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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狐妖

话本里道:

[有一名捉妖师,常年一身素色黑衣,手执捉妖法器,出没于夜晚的屋檐之上,不曾有人见过她的真实样貌。一日大风,面纱被吹开,窥得几分容颜,竟是一张姣好的女子脸庞。

恰逢狐妖作乱,女子前往埋伏,却不料让那狡诈的狐狸逃脱了去,翌日循着踪迹,行至青草肥美处,碰见湖边一女子衣衫半露,潋滟春光惹得她羞赧不已,连连背过身去,不料让那狐狸寻得偷袭机会,竟从后面将她打晕。

草庐里醒来,女子惊觉自己与那美艳狐妖荒唐了一夜,心中又气又恼,“你我同为女子,怎可干出这种事情?”

狐妖摸着自个儿微微隆起的肚子,竟是有孕了。]

世人所言:狐妖恶毒、狡诈、擅长玩弄人心。

要说同为女子,捉妖师怎可同意,想必是那狐妖的蛊惑之术实在高深。

要说同为女子,狐妖怎会在一夜后有孕,想必是那狐妖□□无道,连良家妇女也一并祸害。

话本子里的故事,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要论荒唐,当属狐妖。

寻常人家口中的狐妖一边饱受诟病,一边却又常常被世人津津乐道,撰写话本的人寻得商机,将那狐妖的事情写得越是离奇了去,越是销量好。

然,世人以为荒谬的事情,却是季聆她娘亲的故事。

凡间流传的话本皆为凡人所写,而在她们狐妖一族,亦有话本流传,只是版本与凡间的颇为不同。

[故事到了捉妖师循着踪迹来到青草肥美处,一时不慎掉入水中,竟被水中鬼缠住脚踝往下拉扯,力大无穷挣脱不得,濒死之时她瞧见岸边坐着一女子,长发垂落,一对狐耳灵动,她便朝狐妖张嘴呼救,狐妖没入水中,将人捞起,两人皆湿了衣裳,四目相对,火花擦过。

捉妖师说:“我不伤害你,只愿与你寻一桃源之处,共度此生。”

狐妖信了,却不曾想有一日,被捉妖师暗中所伤,散尽千年修为,也要问了最后一句,“为何?”

“与你相处本是奔着捉妖而去。”捉妖师冷冷道:“妖孽与人不可一道。你这狐妖,当真可笑。”]

季聆小时候就问娘亲,“哪个说得对呢?”

娘亲没收她手中的话本,只道:“少看这些。”

却从来不提及与另外一位娘亲的事情。

在她的上头,还有两位姐姐,娘亲从小就告诫她们三姐妹,这辈子不可与凡人接触。

娘亲说:凡人虚伪、滥情,自私。

比如她们狐妖,与同性能够孕育,是为天生的事情,偏说是她们荒唐。

比如她们并不会什么蛊惑的法术,你情我愿的事情,偏说是狐妖单方面设下的陷阱。一边纵享,一边却又要维持高风亮节。

然而,她大姐与二姐都不以为然,有朝一日化为人形,便想去凡间瞧瞧。

要说凡间有什么好,她们也不知道,只道是没去过的地方,总是心有好奇。

可她大姐与二姐就不该有这个好奇,为此白白葬送了性命-

先说她大姐,在凡间同林府大姑娘相识。

大姑娘身子骨弱,风一吹便要咳,常年深居内院,鲜少出门。

这一日,在墙头瞧见一只雪白色的狐狸趴在上面,再一转眼,竟又变成了一美丽女子。

她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唤来身边丫鬟,端来了中药。

中药味苦,只道是心中更苦,深夜立于院中树下,看着花瓣掉落目露感伤,却意外听得一声,“姑娘锦衣玉食,为何总是唉声叹气?”

林府大姑娘一抬眼,惊讶不已,只见那月光之下,一名雪白长发的女子慵懒卧在墙头,身后毛茸茸的狐狸尾巴若隐若现。

“狐…狐妖。”林府大姑娘被这一吓,险些上不来气,孱弱地扶着旁边的阑干,仿佛下一秒就会吐出一口血来。

狐妖自觉她很无趣,一阵烟雾重新变成狐狸,准备走掉,却不曾想大姑娘在她跃下来那一刻,将她抱入怀中,“不可,前几日二夫人便道宅院似乎进了狐狸,今日爹爹带着镇妖司的捕快来了,你要被发现。”

“为何?”怀中狐狸不解,“我未曾做什么,只是这些时日偷听了你弹琴,你琴声甚是好听。”

大姑娘不答,只是一声轻叹。

三日后,大姑娘趁没人注意,将她偷偷送出府去,“走了便再也别回来。”

狐妖化为曼妙女子,一双清透的眼盯着她,“大姑娘是怕我危险么?你还没回答我先前的问题,为何总要唉声叹气,就连琴音都染着几分悲伤,不过倒是我从来没有听过的,有些新鲜。”

大姑娘瞧着她,露出苦笑,“我当真是羡慕你。”

“羡慕我什么?”

“自由自在,不被世俗所束缚。”

狐妖想了想,“你待我好,我都在记在心里,你若有忧愁,我愿意为你分担。”

大姑娘到了出嫁的年纪,家里已为她择好未来夫婿,只待良辰吉日,便可成亲。

只是那未来夫婿比她年纪要大上一轮,她心中纵然有诸多不愿,可为了家族面子,也不得不顺从。

如今听得狐妖愿意带她走,逃离这个地方,她心中敞亮了一瞬,并答应在成亲前一天,与她在指定地点汇合私奔。

只是到了这一晚,狐妖如约而至,大姑娘却忽而心生胆怯,有些放不下心中对娘亲和祖母的牵挂,一时间纠结在屋里,久久没能踏出一步。

直到过了约定的时辰,狐妖迟迟不见她来,听得府中有人大喊,“有狐狸!是妖!”

