士

严盛心有喜意,面上还是谦逊道:“科考艰难,我此次会试成绩一般,殿试怕是艰难”

按照往年的惯例,进士成绩出来之后,大部分会外派到各个地方入职,剩一部分人会留任翰林院任职,至于怎么选,就有些看运气了

以往有状元直接外派,也有倒数留翰林院的情况,主要还是看陛下,还有传说中的宋首辅的意见

想到这,严盛心一顿,不着痕迹地看向牛铁兰旁边坐着的男人,他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全程一言不发,安静地坐在那儿,看起来毫不起眼,但是时不时给牛铁兰夹菜的动作暴露他们非同一般的关系

再看旁边宋锦毫不在意的模样,想来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严盛不由想到了以前

牛铁兰刚来镇上的时候他才五岁,那时候突一见到她,真的恍若见到仙女一般,可惜仙女落了凡间,体弱多病,三五不时就请大夫

周围十里八乡都知道他们镇上有这么个病美人,虽然身体不好,但是实在美丽,每年都会有不少媒人到她家,又被宋锦拿棍子打走

她长得极为美丽,又聪慧能干,大家或多或少都会猜测她的来历

严盛也不例外,他以前也想过她不简单,但是没想到会这般不简单,竟然会和传说中的首辅联系上,想到外面的流言蜚语,他不由有些担忧

虽然两人这些年也没有联系,但是宋首辅毕竟才去世,宋府还有五个孩子,由宋首辅带大,各个都手握权势,心思诡谲,若是对此不满

宋锦便是贵为郡主,但是到底女子之身,又向来直接,恐难以应对这些

严盛微微皱眉,眼神不由染上些忧虑

突然,那人抬起来眼,直直看了过来,明明看起来温和近人,却让严盛心口一窒,整个人瞬间绷紧

曲茂泽看着这个年轻人,缓缓开口:“严公子一直看我,可是我有什么不妥?”

他的反应出乎了严盛意料,按道理来说,他这‘见不得人’的关系,应该低调再低调才是

这么一来,桌上的人都看了过来

严盛压力剧增,他深呼吸,斟酌开口:“我乡下出身,少有见公子这般丰神俊朗的人,一时失礼,还望公子莫怪”

相比严盛紧张的模样,曲茂泽那叫一个气定神闲,比起平日私下相处,对外的他温和清正,看着就是一副君子模样,笑得温和无害,很难让人升起防备心

他笑:“原是如此,我还以为严公子是觉得我不该在这里”

严盛:……

牛铁兰忍不住把手伸到桌下拧了拧曲茂泽,示意他不要太得寸进尺

本来今日她都不想让他来的,毕竟不好解释,是这人非要过来,又装可怜说自己见不得人,又保证一定什么也不干,就是以往没参与过她们的人生,想感受一下

结果这就是老实?

他要是一句话不说,便是别人看出什么,也不会那么不是去问东问西,他非要挑事

牛铁兰看着对面明显尴尬无措的两个年轻人,蹙着眉头轻轻咬唇,同样有些尴尬,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曲茂泽这身份,很难介绍啊

他和宋商的身份肯定是要分开的,在都城其他人看来还好,毕竟她们母女俩是突然冒出来的,别说在找对象,就是再婚也不足为奇,只看宋家兄弟能否接受

但是在严盛和舒程浩两个知根知底的小子这边

短短半年,认识十来年的婶子突然从乡下小地主一跃成了高高在上首辅夫人,还突然多了个姘头——牛铁兰自己是这般想的,所以说起来也格外的难以启齿

十六年前无媒无聘,无名无分,十六年后依旧

牛铁兰郁闷,想着就更不想介绍人了

姘头就姘头吧,反正确实也是姘头

她沉默了下来

宋锦在一边啃着熊掌,半天没听到她开口,瞅瞅脸色,瞬间支楞起来,放下碗筷,擦擦嘴角,理了理嗓子,一本正经道

“对了,还没给你们介绍,这是曲茂泽曲大夫,我们是路上碰到的,他对我娘一见钟情,死乞白赖非要凑上来,虽然没钱没房没车,但一张脸看得过去,医术也还将就,给我娘把婶子调理好了,当个小白脸入赘还是勉勉强强”

牛铁兰嘴角一抽

曲茂泽却是低低闷笑,撑着下巴,勾起唇角,拉着声音:“郡主夸得在下受宠若惊”

宋锦恶寒:“谁夸你了?小白脸”

曲茂泽笑:“一般人想当小白脸可当不上,能靠这张脸入赘上门,是我三生有幸,若是入赘,我是不是该随夫人姓?”

