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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郅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劍鞘,淡淡地道,“罗大人,对不住,本官失手了。”

失手了还能扎得这么准?

围观的官员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敢说破。这两人都是陛下得用的人,他们哪个也不敢得罪。

尖锐的痛感终于袭开,罗谙的脸色开始发白,“裴大人,这些人可全都看见了,我们这就去陛下面前对质!”

裴郅神色未变,上前两步,伸手将剑拨出的同时,无视他嘶痛的声音,一脸的面无表情,“上次我就说过,若再有下一次,我这把剑必是要见血的。”

那剑尖淌着血,一滴滴地落在地上。

他忍着痛,眼底却有得意之色,“你是大理寺寺卿,当知残害同僚之罪!”

单凭这一点,他就能赢。

裴郅慢条斯理地将剑上的血擦干净,淡淡地道:“罗大人,你看,我不光克自己的亲人,我还克你。”

第96章 第96章裴郅继续把玩着她的手,……

*

天不知何时阴沉下来,暑气伴随着闷热,讓人有些喘不上气来。

羅諳眯着眼,眼底全是阴霾,不光是因为裴郅的言语,还有裴郅的态度。

他身为吏部侍郎,官居四品,敢在宫门口刺伤他的人,要么是亡命之徒,要么是压根不顧自己的前程?

而裴郅不仅这么做了,且还一臉的不在意,为何?

这会儿的工夫,不说是他,便是那几个围观的官员约摸也觉出不对来,更是无人敢上前,一时面面相觑。

好半天,才有一个人小声提醒,“羅大人的伤,該早些上药才是……”

裴郅已将剑入鞘,浑身散发的森寒之气不减,说出来的话倒是有几分人情味,“本官不小心伤了羅大人,羅大人若是想找陛下评理,本官绝无二话,这就一同进宫。”

罗諳原本就是要进宫的,若是这么进去,正好帶伤告状,但他却犹豫了。

这个状,是告还是不告……

他犹疑着,试图从裴郅的表情中看出些許的端倪。

裴郅仍是生人勿近的样子,语气极冷,“罗大人若想先处理伤口,本官愿意送你回去,并承担一切责任。”

那几个官员中,有人听他这么说,便想充个和事佬,主动劝说罗諳,“罗大人,裴大人是无心之失,他已承诺会承担责任,你何必揪着不放,赶紧包扎伤口才是。”

罗諳隐晦地看了那人一眼,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脚,鞋面已渗出血来,还有钻心的痛。

这样的痛,反而提醒了他。

他忍着痛,道:“既然裴大人是无心之失,本官又岂会计较,也不劳烦裴大人相送,我自己回去即可。”

他一个招手,不远处的随从立马过来,将他扶进轎子。轎帘子緩緩落下时,他似乎看到裴郅对他笑了一下。

那笑容极淡,极冷,还帶着几分嘲弄,令人不适。

很快轎子被抬起,驶向与宫门完全相反的方向,再于一家医馆前停下,等处理好伤口好再次启程。原本看着应是要去往吏部,半道上有个罗家的下人追上,不知说了什么后,轿子调头回罗府。

朱色的轿帘,隔绝着外人的视线,无人给窥见轿中人的神情。若是有人瞧见,必会吓一跳,因为此时罗谙的臉色已不能用难看来形容,而是一种近乎疯鸷的阴沉。

当轿子停在罗府门口后,他以一个随从为杖,急切地过门槛。

一路入二门,过假山回廊,再穿过园子,直到他和柴氏的院子。从外面看,一切如故,与他早上离开时并没有什么区别。

他还未走近,门从里面打开,走出来一个人,一个不应該出现在这里的人。

“罗儿?”

罗月素倚在门边,衣裳粗陋面容憔悴,哪里还有当初端庄秀美的样子,那眉宇间的戾气更是讓人心惊。

“父親看到我,似乎很不高兴?”

“你是怎么回来的?”罗谙惊疑着,问道。

施家已被问罪,流放的罪臣家眷,若无人上下疏通打听,如何能脱身?

罗月素看着他,目光先是悲凉,然后泛起浓浓的恨意。“父親是不是巴不得我回不来?也是,当初父親讓我去西南府,就没想过我还会有回来的一天!”

“你是不是听别人说什么了?”罗谙阴着脸上前,“施家的事讓陛下雷霆大怒,为父也是没有法子,还想着等过些日子风声小了,再想办法将你带回来。”

“我要等到什么时候?”

“罗儿,你快告诉我,是谁把你送回来的?那个人

是在害为父!”

罗月素不知是哭还是笑,她都不知道自己这些日子是怎么过来的,好像一场噩梦,梦醒后回到家中,才发现家不是家,或許从来就不是家。

“为什么?父親,你为何要如此对我?”

她问罗谙。

他们是父女啊。

为何逼她嫁人?为何嫁妆寒酸?为何施家出事后对她不闻不问?她其实已经猜到,是因为怀疑她有可能知道母亲中毒的真相,猜忌她,忌惮她,所以容不下她!

“罗儿……”一道虚弱的声音响起,有人从屋內往出走。

她一把将人扶住,“娘……”

如今的柴氏,瘦到脱相,头发稀疏,状态之差,无法用言语来形容,若是生人见了,必会被吓到,那双失神的眼睛看着罗谙,仿佛用了极大的力气问出来,“为什么?”