那一晚她独自一个人本可逃走,却念着林家大姑娘未赴约怕不是出了什么事,于是往大姑娘住的院子的方向跑,被镇妖司的人守株待兔,丢了性命-

娘亲说:凡间的文化与她们大为不同,且不说凡人的寿命只有短短百年,就说这百年里,她们可以爱很多人,以及,在她们的文化里,同性之间的相恋,竟然是不允许的。

而在狐妖一族的文化里,便没有这种限制,且一旦认定一位伴侣只能一生,即便对方去世,也要守寡至死,若是另寻新人,那在狐妖一族里是要身败名裂的,永远无法立足。

所以人和狐妖相恋,是一件极其逆天的事情。她已经犯下了这种错误,便不希望自己的孩子重走她当年的路。

只是三位孩子当中,除了最小的那一个,没一个听话的。

二姐寻得机会,偷溜去凡间,与一位琵琶女相识。

她喜欢的女子,张扬、明媚、两人情投意合。

只是,她到底单纯了些。

倘若说大姐与林府大姑娘还有一些真情,那么二姐与那位琵琶女,便完完全全只是对方的一场欺骗与利用。

她流干自己的血只为救爱人一命,却不曾想那琵琶女只是利用她成全自己心爱男人的事业。

死前她才知道,原来琵琶女在接近她之前,就已经心有所属,对方是镇妖司里的捕快,却苦于捉拿不住狐妖升不了职,琵琶女发现偶然遇见的狐妖对自己有好感,便心生一计,一步步地将她引入自己设好的陷阱里。

娘亲悲愤不已,然而已没了修为,无法为二姐报仇,从那之后一病不起。

去世前,娘亲只同她说了两句话。

第一句是:不要重蹈覆辙。

第二句,娘亲的口型分明是有报仇两个字,但到嘴边却只是让她:好好活着。

娘亲的遗愿要她好好活着,可她不甘,曾经热热闹闹的一家人,如今却只剩下她一个。

她心中有恨,而带着这份仇恨,她第一次前往凡间-

林府,偏院,天气寒冷。

林倾玖坐在屋里,点一盏烛火,暖色的影子划过她素净脸庞,她微微垂着长睫,眼底铺盖着一层淡淡的阴影。而她手中执着的,正是民间的话本子。

“姑娘,莫要着凉了。”丫鬟拿了一件厚斗篷给林倾玖披上,垂眸瞧见,“没想到姑娘对这种话本子感兴趣。”

“闲来无事罢了。”林倾玖合上话本子,放在一旁,端起一盏热茶微微抿了一口,“话本子中,说是狐妖能够和女子相恋,读起来倒是颇觉新鲜有趣。”

“姑娘可别当真,话本子都是瞎扯的,狐妖能有什么真心,她们惯来会骗人,以此谋害性命,可恶得不行。”丫鬟一边给她整理床铺一边说道:“想来大姑娘当年就是被狐妖冲撞了,本就不好的身子骨,如今直接卧床不起了,也是可怜。”

林倾玖指腹摩挲着杯沿,并未回答这个,过了半晌,才道:“祖母可回来了?”

“还没,老太太去城外的静园看望大姑娘,原定昨日回来,只是碰上大雪,恐怕要耽搁几日才能回来。”丫鬟回答。

林倾玖内心轻叹一声,起身到窗前,微微仰头看着落雪。

她母亲去世得早,如今后院是为二夫人主事,就在前一阵子,二夫人在老爷面前说起她的婚事,要将她嫁给镇妖司总督大人做妾。

那位总督大人早先年也是一名普通捕快,但后来被破格提拔,对方整日花天酒地,正房是位出生卑微的琵琶女,让她嫁过去做妾,二夫人分明是存心是要看她笑话。

可二夫人不知在老爷面前如何伶牙俐齿,说这门亲事,到底是她高攀了,老爷一听有理,便同意了这门亲事。

如今在府中,能稍微为她做得了主,只有她祖母。

只是,三日后,听闻祖母要继续停留在大姑娘那,她便叫人备好马车,前往城外的静园。

路上,风雪太大,在一间客栈歇脚。

而就在这一晚,她准备躺下,却听闻屋外传来动静。

她披上斗篷出去,只见外头密密麻麻的都是镇妖司的捕快,一打听,原来是镇妖司的人追一只狐妖追到了这里。

以往林倾玖也见过镇妖司的捉妖,但却头一次见这么大的阵势,一问,这才知道,原来那狐妖杀害了镇妖司那位总督大人。

第32章 “你当真荒唐。”

此次前往凡间,季聆打听到,害死她二姐的那位捕快和琵琶女,如今一位已经坐上镇妖司总督的位置,一位成为了总督的正房。

琵琶女如今已不弹琵琶为生,只是这位镇妖司的总督花心,婚后没多久,在外面沾花惹草,惹得琵琶女整日心中郁闷。

季聆打听到总督最爱去的那家酒楼,当天夜里,便化身成为一名良家女子的模样,前往等待。

隔着屏风,她听见几位男人喝多了聊的,竟是她二姐的事迹。

“不是都说那狐妖生性狡猾,怎可那么容易就被骗了去?”

“这你们就不懂了,狐妖有个最大的弱点,你们知道是什么?”

“总督大人就别卖关子了。”

“是为多情。”

“哈哈哈哈不愧是镇妖司的总督大人,整日里与妖打交道,见多识广。”

屏风后,季聆微敛的目光沉沉,搭在扶椅的手指,险些在上面掐出一道印子。

这里不能多留,季聆悄无声息离开。

第二日,她仍旧来到此处,只不过,这一次,是以舞姬的身份。

身为镇妖司的总督,怎么会认不出面前的舞姬是为狐妖所变,只是季聆原本的计划就是让他识破,经过昨晚的观察,她拿捏到了一点——对方对自己的魅力太过于自信。

譬如此刻,将眼神微微往他身上挪过去,隔着薄薄的帘纱,她眼尾轻轻挽起一个弧度,男子便放松了警惕,扔下手中杯盏,笑着掀开了帘子,“大胆狐妖,竟敢来此作乱。”