姓牛的话,就是牛茂泽

牛曲氏

牛铁兰狠狠打了个寒颤,搓了搓胳膊,桌下的脚一抬,重重踩在他的脚上,侧头咬牙:“你够了,再闹腾自己回屋去”

曲茂泽拱手轻笑:“谨听夫人教诲”

严盛和舒程浩可没见过这世面,总觉得自己不该出现在这儿,一个个眼神都不敢直看,但是又人不好奇偷偷瞄过去

啊,别说,这人确实担得起一声小白脸,原来婶子喜欢的是这个类型啊

牛铁兰白皙的脸一点点红了起来,又气又羞,这人绝对是故意的

怎么能有人脸皮这么厚啊,父女俩简直一脉相传,一个了两个脸皮都刀枪不入

牛铁兰瞬间迁怒,瞪着曲茂泽的同时,连带着宋锦也剜了两眼

都是这死丫头起的劲

宋锦撇着嘴,嘟囔:“鹬蚌相争,渔翁挨打”

牛铁兰瞪:“当着小盛阿浩的面你就乱用词吧”

宋锦立马看向两个人,凤眸微眯,捏着拳头:“我说错了?”

两个人:……

这都不是用不用错的事,就纯乱改啊

虽然有些无语惊诧,但是不得不说,宋锦闹腾起来和以前在镇上时候没个两样,严盛和舒程浩端着的拘谨彻底散去,再吃饭说话也松弛了不少

至于曲茂泽,虽然他看起来格外年轻,比他们大不了多少,但是真算起来也是长辈,宋锦都不说什么,也轮不到他们来说什么

略过小白脸这个插曲,他们继续吃饭聊天,说着泗安县那边的事,也说着都城这边

说着说着,宋锦突然又想起了什么,抓了抓头发,问:“说起来肖县令

怎么样了?”

肖县令在泗安县多年,县里各方面都跟着发展,日子一年比一年好,按道理来说,他一个调职时候一个优是少不了的,但奈何最后这么个尾巴时候碰上梁家这个大篓子

宋锦想到这个倒霉蛋,总觉得忘了些什么

严盛看着她单纯的感慨,沉默良久,在心里替肖县令默哀几声,道:“我们来之前,肖县令还让我们提他捎个口信,让你替他在上面美言几句”

宋锦:……

想起来了,好像是有这回事来着

她走之前肖县令还施了一番苦肉计,让她帮忙说道说道

但这不是忙,忙嘛

宋锦讪讪一笑,转头看向曲茂泽:“评职一般是什么时候来着?”

曲茂泽轻笑:“如果山贼劫道,可能得明年”

因为这样的话,朝廷会派兵先把周围山贼全部剿干净,调任的事情就会往后挪

宋锦抱头,哀嚎:“完了完了,下次再见到,那老头肯定又会缠着我念叨,不对,不会根本见不到了吧?他会不会被调到漠北去?或者岭南?穷乡僻壤,土匪狗窝……”

牛铁兰没好气:“行了,少念叨两句,平日不记事,事后念念念,真想知道,找你大哥问就知道了”

宋锦的念叨顿住,凤眸瞬间瞪起,活像是护食的狼崽子,竖着耳朵:“大哥?什么大哥?我是独生女,没有哥哥没有弟弟,阿娘你别胡说”

牛铁兰揉揉额穴,懒得和她掰扯,随口转过话题:“吃饭吃饭,多吃点”

嘴巴多塞点,话也能少点

宋锦气鼓鼓坐下,神情苦大仇深,随后一点点染上杀意,杀气腾腾的,气势有些压人

牛铁兰一巴掌拍过去

宋锦呲了呲牙,端起碗打算和里面的饭同归于尽

撑死总比气死来得好

牛铁兰一言难尽,也懒得理她这个狼崽子,转而看向对面的严盛和舒程浩,轻声道:“府里大哥是当年探花出生,以前科考的时候留了很多书籍资料,我前两日让他帮着整理了一些出来,你们一会儿带回去誊抄温习一番,对你们以后应该颇有助益”