他们夫妻恩爱,这些年都没有红过脸,更没有争执过,到底是为什么?

罗谙看着他们,眼底划过一抹厌恶,“你们不要被人骗了……”

他忽然目光一变,转头看去。

不远处,不知何时站着一群大理寺的人,为首之人官服猎猎,上面的獬豸图案張牙舞爪,似是要将一切魑魅魍魉撕碎。

裴郅一步步走近,目光如刀。

他一个挥手,几个衙役过去,将罗谙围住。

“我要见陛下!”罗谙大喊。

“忘了告诉罗大人,陛下对罗大人勾结施同舟贪污受贿,为祸西南府一事极为震怒,下旨让本官严查。”

“不可能,我与施同舟不过寻常往来,根本没有勾结!”罗谙很笃定,自己没有把柄落在别人手上。

“罗大人不必担心,證据都呈到陛下面前。”裴郅眉眼微抬,往罗月素和柴氏母女那睨了一眼,“本官好心,让罗大人回家一趟,与妻女话个别。如今罗大人应该已将妻女安顿好,可以安心上路了。”

罗谙下意识看向罗月素,“是你!”

罗月素紧紧扶着柴氏,死死咬着唇。

若不是与人做了交易,她如何能回来?既然父亲不慈,她又何必孝顺?

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她先是骗取施家人的信任,说只要自己能回京,必定劝服自己的父亲帮施家脱罪,还主动让施家拿出一些可以要挟自己父亲的證据,以便能更好成事。

正如罗谙笃定的那样,施家确实没有证据,但在罗月素的引导下给罗谙写了一封信。信上的內容涉及他们之间达成的交易,以及一些往来的细节,以及求助。

而这封信,如今已在荣帝手中。

“父亲置我生死不顧,我总得自救啊!”

“你这个孽障!”罗谙勃然大怒,“早知如此,当初我就不应该让你被生下来!”

柴氏闻言,像是受到什么刺激,“夫君,你说什么?”

其实她在怀罗月素之前,还怀过两次,皆以流产告终。她怀罗月素时小心翼翼,光是卧床都卧了好几个月,生产的时候更是九死一生,还伤了身子,此后再不能生养,为此她愧疚多年。

罗谙没有回答她,那绝情的眼神已说明一切,像是一把刀,扎在她摇摇欲坠血流不止的心上。

“为什么?为什么……”她喃喃着,不知道是在问谁。

罗月素看着这样的她,悲从中来,“娘,你身上的毒已经解了,以后我们离开南安城,寻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好好过日子,成吗?”

“为什么?罗儿,你爹最爱重我,最疼你,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或许他从来没有爱重你,也从来不是真心疼爱我。”

她们母女俩曾经何等的被人羡慕,到头来竟是这般下场,一个人不人鬼不鬼,一个人生已毁。

罗月素看着二房的人慌慌張张地涌来,不知为何竟然想笑。

她恍惚地想着,如果从一开始自己没有收到那个方婉的信,没有被挑拨离间,那么一切是不是就会不一样?

*

罗谙被大理寺带走的消息,很快传遍整个南安城。

当众人意外震惊之时,他已被关进大理寺的地牢中。铁栅栏一挡,铁锁一上,他便从深得荣帝信任的臣子变成了阶下囚。

“不见到陛下,我什么都不会说的。”他对牢外的裴郅道。

裴郅看着他,眼神如晦,“不急,本官暂时没打算审你,你所犯之事,我得好好查查,查得更深些,才好与你对质。”

“你……”他心一慌,“你是什么意思?”

“罗大人心虚了?”裴郅的语气极冷,仿佛是冰天雪地里下起了冰雹,让人冷得牙齿打颤,无处可逃。

终年不见天日的地牢,石壁上的油灯不灭,阴阴幽幽的像是地狱之火。而他站在火光,恰似勾魂的阴差,叫人胆寒畏惧。

“你还没回答我!”罗谙见他就这么走了,心下更慌。

“罗大人,本官不急,你也不用着急。”

十六年都等了,他岂会急于这一时?

一出地牢,明艳的阳光让他下意识挡了一下眼睛,等适应之后才拿开。眼尾的霜寒之气慢慢化开,取而代之的是微微的红。

似喜,似笑。

一时之间,他迫不及待地想与人分享自己此时的心情,当下套了马直接回家。

一入府门,他越走越快,等到了新房外,反倒放缓脚步。嗅了嗅自己身上沾染的地牢气息,转身去到书房。

正将官服脱下,准备换上常服时,顧荃来了。

顾荃无视他还光着上身,板着一张玉色的小脸,施施然地坐下,美目那么一抬,水眸盈动着没波光。

“听说裴大人过家门而不入,我来看看到底有什么见不得光的原因。”

“急着来见你,忘了换官服,沾了地牢的味,不想你闻到。”

一听这话,顾荃便忘了兴师问罪的事,忙问:“可是将那姓罗的给下了大牢?”

罗谙被抓的事,她已经知道。

裴郅“嗯”了一声,穿好衣服过来,蹲在她面前,握着她的手,“罗月素拿到了他与施同舟勾结的证据,他洗脱不掉。”

“那就好。”

她对那个人实在是厌恶得很,倒是没有想到最后助他们成事的居然是罗月素。至于这人是如何说服罗月素的,她不必细问。

外事与内宅齐头并进,她说起程淑的事,末了,问:“你觉得她可信吗?”

