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靠在有些冰冷的车窗上，有帽子和围巾挡着，衣领隔着，不会冻到。

一开口就把薄薄的窗呼出一层雾气。

“院长妈妈好像要发现我们了。”

“她昨天问我，是不是又生病了。”

少年的眉眼在车内昏暗的灯光上，倒映在车窗上一点，印出了他漂亮的五官。

现在的尤黎还没有成年，十七岁都没有呢，等今年的生日过了才可以算上，04来的时候，他也才那么点大，一点事都不懂。

而就在他对世界的观念还懵懵懂懂，没有建立完全的时候，04就出现在了他身边。

这就好比在尤黎没出生之前，这个世界上已经发生的事，在出生后的他眼里，那些事对他来说都是正常、再理论当然不过的。

用很著名的科技三定律来描述就是——

所有在我出生之前发明出来的东西都是理所当然的，所有在我15-35岁之间发明的东西注定是要改变世界的，所有在我35岁之后的发明都是反人类的。

04的存在，对他来说也正如此。

尤黎并不认为院长妈妈的话是对的，他隐隐约约知道他这个情况在同龄人之中很特殊。

可尤黎觉得自己没有生病。

他只是有些害怕被发现之后，他的04会被夺走。

04，“你和她说了什么？”

尤黎眼前的车窗被他呼出的热气都雾了一片白，上面再也看不见他稚嫩青涩的脸庞。

只有一双眼睛。

一双好像是他，又好像不是他的眼睛。

他能从这对瞳仁里看见自己，又看不见自己。

“我说……我没有感冒。”

“这几天的衣服都穿得很多，没有生病发烧，让院长妈妈不要担心。”

他听见脑袋里传来一声低笑。

“什么理由。”

“笨死了。”

尤黎伸出手指，在被他呵出的雾气上，在冰冷的车窗上画着圈，“才没有！”

他讲，“我上周考试又前进了一名，老师一直夸我聪明，04才是笨蛋。”

04没有和这么笨蛋计较，“在画什么？”

尤黎，“圈圈。”

他好认真的。

“可不可以用它把04圈起来？”

“圈我干什么？”

他才这么小，还是喜欢看动画片的年纪。

福利院里只有一台电视机，每天播得都是循环的动画。

尤黎看了又看，看了又看。

都快把上面的内容背下来了。

少年比上面的小羊还要天真。

被冻得发白的指心有些在颤，也没有松开，“这样我们就可以一直一直在一起了！”

画个圈圈诅咒版，不知道怎么就变成了尤黎版的画个圈圈陪着我。

04很久才说了三个字，“贪心鬼。”

尤黎怔了一下，抿抿唇，有些失落地垂下眼，“那，那好吧。”

贪心确实是一个不好的习惯。

他都知道，也都懂事的。

04漫不经心，“但是我比你更贪心。”

尤黎呼吸顿了一下，车窗里的他都有点呆呆的。

脑袋里的嗓音很平静。

“我不想再这么和你交流。”

“每次都需要我说出口，才能后知后觉。”

04评价着。

“一直在压低声音跟我说话，不敢让别人发现，藏着掩着。”

“像小猪护食，怕吃了这顿就没下顿了。”

尤黎这时候知道反驳了，“才没有。”

他用着气音，很没有可信力。

最后一班车的人并不是很多，更不用提是在下雪天的夜晚，去往市区边缘的这一条线路。

公交上只有零星几个人，尤黎再大一点声音，就能被别人听见他一直在自言自语了。

“听不见，说出口。”

“我是什么很见不得光的东西吗？”

尤黎呐呐的，“没有。”

04，“嗯？”

尤黎大点声了，“没有。”

公交的轮胎发动声掩盖住了他的声音，即便他讲出口了，工作、学习了一天，夜晚的疲倦也没有那些路人向他投过来什么异样的目光。

好像，好像也没有什么。

04，“你生病了吗？”

尤黎，“没有。”

他说着和在院长妈妈那里截然不同的理由，不再是顾左右而言他，而是一个字一个字的，生疏的，又慢慢坚定的。

“我没有生病。”

“我没有病。”

04，“以后谁问你都这么说。”

04，“不管我在不在。”

尤黎迟钝的，好慢好慢说了一个“好”，又反应了很久很久，他才忽地开口，“那，那04为什么会不在呢？”

眼睑都在有些颤，心忽然之间，好像就不受控制地慌了起来。

什么时候会不在？

因为什么不在？

“因为有人在看着我们。”

04的嗓音很静，又很远。

“我要替小猪出一趟远门。”

“我要去找到那双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