严盛和舒程浩惊:“这,这也太贵重了”

像宋府这般人家,孩子读书一路都是顶级名师,十来年积累的心得文料,是多少人家想要也倾家荡产都买不到的

牛铁兰抿嘴一笑:“确实珍贵,所以你们更要小心对待,别弄坏了”

两个人都有些受宠若惊,可让他们拒绝的话,也确实难以拒绝

科考一举,说是公平选举,但是早在家世上已经分了鸿沟

世家大族有百年积累,有名师名院,能游历山川湖海,有感而发

普通人家,能上学堂已拼尽全力

但更多的人家,连温饱活着都艰难万分

严盛和舒程浩,一个际遇不断,入了县里最好的学院,一个家世良好,衣食无忧,都是在普通人中很不错的存在,但是对比同层次的书生,他们差的还很远,更别说和宋行之相比了

他用过的书,记下的笔记,对于他们来说无异于雪中送炭

两个人都有些激动,看着牛铁兰的目光藏不住的孺慕

他们小的时候,经常会羡慕宋锦有这么一个貌美温柔的母亲,现在长大了,更羡慕了

牛婶子真的人美心善

宋锦靠在椅背上,轻轻揉着肚子,瞥着两人这副模样,小表情有些得意

再是羡慕也没用,她娘是她的

……

到底家世有距,男女有别

严盛和舒程浩自己也知道,到了这都城,他们再也不能像在县城镇上那般随意找上门闲聊拜访了,且他们后面还有考试,也需全力以赴

所以他们更要珍惜今日

两人饭后也没有直接告辞,而是转移阵地,在宋府绕了一圈,欣赏了一翻府内风光,然后聚在亭台这边赏雪畅聊

一直到申时更声响起,严盛将杯中茶水喝完,看向对面几乎裹在披风里面的牛铁兰

她以前身体很差,脸上常年没有血色,整个人纤细脆弱,带着股浓浓的病气,仿若一阵风都能吹跑,脆弱,却不软弱,面对麻烦会退让,却也绝不逃避,春风化雨一般一点点将其化掉。

半年不见,牛铁兰身上的病气消散大半,脸色红润,脸颊也饱满几分,温柔恬雅,让人很难对她施以重话

严盛缓缓呼气,那蕴在心中的热气在外面变为寒霜,雾蒙蒙的,挡在他眼前,也挡在他前行的路上

他其实,也不确定这么做对不对

他根基太浅,浅得别人随意一踩就会支离破碎,见的事情也少了,眼光太短,看不透那些光鲜下藏着的阴垢

好在,这一路来,他的运气从来都好,这次应该也不差

严盛压住心中万千思绪,缓缓起身,尽量平稳着声音,道:“盛这段时日遇到不少想不透的事,想请婶子为我解惑”

牛铁兰看着他略微紧张的模样,再看他身侧握紧的手,心里一软

这些年来,严盛有多用功她看在眼里,他的品行也毋庸置疑

现在这样,定然是遇到事了

她没有犹豫,轻缓起身,温柔一笑:“院里的红梅开得正盛,我们去那边说吧”

对上她温柔的目光,严盛郁在心中的忐意很快随之消散,他长长抒了口气,整个人看起来也开朗两分,露齿笑:“那我先走,帮婶子把地踩实些”

牛铁兰抿着嘴笑了起来

她刚去镇上时候,小小的严盛也是这般,紧张拘束地走过来,磕磕巴巴地说着帮她垫路

她笑:“那你可要踩结实一点,外面雪大”

严盛恩了两声:“您放心吧,我现在大了,一脚顶以前两个”

……

两个人就这么朝着那边红梅树走去,白雪轻飘,一前一后

宋锦靠在椅背上,双手抱胸,忍不住吹了个口哨:“哎呀,年轻就是好啊”

曲茂泽肉眼单看毫无破绽,但这么一对比,真年轻和假年轻简直不要太过明显

宋锦思路打开,之前她一直觉得她娘不需要找对象,永远和她在一起就够了

现在的话,反正都要找对象,年轻不比老的香吗?