裴郅与她手指纠缠着,半垂着眸,“七年前她跟我说,若想查清当年的真相,我应该去大理寺。”

她是没想到,原来裴郅主动要求去大理寺,竟然是受程淑的提醒。

若真如此,程淑应该可信。

“她还告诉我,等我经手的案子多了,便会知道,天下奇案冤案无数,很多行凶之人完全出乎意料,或是亲近之人,或是毫不相干之人,到时候我就会知道,除了自己谁都不能信。”

裴郅说着,眼底生幽。

那时他跟在荣帝身边,被极为器重,若照着那条路走下去,他会步步高升,成为天子近前的肱骨之臣,立于朝堂之上位高权重。

但那不是他想要的。

其实早在程淑和他

说那些话时,他就已经动了去大理寺的心思。因为对于当时的他而言,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查清真相,为父母兄长报仇。

顾荃觉得程淑能说出那样一番话来,肯定是知道什么。

“她能和你说这些,或许知道什么。”

“不知道,她愿意说的时候,自然会说。”裴郅继续把玩着她的手,感受着那令人着迷的娇软纤细,忆起那天晚上的疯狂,越发的欲罢不能。

顾荃还在思量着着,暗道不管程淑有什么难言之隐,反正她们已达成合作关系,如今只要把饵都撒出去,且等着鱼钩就好。

而他们的夫妻关系,也是鱼饵的一环,正如程淑说的,有时候百密不如一疏。所以这个疏,可以是疏漏的疏,也是亲疏的疏。若是他们的感情一疏,对于有些人来说就是打开了一道口子。

这般想着,遂道:“你今晚就睡这里。”

裴郅:“……”

第97章 第97章裴郅一把将她抱住,埋首……

*

闹市寻清静,避得一隅闲。

长庆侯府的一處院子,正是如此。

院子的匾额上,写着通幽二字。里面种满花花草草,无人声喧腾,也没有人来打扰,那衣着寻常侍弄着花草的人,正是趙頗本人。

这處院子是阖府上下最为宽敞之處,原因无他,只因整个侯府几十房住在一起,莫说是正儿八经的院子,便是一些偏房偏角里都住着人。未出嫁的姑娘们,若能独自得一间房,那都是顶好的。

而这里除了趙頗,就是那些花花草草。

罗氏推门进来,打眼看到他还有闲情雅致地剪着花枝,焦急万分的臉上顿时有些精彩,不知是怒,是恼,还是怨。

“侯爷,你可一定要救救我大哥。他是被冤枉的,他肯定是被冤枉的,都是一家人,郅儿怎能如此不懂事……不由分说就把我大哥下了牢。”

她满心的着急,哪里顧得上许多,一路走来不知踩到多少花草,丝毫不以为意。

趙頗见之,皱了皱眉,歎了一口气,道:“郅儿也是奉命行事,旨意可是陛下下的。大舅哥真是无辜,日后自会清白,你担心也没用。”

“话是这么说,就怕有心之人胡乱栽赃,我大哥如今人在牢中,纵有千张嘴也说不清。侯爷,你是郅儿的叔父,当年还是你亲自去西南府把他接回来,便是冲着这份恩情,他也会卖你一个面子。你去帮忙求求情,我想见我大哥一面……”

话还没说话,罗氏已是泣不成声。她实在是担心,也实在害怕,虽然嘴上说自己的大哥是被冤枉的,可心里却是半点底也没有。

“你看看你,这些天定是累着了,气色瞧着怎地如此不好。”趙頗说着,不知从哪里拿来一瓶药,递给她,“这药你吃上几粒就行,切忌多用,否则容易臉上生疮。”

“我实在是担心我大哥。”她伸手将药接过,想着这些年丈夫对自己全然的信任,心下有些受用。“侯爷,你可不能不管他。”

“他是我大舅哥,他出了事,我能不管吗?”赵颇看了一眼那些被踩的花花草草,道:“我这就去那邊一趟。”

他说的那邊,自然是裴府。

几乎是在他刚一进府,守在二门处的人便各自去通报自己的主子。

顧荃才刚得到消息,程淑身边的人就找上门来,让她去书房一趟。

傳话的人是常画,看上去是个机灵人,“我家夫人说了,二少夫人定会明白她的意思。”

她说明白也明白,说不明白也不明白,到底没说什么,当即带着黃粱过去。

远远看到程淑就在书房外不远,像是在特意等她似的,等她走近些,才从容不迫地端着什么东西往前走。

两人差不多是前后脚到达书房,一个照面后,程淑忽地将手上的东西一扔,汤盅倒在地上,汤水洒了一地的同时,还有好些溅到她素色的裙摆上,可见沾着尘灰的斑斑点点。

与此同时,她一直看着顧荃,用眼神暗示着什么。

顧荃心领神会,朝她轻轻点头。

“黃粱姑娘,你这是做什么?”她身后的柳媽媽像是受了刺激般,莫名其妙地惊呼出声。

黃粱更是莫名其妙,明显有些懵,“你……”

顾荃对她使了一个眼色后,道:“她不小心撞到了程表姐,程表姐千万不要和她一般见识。”

一听自家姑娘这么说话,她纵是不明白缘由,也知道该怎么做,当下昂头抬下巴,“奴婢不是故意的,还请表姑娘原谅。”

“夫人,奴婢看得真真的,黃粱姑娘明明就是故意撞上来的……”柳媽媽看上去一副气不过的样子,指着她。

她也不让,“你胡说,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是故意的!”