“听闻总督大人风流倜傥,今日一见果真如此,小女能得以见大人一面,死也足惜。”季聆勾起一抹笑,翩然一转进了里屋,总督跟着进去。

男子贪心,想跟貌美的狐妖欢愉一场后再设计捉拿,既满足了自己,又能邀功,简直一举两得。

只是季聆早就看透于此,正好是利用了他这样的贪心,待他人进来,不等他反应,便眼疾手快地取走他的性命,只见人头落地时,那嘴角还有未来得及收起的笑容。

酒楼周围都是镇妖司的人,她利用幻术逃走,来到了总督女眷住的院内,本身这次她手刃完仇人,也不指望自己能活着回去,只是很不巧的是,她要杀的那位琵琶女,今日恰好不在,而她的踪迹,早已暴露,她只能先走为上,待来日再找机会。

就这么逃了一路,正好撞上林府三姑娘出门,趁着混乱之际,躲进了对方住的客栈里。

“呀,是不是那!”一位丫鬟惊叫了一声,看往的方向,正好有一道毛茸茸的尾巴消失。

“走,追上去。”镇妖司的人立马往那方向去了。

回到屋内,丫鬟替林倾玖解开斗篷,放到一旁,“姑娘今晚好生歇息着,明早咱们就离开这地方。”

丫鬟出去,替她关上了门。

林倾玖正欲入睡,在床上躺下,却见那被褥微微隆起,不禁疑惑,掀开一看,竟是一只狐狸。

本是雪白色的毛发,却因为受伤,鲜血染红了周身。

林倾玖连连后退,淡雅的面容出现一丝裂痕,嘴里正要出声,却见那狐妖撑着最后一口气,化为人形,一把扑过来盖住了她的嘴巴。

她被这么一撞,摔倒在地上,那狐妖女子趴在她身上,浑身是血,雪白的长发覆盖在她的侧肩,用指腹示意,“嘘——别出声,救救我。”

“你杀了人,如此作恶多端,竟还想让我包庇你。”林倾玖挣扎着起来,却不知那狐妖往她嘴里吹的什么气,竟让她浑身软绵绵,使不上一丁点力气。

“作恶多端?”狐妖冷笑一声,“我大姐心软善良,二姐俏皮天真,我们这一族从未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情,倒是你们凡人,先后害死我阿姐。那镇妖司的总督,也并非什么善茬,想当年他利用我二姐邀功升职,与那情投意合的琵琶女一同演戏,让我那傻二姐用命去换那琵琶女的命,我二姐痴心,竟真拿出了自己的性命,如今我取这对狗男女的性命,无非是为我二姐报仇罢了。再者,镇妖司的人,只要是妖,便不分青红皂白地杀戮,恶人也不过如此!”

林倾玖听了,认真思考起来。

这会儿,季聆虚弱至极,已是无法维持人形,化为一只小小的狐狸,奄奄一息地蜷缩着。

醒来时,小狐狸身上多处伤口已被包扎好,她默默地观察身旁熟睡的女子。

林府,还真是有缘,她大姐当年爱上的,便上林府的大姑娘,如今却让她碰着了林府的三姑娘,季聆嘴角抽了抽。

琵琶女未死,她的仇只报了一半,她不能这么快死,她得找到一个庇护的地方休养一番,只是如今,她已没法回去,只能在凡间,择一安全之处。

她趁着林倾玖未醒,偷偷溜走了。

出了总督被狐妖杀害这事,林倾玖这门亲事,倒也泡汤了,不必再去城外静园寻祖母,翌日便启程回了林府,中途林倾玖还在琢磨那只逃走的小狐狸,不免入了神,到林府门口,丫鬟唤了她好几声,她才听见。

镇妖司与林府平日里来往密切,而如今总督被狐妖所害,出于往日的情分,林家老爷不顾二夫人的反对,让那琵琶女暂住林府。

琵琶女这几日因为男人被狐妖杀害的事情受到了惊吓,躲在内院不肯出门半步,身边派了层层护卫,季聆接近不了她。

这一日,她跃上墙头,观察环境,好一大圈,才知那三姑娘住在又小又冷的偏院。

同为林府的千金,大姑娘有大夫人陪着在偌大的静园休养,二姑娘在府内呼风唤雨,偏生这位三姑娘过得如此简朴,就连院内的丫鬟,也只有那一个。

季聆不懂凡间宅院里的明里暗斗,但很明显能看出先前救她的三姑娘在府中无依无靠,如此,她看着自己手边包扎着对方的手帕,心中不免多了一分对她的怜悯。

但很快,这份怜悯在她看到手腕的那根红绳时,被偏见与仇恨所淹没。

红绳乃是她娘亲的鲜血染成,时刻提醒她,不该像她阿姐那般,沉溺于人间的情爱之中。

夜里,她化身成为府内的丫鬟,潜入了偏院。

“兰芝?”林倾玖打开门,却不是她身边那位叫做兰芝的丫鬟。

“林姑娘,别来无恙。”眼前的女子卸下伪装,雪白色的长发如瀑垂下,一双眼尾挑起弧度宛若天边钩月,只是她那眼中的笑意,浅薄不达眼底。

外头大雪纷飞,对方周身也萦绕着一股寒冷的气质,与屋内暖色的灯光相撞,扯出两番光景。

林倾玖心中一紧,连忙将她拉入屋内,“我上次救你,是以我幼时被人设计推入水中,被一只狐妖所救过,且据我所知,镇妖司那总督,确实不是什么好人,只是,你走了,便不要再想着回来害人性命。”

“我不害你,亦不会伤你。”

眼前女子冰凉的肌肤贴上她的,“林姑娘,在我们狐妖一族,对待救命恩人,是要以身相许的。”

林倾玖瞳孔有波澜划过,“……不必如此。”

心中却在想,那话本子所说竟是真的。

狐妖当真能够与女子相恋,且奔放如此。

眼前的狐妖已解开腰间红系带,白色的衣衫从一侧肩膀滑落,露出白到晃眼的肌肤,只是那肌肤上更为刺目的,是那未痊愈鲜红的伤口。

“林姑娘,我上次身受重伤,现下外边天寒地冻,我已无处可去,你若是不收留我,那我……”话未说完,狐妖已柔若无骨地倒入她的怀中。

对于林府三姑娘来讲,从小接受的教育,是不允许她接受与女子相恋,更何况,还是妖女。

只是,在幼时,便曾撞见过家中大姐姐与狐妖幽会,那日也是她被暗中人推入水中,险些丢了性命,那狐妖顺手救了她,她便知道,也许话本子说的不全是真的,狐妖并非全都是坏的。