她眉眼飞扬,眼中满是狡黠,冲着人咧着牙:“你说是不是啊”

曲茂泽静静地看着牛铁兰的背影,眸色一点点深了下去

他知道小崽子就是皮,也知道那么一个年轻人什么也不是,但一点儿也不妨碍他觉得这个画面刺眼

他轻轻捏断手中的椅把,侧过头看着自家崽子欠欠的模样,轻声一笑:“昨日飞鸽来信,宋将军他们已近都城,按照行军路程来算,他们此刻距离都城至多不过两三百里”

一听这话,宋锦眼中狡黠去掉,瞬间惊喜起来,一个扑腾站起,挥着手直接跑开:“娘,我出去玩了,晚上不回来了别担心我,舒程浩严盛下次再见……”

曲茂泽坐观她雀跃的背影消失,再转头看向前方红梅,勾起嘴角

新年将至,在外游子归家

关于家中的飞鹰,也该出去溜达溜达了

第130章 那你再想想

“吁——”

天光微亮,停在驿站的车队重新启程,踩着清晨的浓雾,朝着永安城内出发

经过了两个月的行程,原本威风凛凛的车马多少有些风尘仆仆,一路霜雪,车顶上沾着扫不完的寒霜,车身带着枝叶碎石划过的痕迹,车轮马蹄上全是泥泞,仔细看还能看到斑驳血渍

这一路行程,还是少不了血雨腥风

去的路上还好,初冬时候,天气虽然凉寒,但一路青山绿水,好山好路,走官路左右宽敞平坦,有什么都很好反应

回程时候,气温骤降,他们绕着北边走,一路大雪,中间碰上了不少或明或暗的匪盗刺客,最惊险的一次,火药炸碎山石,山雪落下覆了车队,一行人废了好些功夫才修整好重新上路

一路走走停停,总算是要到了

随行的侍卫和将士心里都松了口气

虽然出发之前他们就知道此行不会这般顺

利,但是没想到会这么坎坷,随行百名精挑细选的好手,面对那些明显训练有素的匪徒,虽然没有人员死亡,但不少人伤的也不轻,一路上这里两个,那边三个的停在医馆治疗

到了现在,原本整齐威武的阵队现在只剩下一半,每个人身上或多或少都带了些伤

除了齐铮这个王爷

这倒并不是因为他们保护得好,纯粹就是因为他武功高强,一路上甚至倒反天罡保护他们这些侍卫

李青山看着骑在马上,走在最前方的齐铮,心里有些感叹

最开始见到齐铮的时候,他不过十四五岁,脸上还带这些稚气,一身侠客气度非凡,武艺更是让人望尘莫及。多年过去,即便现在贵为王爷,他也没有溺于荣华富贵,不骄不躁,比起作为王爷的矜贵,更多还是侠气的凛然

他看得有些失神,目光过于明显

马上到齐铮转头看了过来,俊美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凛冽肃然,让人望而生畏,他皱着眉头:“怎么?伤口疼?不然还是回马车吧”

李青山作为领头的侍卫,又半程扮演王爷,不出意外的受了伤,最严重的就是左肩,被砍了一刀,使不得力,又因为之前被袭摔下马,左半边脸都是擦伤

齐铮看着他吊着的手,还真有些担心他摔下去

李青山:“……多谢王爷关心,属下无事”

见此,齐铮也没有多劝,又转过头看着前方,就在四五里的位置,又有一片林子,虽然并不大,但是比起平坦开阔的周边,这里也最容易埋伏人马

一路上经过多场袭击,现在马上到都城了,他没有丝毫的松懈,面无波澜,漆黑的眸子打量着四周,腰间长剑竖立,马侧挂着长弓,箭桶放满了利箭,以便他随时取用

齐铮是名剑客,最擅长用剑,但弓箭也不差,徒手百步穿杨,用上内力,目光所及之处,都是狩猎范围

他骑在马背上,最终停在了百米之外,看着前方被白雪覆盖的林子,漆黑的眸子多了两分波澜,抽出削铁如泥的长剑

宋慎之并驾在旁,见此也谨慎起来:“王爷?”