她们争吵时,顾荃的眼睛越过所有人,看向书房的那扇窗。

窗户没有大开,仅是开了一小半,哪怕内里什么都不真切,顾荃却能清楚感知到一道熟悉的目光。隔着空气与不清楚的视线的,她的眼神和里面的人极有默契地交汇着。

当看到赵颇已经走近,裴郅这才将门打开。

黄粱和柳妈妈还在争吵,一个比一个不让人。

柳妈妈指天发誓,“夫人,奴婢看得真真的,黄粱姑娘就是故意撞的你。”

“空口无凭,你说破天也没用。”黄粱则像个斗胜的公鸡,神情中除了骄傲得意还有不屑,对顾荃道:“表姑娘,是奴婢撞的你,奴婢在这里给你赔个不是,但你走路也不看着些,若是冲撞了我家夫人,你可担待得起?”

“黄粱姑娘,你这不是睁眼说瞎话吗?”柳妈妈立马为自己的主子抱不平,“我们在前,二少夫人在后,我家夫人如何会撞上她?”

“什么叫你们在前,我们在后,这里是裴府,我家夫人来看我家大人,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我们……”柳妈妈似是心虚,眼珠子乱瞄,像是这才看到已经出来的裴郅,“二公子,你来评评理,我家夫人真冤死了,你可一定要为她做主啊。”

顾荃轻哼一声,人已到了裴郅跟前,“夫君,程表姐是和離之身,我们裴府好心好意留她暂住,已是怜悯于她。她若是个懂礼的,当谨守规矩,哪能无缘无故送什么汤,显得她多贤惠,我这个当妻子的多无用似的。”

“表弟妹,我与郅儿是表姐弟,我把他当成自己的弟弟,我看他公务繁忙,太过辛苦,给他送些汤水,难道也不可以吗?”

说话时,芳宜郡主闻讯赶来。

她一来就感覺气氛不对,自己孙子的冷臉她见得多,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别扭。只说像是受了委屈,在看到她之后红了眼眶的程淑,以及明显带着几分愤怒,板着玉色的小脸的顾荃,皆是让她感到陌生。

“你们这是怎么了?”

程淑幽幽一声歎息,语气颇有几分无奈,“郡主,外面風言風语的,我担心郅表弟,便煮了些降火的汤水送来。谁知表弟妹也来了,这位黄粱姑娘也不知怎么的撞了我一下,这汤就洒了。”

黄粱也跟着回话,“老夫人恕罪,是奴婢走得急,一时不小心撞到了表姑娘。”

她们像是就事论事,听起来都不像是告状。

芳宜郡主紧皱着眉头,一时看看顾荃,一时又看看程淑,越看越覺得不对劲。

这两个孩子……

不应该啊。

那在不远处站了好一会儿的赵颇,此时也上前来,问程淑,“淑儿,你没事吧?”

程淑摇头,脸上的委屈却是清楚可见。

“我没事,让郡主和二舅舅担心了。”

“你这孩子……就是心思重,什么都往心里搁,什么都不说。”赵颇说着,语气沉重起来,“这些年你一个人有湖州,必是受了不少的委屈,二舅舅说什么也不能让你再受气。走,你跟二舅舅回侯府。”

“你说的这是什么浑话!”芳宜郡主不悦起来,看他的目光有些不满,“谁也没有给淑儿气受,不过是场误会,说开就好了。”

又对程淑道:“你这孩子,心是好的,难为你想着莲花奴。这汤洒了也就洒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再去煮一碗便是。”

程淑闻言,应了一声,然后福身告退。

临走之前,那隐晦的目光划过顾荃,顾荃朝她微微一颔首。

等她一走,芳宜郡主就朝顾荃走来,拉着顾荃的手,上下打量,“不是让你静养吗?你怎么出来了?”

“祖母,我放心不下夫君。”顾荃娇软地道,像是在撒娇。

“你现在还怀着孩子,事事当以孩子为重,旁的事都不要多想。”芳宜郡主目光爱怜,慈祥一笑,“快回去歇着吧,这里有祖母呢。”

顾荃听话地点头,如水的眸子含着情,深深地看了裴郅一眼后離开。

人都走了,芳宜郡主示意赵颇,“进来说吧。”

*

天色渐暗,风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隐隐有呜咽声从书房内傳出来,若是离得近些,听得更仔细些,才能听出那哭泣的人是赵颇。

“那起子人乱嚼舌根子,他们知道什么,黑的白的都不知道,凭什么说郅儿克妻克子。郅儿媳妇还好好的,肚子里的孩子也没事,他们这是在咒她们……呜呜……我听着都觉得受不住,可想郅儿该有多难受……”赵颇压抑地哭着,不停地抹着眼淚。

芳宜郡主看着他长大的,自是知道他的品性脾气,也知他是个爱哭的性子。心下感慨他年纪越大越爱哭之外,更是为他之所以哭的理由而动容。

“你这孩子就是重情重义,那样的话我和郅儿听得多,早已不在意。嘴长在他们身上,随他们去吧。”

“伯娘……是我无用。若我有用些,也能替郅儿出头。我一想到兄长,我的心就跟刀割似的难受。他若是还在……知道郅儿如今的处境,不知有多伤心……那些人说话太过难听,不止说郅儿克妻克子,还说郅儿是煞星转世,六亲不认,怕是连亲戚都克……”

芳宜郡主闻言,脸色慢慢淡下来。

罗谙是罗氏的大哥,算起来和他们裴家也是亲戚。自己的孙儿当众将罗谙从罗家带走下狱,阖京上下已经传遍。

她看着赵颇,叹了一口气,“你这是要为自己的大舅哥求情?”

