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谁行动不便!
她垂眸扫过那只冷白色的手,片刻后还是将自己的手搭放了上去,只是对方的手软绵绵的,她稍微想借点力都使不上,于是她此刻仍旧立在距离床边两步远的位置,给了林倾玖一眼,“哼,不想扶拉倒。”
她正要收回手,就见林倾玖站起,手臂柔软地圈住了她后背,随即将她打横抱到了床上。
突然悬空,季聆连忙抱住林倾玖的脖子,说话都不会了,“你这、这这这……”
“……很贴心了。”季聆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第26章 情不知所起
“躺、躺不了,我趴着就好。”
林倾玖将她放下,她抓来一个枕头,下巴搭在上面。
低垂的长睫颤了颤,她用余光默默地去看林倾玖,对方坐在她旁边,靠着床头。
于静默之中,季聆看到自己眼角边有白色的光晕,她朦胧地看着林倾玖垂落在床上的长发,神色分明出现了凝思的模样,大脑却是一片空白。
直到这么一个姿势趴到麻木了,她需要活动一下,于是撑起来,发现这会儿,林倾玖走到窗边去坐着。
她什么时候离开床上的?季聆居然未曾发觉,她的动作总是那么悄无声息,要是离开了,季聆也会不知道。
“林倾玖。”季聆揉了揉眼睛,撑着床沿边下来,单脚跳着过去,才一步,林倾玖回过头,“好好在床上养伤,不要乱动。”
说话期间,林倾玖已经走过来,扶住她的胳膊。
季聆顺势借力依靠在她的身上,“你不要走。”
这话说完,彼此交汇的目光黏稠了些许。
真怪异,她连忙补充,“我是说,你要是走了,我很危险。”
“我走了你很危险?”林倾玖唇瓣翕动,目光凝视在她的脸上。
季聆视线回避开,“对哇,我有点招鬼体质的。”
眼角余光,瞥见林倾玖嘴角浅浅莞尔,她手指顺着对方的胳膊滑下来到手腕,轻轻地扣了扣,“你跟我睡一起嘛。”
“你在撒娇吗?”林倾玖出声。
季聆唇角僵住。
她在撒娇吗?她没有啊!她为什么要对林倾玖撒娇?!
心中划过什么,就像是潮湿的梅雨季一样,总是黏糊糊的,说不上,心口温温的、闷闷的,隐约地萌发什么。
她抿住唇,不置可否。
耳畔传来林倾玖极淡的一声笑音,“好,去睡吧。”
她带着季聆回到床上。
灯熄灭了,季聆趴着睡,眼角去瞄旁边的林倾玖,对方的身影融入黑暗中,看不清,总觉得心中很漂浮。
她于是默默地伸手过去,小拇指压到对方的衣角布料,这才感到安心。
趴着睡不舒服,但由于她太累,还是轻而易举地进入了梦乡。
中途她醒过来很多次,都是因为一直趴着太难受,想躺着又没法躺,她于是只好换各种姿势,一会儿趴在被子上,一会儿趴在枕头上,甚至在睡意朦胧时,迷迷糊糊地趴到了林倾玖身上。
林倾玖任由她趴,没出声,她便也就懒得再挪。
当她再度醒来,睡眼惺忪,光线灰白蒙蒙,窗帘透进来的微光,让她意识到,已经天亮了。
她动作特别艰难地起床,站在了床边,活动麻木的胳膊,垂眼一看,床上空的,林倾玖没在。
她视线抬起,连忙在房间内寻找林倾玖的身影,就这么点空间,一眼过去就全看完了。
“林倾玖。”她刚睡醒的嗓音有些哑,连续喊了好几声。
慵懒坐在窗边的林倾玖已经看她迷茫好一会儿了,终于忍不住开口,“我在这。”
季聆寻着声音看过去,有种眼睛看见了,但是脑子还没反应过来的迟钝感。
林倾玖很无奈地看着她。
季聆因为自己不方便走路,就朝她招了招手,“你过来嘛。”
林倾玖起身,走到她身边,“怎么了?”
季聆用手指揪住她的一点衣服布料,“没什么,就是我现在要去洗漱了,你扶我过去。”
林倾玖将胳膊递给她,她扶着,一瘸一拐地来到卫生间,她到盥洗台前,拿着牙刷挤牙膏,余光瞧见林倾玖离开了,她张嘴正想开口,但是又给吞咽了回去。
她探了探脑袋,见林倾玖是重新回到窗边坐下,这才继续刷牙。
林倾玖听着身后洗手间里水龙头的水声,撑着下巴,嘴角勾起了一丝微笑。
“林倾玖!”季聆现在把自己当成了残疾人一样,一有什么事情就要喊对方,“我洗漱好了。”
听到声音,林倾玖起身,过去,季聆已经习惯了如此,将手伸出去,抱住对方的胳膊,身体微微倾斜,有那么一点倚靠过去的趋势。
林倾玖垂眸看着她的手,走神了。
待到了床边,她拿了柔软的枕头给她垫着坐下,这样会稍微好一些。
她的手一脱离季聆,季聆嘴里的话便蹦了出来,“你要去哪里?”
“我不去哪里。”林倾玖平静地笑了,“之前你躲我都来不及,现在倒是,嗯?”
“之前是之前,现在是现在。”季聆双手手指交叉放在腿上,疑心门外,将目光投过去。
昨晚二楼那位男子鬼鬼祟祟在她门外的事情让她现在想起来一阵后怕,不敢出门,但她也确实无法出门。
这会儿她打开手机看了看余额,她穷得快要活不下去了,可是这个样子没法去找什么工作。
林倾玖问她在忧愁什么,她抬起视线,“我快没钱了。”
“我有。”林倾玖回答。
季聆叹声气,将双腿抬到床上伸直,后腰多垫了个枕头,这才小心翼翼地靠下,“你的钱在人间不流通。”
“那你跟我回去鬼界?”林倾玖在床边坐下。
季聆眨了眨眼,非要说的话,她肯定是喜欢人间的,但这几天她看林倾玖有心事的样子。
“你是不是不想待在这里?”季聆察觉出来林倾玖似乎是因为她才留在这里。
“倒不是。”林倾玖语气有些沉重,但却又很平静,“鬼界百年一次的集体考验快要到了。”
“考验?”季聆诧异,“这种是干什么的?”
“还记得珍珠带着你走到断崖边时,那断崖的另外一边么?鬼的炼狱。”林倾玖缓缓说着:“停留百年以上未投胎的鬼魂,便得进去历练。且在之后每隔一百年就又得经历一次,而每一次出来的鬼魂数量,会比进去时的数量减少一半。”
“什么意思?”季聆张了张嘴,“你是说会有一半的鬼死在里面,永远不能再转世投胎?”
林倾玖点点头。
季聆沉默住了,许久才开口,“为什么要这样子?那地方不是说犯下了极大罪行的鬼才会进去吗?”