而当下她瞧着怀中女子,身形到底是僵硬了些许,她一松开,对方便要倒下去,不得不用手再次扶住,两人一同跌入了床铺里,晃得那帷幔也一并飘动起来。

这段时日,她将狐妖藏于自个儿院子,虽说鲜少会有人踏入她这里,但到底让她心中很不安,尤其那狐妖一到夜晚便不合礼节地缠着她,镇妖司的人又经常来往她们家中,爹爹对她愈发地怀疑。

她想着有朝一日会被发现,要找借口去城外静园看望大姐,好躲过眼线。

只不过这一日,家中闹出了一起人命。

起因是她回来院中,并未见狐妖好好藏于屋内,而是不见了。

随后听得丫鬟道,说暂住府内的琵琶女在昨日离奇死亡。

镇妖司的人来查,认定是为狐妖所害。

林倾玖担心起对方的安危,手中整日拿着对方赠予的那根红绳保佑对方平安。

不久后,灯会上,撇见一女子熟悉的侧影,便跟了上去。

“阿聆,是你。这段时日你过得可好?”林倾玖上去抓握住对方的手腕,狐妖凝眸看着她,却久久没能说出话。

“爹爹又为我安排了一场婚事,可我不愿,我们私奔可好?”

“好。”

只是这一夜,并不太顺利。府中老爷察觉此事,将她禁足。

狐妖站在林府后院等待三姑娘收拾行囊出来汇合,听得不远处传来一声,“有狐狸,是妖!”

再一看,已过了约定的时辰。

季聆不可置信,大姐的经历,竟一模一样地在她身上上演,如同被施加了诅咒,逃不出这样的一个命运。

不,她不能。

她咬了咬牙,往林府相反的方向去。

再一次见面,是为三姑娘成亲的前一天,祖母心疼她,放她出*来走走,这些时日,她被关着,脸色不知憔悴了几分,心中扔在担心爱人,但一直未听见镇妖司那边的消息,想必已是逃了出去。

当晚,她在屋内,撇见外面一道影子,开窗,面露惊喜,“阿聆,你没事就好。”

狐妖眸色藏有哀愁,再一抬眼时,已不同于先前那样与她亲昵,而是冷冷抽开,眼中已毫无温度,“林姑娘,你我缘分至此。”

林倾玖不愿相信,“你曾经躲在府中与我亲密的时日,难不成都是假的?你只是为了利用我,去为你二姐报仇?”

季聆微微垂着眼帘,敛起了眸中的情绪。

沉默,亦是一种答案。

林姑娘被她伤透,眼中泪花闪烁,“你对我难道就真的没有一丁点感情?”

“不曾,现如今我已达到目的,便不该继续在凡间停留。”狐妖说着,眼睫渐渐地垂下来,避开了她的视线。

林姑娘望着她,“你如此薄情寡义。”

“薄情?”狐妖冷笑,眼中有些复杂,“重情重义的狐妖多了去了,但没一个有好下场,且我答应过娘亲,这辈子不会与凡人相恋。”

“那你为何又来招惹我?”林姑娘咬着薄唇,要她一个答案。

只是这答案,她其实自己也清楚,却非得听她亲口说出。

狐妖沉默许久,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林姑娘,你自己也说了,是为了报仇。”

“你当真荒唐。”

“你就当我荒唐。”

说罢,一阵烟雾,狐妖已彻底消失,只留林府三姑娘在原地怔怔。

翌日,大喜之日,三姑娘穿上华丽的婚服,只是眼中并无半点欢喜之意。

待到轿子经过湖边,三姑娘让人停下,掀开盖头,被丫鬟劝了回去,“姑娘,大喜之日,不可现在露面。”

三姑娘却无视此话,直往那湖边奔去,在众人的惊呼中,一片水花溅起,三姑娘竟跳河自尽。

而正当此时,狐妖的出现,更为场面增加了混乱。

先前宅院就多次出现狐妖,林府上上下下安插了镇妖司的人,外加季聆杀害了镇妖司的总督大人和其正房,双方更是有着不共戴天之仇。

季聆心中明知不可在这等时机出现,只是未曾料到三姑娘会如此刚烈竟跳河寻死,她救了对方一命,亦被镇妖司的人发现,无力再逃,只得丢了性命。

闭眼的最后一刻,她只道是活该罢了,也道还了三姑娘一命,从此再无相欠。

三姑娘于府中醒来,惹来诸多人关切,只是她并不知此事,后来随祖母去了山上吃斋,不再入红尘。

她将那根红绳埋在桃花树下,直至多年后才意外得知当年的具体细节,心中有所感触,将那红绳重新挖了出来。

只是那红绳埋于土中多年,颜色已经变得深沉,被泥土染得灰蒙蒙。

她放入水中洗净,却见有血色晕开,颜色重新焕发鲜红。

第33章 有种时空错位的割裂感

“季聆姐姐?”桃桃在旁边用手指轻轻地扯了扯她的衣袖,“你终于醒了呀。”

打开眼皮,眼前的景象朦朦胧胧,季聆看着上方的横梁,好一阵子视线才聚焦。

她偏了偏脑袋,旁边有个小女孩趴在她床铺边,用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望着她。

有种时空错位的割裂感,季聆眼睛宛若虚无的空洞,看着面前的一切内心无波无澜如同一滩死水。

“江婆婆,她怎么了?”