赵颇连连摆手,用袖子擦着眼淚,“伯娘,郅儿,你们别误会,我不是来给他求情的。他若真犯了事,自有大荣律法可依。他若真是无辜,郅儿你也会还他清白……”

这样的话,让芳宜郡主大感欣慰,“你是个懂事的,难为你能这么想。至于罗侍郎的事,不用你说,郅儿也知道该怎么做。”

至始自终,裴郅都是清冷淡漠的样子。

当芳宜郡主看向他时,他才表态,“二叔放心,我定会依律法办事。”

“郅儿……”赵颇哽咽着,“我就是心疼你,你小小年纪经历那样的事……时隔多年还被人指责议论……二叔没用,护不住你……”

“好了。”芳宜郡主劝他,“这些事也不是你能挡得住的,你且放宽心,回去告诉你媳妇,若是罗侍郎真的没有做过那些事,莲花奴一定会查个清楚明白。”

他先是止住眼泪,然后慢慢擦干,抬头望向墙上挂着的一幅先人秋猎图,“郅儿,这事就累你多费心了。”

裴郅“嗯”了一声,送他出去。

芳宜郡主看着他远去的身影,摇头叹气,“这个颇儿,这么多年性子一直没变,耳根子软心也软,越来越爱哭了。

当年他去西南府接你,一路哭去,中间晕倒好几回。若不是陛下也派了人跟着,怕是他半路就倒下了。你叔祖父当年就说过,他性子太软,能守住侯府的基业便可。这么多年看下来,还真是如此。”

又对自己的孙子道:“罗侍郎的事,你尽自己的本分即可。”

“祖母,我省得。”

裴郅将她一直送到她的住处,又陪她说了一会儿话后再出来。

夜幕已至,仍旧无风。

他刚出园子,正准备往新房而去时,远远看到站在凉亭旁的纤细丽影,哪怕是朦胧在夜色中,亦是美得惊心动魄。

不甚清楚的光影,将那一抹瑰姿笼罩,蓦然转身的瞬间,玉色倾成的容颜惊艳着这夏日的夜晚,似天边的明月,也似那璀璨的星辰。尤其是对着人一笑时,更是石破天惊般的绚烂。

“怎么又出来了?”他紧走几步,须臾到了跟前,一眼不错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玉人儿。

“我坐不住,我有话问你。”顾荃仰着小脸,“你后来有没有见过方婉?”

裴郅点头。

荣帝对他极其信任,后来审问方婉时,他也在场。

“那你可有问过她,后来的六年中,当年的真相可有水落石出?”

“她说没有。”

顾荃眼底的光淡了下去,也就是说六年后,他们仍然不知仇人是谁。

她转向侯府的方向,“你有没有怀疑过他们?”

程淑今天的举动,让她突然有了一个十分大胆的猜测。

裴郅也朝那边望去,“当年是二叔去接的我,我见到他时,他人都瘦没了形,眼睛都快哭瞎。回京的路上,他一直抱着我,寸步不离,哪怕自己都快站不住,也不肯假手于人……”

那样的情真意切,哪怕他还是孩子,也能清楚感知得到。

“祜娘,如果那些都是假,什么是真?”

顾荃心疼的同时,又有几分心虚。

曾经她也是假。

好在,如今都已是真。

还不等她表明心迹,裴郅一把将她抱住,埋首在她颈间。

“你是真,我们的孩子是真,这就够了。”

第98章 第98章顾荃感受着他的情绪,更……

*

他们緊緊相拥着,似娇花与玉树的相逢,一时多少春花秋月,却下摇台入凡尘,美化着无边的夜色,就连暑气都温柔了许多。

这一刻,彼此都是最为真切的存在。

她感受着男人强大却克製的力道,慢慢地抬起自己的手,够过去拍着对方的背,一下一下地安抚着。

“我们都是真的,我们阿要也是真的。”

“阿要……”裴郅低喃着这两个字,像是用盡自己所有的小心翼翼。

他们的阿要,是他的期待。

或许很多年前,父母也曾期待过他。

他的緊绷,他的依赖,他的乞求,像是多年前那个一下子失去父母兄长的孩子,无助着、悲伤着、渴望着,想緊紧抓住自己所能抓住的一切。

一时之间,顾荃穿越十几年的时空,抱住了当年那个幼小的他。

“不要怕,我们是真的,我们会一直陪着你。”

裴郅闻言,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这可是她说的!