“都会,那种是个体的,而这种百年一次的是集体的。”林倾玖说道:“人间可以实施计划生育来控制生育率,但是鬼界却控制不了人间的死亡率,而鬼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又是永生不灭,一直这么下去,鬼界岂不是得满到爆炸,这也是为了维持鬼界社会基本运转。”
说到这里,林倾玖叹声气,“一种制度罢了。”
林倾玖最后一句没有说完整,那其实是一种,对执念或者怨念太重一直不愿意投胎的鬼的一种惩罚。
季聆将逻辑理清楚后,起身抓住了她的手腕,“你是说一直不投胎的鬼才要经历这种?”
林倾玖点头。
“那你为什么不呢?”为什么宁愿去冒着魂飞魄散的风险,也不愿意转世投胎?
就这么不喜欢当人吗?
林倾玖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看着她。
季聆抿着唇,手指蜷缩进了掌心,“林倾玖,其实我觉得,你不如选择转世投胎。”
“你要开始跟白迤一样对我进行劝说洗脑了吗?”林倾玖将手腕从她身边抽离。
“也不是……”季聆心情复杂,不知道该说什么,抬起眼,“那里面可怕吗?”
林倾玖没回答。
可是季聆能从她眼中的担忧看出,那里面肯定是很可怕的。
而按照林倾玖停留了千年未投胎的时间来算,林倾玖进去历练过已经不止一次了。
每一次都要在生死边缘徘徊一遍,季聆简直不敢想象,而林倾玖居然能够坚持到现在都没被淘汰,可见有一定的实力。
“那你这次应该也有很大的信心能出来吧?”季聆问。
林倾玖迟疑了几秒,“以前有,但是这次的话——”
季聆等了好久,都没有等到她“但是”后面的话,“但是什么?”
林倾玖摇摇头,“没什么了。我可以亲你吗?”
这个话题的转变太过于突然,季聆怔愣地“啊?”了一声,撩起眼皮,望入林倾玖那双深幽如潭水的眼眸,那里头蕴藏的情感太过于纠缠复杂,以至于季聆看不透她此刻到底是用什么心情说出的这句话。
她不能细想,一细想,就会觉得这句话从字面意思看起来明明是跟欲念有关的事情,本质上听起来却那么像告别。
她其实很想问“为什么”,可只是嘴唇动了动,声音哽在喉咙中,始终没有发出。
“那,没什么了。”这是林倾玖第二次说“没什么了”这四个字。
季聆从她微微垂落的眼皮中,看出了几分失落与无奈。
也许,亲吻对于她们来说,从逻辑上来讲,这个行为显得有点不太合理。
然而正如情不知所起,她在这一刻看着林倾玖眼尾,竟也不知为何在内心生出了荒诞的情愫。
之所以荒诞,是因为她从未想过,她一个人,一个怕鬼的人,有一天,要对一个女鬼,萌发出这样的情感。
是怜悯,还是爱,其实并不能分清,却如此的微妙,盘旋在心中不能散去。
“可以。”她鬼使神差地,微微倾身吻上去。
第27章 都不报备一下的!
几乎在她靠过去的那一刻,林倾玖便搂住了她。
而当她嘴唇碰到对方的嘴唇,她大脑是一片宕机的,犹如程序被按下停止,时间凝固,心跳声却在无限放大。
顾忌她的伤口,林倾玖拥她的动作极轻,吻也吻得极柔,就像一片云彩划过,绵绵软软的,抽离开时,人还是恍惚的,只有嘴唇的水光,被光线这么一照,泛出微微的亮来,瞧着多了几分旖旎的色彩。
季聆垂下眸去,去看素色的床单,去看泛黄的墙壁,看自己衣服布料上的暗影,看自己交叉在一起的手指。
林倾玖又坐到窗边去了——她是真的很喜欢坐在那个位置,又或许是,这房间除了这床,已经没有别的位置可以给她坐着了,而她偶尔又需要跟季聆拉开一些距离,来缓平一下鼓动的心绪,所以坐在了最通风最能背对着季聆的地方。
季聆抬起视线,用目光丈量了一下她们之间的距离,不由得看了那道背影怔愣许久。
她摸了摸自己的唇,心口还是炙热的,有些下不去,这样正式地一吻,倒是让她和林倾玖的关系多出了些什么令她变得不自然了,但两人都很默契地将此事过去了,林倾玖不问她为什么会突然答应,她也不细究林倾玖想要亲她的原因。
口渴了,她原本惯性地想喊林倾玖给自己倒水,毕竟从昨晚到现在,她使唤林倾玖的次数多了,已经变得有些理所当然。
就像这个吻一样,怎么如此理所当然地就发生了,季聆又陷入了一阵思绪的飘忽中,脚底一踩,忘记了落地的是自己受伤的那只脚,一用力,传来的微痛感令她连忙扶住旁边的墙壁,然后换了一只脚作主要的支撑。
她话到嘴边吞咽了回去,自己一瘸一拐地过去,拿矿泉水喝,这时候林倾玖将余光挪过去些许,片刻后又敛回去,到底还是没忍心看下去,起身过来将季聆扶回了床边。
林倾玖的手指温度比正常人要低很多,即便现在天气已经逐渐热起来要进入初夏了,但摸起来仍旧凉凉的。
这一肌肤接触,又令季聆想起刚才的事情来,小尾指抖动了下,微微揪住了自己衣摆的一点布料。
“我倒也没这么生活不能自理。”季聆前面喊林倾玖时不见得会有现在表现出来那么不好意思,“我只是脚崴到了,不是断了。”
林倾玖挑了下眼尾,“那你从昨晚到今天嘴里一口一个一个林倾玖地喊我过来扶你又喊我帮你各种事情,就连睡觉都要喊我挨过来一些,我还以为你真要生活不能自理了。”
季聆冲她笑到一半忽而滞住,“什么?”
她昨晚睡觉喊林倾玖挨过来一些?
她干过这事?
她睡着时候说梦话说的?
不然她怎么没印象?
林倾玖学她昨晚睡得迷迷糊糊但是又因为趴着睡不舒服小脸皱巴巴的模样,“林倾玖,你可不可以离我近一些,林倾玖,你好凉啊,林倾玖,你不要动嘛……”
完全把林倾玖当枕头睡的情形,季聆自己当然是不知道,此刻林倾玖模仿她模仿得津津有味,她却有点听不下去了,嘴角抽了一抽,流露出了极其僵硬的笑容,“我居然这么……吗?”