齐铮沉声:“有兽印”

还是很新鲜的兽印,看那脚印大小,可不是什么善茬

大雪覆盖,野物纷纷躲了起来,便是猛兽觅食也艰难许多,每年这种时候都会有不少猛兽下山袭人的事

宋慎之这一路来已经感受到身旁这个江湖出身的王爷厉害,虽然没有看到哪儿有兽印,但瞬间就警惕了起来,喊停了后面的人,提前提防

猛兽不比刺客,速度极快杀伤力极强,光是突袭的那股力便能将人撞死,更别说不管是抓伤还是咬伤,伤口都极易感染,很是危险

能不遇上就最好不要遇上,真碰上了,那就得小心不被抓到

车队迅速整顿,前后队列列着,所有人拿着武器在手,轻巧地走在路间,试图就这么轻巧地走过那片雪林,不惊动里面的猛物

这么轻手轻脚的,就在他们要穿过的时候

随着一声口哨声响起,几道长箭破空,径直地朝着队伍射了过来

宋慎之下意识骑马上前,砍掉利箭,厉声:“护驾——,殿下后退”

齐铮武艺高强,但是一般来说,只要不是突袭过于厉害危险,他也不会喧宾夺主,非要自己顶上,可是这一次

他没有后退,垂头看着那边射来的长箭,材质昂贵,普通人不可能大批次使用,而且两边距离百米,想要把长箭射过来可不是一件易事

那本该尖锐的箭头被砍,像是被拿到石头上磨了,圆润又粗糙,打在人身上也不会有什么伤害,最主要的是

他指心摩擦着箭身上小小的爱心,宛如冷肃的冬雪被突然打散,身上凛凛气势散去,突然笑了出来,正要压停了众人的警惕试探,前方并不算深的林间突然跃出一道金黄圆影

“嗷呜~咪——”

黄黄一个猛虎咆哮,然后猛觉不对,一下子听了下来,伸出爪子扒了扒金色的圆眼睛

不对,咪应该怎么叫来着?

有点忘了

它看着前方大批的老熟人,莫名有点小尴尬,张开嘴装作若无其事地打了个哈欠,又趴着前脚伸起了懒腰,然后在雪地里打滚

别看它,它只是一只无辜咪

齐铮虽然前面就猜到怎么回事,现在真看到黄黄了,脸上还是不由自主扬起了笑意,翻身下了马,朝着黄黄走去

宋慎之没见过这只拦路虎,虽然它看上去虎头虎脑格外傻,但是总归是猛虎,很是威胁,他下意识阻止:“王爷危险”

齐铮转过头看着宋慎之,想到那日这人入狱他和宋锦去探监,宋慎之的自荐求婚,再看现在,他绷着唇角,漆黑的眸子深了两分

“宋将军平日忙碌,没时间和家人相处可以理解,但连外甥女都认不出来,未免有些太过疏离了”

宋慎之被说得一头雾水

外甥女,什么外甥女?

这冰天雪地,方圆十里,哪儿来的一个女——

他这般想着,下一瞬就见前方林子里继金虎之后又蹦跳出个熟悉的人影,他一个脚滑,啪一下摔在地上,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牙莫名疼了起来

这丫头,能不能靠点谱啊

宋锦也想这么说,她气冲冲走了出来,走到黄黄身边捏着它的耳朵,恶狠狠:“你个没用的小东西,你是老虎,你自己看看你像吗?我就知道不能让你太舒坦了,你是一只成年的大老虎,你的虎崽子可能都有崽子了,等年后就自己出去打猎去……”

黄黄埋着脑袋扒耳朵

不听不听

齐铮缓步走了过来,手上还拿着那根被专门打磨过的长箭,看着蹲在地上碎碎念念的宋锦,漆黑的眸子仿若翻涌的海浪,藏着看不清的情绪

他从小就跟着师傅浪迹,从南到北,从东到西,没有停留,没有归处,也无人等待

现在好像不一样了

他蹲下身,伸手揉了揉黄黄的脑袋,像是不经意般按在了她的手背上,指尖穿插,粗粝的指节摩擦,压着毛茸茸有些硬的虎毛

很痒

宋锦来的时候一脑子热,真过来了,还被不靠谱的黄黄这么泄了气,又有些不自然了起来,凤眸微睁,凶巴巴恶人先告状

“干嘛?”