她又道:“假的或许能成真,但真的一定假不了。”

真相就是真相,哪怕被掩埋,也会永远存在那里,等待着重见天日。

裴郅将头埋得更深,闻着她身上的幽香,“祜娘,我很庆幸认識了你。”

若是没有这玉人儿,他不知道自己此时是什么模样,或许仍舊在黑暗中孤独前行,远方一片茫茫,不知何处是归途。

顾荃感受着他的情绪,当他的气息逼近时,更加的顺从,下意識将自己娇软的身体紧紧地贴着他,唇齿相依时,他们的是那么的契合,那么的纏绵。

不远处,南柯黄粱和周阳等人皆是别过臉,有的低头,有的抬头,有的假装看夜景,纵是谁也不说话,却一个个都为自己的主子感到欢喜。

终于起了风,裹挟着热情,滚烫着人心。

忽然黄粱“咦”了一声,看向匆匆而来的人。

那人是前院的下人,打眼看到他们仨,脚步加快了几分。

等到了跟前,才瞥了一下那像连体婴一般的金童玉女,赶紧低下头去,有些语无伦次,“侯府那边出事了,说是侯夫人没了。”

三人一听这话,皆是震惊。

“怎么死的?”黄粱急忙问道。

报信的人说:“好像是因为羅大人被抓了,侯夫人一时想不开……”

这个理由似是合理,却依然让人十分意外。

不说是他们,便是报信的人都有些想不通,绕着道去给芳宜郡主传消息时,还一边走一边纳闷,前几日见着还好好的人,怎么说没就没了?

他们望向那边还花好月圆的主子们,面面相觑。

芳宜郡主匆匆而来时,那抱在一起的俩人听到动静后才分开。

顾荃娇喘微微,目光中情丝拉着,勾勾纏缠的意犹未盡。裴郅也没好到哪里去,眸中欲色翻湧,只能死死地压製着。

南柯极有眼色,便是人过来了,却是背对着他们,将消息告知。

“怎么死的这么突然?”顾荃皱着好看的眉,下意识看向裴郅。

尽管夜色如晦,一切事物越发显得扑朔迷离,但他们似是心有灵犀般,眼神中尽是彼此才懂的深意。

裴郅替她理了理稍显零乱的发,道:“我和祖母过去即可,你回去歇着。”

她乖巧点头。

对于她而言,如今最为重要的是她肚子里的孩子。

芳宜郡主已到了跟前,臉色有些凝重,说的话和裴郅差不多,也是让她别去,说他们去便已足矣。

她再次乖巧应下,目光他们离开。

灯笼的光远去,直到他们的身影渐渐看不见。

凉亭的旁边是花池,花池的水在月色的映照下生起波光。纵是风已停,那波光却似不断,凌于幽暗的池水之上,分外的诡异。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身后传来急碎的脚步声。

接着,便听到程淑的声音,“表弟妹,我听说二舅母没了,到底出了什么事?”

她缓缓回头,看向因为走得太过仓促,而气喘吁吁的人。“我也不知发生何事,好像是因为羅大人被抓,表婶一时想不开,祖母和夫君已过去了。”

程淑到了跟前,深吸一口气后,又叹了一口气,然后凝望着月光下的池水。

半晌,幽幽地道:“好好的人,怎么说没就没了?”

“生老病死,天灾人禍,皆是不可避免。”顾荃看着她,感慨回道。

她似是心有所感,双手微微地攥着,“天灾不可避,人禍却是能躲,只是人心難测,有时候躲都躲不过去。”

“表姐这话在理。”顾荃清澈的眼眸如水,在夜色下越发幽静。“我常在想,夫君背负了这么多年的煞星之名,到底是天灾还是人祸?”

“……我也不知道。”程淑喃喃着,攥着的手已经成了拳。

顾荃见之,目光越发幽幽,“表姐可知,若是人祸,或许还会死人,下一个不知是谁,或许迟早有一日会是你,也会是我。”

“不会的!”程淑语气激动起来,尔后像是意识到自己的不对,立马低沉下去,“你和郅表弟都会好好的,你还怀着孩子呢,千万不能胡思乱想,对孩子不好。”

她眼中的担心焦急不是假,她的犹豫迟疑也是真。

是人都有秘密,或许有些终其一生也不能告之于人。

顾荃这般想着,上前拉着她的手,真挚地看着她,“借表姐吉言,我们都会好好的。”

她身体僵硬着,手却在抖。

良久,才说:“会的。”

*

羅氏是死于中毒。

这是大夫上门后,检查一番给出的结论。

夏氏和她身边的人都可以作证,她是自己服的药,那药就在床头搁着。她吃了药之后说有些困,然后便睡下了,等被发现时已经没了气。

消息传开时,整个侯府都乱了,不少人闻讯而来。

此时院子里挤满了人,倒是没见几个人哭,甚至还有人松了一口气般,在那里庆幸着,“伯娘是个好的,她这一走,倒是给我们侯府省去许多麻烦。”

羅谙牵扯到施家的案子,人已经在大理寺的地牢中,他们趙家和罗家是姻親,无论如何也会被连累。

如今罗氏一走,倒是化解了这场危机。

芳宜郡主和裴郅祖孙俩来时,所有人自觉地让出一条道来,让他们进屋。

罗氏躺在床上,看上去就像是睡着一样,倒是很安详。

她的儿子儿媳和孙子孙女都在,一个个哭得很是伤心。

趙頗失魂落魄地坐在床边,紧紧握着她的手,嘴里不停地说:“你怎么这么傻,你怎么这么傻,我都说了会想办法,事情还没有到不可转寰的时候……”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芳宜郡主问。

“我不知道……我回来的时候,人已经没了。”趙頗落下泪来,“她真傻,她怎么这么傻,为什么不等我回来……”

这时他的长子,也就是侯府的世子趙瑾突然指着裴郅,“都怪你,这就是个煞星,你克了自己父母兄长不够,还要来克我们!”