她的视线,往声音来源处移去,但只是那么一个下意识的动作,大脑没法思考,灵魂仿佛出门游走,只剩下一个空空的躯壳,一时间分不清自己是谁、这是哪里、为什么会在这里。

“谁让她偷喝未经过检验的汤药,估摸着有些副作用,再缓一段时间可能就好了。”江婆背着手出去。

桃桃重新回到她的身边,用掌心碰了碰她的手腕,但她跟失去了知觉一样什么反应都没有。

就这样,她浑浑噩噩地度过了三天。

这三天里,她醒了就盘腿坐在窗前,眼睛没有情绪,就这么茫茫然的,就像是在无边无际的海中飘荡。

偶尔,还会出现一些幻听幻觉。

是幻觉么?其实她不能分清。

总能看见一些红色的东西在她面前飘,抬手去抓,却又什么都抓不住。

耳边总漏风,凄厉地刮过,那一刻她感觉自己化为了天地万物中的一粒尘埃,时而又觉得自己是森林中的一朵蘑菇,时而是一滴雨,时而是一片树叶。

直到第四天,她的意识似乎才终于渐渐地回笼,但状态仍旧游离在外。

窗外,视线倏尔明亮起来,草长莺飞,一女子倚靠在阑干处,浅蓝色的衣裙,乌发上缠绕的的发带随风往后飘起,回眸间,眼神如春水漾动,嘴角挽起一个弧度。

季聆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已经出去了外面,望着她怔怔地眨了眨眼,“林姑娘?”

她脚步停了下来。

不,不是。

她突然感觉脑袋如同爆炸一般疼痛,难受地蹲了下去。

清风拂过,将她发丝吹到脸颊贴着,她低垂的眸光划过地面,看着那道影子,距离自己越来越近。

半晌,她缓过神,微微抬起眼皮,只见对方周身逆着刺目的光,衣服布料上泛着亮泽,好像那种阳光下粼粼波动的湖面。

对方朝她伸出手,她恍惚间抬起手腕,将手指搭放上去,并借着对方的力,站了起来。

“林倾玖。”她喉咙滚了滚,格外艰难地才发出这几个字的声音,随后突然收拢手指,紧紧地握住对方,“你终于回来了。”

林倾玖看着她,浸染着银白色光线的长睫轻轻地颤动。

片刻,她手中握着的,突然变成空气,再一掀起眼皮,对方的影子已经后退了一段距离。

她本想走上去,但被什么给拉住,怎么抬腿都动不了。

“季聆姐姐!!!”

耳边被一道尖锐的声音给唤醒。

眼前的景象消失了,哪有什么草长莺飞,只剩下一片灰蒙蒙的断壁岩石。

再一看脚下,已经走到了悬崖边,底下岩浆流动,几块碎石从她鞋底滑落了下去。

“你不要再往前了!”身后有一道力度,拼命地拉住她。

她往后大幅度踉跄了下,跌坐在地上。

再一看旁边,还有一个小孩跟她一起跌在地上,手指正紧紧地抓着她的手腕,气喘吁吁的。

她看着对方的那张脸,沉默许久,开口,“桃桃?”

“哇,你可算认出我来了。”桃桃满头大汗,整张小脸都因为刚才拼命地阻止她的危险行为而变得通红,“你太不听话了,一个劲地往外跑,拉都拉不住,你知不知道,你险些要没命了。”

季聆抱着膝盖,看着面前的风景坐了一会儿,扭过头问桃桃,“发生了什么?”

“你中毒啦。昏迷了好久好久。现在还不清醒呢。”桃桃说道:“刚才差点就跳崖了。”

“中毒?”季聆偏着脑袋,似乎在努力思考着什么。

但是大脑一思考,眼前又出现幻觉。

“林倾玖。”她抱住了对方,对方回抱住了她。

肌肤很凉,如同冰霜一样,而头发上似乎也有什么东西缓缓坠落在上面,她抬起眼眸,是雪花,落在她和林倾玖之间,融化成了水。

她变成了一只毛色雪白的小狐狸,被林倾玖抱在怀里。

林倾玖掌心轻轻地抚摸她的毛,而她则是闲适地往对方的颈脖处蹭了蹭。

“嗯?你在听吗?”对方声音柔和地传入她的耳朵。

“什么?”她懵懵地抬起眼,一对狐耳也跟着紧了紧。

林倾玖嗤笑一声,将下巴埋在她茸茸的毛发里,“鬼市第三十五间铺子,那是我之前经营的。”

“你还在鬼市开铺子了。”

耳畔又是一声浅柔的声音,“嗯。我给你留了钱。还有,记得让珍珠和桃桃的魂魄安息。”

季聆又往她怀里蹭了蹭,胡乱地点点头。

哗啦——

一盆凉水泼到了她的脸上,季聆被冷得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

“季聆姐姐,你还好吗?”桃桃眨巴着眼看着她。

季聆撑着地面坐起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这才睁得开眼睛。

她头发还在往下滴着水,看向拿着一个像盆一样的容器的桃桃,张了张嘴,“你拿水泼我……”

“唔…我这不是看你又昏过去了嘛,江婆婆叮嘱我,不能让你昏太久,不然会有生命危险,我不这样,你哪里醒得来嘛!”桃桃小手叉着腰,哼了一声,“看守你的这几天,我快累死了,之后你得带我去玩弥补我!”

季聆垂眸看了看自己掌心的灰,轻轻地咳了咳,站起来,“那,这段时间,辛苦桃桃了。”

她思考了一下,“咱们去鬼市。”

“咦?你说话好正常,你现在恢复了吗?”桃桃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她,片刻后又变得惊喜起来,“呜呜呜你可算变回来了。”

她边走边跟桃桃说话,“那我之前是有多不正常?”

“自从你昏迷醒来后每天都呆呆的,不说话也听不见别人说话。”桃桃牵着她的衣角。

而她此时此刻,又走神了。

她在努力回想着,她要干什么来着?

眉眼微微皱了起来,用指腹揉了揉自己的额角。

噢对……鬼市。

林倾玖说给她留了钱。

一路走回江婆住的地方,她站在门口打量了一圈这里的环境,神魂分离的状态才终于彻底结束。

只是到底还是与先前有点不一样,她脑子里多了许多原本没有的记忆。

这段时间,前世的记忆就像是外来入侵物,不断地想要融入她的大脑,变成她的一部分,而到现在她才接受,才觉得这是她实实在在经历过的,如同云雾拨开,她在海中找到了落脚点,踏实感填满了心中那块悬浮的地方。

她对江婆说:“我有钱可以还你。”

江婆不信她,她只好让对方跟着一起去鬼市。

来到林倾玖所说的那间铺子,门口坐着一个小娃娃,长得胖胖的,很有喜感。

看见她,胖娃娃跳下去,“来者何人?”