虽然活了两辈子,但是前世的事太过久远,在今生十五年的悠闲快乐中一点点被埋藏,她也只是个十五岁的小少女,第一次有了对象

他高大俊美沉默,不会说什么漂亮话,也不会把她当弱者挡在身后,只会静静地陪着她,会陪她翻越城墙,陪她林间散步,陪她习剑练武……

这一走一个月,外面大雪纷飞,各方势力乱七八糟,虽然他武艺高强,还有百余护卫护送,但宋锦还是不由担心人

这人严肃端正,又还有些古板,喜欢管一些乱七八糟的闲事,适应力又差,当了快一年王爷了,真碰上事了还说不好是谁保护谁

现在看着人完好无损地回来,她放下心来,又有些不好意思了

她承认,她是有些主动,在这个保守的年代,面对这个有些古板的人

他要是敢说她,她就让黄黄咬他脑袋

宋锦凶巴巴地看着他,眼中全是威胁

齐铮看着她这幅生龙活虎的模样,就知道她这段时间过得不错,家中一切也甚好,他伸出手轻轻伸向她的脑袋

宋锦下意识挪开,警惕地看着他,怀疑这人是不是要拍她脑袋

齐铮眼中笑意闪过:“叶子”

宋锦这才老实下来,由着他伸手从头发上取走枝叶,轻轻拍走残雪,然后摸了摸

她一巴掌拍了过去:“不许动我脑袋”

齐铮听话地放下大掌,轻轻握住她的手,感受着其中冰凉,低声:“等很久了?怎么不点个火”

宋锦撇嘴:“太明显了”

她是来搞事情,不是来烤火的,可惜,千算万算,没算到黄黄这个轻易就被好日子哄成小猫咪的废物虎

齐铮失笑,看着她幽怨的模样

,握紧了手,低声:“很,惊喜”

他很开心,开心有人会记挂着他等着他,即便,可能只是一时兴起,他依旧很开心,之前被分了金矿的时候都没这么开心

宋锦抬起脑袋看着他,俊美稳重,一双黑眸深深,看上去无波无澜

惊喜?

她伸手捏捏他棱角分明的脸,撇嘴:“我可没看出来”

齐铮扬起嘴角,眼中笑意浮现,漆黑的眸子深深地看着她,轻声:“这样看得出来吗?”

宋锦噗嗤一笑,借着他高大的身形遮挡,飞快抬起脑袋,轻轻的印了上去,冰凉而干燥,又转瞬即逝,她退了回来,眉眼张扬,像是冬日盛开的红牡丹,明艳又热烈

齐铮漆黑的眸子仿若也被火红照亮,他轻抚唇瓣,低低笑了出来

“走吧,外面冷,坐马车里去”

……

齐铮江湖出生,身形高大,五官俊美,性子沉稳,武艺高强,体贴百姓,心胸宽广,最大的缺点就是没什么学识

但那有如何呢?

天下学子万千,各个学富五车,皆替他言

这一点就不那么重要了,比起单纯的文化,体察民情,善听善进更为重要

齐铮不言不语,游行归来,拉出各地的冤假错案,不到十分之一,朝堂便上下噤声,见鬼了似的见着这个江湖出生的王爷

不说那些这两年的案子,就说那些陈年旧案……

他们也总算意识到,这个草莽江湖出生的王爷,或许没有出众的学识,但是一定有广阔的人脉,还有看破迷雾的锐眼

十来年的江湖经历,大衍山川湖海尽在他的脚下,各个郡府官吏民情都入他耳,只要他想,在场所有外派过的官吏,他都能说出个一二

而这些个纵横朝堂的官员,谁又不是从小官小吏走上来的呢?谁又能保证自己为官多年没有一个错案,没有一点差错?便是能保证自己,又能保证自己的亲朋吗?