她偏开脸,扶着床沿,动作温吞地半躺下。
不到一分钟,她觉得还是趴着舒服,于是换了个姿势。
但是她好饿,医生说她这脚得恢复个几天。
几天而已,不是什么很长的事情,可她这不到一天就受不了一直在床上了。
她打开手机,看着余额内心无声叹了一声气,在各个平台褥羊毛,用东凑西凑的优惠卷点了份烤肉饭,还多问了一句林倾玖要不要吃。
林倾玖摇摇头,季聆垂下眸,下单。
她这栋房子在暗巷里,位置不是很好找,而接单的外卖员似乎是位新手,找不到,打电话给她,她就在电话里给对方指路,让对方到了挂在门口就好。
她站在门后,耳朵贴在上面,听着外面外卖员离她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外卖挂到门把上时发出的塑料袋的声音,以及对方离开时嘀咕了一句“好臭”。
她当时没想太多,这边都是老房子,楼道偶尔会有死老鼠的味道,她以为外卖员是嫌弃这里的环境。
等到动静彻底消失过去了一会儿,她这才打开门,将外卖拿进来。
主要是昨晚二楼那位住户在她门口鬼鬼祟祟的事情给她造成了阴影,而这边又没有监控,安全方面不是很好,所以她现在都过得警惕了许多。
到桌边,拿了一些柔软的布料垫在凳子坐下,*她打开外卖吃。
林倾玖在那犯困,没有精神的样子,季聆看着她从窗边走到床边,然后半躺下睡觉。
“你昨晚没休息好吗?”季聆随便问了一句。
没听见回答,她咀嚼着嘴里的食物的同时,将目光分过去,停留在林倾玖那道恬静的侧影上,眼睛不禁眨了眨,这就睡着了?
她便放轻了动作,吃完后去卫生间洗手,扶着墙壁走过去时,都小心翼翼不发出太大的声音。
吃饱喝足后,她坐在凳子上实在难受,只好过去床上。
林倾玖睡一半,头发睡一半,季聆只好将她长发捞起,腾出位置给自己坐。
而当她手指撩到了林倾玖的鬓边,林倾玖眼眸微微打开了一些,从那么一个缝隙里去看季聆,只见季聆怔怔地看了几秒,“我吵醒了你?”
林倾玖翻了个身,用双手枕着自己的侧脸,好久好久,才回答:“没有。”
“等我养好伤跟你去鬼界。”季聆突然说道。
林倾玖顿了一秒,转过身,“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季聆道:“不是你想让我跟你一起去鬼界的吗?”
林倾玖沉吟片刻,没点头也没摇头。
看着对方淡淡半低垂的眼皮,季聆总觉得她心思很复杂。
她不打算在此刻去摸透一个女鬼在具体想什么,因为问了多半徒劳,林倾玖对她不能够完全敞开心扉那到底还是因为她们的关系没有到那种程度。
不过当林倾玖抬起头时,眼里却恢复了寻常模样,“在这之前,还有一件事情,得让你帮忙完成。”
“什么事情?”
“我之前答应过珍珠,让年年见到她。”
季聆张了张嘴,“我以为你是骗她的,你真的有办法?年年如果是正常人,怎么看得见一个鬼?”
季聆在想,难道要让对方跟她一样去拥有阴阳眼的能力吗?
那时候的季聆还不知道,自己阴阳眼的觉醒真正来自于哪里,她还傻傻地以为是系统赋予她的。
她手指戳着下巴,望着窗户的方向凝思。
“年年当然不可能见得到她,但是只要让她相信年年见到了她就可以了。”林倾玖在旁说道。
“啊?”季聆没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她最后一次见年年,年年还是个小孩,八岁左右的样子,跟桃桃差不多大。”
“噢!你要让桃桃扮演年年!”季聆恍然大悟,“那间皮囊铺子?”
林倾玖轻轻一笑,“你也不傻。
“那你说的要我帮的忙是什么?”
“现在主要不知道年年八岁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据我了解,年年被送养的那户人家后来又将年年弃养了,所以年年应该是在本地的福利院长大的,需要你过去一趟了解情况。”
季聆点点头。
这两天,季聆待在家里养伤,到了第三天,她觉得她脚踝没什么大碍了,于是决定下楼去透风。
她快要下到二楼时,二楼住户的门正要打开,但不知道是不是听见动静,那个缝隙停住了没有再开更大,里面的人也没有出来。
季聆对于这家住户一直有防备之心,边下楼梯余光边不断地悄然瞄过去,只见那人又将门的缝隙给关上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觉得这家住户散发出一种很重的偷摸感,尤其是她联想到上次那人上来三楼还在她门口偷听的事情,就觉得后背十分发凉,下楼梯的速度都更快了一些。
得亏林倾玖在她家能够陪着她,她恰好又没有更多的钱去租更好的房子,便也就只能先将就在这里了。
不过——
她鼻子耸了耸,从三楼下来,这楼梯确实有股很难闻的味道。
她环视了一圈堆满垃圾的楼道,平时这里也有点潮湿的臭气,但今天似乎是更臭了,有点恶心,她甚至反胃了,连忙下到一楼,呼吸新鲜空气,这才好了很多。
今天她要去请任有惟吃饭,虽然她余额不多,但是她想着,后面要是跟着林倾玖回去鬼界,可能很难再有机会和任有惟吃饭了。
当晚,她和任有惟分开后,坐了公交回来,上楼梯,声控灯坏了,她只能打开手机手电筒照明。
这里的地板总是有很厚的一层泥垢,她的影子映在脱皮的墙壁上浮动,她一步一步地往上走,静谧到只能听见自己鞋底和地板摩擦发出的声音。
尤其当她手电筒的光线白茫茫地照在生了锈的斑驳栏杆上,偶尔会觉得这里的环境一到晚上像案发现场。
她就这么上到了三楼,准备开门,鼻尖一皱,又是这种臭味。
没管,她拧动钥匙进去,关上门,环视了一圈屋内,林倾玖不在。
去哪了?都不报备一下的!
季聆瞥了瞥嘴。
她去洗澡,洗完出来,坐在窗边借自然风吹头发,空气中隐隐飘来腐烂的味道。
“呕——”季聆心想到底什么味道,怎么家里也有。
她在屋里走了一圈,确定味道应该是外面透进来的。
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她打开门出去,用鼻子去探寻味道的来源。
她这一层,旁边是个公共厕所。
为什么有公共厕所呢?
因为这边房子条件其实是很简陋的,三楼只有她这一间里面是有独立卫生间,所以租金相对另外的几间更贵一些。
而另外几间的住户如果要洗澡和上厕所就得来这里的公共厕所。
但是,无论是她之前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还是这几天在这里,这一层一直只有她一个人,所以这个公共厕所,一直是没有人用的。
而在之前,她都不觉得厕所有散发出什么味道。
但现在,真的很浓的腐烂味,且她闻了一圈,已经确定味道就是从这间厕所散发出来的。
到底什么东西能臭成这个样子?