“我是——”季聆嘴唇动了动。

没等她说完,胖娃娃看见她左手腕部的那根红绳,于是对她道:“你过来吧。”

季聆跟着过去,胖娃娃端来了一盆水,她要季聆把左手伸下去,淹没过那根红绳。

由于季聆先前有过在黑水中被鬼拉下去的经历,此刻她看着浑浊不已的水面,有些迟疑地问:“这里面不会有什么东西吧?”

“你废话太多了。”胖娃娃说时迟那时快,将她手腕给按了下去。

第34章 不愿相信

季聆眉梢皱了起来,凉润的感觉覆盖过她的手背,一直到她的手腕。

她半低垂长睫,将视线看过去,只见浑浊的水在一瞬间变得清澈见底,而她腕部的红绳在水里晕染开血色,乍一看像是她手腕受伤了不断地流血一样。

季聆瞳孔有微微的波澜划过,如同一颗石子坠入湖面泛起涟漪。

“好了。”胖娃娃将水端开。

而她看着自己抬起来的湿漉漉的手腕,上面红绳因为弄到了水而变得暗红,却没有在“流血”了,她用另外一只手碰了碰,看着指腹上面沾染的清透水珠走神。

“愣着做什么。”胖娃娃回头看她,“快点跟上来!”

季聆放下手腕,看向那个还没有她一半高的小屁孩模样的鬼,说话却一派老成,甚至带有点命令的语气,忍不住开口,“你个小屁孩怎么跟我说话的,你跟你老板也这么说话?”

“你又不是我老板。”胖娃娃反驳她,“还有,我不是小屁孩,我已经八十岁了,论辈分我是你的长辈!”

季聆:“那你老板不是林倾玖吗?”

胖娃娃:“正是。”

“那我是林倾玖的——”季聆话到嘴边硬生生地刹住车,“的……”

“的好朋友。”季聆憋半天才终于想到个合适的形容词,“你跟我说话客气点!”

什么长辈不长辈的,真要这么算的话,林倾玖比她大一千多岁呢。

胖娃娃不解地看着她,“把遗产留给好朋友?你是她孩子吧?”

季聆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度荒谬的事情,“你不要乱说!你到底有没有眼力见,像情人还差不多!”

“情人是什么?”胖娃娃不禁思索。

季聆扬了扬手,“算了。进去吧。”

“啊?你们是情人?”一直跟在季聆身旁的桃桃瞪着大眼睛。

季聆险些忘了旁边还有个她,看她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不知道那一刻小脑袋瓜子在想什么。

“这个我知道。”桃桃朝那个胖娃娃积极道:“情人就是会怀宝宝的。”

季聆汗颜,掌心一把捂住了桃桃的嘴巴,“不是…好了,别说了,咱们干正事。”

“唔……”桃桃望着她。

片刻后,季聆抽开手,进去了铺子里面。

胖娃娃打开了一间暗室的门,里面堆积着一箱又一箱的冥币。

她若有所思,“这在鬼界中,算很富有了吧?”

“那是自然。”胖娃娃将钥匙递给她,“喏,老板交给我的使命已达成,我要回去老家了。”

等会,季聆突然想起什么,“你前面说什么来着?”

她神色出现了波动,揉了揉额角,希望是自己前面听错了,“遗产?你是不是用词用错了?”

正准备往门外走的胖娃娃停下脚步,回过身说道:“我没说错,老板已经不在了。我也得走了。”

“呸呸,什么叫做不在了,她只是——”

胖娃娃已经消失在了门口。

季聆望着那个方向,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片刻后她半低垂眼眸,手指蜷缩进掌心中,低声似呢喃,“会没事的……”

“季聆姐姐,咱们有钱了,你在说什么?”桃桃仰起头看她。

季聆摇了摇头,“没什么。”

心中却变得很是沉重-

“你哪里来的那么多钱?”江婆有点不可置信,“你哪来的?”

“这话说的,好像我干了什么很不正当的事情一样。”季聆终于可以不用困在这里干活了,说话底气都增加了几分,“我有点人脉资源还不行。”

“你早先怎么不拿出来?”

那还不是,她哪知道林倾玖这么有钱。

“咳咳,这你就别管了,反正这钱绝对是从正规渠道来的。”

还清债务后,季聆终于自由了,她脑子里想着醒来后那几天出现的幻觉,脚步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皮囊铺子门口,险些被一个台阶给绊倒。

她平复好心情,进去里面,同桑钱钱商量了一遍,然后让桃桃进去了里面的一间屋子。

季聆则在外面等待,过了很久很久,她撑着额头打瞌睡,终于看见里面的人出来。

她站起来,看着眼前长得像年年的桃桃,忍不住伸出指腹碰了碰上面的皮肤,发出了感慨,“天呐,好神奇。”

“等会见到你珍珠阿姨,你要喊妈妈。”季聆提醒她。

桃桃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看着她。

“怎么啦?”季聆揉了揉她的脑袋。

“我喊不出来。”桃桃说道。

“那——”季聆想了想,“不说话也行。”

她带着对方来到珍珠住的地方,领着她进去,珍珠坐在矮墙上发呆,看见她们两人,先是愣了一会儿,随即将所有目光凝聚在桃桃身上。

“年年?”珍珠从矮墙滑下来,走到距离桃桃剩下半米的地方,停顿住了脚步,似乎有点不敢相信,“年年,真的是你吗?”

