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30(1 / 2)

第21章 “……您眼神真好。”

她看不清对方隐匿在昏暗中的神色,只有身后的长发在风吹过来时微微飘了起来。

眼里的一层水汽朦胧了她的视线,心中的慌乱在达到顶峰后渐渐地平静下来,她眸中的情绪空了一拍,这会儿的功夫林倾玖已经蹲下与她平视,指腹轻轻地抬起她的下巴。

季聆视线逐渐凝聚,被动与林倾玖对视上。

对方的目光那么专注认真,落在她脸上,仿佛从没见过她似的,又仿佛在看故人那般欲说还休。

当对方指腹划过她的眼皮,她下意识地阖了阖眼,里头蓄着的一层水光便凝聚成一颗小泪珠从眼底滑落下来。

季聆自己都愣了下。

脸颊肌肤留下一道湿绵绵的透明泪痕,被风一吹季聆感受到了凉意,她睫毛不自在地眨了眨,随即半低垂下视线,眉眼被笼罩在一片阴影之下,却能感受到林倾玖凝聚在自己脸上的目光。

她便将脑袋埋得更下了一些,看着地面她和林倾玖交叠在一起分不清彼此的黑影,她嘴唇不自觉地抿成了一条直线。

两人之间的空气沉默了好半晌,季聆腿蹲麻了,这才慢慢地站起来。

缠住她脚的其实是一团废弃的绳子,冷静下来后她很快就把脚给抽离了出来,想起林倾玖刚才故意吓她,她有点生气,站起后瞪了林倾玖一眼。

紧接着往前走。

林倾玖看着她走得坚定不已的背影,跟上去,“生气了?”

“哼。”季聆发出一声鼻音。

也许内心对林倾玖的小情绪胜过了对周围凄凉环境的恐惧,她脚步不停,踩过路面堆积的枯枝烂叶,鞋底发出沙沙的响声,却在前方一块暗影下突然停住。

因为,她好像不认得路,要往哪个方向走去?

所以她只能等到林倾玖,半低垂的视线看见林倾玖的影子跟上来后,她不吭声地走在对方身后落下半步的距离。

一路无言。

在到达目的地的边缘线时,季聆心中的情绪已经过去,完全忘记了在生林倾玖气这件事情,她将手里的面具戴到林倾玖脸上,眼尾挽起,“这个还挺适合你。”

指腹不小心擦过林倾玖的睫毛,如同羽毛轻轻一挠,触感极轻,令季聆心中一沉的是林倾玖一直凝聚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她蜷缩了一下手指,将手腕缩回来垂到身侧,上嘴唇碰到下嘴唇,“你干嘛这么看着我?”

她说着,将视线偏转开,只是眼尾的余光,却瞧见林倾玖短促地笑了下。

轻盈的笑音,转瞬即逝,却在季聆心中抓出一条痕迹。

她一向摸不透林倾玖的心思,为了心安,她还是选择打破沙锅问到底,“你刚才,在笑什么?”

“不生气了?”林倾玖侧眸。

噢——

原来是这事。

季聆手指并拢成拳头抵在唇边轻轻咳了咳,煞有介事道:“我原谅你了。”

林倾玖看了她一眼。

季聆选择跳过这个话题,一个大跨步,走到了她的前面去。*

不远处灯笼的微光匀到季聆身上,好似在她身上披上了一层红色嫁纱,林倾玖看着那道朦胧的背影,略微出神。

一些久到本该消散的东西,却因为执着而保存了下来。就像是千百年前的记忆,如今拿出来时会恍惚那么一下。

那一刻,林倾玖也说不清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而季聆走出一段距离后发现林倾玖没跟上来,于是停住脚步,转过身,发现林倾玖仍旧立在原地。

她微微眯了眯眼,已是完全看不清林倾玖的神色。

怎么不动?

季聆摸了摸下巴,忽而福至心灵——难道是林倾玖嫌她走太快?!

对于精准猜出林倾玖的小情绪这件事情,竟然带给了她一点点的成就感。

当然,这个“精准”,只是她自己认为的“精准。”

她飞快地回到林倾玖的身边,“走吧!”

林倾玖敛回思绪,看向旁边的季聆,不过就是刚才走神了一会儿,季聆怎么返回了?

她抬腿往前走了不到三步,就见季聆挑了下眉梢,“我就知道你。”

“知道我什么?”林倾玖见她得意洋洋的样子,不明白她在高兴什么。

季聆还要故作神秘,“不告诉你。”

只不过轻快没多久,她一直期待着的好感度上升变化没有发生,她快乐的情绪便消失了一干二净。

没道理啊,这样都不增加好感度,哪怕增加个零点一也行啊,至少代表了对她的肯定!

季聆默默地撇了撇嘴,甚至在林倾玖没注意的时候,她偷偷地给了对方一眼。

“你瞪我,我看见了。”林倾玖睨过来一道余光。

“……您眼神真好。”季聆僵硬地扯了扯嘴角-

虽说已经不是第一次来鬼市,但季聆仍旧会被眼前的场景震撼。

尤其是跟着林倾玖来到皮囊铺子时,门口挂着的皮囊险些把她吓死。

就像是将骨头和血肉都抽离了出来,软趴趴的一整张皮肤,逼真到季聆看一眼就极度生理不适。

“客官,瞧瞧需要点什么?”

店内光线昏暗,只有一位扎着两股辫子的女子在内,从大门进去,右手边的那一块区域挂满了一张张的皮囊,红光从上方照下来,看起来在“晾晒”。

而店内那位女子手里捣鼓的“颜料”,有一股说不上来的味道,让季聆闻着非常难受。

她手指揪住林倾玖衣袖的一点布料,林倾玖回过眸,低声问她,“怎么了?不舒服?”

她抿着唇,视线在林倾玖脸上兜了一圈,对方一脸轻松,压根不觉得这里的味道很“臭”,于是她只好坚强地摇摇头,“没有。”

她一说话,喉头的酸液似乎往上涌,于是立马闭住嘴。

“老板呢?”林倾玖问。

女子抬起视线,“老板不在。”

林倾玖又问:“哪去了?”