她打开手机的手电筒,迟疑了一会儿,才打开门,生锈的门发出吱呀的一声,她将手机的手电筒对着里面照,一看,发现里面有一个很大的袋子,袋子底下都是黑水。
她走近,再看得清楚了一些,那不是黑水,而是干涸的血迹。
第28章 “咦?你为啥哭呀?”
同一天晚上,警车的警报声打破了暗巷里的沉静。
但不是季聆报的警。
因为在她发现那袋子里面装着的是尸体想报警时,二楼住户的那位男子早在几分钟前打了110。
她身上还穿着睡衣,散着长发,进去屋里拿了一件外套披在身上。
门口,狭窄的地方站满了警察,二楼住户那位男子也上来了,看到公共厕所里的尸体,他顿时吓得瘫软在地。
不多会,法医赶到,初步判断,厕所里的死者为女性,脖子的伤口疑似菜刀砍伤,额头亦有破口,手腕多处有伤,可见死前进行了一番激烈的挣扎。
“你报的警?”为首的一位警官问那位男子,“你说你妻子失踪好几天了,为什么到今天才报警?”
“警官,我……我哪里知道她,她前几天说要回去娘家一趟,本打算昨天回来,我一直到今天没有见到她人,打电话也联系不上,问了她娘家那边,说她根本没回,我才觉着不太对,于是赶紧报警了。”男子掩面哭泣,“怎么会这样……我的妻啊……”
“你认得出?正是你妻?”警官问。
男子多看一眼只觉得惊恐,腐臭味刺鼻,他呕了一呕,连忙点点头。
经过电话确认,男子所言不假,对方确实没有回娘家,且娘家也没有接到她要回来的消息。
之后季聆被带去问话,她如实讲述了了自己从闻到腐臭味到出门去查看的整个过程。
“正常人看见尸体都害怕,你一个姑娘家怎么如此淡定?”男子故意将嫌疑转在季聆身上。
“没做什么亏心事怕什么。”季聆语气坦然,“倒是你,平时这么怕鬼,是不是做了亏心事?”
“你!”男子舔了舔唇,忽而冷笑,“你似乎说的正是你自己,你看你往自家门口贴了那么多的驱鬼符纸,是有多么心虚。”
他这么一说,季聆才发现自己门顶以及旁边的墙壁上贴了很多各种各样的符纸,只是晚上回来的时候太暗,她并没有看见。
“你迷信这个?”警官朝她说道。
“不。”季聆否认,“这不是我贴的。”
季聆想起另外一件事情,同警官道:“那天晚上,我看到他上来三楼,且在我门口的楼道处停留过一阵。”
警官问男子:“你住在二楼,为什么要上来三楼?”
男子否认,“我没有啊,她在胡说。”
并将罪证指向季聆,“说不定就是她干的。她就住隔壁。这会儿要说出这种话来污蔑我。”
季聆沉了沉脸色。
警察进去了她和那位男子的家里查了一遍,男子家里厨房的菜刀看起来是新买的,男子却说是上个星期他妻子买回来的。男子家里所有的驱鬼符纸都不见了,季聆严重怀疑是今天对方趁着她不在家的时候将自己家里的符纸转移到她的家门口。
只是这里没有安监控,没有任何证据可言,且这一层没有别的住户,更是找不到别的见证人。
然而这一刻,季聆并没有忧虑过多自己被人栽赃的事情,反而脑子里都是林倾玖。
不好,她心中不妙,这么多符纸,她就说回来的时候林倾玖怎么不在。
她这一担忧的神色反倒让警察看在眼里。
“我们会尽快查清楚真相。”警察同她说:“只是在真相还没出来之前,还得请你多加配合我们的工作。”
“我会的。”季聆道。
等鉴定结果出来的这段时间里,季聆先后提交了自己之前在医院挂号的证据,时间是在死者之前的,且她跟楼下这位住户素不相识,男的她倒是见过一次,而女的其实她一次都没见过,无冤无仇的,完全没有交集。
她不怕警察调查,她没干过的事情,总能还她一个清白。
现在她主要是非常地担心林倾玖,不知道对方去哪里,有没有出事。
她看着门口符纸上画的“聻”字,不由得将其揉皱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里。
即便觉得林倾玖应该没那么容易就被吞噬,但是,万一呢?
心绪很不安宁,她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那么担心对方,甚至一想到林倾玖要彻底消亡的这种可能性,她觉得心口堵得慌,丝丝缕缕的钝痛划过心扉。
她想,即便是对于曾经要做出伤害她的事情的珍珠,她在知道了对方的偏激行为的出发点是因为女儿,倘若对方真要魂飞魄散,她都要替对方感到几分悲哀。
更何况,她与林倾玖相处了这么久的时日,更何况,林倾玖待她很好,心中的悲伤与难受,便是沉重了许多。
她在内心劝自己乐观一些,却仍旧抚不平心中的愁绪。
好在,警方那边很给力。
死者的指缝里有那位男子的发毛。
事情在很短的时间里还明了真相,男子面对警察手里的证据时破防,并将所有事情都如实说出,同时牵扯出了十多年前的一起案子。
男子早在十多年前生活在芳菲镇附近,以帮人算命谋生,干的是骗人的行当。
镇上的人迷信,相信那种瞎了一只眼的人具有超常的本事。
但男子的一只眼睛瞎掉完全只是因为小时候的一场意外,对外宣称他的独眼是老天赋予他预知能力的同时夺走了他的一只眼睛。
而这个时候,桃桃的家里人就找上门了。
他口口声声说,可以保证她们下一胎是男孩,开出了很高的价格,说给她们做法,讲得可玄乎。
由于他要的钱太多,桃桃父母一时间拿不出来,就对他产生质疑,他说附近的人都知道他住在这里很多年了,若是不灵,那么全额退。
而他给出的方法就是将一个八岁的女孩献祭。
恰好她们家就有一个八岁的女儿,桃桃那年刚好满八岁,那时候男子想的是只要实施不了就没办法证明他说的是假的,所以其实他也没有想到她们真的会烧死自家的亲生女儿,知道这件事情后他连夜离开了芳菲镇。
从那之后,他就过上每天害怕半夜鬼敲门的心虚日子。
后来娶了一位妻子,一开始他妻子并不知道他之前干过这种事情,只瞧着丈夫平时里总是做噩梦惊醒,说梦里会有一个小女孩的影子隐隐约约看不清,披头散发很可怕,但醒来却发现什么都没有,只有被吓出来的一身冷汗。
妻子被他年复一年的疑神疑鬼快整得神经衰弱,尤其是结婚以来男子一直不愿意要个孩子,说怕是个女孩,妻子不明白,要跟他离婚,他不愿,两人起了争执,他不小心将做噩梦的具体原因给说了出来。
妻子让他去自首,他不愿,妻子便作罢,但过了半年,又觉得过得很不安心,于是再次劝说丈夫去自首,他仍不愿,妻子说要去警察局告他,他心急,拿菜刀砍死了妻子。
杀了人后,他把尸体藏到楼上,但是又因为害怕报了警。
事情水落石出。
季聆退租了原本的房子。
那天房东来了,但却站在一楼外面不上去,大概是嫌晦气。
可同时又说给她降低房租,问她还要不要继续租下去。
本身这边的房子就不好出租,现在又发生这种事情,亏本卖都卖不出。
季聆摇摇头,说不需要了。
走时,听见房东左一声叹气右一声叹气。
她半低垂眼皮,看着水坑映出的自己影子。
这几日,她瞧着又消瘦了许多,腰还是有点隐隐作痛。
梅雨季到了,天气预报显示雨水多,空气很闷,掐着脖子似的总让人有种呼气都不顺畅的感觉。
她背着少得可怜的行李,一个背包,里面只有她的一些随身物品和两套衣服,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看着灰蒙蒙的天,她不知道该去哪里。
“林倾玖……”季聆嘴里低声喊出这个名字,重新抬起眼,看着树梢被风吹得沙沙响。
对方已经消失在她的生活里有一段时日,她莫名地产生了一些不习惯。
倘若对方真的消亡了,那么她是不是可以回归到原本的正常生活?