各个世家手连脚,脚踩尾,像是一片林子里的大树,盘根错节,枝叶便是没有直接关系,也挨着遮着,总能扯上点关系

晋王和礼王的前车之鉴可还在那儿摆着

一切成了定局,他们杀不死他,便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站在天子身侧,任由那些钱权势力集到他的手上

永安城世家豪族中波涛汹涌,却和百姓没有太大的关系

腊月中旬,春节将至,大家都忙着为新的一年做准备,忙忙碌碌地穿梭在各个巷口采买年货,试图找到最便宜最好的东西

宋锦往年也会和她娘一起进城买货,那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情,因为她们不仅要准备自家的,还要准备一大堆的东西用作各个人情

谁家帮了忙,谁家有出息,谁家有难题,谁家被她找过茬……

那可是个大工程

所以那最让别人开心的过年就是宋锦最烦的算账天,又要干活又要挨批还要认罪,烦都烦死了

不过那是以前了,她现在完全没有这个烦恼

宋府自然少不了人情来往,但府里人才辈出,几个管家上下弄井井有条,根本不需要多费心什么,就算看个账本清个账,也有宋清之那个金算盘管着

而她在都城惹的事,揍的人

已经死光光了

宋锦总算能过一个清静年了,她每日都是喜滋滋的,吃了饭就往外面跑,大半夜才回来,没个正经样子

眼看着她今天依旧,牛铁兰微微眯起眼睛,把人喊住:“给我回来,把你的账理清”

宋锦仿若被雷劈一般,叫冤:“我今年哪有什么账?那些人脑袋都长蛆了,娘你总不能让我去探坟吧?”

牛铁兰深呼吸,一把捏住她的耳朵:“给我好好说话,这么大人了,你的铺子庄子难不成还要我帮你看?”

她之前给宋锦理了百万嫁妆,里面铺子庄子田地都有,她不奢求这孩子能好生管理,但是看都不看一眼,她这个当娘的就活该干活算账是吧?

宋锦愣了一下,挠了挠头:“不然呢?”

“……”

宋锦理直气壮:“你是我娘啊”

牛铁兰被她理直气壮的模样气得无言,好一会儿回过劲,就要收手收拾这破孩子

宋锦瞬间弯下腰,做了个鬼脸,一溜烟就跑没了

“晚上不用等我吃饭”

“这死孩子”牛铁兰捂着心口生闷气,一转头,看到曲茂泽那张含笑宠溺的脸,就更气了,揪着人埋怨,“你还笑?一会儿你给她看,烦都烦死了,那么大人了一点儿规矩都没有……”

这几日宋锦天天早出晚归的,牛铁兰这当娘的还能不知道怎么回事?定是去找岐王了,也不知道给人带偏到那儿,每日鞋上泥泞,枯叶和血渍不断

野得不得了

她自己野就算了,还带着岐王一起

牛铁兰好说歹说,人也是左耳进右耳出,没点记性,她想想都头疼:“也不知道陛下那边会怎么想”

曲茂泽握住她的手,气定神闲:“你操心这干什么?要担心也是他担心才对”

牛铁兰一顿,这么想的话好像也是

……

要不说他俩是狐朋狗友,沆瀣一气呢

曲茂泽一点儿没猜错

作为天下之主,万万人之上的齐晔此时确实头疼,他看着面前沉稳凛肃的好儿子,再看看那些个写了乱七八糟的奏折,突然就觉得东家长西家短也挺有意思

好歹不是自己家的

案前,齐铮挺直站着,见他不说话,自己也不说话,就这么直直看着人,从日光照耀,再到烛火微燃,直到咕噜噜的饿肚子声响起

齐晔坚持不下去了,他放下手里的奏折,揉了揉老腰,看着一动不动就跟旁边石柱子一般的倒霉儿子,深深叹气:“你想好了?”

齐铮目光坚定,点头:“儿臣想好了”

齐晔神色一点点严肃了下来,周身气势压了下来,空气都稀薄几分,就这么看着这个像极了自己的儿子,再次:“你真的想好了?”

齐铮神色依然坚定:“儿臣想好了”

齐晔:“那你再想想”

齐铮静静看着他:“父皇”

齐晔摆手:“我不是你父皇,我是你爹”

齐铮毫不迟疑地改口:“爹”

齐铮声音悲怆:“我是你爹,那就更不能同意了”

齐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