女子简短回答:“不知道。”

说话语气毫无波澜,视线却越过林倾玖的肩膀,看向后面的季聆,转而露出稀奇的眼神,“呦,竟是活人。”

胃里不断翻涌,再翻涌,快要翻上来了,季聆实在忍不住,捂着嘴往外跑。

这边没有垃圾桶,季聆想要找个地方吐都找不到,她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已经顾不得那么多,几乎是随便乱走的,到了一个偏一些的角落,周围没别人,她这才一下子吐出来。

她扶着旁边粗糙冰冷的岩石壁,快把胃给吐出来了。

长这么大,她就从没闻到这么恶心的味道,形容不上来,毕竟以前她也没闻过这种,非要说的话,可能有点腐烂味?

她吐过后感觉浑身被掏空,失去了力气,靠在石头上缓了一阵后这才好起来。

只不过当她抬起头环视周围环境时,已经不知道自己这是走到哪里来了。

她选择在原地等林倾玖找到她,毕竟比起她自己去找路,她觉得林倾玖找到她的效率更高一些,于是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余光漫不经心地下撇时,她发现脚边有一滩黑水,由于一开始跟这边昏暗的环境融为一体,季聆并没有发现。

季聆这会儿能注意到是因为她看到了黑水上面倒映着她的影子,很奇怪,她还以为这水很浑浊,结果却如明镜一般,将她的神色都映得一清二楚。

甚至那影子看着她还朝她一笑。

季聆瞳孔缩了缩,后退了一步,立马摸了摸自己的唇角,她刚才笑了吗?没有吧?

这地方太诡异了,季聆改变主意决定先离开,只是转身转到一半,那影子竟是突然泛起波澜,季聆脚踝被攥住,她嘴里的惊叫声还没发出,就被一把拉了下去。

第22章 被套麻袋了

铺子内,素色门帘被掀动,扎着辫子的女子将茶水盘放在桌子上后,随即便快速出去。

门帘再次被掀动,又重新垂下。

只剩下林倾玖和桑钱钱两人。

坐在林倾玖对面的女子身穿紫色衣裙,慢悠悠地端起茶杯,另外一侧桌角摆放着的镜子映出她侧边垂落下来的发带。

“来往我这里的客人诸多,你没有证据,可不能随便污蔑我呀。”

她抿了一小口,将茶杯放下,里头褐色的液体飞溅出来洒了一些在桌面,定定地瞧着林倾玖。

林倾玖回视过去,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桌面,“喜欢照镜子。”

她视线往下挪,薄唇翕动,“还有,无论是站还是坐,都喜欢靠着点什么。”

这些都是季聆说的,跟桑钱钱的行为习惯比较重合。

毕竟鬼市有谁不知,皮囊铺子的桑钱钱是个爱美的,每天就喜欢研究如何提升美貌。

而此刻正懒散地靠着椅子背坐着的桑钱钱:“……”

她腰背离开椅子靠背,坐直了些许,眉梢微皱,“什么?”

“真的不是你?”林倾玖眸色沉沉,“香囊呢?”

“什么香囊?我说了我不知道。”桑钱钱说道:“你看我是很闲去恶作剧吗?图什么?”

林倾玖观察她的神色,似乎在分辩她话中的真假。

也是,根据季聆所说,模仿她的人,那段时间除了待在季聆身边,并没有做别的事情。

那么费尽心思,又什么都不要,图什么?图好玩?

这个也是林倾玖百思不得其解的。

怕就怕有别的暗藏的目的她未曾发觉,而桑钱钱这个名字也不是白喊的,一向利益至上,只要给得多,什么都好说。

最重要的一点是,季聆手里的那盒胭脂,是桑钱钱店里有的。

因而,她仍旧对桑钱钱保留着一丝疑虑。

既然这里得不出什么结果,她只好准备再去江婆那里问问。

只是,林倾玖刚站起,心中一滞,感知到了什么,她眉梢微微蹙了起来。

不好,出事了-

“好冷……”

极度的寒意,令季聆那双苍白的嘴唇颤了颤。

意识逐渐恢复清明,半睁开眼,周围都是石壁,缝隙里渗出水,凝聚成一颗颗的水珠滴落在她的脸颊上。

她尝试着微微动了下,四肢沉重得根本抬不起来,伴随而来的,还有刺耳的铁链声。

这是哪里?

季聆目光虚无地盯着前方朦胧如雾气的光线,好一会儿才想起发生了什么。

依稀记得,她在被攥下去的那一刻,感受到了口鼻进水的窒息感,之后就没意识了。

那么,她现在是死了吗?

这里是地府吗?

她无力地撑了撑眼皮,偏转脑袋去看看周围的环境。

“桃花瓣,桃花飘,飘到来年酿酒香。月儿弯,影儿长,来年给做新衣裳……”

是一位女子哼唱的声音,听起来更像是一首地方童谣。

只不过,好耳熟,似乎,在哪里听到过。

季聆眉眼动了动,但一时间没想起来。

她目光去寻找歌声的来源,结果完全活动不了,只有铁链的声音掺杂着轻微的水声传到耳朵里。

一动,又是铁链的拖拉声,季聆这才发现,自己被绑在一根粗大的柱子上,手和脚皆被铁链给束缚住。

不仅如此,她头发和衣服全都湿透了,脚底下的水线漫到了脚踝处。

难怪她会这么冷。

她心率加快,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分析此刻的处境,但是她被绑着,视线受限,只能看到自己前面以及两侧。

滴答、滴答……

水滴声与哼唱的音节融合到一块去。

忽而,歌声停止。

眼前突然出现一位女子枯黄的面容,令她瞳孔缩了缩。

“哎呀,你怎么醒了。”

“是活人,是活的,嘿嘿……真的是活的。”

女子细长如树枝般沧桑的手指抓着凌乱的头发,那头长发如野草一般疯长,其中却又掺杂着几丝花白。

只有眼睛看着她时是亮的,亮到一种诡异的程度。

她强装镇定地问对方:“你是人还是鬼?”

“我找到办法了,有办法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女子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理会季聆说的话。

季聆被她疯疯癫癫的样子给镇住,一时抿住唇,没有再说话。

对方颠笑一阵后,举起五指凑近她,“天无绝人之路,年年啊,妈妈找到方法了,很快,很快,马上就好。马上……”

季聆看着她锋利的指甲微微泛着幽光,感受到危机感,大气都不敢出一下,“你要干什么?”