可是这件事情让她心里并不好受。
但怎么办呢?她完全寻不到林倾玖的踪迹。
情绪不断地在消沉,她坐上了前往芳菲镇的汽车,去往那座后山,这个季节了,桃花已经不再盛开,那里有个秋千,她走累了,坐在上面,微微晃起来,嘎吱嘎吱,特别响,真怕一个断掉她摔下来给摔出个好歹来。
但她始终没离开,只是不再晃了,视线扫过周围一片片的杂草、一座座的坟墓。
忽而,秋千荡起来,她回眸,瞧见是桃桃在给她推。
“桃桃。”季聆下来,急忙问她,“你瞧见林倾玖了吗?”
“小玖姐姐在参加鬼界百年一次的考验呢。”桃桃说道。
季聆松口气,幸好,对方原来只是有事,并不是出事了。
但是!她一颗心又提到了嗓子眼,“什、什么?!考验?你是说她进去了那个什么炼狱。”
桃桃点点头。
季聆扶着石头坐下,一时间心绪复杂。
可是对方不是说还要实现给珍珠的承诺?
那时候她还以为至少还有十天半个月甚至更长,但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
她想起林倾玖那些天同她说的话,为什么要告诉她可以让桃桃去扮演年年,将方法全都告诉她了,是想着,如果出不来,就让她替她完成吗?
她想起了那天她和林倾玖的那个吻,此刻更加觉得那就是个告别。
她又想起她出门和任有惟吃饭那天,离开时林倾玖目光在她身上的停留。
桃桃歪头去看她低垂的脸,“咦?你为啥哭呀?”
第29章 “完蛋啦,闯祸了。”
“什么?”季聆抬起脸,抹了一把眼睛,是湿漉的。
她愣了下,仰头看天,濛濛细雨,丝丝缕缕的凉,落入她滚热的眼底,她忍不住颤了几下眼帘。
“是雨水吧……”她这么说着,尾音没入了起身的动作里,“要多久?”
她看向桃桃,“我是说,这个考验,什么时候能结束?”
桃桃说道:“得看里面的鬼的能力了,找到冥灯的时间,和拿到冥灯后找到出口的时间,都会影响具体结束的时间点。”
从桃桃口中,她了解到,这次进去集体考验的鬼统共有五万,在听到这个数字时季聆内心还是震撼了一下的,鬼界居然有那么多百年以上的怨鬼吗?
而里面会放置冥灯,冥灯是用于保护鬼不被吞噬,但只会有两万五的冥灯,且冥灯认主,一旦绑定,除非杀死对方,冥灯才能够易主。
也就是说,另外两万五没有冥灯的鬼,便会永远地消亡在那里。
季聆手指蜷缩进掌心里,抿着唇,虽没说话,但脸色格外沉重。
“你是在担心小玖姐姐吗?”桃桃坐她旁边,“小玖姐姐去过很多次的,不用担心。”
话是这么说,可是季聆想起那天和林倾玖的对话,林倾玖“但是”后面的转折没有说下去,显然是相比起以前这次多了几分没把握,而这个没把握的因素是什么,季聆头一次后悔自己没有在那天对她打破沙锅问到底-
皮囊铺子。
季聆因为难以忍受这种味道,在门口迟疑了很久,这才捏着鼻子进去。
桑钱钱正倚靠在一个棕色的木台子旁,手里拿着一把小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
她还没说话,桑钱钱余光瞧见她,掌心摊开,“画像可是有了?”
“什么画像?”季聆睁了睁眼。
桑钱钱从旁边堆积的订单里找到对应的递给她,“她已经付完钱了。”
付款那一栏的名字是林倾玖。
季聆瞧了瞧,原是关于珍珠那事的。
这个事情,顺手帮可以,但现在,对于她来说太折腾了。
而且她身上的腰伤还没好,这一切都拜珍珠所赐,说完全没有一点点的怨是不可能的。
只是这既然是林倾玖让她帮忙的,她也就只好再回去人间一趟。
人间南方的梅雨季她不喜欢,走在路上她心里沉甸甸的。
她脚步走得很急,想快点忙完这件事情,可忙完这件事情她又能干什么,她不也只能等着结果吗?
除此之外,她做不了别的事情。
她见不到林倾玖,更进不去里面。
万一林倾玖成为没出来的那两万五当中……
她晃了晃脑袋,不敢去想这种可能性。
可是对方若是没了,那她也不用做这个什么艰难的攻略任务了,根据好感度来看的话,任务进度是在倒退的。
从她单方面的视角来看,她本来跟林倾玖就没什么关系,无缘无故地因为这个系统而捆绑到一块去,她不应该对对方产生太多的情感不是吗?
她企图用这种事实来安慰一下自己,但效果却是相反,她心里反而更加难受,甚至有点子钝痛。
还是别了吧……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她发现自己已经完全不能接受林倾玖消亡这件事情。
这些天的忧虑超出了季聆的承受范围,她脑壳隐隐作痛,一边走一边揉着太阳穴,一不小心撞到了人。
她连说了几声对不起,蹲下帮对方一起捡起掉在地上的照片。
“你不舒服吗?”女生问她。
季聆抬起眼,才发现自己撞到的是一个跟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女生。
她摇摇头,连多说一句话的精力都没有,继续往福利院的方向去。
只是她发现这位女生和她去往的目的地似乎一样,一开始她也没管那么多,快要到保安室门口的时候听见女生接到了电话,“喂,您好,我是许年年……”
季聆听到这个名字一顿。
她本来还在想着要用什么理由去跟福利院打听一个小孩,这简直天助我也。
余光偏侧,多看了女生一眼。
都长这么大了,而珍珠对年年的印象,却始终还停留在小女孩模样里,她心中不免感慨了一秒。
待对方打完电话,季聆上去,“你就是年年?”