她拿手在桃桃面前晃了晃,桃桃不受控制地眨了两下眼。

“你看得见我。”珍珠情绪激动起来,她缓缓地伸手过去,去触碰桃桃的脸颊,不是透明的。

“可以抱抱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桃桃点了点头。

季聆在旁说道:“这是林倾玖之前答应你的。”

说完,她看着珍珠抱着桃桃泪流满面,不禁有些动容,便转过身,到了另外一旁的墙根下等待。

她无聊地坐下,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出神。

过了许久,她看见桃桃出来了。

回到皮囊铺子,卸掉了伪装,季聆看着她一直沉默寡言,便蹲下问她,“怎么了?珍珠阿姨对你说了什么?”

桃桃摇摇头,“她就一直抱着我哭,一直说对不起我之类的话。”

“那你怎么不开心了?”季聆柔声问她。

“我只是在想,都是妈妈,我的妈妈和年年的妈妈为什么不一样?”桃桃忽然问她,“你妈妈对你好吗?”

季聆停顿了下,有些出神,“这一世我好像没有妈妈,但是上一世……有。”

“你为什么不愿意入轮回之门呢?”季聆想起林倾玖要她让桃桃的魂魄安息,于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桃桃沉默了一会儿,摇头,“我不敢,万一遇到的妈妈又要烧死我。”

这个答案出乎意料。

季聆一直以为,她是恨那些生前伤害过她的人,原来只是害怕。

她内心对眼前这个小女孩产生了怜悯,揉了揉对方的脑袋,“你会投胎到一个好家庭的,会有一个好妈妈的。”

她只能这么安慰对方。

隔日,她成功把桃桃劝到了白迤那里去。

进入轮回之门,便要喝下孟婆汤,忘掉所有的事情,之后在莲花池采一朵莲花,坐在岸边排队等待着投胎。

桃桃走到轮回之门只剩下三步路的距离,回头看她,“季聆姐姐拜拜,帮我跟小玖姐姐也说声拜拜。”

季聆微笑应道:“会的。”

她看着那束光亮从刺目到消失,最终化为虚无,她转过身,半低垂下眼眸。

她完成了,林倾玖让她给珍珠和桃桃的魂魄安息她全都完成了,心里这会儿不知为何空落落。

碰上白迤,白迤似乎有话要对她说,但到嘴边还是吞咽了回去。

“怎么了?”她问白迤。

白迤转开眼,“你做得很好。”

季聆笑了下,多问了一句,“炼狱的考验还没有结束吗?”

“你去问白漱,她管理鬼界的事情。”白迤走了。

季聆便去找白漱,白漱吞吞吐吐,“啊这个嘛……”

她挠挠头,“应该快了。”

季聆去到炼狱出口,那里有个鬼差守在那里。

她已经看到了有鬼魂从里面出来了,每一个鬼魂的手中,都拎着一盏冥灯,幽幽的光芒照在她们疲倦的脸上。

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等到林倾玖出来,担忧与焦灼交织在心口,她不想去任何地方,只想一直守在这里等。

就这么等了足足有十天,她的视线不放过每一个从里面出来的鬼魂,每次都是从期待到落空,如此反复。

白漱来过一次,重重地叹了一声气,“别等了,她已经……”

“不会的。”季聆打断她的话,“只要没结束就还会有希望。”

白漱咽了咽喉咙,有些不忍心告诉她事实。

她又叹了一声气,叹到了季聆心中去,季聆紧紧地将手指蜷缩进掌心,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出口。

直到,在十六日,她听见鬼差拿起一本册子,“好了,结束了。”

季聆大脑轰然一声,“什么?!结束?!”

她看着炼狱的出口,逐渐被关上,她瞳孔缩了缩,也不愿意去接受。

“不……”

一定是她没看见林倾玖出来,林倾玖也没看见她。

她让鬼差去查,鬼差哗啦啦地翻着一大堆的名册,“林倾玖是吧?稍等,我查看一下。”

过了半晌,鬼差抬起头,告知她,“你说的这个名字,她已经在里面魂飞魄散了,再无投胎的机会。”

季聆后退了一步,“不可能,不可能……”

她似乎承受不了这样沉重的事实,被无形的力量压得蹲了下去。

“她不管怎么样都活不了。”白漱从后面出来,同她道:“也是在前一阵子,我才得知,林倾玖在鬼市做过一场交易。这件事情本该前阵子就告诉你,但怕说了你也不愿意相信。”

“什么?”季聆抬起眼。

“换命。”白漱嘴里吐出这两个字。

季聆嘴唇苍白地颤了颤,“什么意思?她跟谁换了命?”

“你。”白漱说道:“你八岁那年,发烧到四十一度,家里长辈没有及时发现,你的寿命在那时就已经到头了。”

“而林倾玖,她用她投胎的机会,才换来你继续活下去。”

“所以,这次炼狱自从进去的那一刻,便是她魂飞魄散之日。”

第35章 毫不犹豫地坠入了无尽的深渊中

一段话下来,季聆在原地几乎僵住,就像是吃进去了一块石头,吐不出来,又消化不了,难受至极。

她面色因心中传来的钝痛而变得不太好,精神隐隐约约有些恍惚,眼神失去了焦点,景象变得模糊。

坐在一格台阶上,她低垂着长睫,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影子。

白漱在她旁边劝她,“事情既然这样了,那就接受吧。你之前不是问过我你体质为什么不一样吗?”

“我问过吗?”季聆动了动嘴唇,发出微弱的声音,她大脑此刻已经被林倾玖魂飞魄散这件事情给笼罩,完全分不出旁的去想别的,回答也只是下意识的。

“之前我也纳闷你体质为什么这么特殊,后来知道了林倾玖跟鬼市做交易的事情,我才明白了。因为人命和鬼命终究不同,她把命给了你,那么你就变成了半人半鬼地活着。”白漱劝说道:“她消失了,你就可以回到正常的生活了,回去吧,这里本来就不属于你。你自八岁后来的经历,本不应该存在。”

“不,我没法当作不存在。”季聆眼中釉着一层水光,光泽中透出悲伤的情绪。

白漱自知说什么都没用,便让她单独消化消化。

她就这么坐在此处好几天,阴凉凉的风,吹乱了她的长发。

她盯着地面自己的影子,从消失到出现,从出现到消失,眼底的阴霾却始终未消失过。

后悔么?