女子平静下来,看了她一眼,“待我将你骨头血肉生生抽出,你这一身的皮囊,便就是属于我的了。这样,我就可以去见到年年了。”

说着说着,女子的情绪再度波动起来,“年年啊,你等太久了吧……”

季聆倒吸了一口冷气,企图弄清楚情况,毕竟死也得死个明白吧。

“为什么非要我的皮囊?”她问。

“我是鬼啊,年年看不到我,碰不到我。”女子露出伤心的模样,“我想过很多法子,但是正常途径都行不通,那么,我没办法了,只能这么做了。只有取活人的皮,才能获得实体,才能让年年看见。”

她眼睛死死盯着季聆,“不要你的要谁的?我还能拿到谁的?正常活人都进不来鬼界,只有你,你太不一样了。”

说罢,女子便准备动手。

打开包裹,里面好几个夹层,每一层都放着各种不同的刀具。

看着上面泛起的光,季聆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死期。

然而最先让她痛苦的是脚底下的水,冷得要命,甚至这会儿,又往上漫了几厘米,冒着寒气,从脚踝开始结霜。

她开始挣扎,眉眼难受地蹙起,然而除了铁链被她拉扯得发出清脆的响声,根本无济于事。

那一层白霜逐渐攀爬上她的手指,到她的脖子,她被冻得大脑意识模糊,但却又还留着一口气。

撑着微弱的呼吸,她看着女子抽出一根针,正要扎入她的皮肤,却突然一顿,感受到了不妙,于是一棍子将季聆给打晕,套上了麻袋,快速收拾好东西逃走。

……

季聆再次清醒过来,头疼欲裂。

她手一摸,摸到了厚实粗糙的布料,眼前一片漆黑,一丝一毫的光都透不进来。

意识到自己被装在麻袋里,季聆挣扎着动了一下,对方将麻袋往上颠了颠,“老实点,别乱动。”

不得不说,这女子力气倒是大得出奇,扛着她一个活人,还能跑得那么快。

季聆被颠簸得受不了,大喊:“你快放我下来,我脑浆都快要被晃出来了。”

对方脚步并没有停,仿佛有人追赶她一样,越跑越快。

季聆在麻袋里一阵天旋地转,头晕眼花,这种感觉比死都难受。

她不断地挣扎,在一个下坡的时候,对方摔倒了,麻袋怦地一下掉在地上,季聆也狠狠地摔了下来,她该庆幸,不是脑袋着地,而是屁股,但也快把她屁股摔出花来了,疼得她呲牙咧嘴。

真要命了。

骨头都要散架了。

但此时,季聆没时间去管自己的伤口,连忙扯开麻袋,趁着对方没反应过来,站起来拔腿就跑。

“站住!”女子很快追上她,攀住她的肩膀将她重重地按在地上。

“救、救命!”季聆声音嘶哑,本身力气没鬼的大,加上此时此刻身体虚弱,完全不是对方的对手,她手脚并用去踢打对方,但最终还是两眼一黑被套上了麻袋。

此时的她已经半死不活了,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她意识朦朦胧胧之际,感觉到自己被放了下来,隐隐约约听见一些对话。

“这里安全了。”

“你真的确定要这么做?不一定能成功。她好像是活人。”

“正是活人。”

“她跟你有仇吗?倘若失败,那么就是一条人命。这可不是什么正当的事情啊,在鬼界是违法的啊,我劝你及时收手。”

“不行,我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个方法,就算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一那也得试试。”

“诶——”一声长长的叹息。

麻袋里的季聆听着感到恶寒。

自己的皮囊还要被对方占据,没有什么死法比这种更绝望的了。

尤其是,一想到对方要用什么非正常手段将她活生生地骨肉分离,就觉得十分的惨绝人寰。

且这里不是人间,她无辜死在一个鬼的手里,有谁给她伸冤啊?

她只能想到林倾玖。

林倾玖,这个名字在此刻出现在她的脑海里,竟让她鼻子一酸,眼角瞬间流淌下了一滴沉重的泪。

第23章 临死前的幻想罢了。

地府大门口,白迤前脚才她踏入,靠在门边的一位女子俏皮地笑了笑,“白迤大人,今个儿怎有空回来看看了?”

白迤脚步停住,侧眸看向她,“你竟有空闲在这里。”

“你这话说得,我就才刚闲下来一会儿。”白漱不满道。

白漱和白迤是一对双胞胎姐妹,外貌长得很像。

她们一个在阳间巡查工作,一个负责阴间的事务,一般来说见面的次数比较少。

“许久未见,你就没发现,我眼底的乌青又加重了一些吗?”白漱用指腹按着眼底,凑近给白迤看。

白迤淡淡地看了一眼,“哦,你辛苦了。”

白漱轻哼了一声,“最近阴间也是不太平,我都想去……”

家常还没唠嗑完,白漱便接到事情,“什么?绑架?活人的事情不归咱们管呐!啥?到底是人还是鬼!”-

“珍珠,你不能这样做!万一被发现,你会魂飞魄散,再也无法转世投胎!”一位老太太声音颤抖。

缩在麻袋里的季聆眼前一片漆黑,听觉却十分灵敏。

从对话可以得出,外面一个要她皮囊的鬼的名字叫做珍珠,而另外一位声音听起来年老一些,和这位珍珠是认识的,但两位意见不合,吵了起来。

好半晌后,声音逐渐消失,似乎是出去了。

她轻手轻脚地扒拉开麻袋,然而她发现她被放在了一个大缸里,上面的盖子沉重得很,她用力去推仍旧纹丝不动。

而大缸的侧方留有个几个小孔,她眼睛通过这个孔去看外面,周围有点黑,什么都看不清,但盯久了感觉还是有点微光透进来,旁边窸窸窣窣。

她努力竖起耳朵去听是什么动静,结果对上了两个豆子大小的黑色眼睛。

“吱吱吱……”

季聆愣了几秒,反应过来是老鼠,猛然往后退,后背狠狠撞在大缸内壁上,发出一声闷响。

平复了一下心情,她开始判断自己身处的环境。

大概在一间小屋里,门是关着的,那两个鬼应该在另外一间屋子。

而至于时间,她无法判断,但老鼠都出来活动了,有可能是晚上。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她不断想各种办法出去,弄到了精疲力尽。