许年年警惕看了她一眼,“你认识我?”
“我认识你亲生母亲,珍珠。”季聆说完,明显注意到,对方在听到这个名字时,神色出现复杂的波动。
季聆不忘补充,“芳菲镇。我以前跟你妈妈是朋友。”
许年年冷笑了下,“她还有朋友呢。”
季聆沉吟,“为什么不能有朋友?”
“一个疯子人人都避之不及,谁愿意和她当朋友?”许年年在路边的长椅坐下。
季聆看她脸色很不好,心想这当中应当有什么误会
她坐在女生旁边,“她当年也是因为你被带走才疯掉,后来被家里关在柴火房限制了人身自由。”
“你倒是清楚得很。”许年年手指紧紧地抓着长椅扶杆,指骨有些泛白。
季聆察觉到这一细节,开口道:“我自然是清楚,只是当年也帮不了她什么,记得她生前她说很遗憾没有见到你,前段时间我梦见这件事情,这不,缘分让我们碰上了。”
季聆觉得自己编得挺完美的,但一看许年年的脸色更加不对,许年年扯了扯嘴角,“怎么,她疯掉是我害的?那我是不是还要对她感到愧疚呢?”
“当然不是。”季聆意识到自己因为急于完成任务而在言词方面有所欠妥,有时候一句话换种说法给人的感受完全不同,她道:“她是因为她家里人强行将你带走所以才疯掉,抱歉,之前没表达好,我想说的是这个意思,这和你无关,你该怨的是那些将你和她分离开的那些人。”
“你怎么就知道我怨她。”许年年笑比哭还难看,“我都从来没有见过她。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但我却知道,那个芳菲镇出名的疯子,是我亲生母亲,她们说,她就是个疯子,生了孩子后恨我是个女孩,让她在婆家抬不起头,所以想拿剪刀戳死我,所以她们不让我见她,不,这一切,都跟你说的不一样。”
许年年情绪激动起来,眉梢微微皱起,“我凭什么相信你?”
季聆无奈摇摇头,“你不相信我的话,那你相信他们的话?据我所知,你养父母后来将你弃养,你才来到了福利院。”
“你怎么知道那么多。”
“因为你母亲……”季聆深呼吸一口气,这些天的精力损耗已经让她有些没有力气继续再去编造什么。
林倾玖啊林倾玖,你为什么这么好心,自己都这样了,还想着去帮别人完成心愿。
托付给她就托付给她,倘若不能从炼狱出来的话,那这跟遗嘱有什么区别?
她想到旁边还有个比她还情绪波动的人,于是快速平复好,不能让自己影响到了这件事情。
她冷静下来,道:“他们的片面之词,或者有待验证。”
垂眸,看到了许年年腿上放着的照片。
“这些都是你小时候的照片吗?真可爱。”季聆问她,“我可以看看吗?我想烧张你的照片给珍珠,也算是帮珍珠圆了生前未完成的心愿。”
许年年给她看,“第一张,是我来福利院第一天,院长给我拍的,那一年我八岁。”
季聆目光看着泛黄的照片,凭借记忆力将其记住,“可以给我一张你的照片吗?”
“拿去吧,你要烧给她就烧给她,不管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许年年苦笑,“一张照片而已,你烧给谁都一样,死去的人,早就看不见。我就当是丢了这张照片。”
说完,她起身离开。
季聆看着她的背影,觉得她好像有点悲伤。
她也起身,捏紧了手里的照片,用手机拍下,然后回去鬼界。
皮囊的制作需要等好一段时间,这些时日里,她闲不住,每天去叨扰白漱。
“能不能让我进去?”季聆问。
白漱被她整得头大,“旁的鬼唯恐避之不及,你倒好,赶着要进去里面。”
“我是人啊,那里面应该不会对我造成什么伤害?”季聆说道。
白漱:“你能不能在里面活下去都是个问题,我问你,你是人,里面没有食物,没有水,你怎么活?你要把冥灯吃了吗?”
季聆沉默了一阵,“我就不能带粮食进去?”
“……”白漱张了张嘴,“从未见过这样的。”
“还有——”白漱凑到她身边,“你身上有鬼气,非正常人哦。”
季聆一心想着要见到林倾玖,忽略了白漱说她“非正常人”的话,并未对此事过多思考。
跟在白漱后面进去一所大殿里,她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乌泱泱全是鬼。她多看一眼都觉得眼睛要没了,因为那些鬼不是缺胳膊就是少腿,要么眼睛是空的,要么脑袋扁了,要么骨头都露出来了,极其不忍直视。
白漱同她说道:“这些都是从炼狱活着出来的。”
能够从炼狱出来的鬼,就算出来了也是快要丢了半条命,没个四五十年休养不回来。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断崖边,之前她被珍珠套麻袋的地方。
底下岩浆流动,对面光秃秃的一片,远远看去萦绕着黑色的雾气,充满神秘与危险的色彩。
白漱回过头看她,“进就别想了,站在这里看看还可以。”
季聆眺望着那个方向,想起了之前珍珠和那位老婆婆的对话,“珍珠会魂飞魄散吗?”
“那得看她本事了。”白漱指了指断崖对面,“能出来,就不会,出不来,那就只能魂飞魄散。”
炼狱包含个体和集体,其中如果是平时有鬼犯了罪,那么被送进去,里面必定会有属于自己的一盏冥灯,但会比集体考验时的冥灯藏得隐蔽许多,找不到的话就出不来。
倘若恰好碰上百年一次的集体考验,那么里面的冥灯数量并不会增多,得去跟别的鬼抢夺,因而在里面互相残杀是常有的事情。
白漱劝她最好放弃进去见识世面,那里面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可她其实也不想去,只是一想到大殿里那些从炼狱出来的鬼,惨成那个样子,她不敢想象,林倾玖会在里面经历什么。
她又担心林倾玖来。
桃桃说,炼狱其实是心结的终结地。
人的死亡是鬼的开始,鬼的结束是人的出生。
人出生时是一片白纸,而鬼的出生是带着满身的羁绊,人和鬼是相反的。
季聆轻轻地捏捏她的小脸,“你小小年纪,还懂得挺多。”
“白迤姐姐天天都叨唠这些,我听多了自然就记住了,人要学会释然所有所有的事情,不愿释然的,死了的也会变成怨鬼,洗不净怨念,那么便只能带着这一份怨念,运气好的,能出来,运气不好的,便一同在炼狱中,魂飞魄散了,无论什么心结也都没了。”
“那么,你怨什么呢?”季聆蹲下,牵着她的小手。
桃桃说:“那我怨的就可多了。我怨我妈妈,是她……”
说到这里,桃桃有点哽咽了,“算啦,我不说了。”
她用小手抹了摸眼睛,背过身去。
季聆内心无声叹气,站起身,将掌心轻轻地放在她的头顶揉了揉-
倘若珍珠出不来了,那么即便季聆想帮也帮不了。
正当季聆这么想的时候,便听闻珍珠从炼狱出来的事情,她想,若是林倾玖也能这么幸运就好。
她不能闲下来,一闲下来就会因林倾玖而感到内心焦灼,所以她打算去看一下珍珠。
这一晚,她带着桃桃一同去。
地府的鬼未必全部都长得正常,有些还是吓人的,亦如她在看到迎面飘来的一位无头鬼,她脸色都雪白了几分,往侧边退了退。
待那鬼走后,她这才从角落出来,捋捋自己的头发,又伸手捋捋桃桃的头发,“你知道路吗?”