“瑾儿!”赵頗喝斥他,“休得胡说,郅儿也是依律法办事,你娘的死与他何干?”

“若不是他抓了我舅舅,我娘会死吗?”赵瑾长得和罗氏很像,眉宇间还有几分像罗谙,他恨恨地瞪着裴郅,目光中湧现出戾气。

这种戾气不止是因为今日之事,而是长久以来的积怨。

身为侯府的嫡长子,他有着极好的出身,本应处处被人捧着,却不想这些年一直生活在别人的阴影之下。

而这个人,就是裴郅。

裴郅自小被荣帝带在身边教养,哪怕无父无母也无人敢轻视。

但他呢?

虽为侯府世子爷,无论他再怎么努力,旁人都会拿他和裴郅比较。裴郅九岁伴君侧时,他还在学堂里为了应付夫子的检查功课而焦头烂额。裴郅十六岁入大理寺时,他正绞尽脑汁想写出一篇好文章来,以博得父親和夫子的夸赞。

这怎么比!

新仇舊恨一齐涌上心头,他说出来的话哪里还会过脑子,自是怎么狠怎么来。他再次指着裴郅,眼中全是戾气,“你六親不认,活该你亲人死绝!”

“啪!”

赵颇一个巴掌过来,重重地打在他臉上。

他捂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父亲,“这些年您什么事都不管,府里上上下下都是我娘操持。您拿他当亲生儿子看待,他是怎么对您的?为了他,您竟然打我……我才是您的儿子!若不是他们,我们侯府会沦落至此吗?”

“你胡说什么?”赵颇沉痛着,眼泪流个不停,“不管是姓赵还是姓裴,你和郅儿都流着同宗同脉的血,他父母早亡,我这个当叔父的偏疼些也是应当……”

“哪里应当了?”赵瑾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突然大喊起来,“父亲想当好儿子,想当好叔父,難道就要把我们侯府的爵位拱手让人吗?”

“你住口!”赵颇脸色大变,眼神瞬间阴沉。

芳宜郡主皱着眉,一时看他,一时又看赵瑾。

裴郅神色未变,照旧是清冷淡薄的样子,只是那看似平静如渊的眼底,隐有不为人知的暗涌在翻腾。

赵瑾应是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捂着脸低下头去。

赵颇似是悲从中来,哽咽道:“这孩子也是一时伤心难过,难免口不择言,还请伯娘不要责怪。”

又对裴郅道:“你身为大理寺寺卿,一应办案都循着律法证据,不必因此而有顾虑。”

“父亲!”赵瑾还想说什么,被他摆手制止。

“你母亲已经走了,眼下她的身后事才是紧要,旁人以后再说吧。”

说完,脸色速度黯然下去。

死者为大,芳宜郡主也没不好再说什么。

裴郅道:“我会把这个消息告诉罗侍郎。”

赵颇闻言,似是身体一垮,然后点了点头,“是应该告诉他。”

他像是沉浸在悲痛中,自是没有看到裴郅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森寒。

第99章 第99章裴郅不由自主地弓起身体……

*

大理寺的地牢中,永不见天日。

昼是暗,夜是暗,似永夜一般。再是曾经光鲜亮丽的人,一旦被投入这样的地方,莫说是数日,便是一日不到,已然像变了一个人。

阴暗、潮湿、萎靡,与这地牢一般无二。

罗谙盘腿坐在角落里,听着老鼠爬过地上稻草发出的声音,还有不知哪个牢出传来的疯笑声,纵是闭着眼睛,眉头都皱得死紧。

忽然,他听到牢门打开的声音,然后是腳步声慢慢靠近。

等到腳步声停下时,他缓缓抬起眼皮。

火幽冷的视线中,来人官服之上的獬豸越发的肃穆森森,那铜铃似的眼睛仿佛活过来一般,直击人心底最深最暗的地方。

“裴大人不是不急吗?怎么连夜来看本官?难道是想对本官严刑逼供?”

隔着铁的栅栏,裴郅睥睨着他,并未回答他的话。

他自以为自己占了上風,神情间隐有些许的得意,哪怕是身陷囹圄中,仍旧有着为官多年,掌权掌势积淀而成的官威。

“我说过,不见到陛下,我什么都不会说。我那不孝女受人蛊惑,与人合谋捏造伪证诬陷于我,我是不会认罪的。”

这般的笃定,倒像真是被冤枉。

裴郅对他初始的印象,是五岁那年父親帶自己与兄长去侯府时,正好与他遇上。

他当时就是个长辈模样,不管是言谈还是举止皆没什么異样,还夸他和兄长有乃父之風,将来必成大器。

面对他的夸奖,父親反应淡淡。

或许是因为父親的冷淡,也或许是因为自己不喜欢他看自己时同情中掺杂着一丝古怪的目光,总之打从第一眼见时,自己莫名不喜他。

这么多年来,从未变过。

如今,更是如此。

“我来不是为了案子,而是有件事当告知于你,你妹妹惊闻你犯了事,一时想不开服毒自尽,人已经没了。”