昏昏沉沉地半阖着眼睛,不知道过去多久,她听见细微的脚步声,一瞬间清醒。

声音距离她越来越近,到了大缸前停下,紧接着,上面传来机关的声音,季聆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在算着,如果对方打开,她冲出去逃跑的概率有多大。

无疑是很小的,但总得试试。

头顶的盖子缓缓被推开,有那么一丝暗淡的光照进来,她咬着牙蓄力,然而力不从心,她刚想站起来,双腿完全没力气。

“嘘~”趴在缸边的是位苍老的鬼,脸上爬满了皱纹,正将一根手指抵在唇边,提醒她不要发出动静。

季聆将之前听到的声音和眼前的形象对上号,这位大概就是阻止珍珠的那位老婆婆。

“姑娘,来。”老婆婆示意她出来,随后又对她千叮咛万嘱咐,“我放你走,你走掉了,就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你不要怪她,我就放你走,成不成?”

季聆一心只想着走,点点头。

老婆婆搀扶着她的胳膊,帮助她从缸中翻出来。

来到门口,外面已经天黑了。

老婆婆推了推她的后背,“你快走,往南边的方向去。”

没有月亮没有星星,天空犹如一张巨大的黑色幕布铺开,季聆无法判断方向,想回头问老婆婆哪边是南边,但这个时候珍珠出来了,季聆只能拔腿就跑。

她露出的一截纤细脚踝能看见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痕,那是被铁链捆过导致的,然而这个时候她听见身后传来珍珠和婆婆争执的声音。

“你放她,你竟然敢背叛我。”

“珍珠,当我求求你,为你自己考虑一下。”

“你给我站住。”

“……”

顾不得浑身的疼痛,季聆只能努力跑,踉踉跄跄,天黑看不清的路,在前面的一个地方踩空,顺着坡滚了下去。

季聆一阵天旋地转,口鼻吃了一堆的泥灰,最终侧边肩膀撞在了一块岩石上,这才停下来。

她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一时间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死没死。

迷蒙地看着黑灰色的天际,过了好久好久,意识这才挣扎着恢复。

这一带没有草,到处都是形态各异的山岩,她费了很大功夫,才终于一点点地撑坐起来。

再一看周围的景象,她这一摔,竟不知自己又到何处来了。

她怕珍珠找过来,于是打算先找个隐蔽的地方藏着。

脚摔伤了,站不起来,她只能一点点地爬过去,才刚挪到一块大石头后面,便听见脚步声。

“出来吧,我看见你了。”

越来越近。

季聆一动不动,双手抱着膝盖,用一只掌心紧紧地捂住自己的嘴巴。

“我闻到了你活人的气息,不要躲了~”对方的声音幽幽的,又哼唱起了那首童谣,“桃花瓣,桃花飘,飘到来年酿酒香。月儿弯,影儿长,来年给做新衣裳……”

桃花……

黑暗中,季聆眼睛微微睁了睁。

她想起来了,那天跟朋友玩完鬼屋回来,碰到的那个假的林倾玖,对方在她家里哼了大半个晚上的歌,就是这首。

原来是她。

寒意一瞬间仿佛穿梭过了四肢百骸,令她不禁打了个哆嗦-

“这是?”桑钱钱低眉看了眼林倾玖放到桌面的东西。

“胭脂。”林倾玖唇瓣开合。

她手里拿着一个湿掉了的香囊,这是她顺着感应赶到季聆的位置发现的,但是终究来晚了一步。

上面的刺绣看起来应该是人间之物,不知道是不是季聆买的那个,如果是的话……

林倾玖眉梢紧紧地蹙了起来。

然而很奇怪的是,她现在完全感应不到季聆在哪。

没办法,她只能先回来调查。

这事从目前看来实在跟桑钱钱脱不了干系,毕竟上次在江婆店里那位女子给季聆的胭脂,就是桑钱钱自制的,不售卖,只留给自己用的。

桑钱钱皱眉,“怎么回事?到底是谁在栽赃老娘!”

林倾玖静静地观察她的每一个表情变化,一时间分不清对方到底是不是在演戏。

等到半晌,才终于把江婆请来。

林倾玖将那天季聆去鬼市的时间告知,询问那天晚上的情况。

“那段时间我去孟婆那里了哇,没营业,至于桑老板嘛,我记得你店里有一位叫做珍珠的员工?”

桑钱钱点头,“她确实在我店里干过活,前阵子走了。”

“那几天我炉子里的汤药还在熬,就让她帮我看着了。你们也知道我这汤药至少要熬个十天半个月,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你看我的手,上次被烫得呀……”

江婆后面还在嘀咕些琐事,林倾玖没再去听了,她抓到了关键的线索,所以那天季聆在江婆店里见到的女子应该是珍珠,再结合她捡到的这个香囊,一切都可以说得通。

大致的猜测是珍珠偷了桑钱钱的胭脂,然后刻意模仿桑钱钱的行为习惯,又假扮她去迷惑季聆,这样方便栽赃给桑钱钱。

对方是冲着季聆来的。

虽然不知道对方与季聆有什么恩怨,也不知道对方到底想要从季聆身上拿到什么东西,但林倾玖内心总有不详的预感。

可是这会儿不知道对方在哪里,她只能去获取更多的信息。

回去了一趟芳菲镇的后山。

“你是说那个疯子阿姨?”桃桃在荡秋千。

林倾玖问她,“你记得她叫什么名字吗?”