“之前偷偷听过白迤姐姐说过,炼狱出来的鬼会聚集在一个地方休养,我们只要沿着这条路走到底就好。”桃桃仰头说道。
季聆点点头。
然而走到一半,她被一堵墙挡住了去路。
她看向桃桃,“你确定没走错吗?”
桃桃手指戳着下巴,“嗯……我在地图上看过,咱们走的是直线。”
“直线?这条直线有路吗?”季聆张了张嘴。
桃桃道:“不知道呀,我没来过。”
“……”
到底是小孩子,想法天真。
就在季聆想着要不要再去问问别的鬼的时候,只见桃桃已经爬上那堵墙,对方坐在墙头上,朝她招招手,“可以过!”
季聆仰头看了眼,“你还怪灵活的,这都能爬上去。”
但是,九十度垂直地面的墙,她可爬不上去。
“季聆姐姐。”桃桃坐在墙头上面晃了晃小腿,又朝她伸手,“你踩着凸出来的那几块可以上来,我拉着你。”
季聆抬起脖子,“你确定翻过这面墙后面有路吗?”
桃桃往后看了眼,点点头,“有路的。”
季聆想着懒得再绕远路了,于是尝试着爬上去。
她费了好大的劲,额头都累出汗来了,才终于爬到了墙头。
坐下,她用手背抹了一把汗。
墙的另外一边,有一间屋子,屋子外架着一口大锅,大锅的左侧,有一条延伸往下的小路。
嗯,确实有路,就是不知道有没有走错。
且看那屋子里,亮着一盏微弱的烛光,难道是有鬼住的地方?
桃桃很轻巧地跳了下去,而季聆往下一看,怎么那么高?!
恐高说犯就犯,她不敢想,刚才自己是怎么上来的,这会儿她却有点不太敢下去了,这个高度目测有五米多,跳下去脚得骨折吧?
“你要在上面再欣赏一会儿风景嘛?”桃桃仰着头,眨巴眨巴眼睛。
季聆:“……”
她想,她现在还不如一个小孩。
“不行啊,太高了。”季聆抱住了自己的膝盖,
这下好了,骑虎难下,被困在上面了。
她见桃桃思考了一会儿,随后跑开了,季聆还以为桃桃要丢下自己走了,结果不多久就看见桃桃回来,手里多了一捆捆的稻草,放到墙下垫着。
“你在干什么?”季聆掌心按在粗糙的砖块上,垂眼往下看。
“等我把稻草堆高高,你就可以下来了!”桃桃说完,又继续去找稻草。
季聆*瞅了眼下面,心想,这确实是个好办法,小孩还挺贴心的嘞。
于是她就这么坐着,看着那个小身影,每次跑到屋后消失,又从屋后出来,手里就会多了一大捆稻草。
就这么堆呀堆的,草垛比桃桃还要高了,季聆看她十分艰难地爬上草垛再堆积,就有点不忍心再让她这么累,“好了,我现在可以下来了。”
季聆目测了一下她悬空的脚底到草垛的距离,这么跳下去,如果摔在了草垛上,那应该也不会太疼。
做了一下心理准备,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往下看,闭了闭眼,往下跳。
在她精准地摔在草垛上时,草垛也随之坍塌,底下有缓冲,季聆倒是没感到特别疼,就是摔下去的时候脚踢翻了那口大锅。
她这么一踢,才发现那口没生火的锅,里面居然盛有东西。
倾覆的时候,里面几近透明的液体,全部都洒在了地上,甚至还弄到了一些在季聆的脚上。
触感是凉凉的,还有点子清润。
她被摔得大脑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屋子里头走出来一位戴着花色头巾的女人,“哪里来的小孩,把我家后院的草全搬到这里来,哎呦!我这药材!”
季聆揉了揉额头,从草堆里爬起来,桃桃见状躲到了她的身后,手指揪着她的衣摆,“完蛋啦,闯祸了。”
“赔!”那女人叉着腰,拦在她们的面前。
“我没钱……”季聆说话的同时,视线落在对面的女人脸上,眉间有颗黑痣,这莫不是就是江婆?
第30章 真的有那么神奇吗?
运气很不好,季聆没有去成看珍珠,因为身上没有鬼界流通的钱,她被江婆扣留下来打工还债。
清晨,天边才微微擦亮,季聆人已经站在了院子里,旁边还立着一个小的,仰头打着哈欠。
“拿着吧。日落之前回来。”江婆将一份药材清单递给她。
季聆牵上旁边的桃桃,往后山的方向去了。
那座山,地势复杂,是之前她被珍珠套过麻袋的地方,这会儿要去那边采药,她心里有些不太情愿,也不得不去了。
她背着一个竹篓,一路走到了山上去,这边的天即便到了白日里,也不会太过于明亮,天空是掺杂着灰的白,雾蒙蒙的影,光秃秃的山脉,除了岩石,最多也就缝隙里有点细细小小的不知名植物,她不知道,这种鬼地方能有什么草药。
正这么想着时,她脚底被绊了下,掀开了一块半大不大的石头,脚趾头传来的疼痛感令她嘴里不断地嘶气,桃桃蹲下去看,而她在几秒后也跟着蹲下,瞧见那缝隙里头一颗奇形怪状的灰色植物。
她拿出清单对比,跟上面画的形状一样,应该就是这个了。
就这样,她拿着江婆给的鬼界版植物大全,在山上一颗颗地对比寻找,到了日落,竹筐里别说一半了,就是十分之一都没有填满。
她倒是累得不行了,回去,江婆不满,“这么少?”
江婆怀疑她偷懒,她反驳,她觉得江婆现在就像是人间万恶的资本主义,不给她吃饭,还要她晚上继续熬夜熬药。
她待坐在炉子前,无聊地看守着火候,脑袋一顿一顿地往下掉。
脚疼腿疼腰疼哪哪都疼,季聆一天没吃东西了,但很奇怪的是,她只是心理上觉得很饿,实际上肚子却并没有在叫。
“认真一点。”江婆从门外进来,“炉子里的火都快灭了!”