她在心中这样问自己。

可是又该从哪里后悔起?

也许,当初林姑娘被禁足在府内,她去看望的那一晚,带着对方一起走就好了。

那样,林姑娘不用被迫成亲,不会跳湖自尽,而她亦不会忍不住在对方大喜之日潜伏在百姓当中去看那一眼,更不会丢失了性命,不会让林倾玖死后变成了一个怨鬼,不会魂飞魄散……

那样,至少她们相守过一世,也就够了。

命运的转折点,有时候就在那么一个瞬间。

可如今,她又该将这份复杂的情感如何安置?

回不去了,一切都回不去……

她站起来,双腿发麻抽搐了一阵,白漱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她的身边,递给她一颗类似于药丸的东西,“吃下吧,回去人间吧,该结束了,这一切,只是你的一场梦。你不认识什么林倾玖,你从没去过一个叫做芳菲镇的地方,你未曾见过地府的模样,你未曾喝下过那碗江婆汤……”

耳边响起叮铃铃的声音,白漱手中握着一个摇铃。

季聆眼眶发热地盯着,眼前的景象如同浮着一层薄雾,只看见白漱嘴唇一张一合地给她催眠,“吃下吧,你会在人间醒来,你只会记得这是一场梦,而梦的内容是什么,你记不清,你不会有任何的悲伤、痛苦、难过。”

药丸都递到嘴边了,季聆险些被她引导吃了下去,但就是那么一刻,她突然清醒,猛然推开,“不——”

药丸掉在地上,滚了一滚。

白漱诧异地看着她,随后看向那颗药丸。

“我不想忘。”季聆鼻子耸了耸,眼角淌下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

白漱摇摇头,“何必呢,梦是虚幻的。”

“这不是虚幻的。”季聆咬着唇。

“谁又能证明,这个世界是存在的呢?”白漱突然跟她聊起了哲学问题,“谁又能证明,人间是存在的,谁又能证明,鬼界是存在的,谁又能证明,你我是存在的呢。”

白漱在鬼界工作,见过太多的轮回,见过太多的魂飞魄散,早已经对这一切看淡了。

她道:“我们只不过是,这天地万物中,构成运行法则的一粒尘埃罢了。”

季聆垂着眼睫,没有说话。

她只是,无法接受这样的一个结果。

“可是这一切已经发生了。”季聆抬起眸,眼尾略有潮红,“我怎么能当作什么都没有。”

“是啊,已经发生了。”白漱盯着地面的那一颗药丸,“那么,事情已成定局,你已经没有别的选择。忘掉这一切,你好好过完这一生。”

季聆跑开了,白漱看着她的背影,只是无奈地摇摇头。

来到悬崖边,季聆看着底下流动的岩浆,在周围找了一块石头坐下,眺望雾蒙蒙的对面。

“怎么,你要想不开了?”白漱的声音自身后冒出来。

季聆没有偏侧眸光,只是一直盯着前方,“我在想,如果林倾玖消失了,我会从半人半鬼变成正常人,可是我现在怎么还能留在鬼界?”

“消亡是一个过程,先是形态,最后才是意识。”白漱缓缓说着。

季聆却抓到了关键信息,眸光燃起了一丝的希望,“你是说她的意识还残留在里面没有彻底消失?那是不是……是不是还有办法?”

白漱微微摇头,“那点残留的意识根本不能构成什么,就好比水蒸发变成了水汽,看不见摸不着甚至感受不到,你只知道有这么一个存在。”

“真的就没有办法吗?”季聆又问了一遍。

白漱沉默。

季聆从她沉默中看出来其实还是有点别的希望的,“你不说,我自己去打听,我总能找到。”

“站住。”白漱喊住她。

季聆停顿住脚步。

白漱跟上她,到她的旁边,“唯一的办法,造成的结果无非就是你也跟着魂飞魄散。没必要。”

季聆转过身,看着她,“你且说说看,我才知有没有必要。”

白漱扶了扶额头,“你怎么油盐不进。炼狱的最深处,有一扇轮回之门,这个门专门是给那些超度成功的鬼魂走的,你若是想要她重新投胎,那么这便是唯一的办法。你进去,给她的意识提供载体,并为她超度,成功后,再带着她的魂魄,进入那扇轮回之门,但是,有两点,其一,倘若超度失败,你作为她的载体,你不仅会失去这一世的生命,且也要跟着魂飞魄散无法再投胎,其二,假如成功,你们便是共同体,你必须和她一起进去轮回之门,这意味着,你还是得先杀死你自己,以及,放弃这一世的所有。”

白漱最后补充,“我不建议你这么做,搞不好,两个都魂飞魄散,何必呢。”

“那不是还有成功的希望吗?”季聆脑子只有这一点。

“就算成功你也得死了。”白漱劝她。

季聆垂了垂眼,看着自己的手指,“可是,魂飞魄散,太过于残忍,她不应该承受这些。”

“对,倘若她不那么执着,倘若她愿意入轮回之门,那么她也不用承受这些。”白漱甩了甩手,离开了。

翌日,季聆过去找白漱,“你让我试试这个方法。”

白漱拿她没有办法,“你确定想清楚了?你已经想好了放弃这一世的生命?你的命是她给你的,你应该好好珍惜。”

“既然我在八岁那年生命就应该结束,那么这十多年,还是我多活了。”季聆扯了扯嘴角,无力地抬起疲惫的眉眼,“你就让我进去试试吧,失败了,我也心甘情愿。”

“诶——”白漱长长地叹声气,“既然是你自己选择的,你别后悔就行。”

“我不后悔。”季聆语气坚定。

白漱领着她到炼狱的入口,面前是一个巨大的无底黑洞,凄厉的风声仿佛在耳边。

“炼狱会让每一个想不开要违背运行法则的鬼得到惩罚。”白漱看向她,“现在得多加上一个人。我最后再问你一遍,你确定想好了吗?”

季聆望着那如同深渊一般的黑洞,点点头,随后,她闭上了双眼,身体往前倾,毫不犹豫地坠入了无尽的深渊中。

第36章 “阿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