“别人好像都喊她珍珠。珍珠阿姨。”桃桃说道。

林倾玖点点下颔,将事情基本给弄清楚了。

她在人间飘荡了千年,将人间的是非恩怨都瞧了个透。

初来乍到芳菲镇后头的山上时,这镇子还是很有人烟气息,她可以说是见证了这个小镇是如何从当初的繁华到衰败的。

因而对于这边的一些事情,也多少有个了解。

但是有时候见过的事情太多了,反而会记不清楚,桃桃一说,她便想起来了。

这位叫做珍珠的人,早在十多年前去世,而在生前,她在生小女儿时,患上产后抑郁,而她的那个小女儿,出生没几天,便被家里抱走送给别人养了。

——也就是那位叫做年年的女孩子。

而自从年年被抱走后,珍珠就疯掉了,每天哭囔着要回女儿,家里人都没有理她,她就这么一直疯疯癫癫下去,后来怕她影响别人,家里把她关在了废弃的柴火房里,一直到去世。

整个镇子的人都知道,芳菲镇有一位疯子,一到晚上就唱歌,唱的正是芳菲镇当地流传的歌曲,“桃花瓣,桃花飘,飘到来年酿酒香。月儿弯,影儿长,来年给做新衣裳……”

林倾玖坐在墓地里,若有所思。

珍珠生前和季聆并没有恩怨纠葛,那么她带走季聆到底为什么?

她到底想要什么?

季聆已经失去音讯有整整一天,她内心惴惴不安,匆匆前往与白漱汇合。

白迤也跟着来了,手里带了个鬼界版罗盘,可以追踪鬼气。

站在鬼市和鬼界的边缘线,罗盘指引往北的方向去,但是很不幸,到了中途罗盘失灵,指针东南西北乱转,再次失去线索。

“咦?它是不是坏了?”白漱晃了晃手中的罗盘。

好在,她带了一个新的备用,然而新的也不管用,仍旧无法确定方向。

“大概是受到别的因素的干扰。”白迤说道。

能干扰罗盘的因素有很多,比如此时此刻的人气,白漱突然叫了一声,“呀,她是个活人!”

“大惊小怪的。”白迤看了她一眼。

白漱瞪了她一眼,“第一次见到有活人可以进来鬼界的,惊讶一下还不行!”

林倾玖蹲在一旁,正在看地面拖拉出来的一条痕迹。

这里似乎发生过一场挣扎,草都被压扁了,泥土上面留有抓痕,十分地凌乱。

她低垂着眉眼,握着香囊那只手的指骨用力到泛白。

鬼市位于阴阳两界的过渡线,一不小心,就很容易走进鬼界的区域。

而正常人是进不去鬼界,但季聆体质特殊。

这个香囊,是她在鬼界那边捡到的,可见当时季聆应该是误入了鬼界,然后才让珍珠有机会对她下手。

她忘记提醒季聆不要乱走了。

暗淡的光影落在她的身上,她低垂着长睫看着地面,神色懊悔。

“你不要难过。”白漱见她颓然地蹲在地面,于是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你就放……”

“林倾玖……”

仿佛听见了季聆内心的呼喊。

林倾玖猛然抬起头,起身往一个方向去。

“……放心好了。”白漱把话说完,只见林倾玖走得很快,都快看不到影子了。

白迤看了她一眼,“她不放心你。”

白漱:“……”-

声音消失了。

躲在石头后面的季聆蜷缩在漆黑的阴影中。

她将眼尾余光悄然地挪过去,对方这是走了吗?但她仍旧不敢动,静静地屏住呼吸。

这时,肩膀搭上了一只手,季聆无声尖叫回头,就见珍珠用绳索将她一套,她挣扎着倒地。

珍珠三两下将她捆绑好。

季聆失去了挣扎的力气,躺在地上半阖着眼已然是一副快要没气的样子。

对方目光扫过她手腕肌肤的伤痕,用指腹轻轻地掠过,“都让你不要乱跑了,何必呢?摔成这个样子,可别毁了这副好皮囊。”

季聆尾指小幅度抖了一下。

又是麻袋,一套,季聆两眼重新陷入极致的黑暗。

她闭上眼睛,已经不准备挣扎了,但是这个时候,她心脏不知为何一抽,内心重新划过希望。

林倾玖?

她倏然睁开眼。

但是并没有动静,只能感受到,她离开了地面,珍珠将她扛在了背上。

她再度阖了阖眼。

也许,只是临死前的幻想罢了。

“在那!”一道声音响起。

珍珠明显地慌了,背着麻袋快速跑走。

而麻袋里的季聆被一颠一颠地早就半晕过去了,她撑着最后的一丝意识,大约是感受到林倾玖来救她了。

断崖边,珍珠走到了绝路。

往下一看,下面红色的岩浆在流动。

断崖的另外一边,被称之为鬼的炼狱,一般是犯下极大罪行的鬼,会被送入里面经受考验。

珍珠不断往后退,碎石子从她脚后跟掉入底下的岩浆里,瞬间消失不见。

倘若从这里跳下去,她再也见不到年年,见不到了……

她抽咽起来。

而当她看见白漱手中的缚鬼链,她又大笑起来,随即将麻袋置放在断崖边上。

对方这个动作让林倾玖心中一惊,连忙喊住她,“等会——”

她担心对方要带着季聆跳下去同归于尽,又察觉到刚才对方的眼泪,以及口型,似乎在喊年年这两个字,她猜测,她绑季聆的动机应该和年年有关,于是让白漱先收了缚鬼链。

“你先别激动,我知道你想要年年见到你。”林倾玖直接拿出她最在意的事情。

果然,听到年年这个名字,珍珠神色有所松动。

“你现在,拿着你手里的麻袋,先往前走一步。”林倾玖尽量将语气放到柔和,暂时稳住她,“我有办法。”

“骗子,骗子!”珍珠情绪突然激动起来,“我问过很多,没有办法,没有办法的,只能这样,用活人的皮,才能让年年看见我。”

躲在另外一侧暗影下的白迤眉头皱了皱。

人皮?