季聆重新打起精神,看着逐渐暗淡的火光,她手里拿着的扇子用力地扇了扇。
片刻,待江婆走后,她耷拉下腰背,一扭头,看见桃桃已经趴在稻草上睡着了。
她在内心叹了一声气。
直至三更,她才终于得以回去休息。
她躺在简陋的小床上时就在想,难怪包住宿,原来工作时间很长。
不知道何时睡去,天微微擦亮就被喊醒,重复前一天的日子。
三天下来,她浑身散架,将竹筐里不多的草药放到江婆面前,商量道:“干了好些天了,可以放我走了吗?”
江婆往下睨了眼,“你踢翻的那一锅,是我一年的心血,你这才干几天?”
然后掐指一算,“照你这种效率,至少得在我这里打工个三年才能还清。”
“什么?三年?!!”季聆不可思议。
她张了张嘴,“一年的心血你就这么放在院子里?”
江婆:“若不是你翻墙进来,能将其给糟蹋?”
“我……”季聆百口莫辩。
谁让她倒霉,她只能,先干着,到了晚上,总想着逃跑,但由于太累,脑子还没想出方法,人就已经睡了过去。
一个星期后,当季聆再次背上竹筐,前往山上采药,她看着前面蹦蹦跳跳的桃桃,不由得佩服起对方的精力。
对于她来说,去山上采那种找半天都找不到的草药,是一项艰苦的活,但对于桃桃来说,是出去玩,并且乐此不疲。
“桃桃,你慢点,别跌倒了。”季聆在后面有气无力地说道。
哪里是怕桃桃跌倒,分明是她要跟不上了。
“季聆姐姐。”桃桃回头牵上她的衣角,“婆婆说我们要在那里干三年耶。”
听听这轻快的语气,季聆半垂眸扫了她一眼,“你还挺高兴?”
“包吃包住,总比在外面流浪好!”桃桃眼睛亮晶晶的。
季聆内心轻呵了一声,包吃包住……等会,包住是包住了,哪里包吃了?
她突然想起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她好像,从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开始,一直到现在,没有进食过。
重点是,她居然还活得好好的。
“哪里有包吃?”季聆疑惑。
“你没发现吗?咱们住的屋子斜对面,供奉着一座鬼神。”桃桃说道。
季聆目视着前方,随口问道:“跟包吃有什么联系?”
桃桃:“香火呀,这么丰盛的香火!”
听到这里,季聆终于觉得哪里有点不太对了。
鬼吃香火,那她一个活人怎么能吃香火呢?但怎么那么奇怪,她为什么不饿?
她瞳孔缩了缩,竹筐啪嗒一声从她后背掉在了地上。
桃桃低头看了眼,又抬起头看她,“怎么啦?”
季聆一时间不能够接受,一屁股坐在石头上,“我什么时候死的?”
啊??她变成鬼了?
这合理吗?
“欸?”桃桃歪头看着她,“你不是活得好好的。”
季聆半低垂的眼帘动了动,看着自己的影子,有些恍惚-
晚上,季聆照常守在炉子前,眼神不断地观察着周围环境,院子一片静悄悄,她又生出了逃跑的心思。
这段时间,她把路线摸熟了,这次真的要付出实际行动。
她喊醒在旁边睡着的桃桃,低声在对方耳边说话,“桃桃,咱们起来了。”
桃桃揉了揉眼睛,“去哪?”
“嘘——”季聆警惕地看了眼外面,江婆出去了,这个时机正好。
“咱们要逃走?”桃桃眨了眨眼,“听起来很好玩的样子。”
季聆牵上桃桃的手腕,准备逃回人间去,她就不信了,对方这样还能找到她。
只是,她人才刚到院子门口,就见原本出去的江婆回来了,立在她的面前,眼神黑黝黝地盯着她。
季聆用掌心对着脸颊扇了扇风,“哈……里面太热了,我出来透透气,透透气。”
说完,她转身回到了屋子里
第一次逃跑失败。
在后来的将近半个月里,她有了第二次的逃跑,第三次的逃跑……第n次的逃跑,但都以失败告终。
她甚至都怀疑对方的眼睛是不是长在了她的身上。
“你快歇了你那心思罢,活人气息那么重,隔着老远都闻到了。”江婆说道:“就你这样还想跑。”
她到现在还有活人气息?那她到底是人还是鬼了?季聆抱着膝盖坐在炉子前,听见门被关上的声音,她起身,走到窗口前,“你放我走,我去攒钱还给你。”
“我怎么相信你,万一你不还呢?”站在院子里的江婆朝窗户撇了眼,“老实干活吧,三年而已。我这算仁慈了。你去别的地方打工,都没有我这里的工资高,怕是你十年都还不完。”
让她每天两眼一睁就是干活,这也叫仁慈?
她又在想,对方是不是唬她,鬼界的物价,有这么高吗?
不过呢,有句话说得好,她要在鬼界攒钱,那么去哪打工都是打工,而且在鬼界她还不知道要怎么找工作。
只不过她总是抱着这样的希望,万一别的地方更轻松呢?
但她后面,确实歇了一半的心思,不再想着怎么逃跑了,而是想着怎么摸鱼。
她就想着,等林倾玖出来了就好了。
林倾玖不能死啊,林倾玖死了她怎么办,更显得她孤苦伶仃的。
她很不争气地落下了一滴眼泪,恰好落入了面前炉子前的灰烬上。
与此同时,小火慢熬的汤药沸腾时溅出来一滴,烫到她的手指。
她手腕缩回,半低垂眼眸,看着肌肤上面圆滚滚的一滴,突然心生好奇。
都说江婆汤能让人恢复前世的记忆,真的有那么神奇吗?
这个味道一开始她觉得很怪,但可能是被环境影响,待久了,居然觉得还有点香?
她想她一定是这么久没有进食过,对吃东西这件事情产生极度怀念了。
于是在这一晚,她偷偷尝了下这个熬好的汤药。
一开始她本来只是想试半勺,但是半勺下去她发现还挺好喝,清清甜甜的,让她想起了人间的果茶,她就一下没忍住,多喝了一勺,两勺……半碗下去,实在太明显了,她干脆就全部喝了,然后重新熬制。
当晚,睡前她还在想,这个汤药会不会产生效果,但是,一夜无梦,第二天照常睁开眼。
这个江婆汤不会是骗人的吧?她一点都没想起什么啊。
刚走出门,就看见江婆盯着她不太对的神色瞧,而后发出质问,“昨晚你是不是偷喝了?”
季聆瞳孔缩了缩,“…没有。”
“还不承认。”
季聆已有点摆烂的心态,“好吧,是我偷喝了。但是我得质疑一下你这个汤药了,鬼市流传江婆汤能恢复前世记忆,但你这个一点效果都没有!”
刚说完,她就觉得眼前的景象变得很是模糊。
怎么还起雾了呢。
正这么想着,人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