鬼市桑钱钱所经营的皮囊铺子,主要依赖于鬼界市场流通的一些正规材料制作,配合专门的颜料以及绘画技术而成,这种鬼皮只能给鬼用,但是鬼界有一种偏方,就是采用真正的人皮,且这种人皮还得是在活人身上取,不能死人,也就相当于,要让人忍受被剥皮的痛苦,何其的残忍,且成功率低,毕竟这种疼痛超出常人忍受的范围,指不定中途就断气了。

但是听说一旦成功,就可以让人间的人看到披着人皮的鬼。

她不知道珍珠是怎么知道这种邪门的方法。

涉及到会扰乱人间的秩序和鬼界的秩序,一直以来只是口头流传,不被允许使用。

当然,想使用也使用不了。

要知道,人间只有被鬼吓死的人,还从来没有被鬼杀死的人。

因为就算是飘荡在人间的鬼,由于形态和人的不同,人碰不到她们,她们也碰不到人,所以鬼没法对人进行身体上的伤害,顶多只有精神攻击。

所以根本不存在鬼能够取到活人的皮这种可能性。

而季聆体质的特殊,正好给了珍珠这样的机会。

第24章 她脸颊热乎乎的

原来是这样。

林倾玖脸色凝重起来。

她沉吟的几秒里,很快就想出了应对的方法,开口道:“这种方法的成功率很低,而我有种方法,可以百分百让年年见到你。”

“真的吗?”珍珠只相信了她一秒,很快就反应过来,“不可能,你在骗我。”

林倾玖给她分析她现在的处境,“你现在倘若跳下去,那么便是魂飞魄散,不如选择相信我,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珍珠在思考期间,白迤眼疾手快,将手中的缚鬼链精准扔出去,不等珍珠反应,那链条便紧紧地将她缠住。

这个时候,林倾玖迅速过去抓住即将要掉落下去的麻袋。

“唔……”珍珠倒在地上,发出痛苦的声音。

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从麻袋出来的季聆,双眼在看到林倾玖那一刻,鼻头微微泛酸。

林倾玖将她头发别到耳后,温声安抚她,“好了,没事了。”

她一张脸脏兮兮的,只有漾着水光的眼睛明亮如湖水,她咬着唇,声音虚弱地喊了一声对方的名字,“林倾玖……”

“嗯。”林倾玖轻声应她,将她清瘦的身躯搂入怀中。

季聆半推半就,“我衣服上有泥,会弄脏你。”

“没关系。”林倾玖低垂的目光扫过对方露出来的肌肤,上面都是淤青和伤痕。

她面露心疼,将季聆搂得更紧,季聆瑟缩了一下,咬着牙忍着,发出低弱的气音,“好疼……”

脚踝似乎崴到了,疼得厉害,还有左侧的肩膀,以及滚下来时皮肤被碎石子等等之类锋利的东西割到的大大小小的伤口。

鬼界的大夫治不了活人,所以林倾玖得带着她回去人间。

她决定背着季聆,季聆趴在她的后背上,双手搂住她的脖子,“你背得起我吗?”

林倾玖余光往后扫过她,不置可否,起身背起了她。

“你累不累?”

路上,风吹过,林倾玖的头发不断糊到她的脸上,她便顺势将脸颊贴下去。

林倾玖没说话,只是加快脚步。

季聆怕她吃不消,动了动脚踝,“我好像只有一只脚踝受伤,另外一只可以活动,我下来,你扶着我走,也是*可以走一段路的。”

感受到林倾玖脑袋微微往后侧,季聆将脸从她后背起来,看到她眼角的余光,划过一抹释然。

将视线回到前方,林倾玖开口道:“你还有精力说那么多话,看起来应该不会有太严重的问题。”

话音落地,季聆感受到她似乎是松了一口气。

季聆长睫动了动,回味对方刚才无声呼出一口长气的细节,她体会到了一种被人担心的温暖。

好半晌,她看着林倾玖耳边被微风吹起的碎发,“林倾玖。”

“嗯?”林倾玖应了她一声。

她拇指蜷缩进了掌心,缓缓开口,“如果我真出事了你会怎么样?”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问这种问题,但有那么一刻就是特别想问,可问完后,又觉得很没有必要。

可能劫后余生容易莫名矫情,正如此刻她心情突然变得复杂,正要开口收回,却明显感受到林倾玖一滞。

空气中只有风呼啸而过的声音,对方的长发不断地被往后吹,扫着季聆的额头、眉眼、嘴唇。

她没有抬手去按下林倾玖的头发,而是就这么任由这种滑凉的触感挠着她的肌肤。

季聆企图打破两人之间怪异的氛围,刻意将语气放得轻快,“噢,我刚才就是随便问问的,你不觉得很无聊吗哈哈。”

仿佛有一群乌鸦从头顶飞过。

……

季聆嘴角僵硬,已经后悔问出那个问题了。

她想她当时滚下去应该脑子也是被撞到了吧,怎么会问出这种问题。

林倾玖走路很轻,即便背着她一个成年人,脚底仍旧没有半点声音。

“抱歉,以后会保护好你,不会再让你出事。”

声音夹杂着风声飘到季聆耳朵里,季聆心头一怔。

“啊…没、没有,不关你的事,是我乱走。”季聆抿住唇。

血液似乎在往上涌,她脸颊热乎乎的,不得不贴到林倾玖后背凉凉的长发上缓解-

医院,季聆一瘸一拐地去挂号,林倾玖则在旁边陪同。

但别人看不见林倾玖,都只看到她一个人灰头土脸浑身都是伤,以至于排队的时候,好几个好心人都让她先。

季聆知道自己这个样子看起来很惨,露出个憔悴的笑容,“谢谢啊。”

不知道有没有摔出内伤,要做的检查很多,季聆一个人不方便,任有惟过来陪她。

她单脚站立靠在走廊墙壁上,垂眸在手机微信上发消息,告诉任有惟自己具体的位置。

抬起头,见林倾玖示意了下旁边的长椅,“你不坐下来吗?”

“屁股有点疼……”季聆低声。

其实她哪哪都疼。

林倾玖走近,与她面对面,抬手将她侧脸的发丝拨开。

指腹擦过耳廓,医院走廊尽头的窗口照进来的微光在对方周身镀了一层浅浅的朦胧,季聆半垂了垂眼,看着自己手里握着的手机。

一分钟后,任有惟到了。

她第一眼险些没认出来季聆,“我的天呐!!!”

任有惟发出好一连串的震惊,“你这是去干什么了?摔哪了?怎么受伤的?发生了什么?你被人打了?”

“不是。”季聆余光从林倾玖身上敛回,对着她勉强笑了笑,“我就是,爬山不小心摔的。”

“你去爬山了?从悬崖掉下来?”任有惟睁大眼睛。

不怪任有惟会这么夸张,因为季聆此刻的模样看着实在太不忍直视了一些,外套多处都是泥和灰,长发凌乱地堆积在脑后,手腕和脚踝露出来的肌肤不是青的就是紫的淤青。

季聆倒是轻快地噗嗤一笑,“悬崖摔下来?那我还能活?”

任有惟:“也是。”

后面的时间任有惟带着她做检查,林倾玖则是一直默默地跟在她的旁边。

从医院出来,外面的太阳已经落山。

季聆站在大门口最高的台阶上,被任有惟扶着胳膊一格格地往下走,暖橘色的晚霞流淌过她的脸颊,她望向不远处天空的眼里点缀着细碎的光芒。

还是人间好,季聆在心中感慨了一遍自己真是命大。

经历如此险恶的一遭,她比较严重的地方仅仅只是脚踝崴到了和摔到了尾椎,其他都是皮外伤。

“我觉得这家医院阴森森的。”任有惟突然凑到她耳边小声跟她说话。

“啊?”季聆侧眸看她,单脚跳着走,“你是不是怕来医院?”

“不是啊。”任有惟跟着她慢慢走,“以前我来医院都没这种感觉,这次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总觉得后背发凉。”

季聆眨了眨眼,默默地看了眼旁边的林倾玖,将视线收回,“可能是错觉。”

任有惟看了眼身后的医院大门,凑到她耳边的低声说:“还有,你不觉得这家医院阴气有点重吗?哎呀也不是这个意思,就是,哪里怪怪的,我也说不清楚。老觉得有人跟着咱们,现在出来了,这种感觉还是消散不去。是医院的问题吗?还是我的问题?”

季聆笑笑,“没有吧。”

任有惟揉了揉太阳穴,“那一定是我昨晚没有睡好。”

走到路边,季聆将胳膊从任有惟手中抽出来,“改明儿我请你吃饭。你先回去吧。”

“你这个样子,不需要我送你回去吗?”任有惟不放心她。

“没事,我自己一个人可以。”

“你就不要跟我客气了,我今天刚好闲着。”

“我直接打车回去。”

“好吧,你好好休养。拜拜。”

“拜拜。”

与任有惟告别后,她在手机打车,林倾玖站在旁边凝视着她的侧脸。

季聆还得操心一下自己的住宿问题,联系了房东,问之前她住过的那间还在不在,对方没回,她便先收起手机。

侧眸,对上林倾玖的目光,她微微眨了眨睫,没话找话聊,“你跟我回去吗?”

林倾玖点了点下颔。

车上,她在后座坐下。

司机跟她聊天,“妹子,你咋一个人来医院?”

季聆看了眼旁边坐着的林倾玖,微笑道:“没有啊,我上车前我朋友刚走。”

手机振动,季聆垂眸去查看消息,房东回复了她消息,说她之前住过的那间还空着,问她要不要,她回复了个好。

但她没有直接过去住所那边,而是前往服装批发市场,这一路司机开得很快,路又不是很平坦,而她本身尾椎摔到了,坐着格外难受,她咬着唇忍着疼痛,额头沁出了一层冷汗。

就在这时,一只温润触感的手覆盖在她的手背。

季聆垂眸,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手指紧紧地揪着裤腿的布料,林倾玖握住她用力到泛白的手指,用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肌肤,动作似在安抚。

第25章 “……很贴心了。”

在服装批发市场下车,买了几套衣服,又在路边买了一些面包和水,然后才回去。

晚上,她准备去浴室清洗一下自己,但是她只能靠一只脚站着,所以就搬了个椅子在浴室,用自己的外套垫在上面坐着。

然而刚一坐下,险些疼得她发出一声尖叫。

立在一旁的林倾玖问她:“怎么了?”

季聆看了眼凳子,“我坐不了。疼。”

“我帮你?”林倾玖说道。

季聆将花洒头递给她,“你帮我洗头。”

她蹲下,用那只没受伤的脚支撑,另外一只脚则是虚浮地放在地面,手扶着旁边的椅子,低下头去。

林倾玖调整了一下角度,打开开关,拿着花洒的握柄,动作很是小心翼翼,但仍旧是弄了她满脸的水。

“噗——”季聆嘴里不小心吃进了一点水。

“不好意思,我还没有帮人洗头的经验,有点失误。”林倾玖将旁边的毛巾递给她。

她拿着擦了一下,这才堪堪睁开眼睛。

睫毛湿漉漉地挂着水珠,浴室天花板灯光照下来,她看向林倾玖的视线隔着一层雾,待她眼神逐渐聚焦,才发现原来和林倾玖离得那么近。

不受控制地连续眨动了好几下眼睛,她看着林倾玖,“没关系。”

发丝上的水珠顺着脖子往下滑动,在她锁骨上轻轻碰了下,她抓在凳子边缘的手指微微紧了紧,重新低下头。

这个头洗了很久才终于搞定,后面洗澡,她用保鲜膜包裹着受伤的地方,防止碰到水。

“方便吗?要不要我帮你?”林倾玖问她。

“啊不,不用了。”季聆有点不太好意思。

林倾玖单挑了下眉梢,“那你自己要怎么弄?”

季聆看着湿润的瓷板,咬着下唇。

确实,她还没想要,自己一个人要怎么洗,但是让林倾玖帮的话……这可是洗澡诶!至少现在,她做不到光着在林倾玖面前。

季聆晃了晃脑袋,将这个想法给pass掉了。

“我想想……能洗!”季聆说道,手扶在林倾玖的肩膀上,“你先出去吧。”

林倾玖走到门口回头叮嘱她,“小心点,别滑倒了。”

“滑倒了我会喊你的。”季聆说完,看着都是水的地板,将动作放得更加小心。

她把受伤的脚踝搭在凳子上,然后拿着花洒慢慢地冲洗,身上还有别的伤口,淤青还好,主要是有些破口的地方,一挨到水,疼得她直咬着牙。

在历经了将近一个小时后,她终于带着浑身的湿热水汽从浴室出来。

由于还要上药,她身上只用一条浴巾裹着,扶着墙壁一瘸一拐地走到客厅,“林……”

话还没说完,她脚底一个滑铲扑到了林倾玖怀里。

得亏林倾玖接住了她,不然她得伤上加伤。

抬起脑袋,目光正好对上林倾玖垂下来的视线,她略微尴尬地眨了眨眼,扶着对方的肩膀站直身体后,将手缩回。

这么一打岔,她突然忘记了原本出来的时候想跟林倾玖说什么话,只好抬手别了别发丝,将视线转移到了别处。

空气沉默了好一阵。

“我给你上药?”林倾玖已经坐在床边,而她还在这里傻站着。

季聆慢吞吞地挪过去,到床上趴下,林倾玖先给她手臂这些划伤的地方抹完药后,因为她摔到的是尾椎,那地方差不多在后腰往下一点点的位置,需要贴一幅膏药上去,季聆自己没办法贴,于是只能让林倾玖帮忙。

但现在问题就在于她裹着浴巾,要么上面全部拉下来,要么下面全部拉上去,季聆突然后悔没换上睡衣睡裤。

“那个,烘干机里我的衣服应该好了,你帮我拿出来我换一下。”季聆手指揉捏着床单布料。

“还没上完药,你要现在换吗?”林倾玖垂眸看向她。

季聆轻咳了一声,“我换一下衣服,你方便给我贴膏药嘛!”

林倾玖见她忸怩的样子,不禁笑了笑。

瞥见对方嘴角的细微弧度,季聆将脸埋在枕头上,不知道是不是她心理作用,氛围总是能因为一些小事变得不太对劲。

于是,她故作坦然地改口,“算了,你现在就给我贴吧,等会再换。”

林倾玖将膏药拿在手中许久,这才缓缓地将浴巾扯下,露出一整片后背。

她目光微微动了动,半低垂下眼帘,撕开手中膏药,将指腹按压在某一处,“这里?”

“嗯嗯嗯!”季聆埋在枕头里的声音闷闷的。

林倾玖轻轻地给她贴好,然后将浴巾盖了回去,“好了。”

季聆刚想翻身,翻到一半想起自己不能躺,于是又翻了回去继续趴着。

她趴了许久,一直到麻木了,准备换上睡衣睡裤。

不好意思在林倾玖面前换,而房间又是单间,要么让林倾玖先出去要么她进去浴室,她懒得挪地方于是选择了前者,朝林倾玖开口道:“你出去?”

林倾玖看了她一眼,忽而大幅度起身,扬起了一丝风,吹动了她额前的刘海。

她看着林倾玖飘然离去的背影,长睫不禁动了动。

是她的错觉吗?怎么感觉林倾玖好像有点小情绪?

不管那么多,先换衣服要紧。

由于她行动不便,换个睡衣睡裤换了很久,收拾完毕后,她伸着脖子朝门的方向道:“你可以进来了。”

等了一会儿,没有动静。

季聆整理衣服的手腕一顿,抬头看向紧闭着的门——噢,林倾玖好像自己把自己给锁外面了

她噗嗤一声,随即披上外套,单脚跳着过去开门。

门口刚好是楼道的小窗户,而林倾玖背对着她站着,在看外面的风景,风迎面吹来,将林倾玖长发吹得往后飘动。

“林倾玖。”她温声喊了一遍对方的名字。

但林倾玖仍旧站着一动不动。

欸?不对不对,她差点忘记了,林倾玖是鬼,可以穿墙,怎么可能会把自己锁外面。

看这背影……生气了?

季聆不禁沉思,她刚才有做什么吗?

“你不进来吗?”季聆开口道。

林倾玖回眸,视线在她脸上打量了几秒,“你不是让我出去吗?”

季聆眼帘微微颤了颤,“但是我已经换好衣服,你现在可以进来了。”

“你让我出去就出去,进来就进来?”林倾玖眉眼微微往上抬了抬。

季聆凝视着她逆着暗淡光线的侧脸轮廓,品味话中的含义,心想对方是不是太敏感了一些。

“你不要想多。”

话音落地,耳朵灵敏地听见什么动静,余光似有所感偏侧,便瞧见楼梯有个往上走的影子。

声控灯坏了,看不清,一开始季聆以为是楼上的某位住户下班回来,但是那影子却停在了楼梯中间一动不动,在黑夜中犹如潜伏的怪物。

她手下意识地将门给合拢了一些,眼神示意林倾玖快点进来,林倾玖早就感知到了那里有人,目光若有所思地停留一阵,随后淡定地进来。

季聆正要关上门,忽而听见楼梯传来说话声,“妹子,你是在自言自语吗?”

那影子往上走了一格,借着楼道小窗户透进来的光,稍微看清了一些——正是住在二楼的那位独眼男,之前她上楼的时候碰过几次面,留有印象。

但是这个时候季聆手里的动作已经把门给关上了。

她看着破旧的铁门,心想那人住在她楼下一层,怎么晚上跑上来?

细思极恐,她赶紧将门栓给拴上了。

之后,她将耳朵贴在门口,听着外面的动静。

季聆听了半响也没听见脚步声,可就算下去了,那也会有走路的声音吧?可见对方是刻意放轻了动静。

直觉告诉她,那人好像上来她这一层了。

“他正在你门外。”林倾玖开口道。

季聆扭过头,见林倾玖好整以暇地坐在床边,于是将手指竖在唇中对她作出个噤声的动作。

林倾玖微挑了下眉梢。

噢——她又忘了,鬼说话正常人听不见。

她于是将注意力重新回到门上,一直贴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他此刻在门外也正贴着耳朵听你这里面的动静。”

林倾玖的实时播报简直让她冒冷汗。

这就很不正常了吧?鬼鬼祟祟的。

碰到坏鬼的话,林倾玖可以保护她,那碰到坏人呢?还是找警察吧。

她低头看了眼空空的掌心,又抬起视线看了眼隔她很远的桌子上面放着的手机,单脚跳着过去,肯定会有声音的。

于是,她只好继续屏着呼吸站在门后。

过了许久,她朝林倾玖投过去一个眼神,仿佛在无声地问:他走了吗?

“走了。”林倾玖不急不慢地开口。

季聆松口气,慢吞吞地跳过去。

在距离床边只剩下两步,她看了眼一脸悠闲支着下颔斜靠在她床上一直看着她的林倾玖,“你就知道看我,都不来扶我一把。”

听闻此话,林倾玖温吞坐起,从衣袖伸出一只纤纤素手放到她的面前,优雅得林倾玖仿佛是一位相府千金,而她是千金的丫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