“你说什么?”罗谙闻言,脸色大变,那眼神中的阴鸷,在幽暗的光影中尤其明显。

过了一会儿,他似是接受了这个现实,涌现的情绪跟着漸漸消散,直至恢复成之前从容镇定的模样,将身体靠在墙上,重新闭上眼睛。

半晌,吐出两个字:“蠢货。”

不知是在骂罗氏,还是骂其他什么人。

然后冷冷一笑,“劳烦裴大人跑一趟,本官要就寝了,裴大人自便。”

裴郅垂了一下眼眸,复又看去时,目光冷冽如刀,“那本官就不打扰罗大人了,但愿罗大人今晚能睡得着。”

他转身时,官服上的獬豸似是仍有不堪,用那双死气森森的眼睛瞪着牢中的人。

出了地牢,入目是月光如银,举目望去的朗朗清辉,似天地浩然正气长存,不受风雨阴云的干扰与遮拦,仿佛是将要得见天光,一扫多年来的阴霾。

一路再无迟疑,径直回府。

将入府门,便有下人传话,“二少夫人留了话,讓大人回来后去见她。”

裴郅闻言,脚步即刻生风,以最快的速度到了新房,一掀开珠帘,但见那轻薄单衣的纤细娇软的身姿,回望时水眸盈盈,似有千言万语。

不等他反就过来,顧荃已经上前,一把将他拉进来。

他整个人如入温柔乡,瞬间散去一身的霜寒,目光渐柔的同时,内心也跟着柔软。当他被顧荃按到床上时,整个人像是被温柔包围。

紅帐搖曳,美人在侧,讓人心荡神驰。

他不由得唇角微扬,眼尾泛紅,深身的血液瞬间沸腾,期待着、渴望着,喉结上下滚动,似置身在冰与火的极致拉扯中。

“祜娘,你还未满三个月……”

顧荃正松着他的衣襟,闻言嗔他一眼,“你想到哪里去了。”

说罢,取出一些东西来,在他脸上塗塗抹抹着,一邊动作一邊说起程淑的事。

“我觉得她的苦衷或许是个突破口,所以我想试一试。”

“怎么试?”裴郅别了别脸,有些嫌弃自己唇边被涂抹的味道,“祜娘,你在我脸上涂的是什么东西,为何嘴上也要抹?”

顧荃吊着眼睛,竟是分外的妩媚,左左右右地端详着他的脸,然后在这里补补那里涂涂,好半天才停下来,“这样应该差不多了。”

他很是无奈,像个被摆弄的大娃娃,认命地由着顾荃在他脸上作乱,“你到底要做什么?”

“你应该问你等会要做什么?”顾荃见他欲起,纤嫩的手指一点他的胸膛,将他摁下去,“躺好,别动,装死会吗?”

话一出口,他沉默的同时,顾荃就后悔了。

多年前,他就装过死,且一装就是好几天,親身体会过护着自己的人尸身变硬,然后生出異味。

“对不起,我……”

“祜娘,你我之间,何需说对不起。”裴郅抚摸着她的脸,“我是你夫君,你想讓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她点点头,眉眼弯了弯,尔后郑重起来,附低贴过去说出自己的计划。

幽香入鼻,若兰若梅,令人绮念横生。

裴郅不由自主地弓起身体,有些难以忍耐,但随着她说出来的话,身体的反应慢慢褪去,然后渐渐平息。

*

客院的灯还亮着,程淑静坐在窗前,已不知过了多久。

柳媽媽再次进来,见她还不准备就寝,难免有担心之意,“夫人,时辰不早了,侯夫人命数如此,你再多思已经无用。”

“我知道无用,我就是想不通,为何好好的人,说没就没了呢?”

“奴婢也不知道为什么,奴婢只知道,夫人你这些年心思太重,伤心又伤身。奴婢心疼你,实在是不愿你受苦,但愿此间事快快了去,你能放下心中的担子。”

程淑闻言,只有苦笑。

夜更深了些,应是人静之时,却似有人朝客院而来,脚步匆匆,帶着风雨欲来的急促之感,听得人心直打鼓。

柳媽妈连忙出去,见是黄粱,心里一个突突,“黄粱姑娘,这么晚……”

“我家大人出事了,我家夫人讓我来知会你们家夫人,让她务必小心……”

黄粱的话还未说完,程淑已冲了出来,面色发着白,急切地询问,“你说什么?你家大人出了什么?”

“我家大人……”黄粱深吸一口气,揉了揉发红的眼睛,“我家大人中毒了。”

中毒两个字,让程淑许久回不过神来。

良久,她反应过来后,立马前往顾荃和裴郅的院子。

倘大的裴府,在夜色中显得尤其的空荡,远看那灯火通明的屋子,无端让人觉得有几分古怪。离得更近了些,隐约听到幽咽的哭声。

门一开,有个衣着随意的郎中背着药箱出来,一边走一边搖头。

“大夫。”她叫住徐郎中,问裴郅的情况。

徐郎中摸着乱乱的胡须,高深莫测地道:“能不能活,就看今晚了。”

她心一沉的同时,身体一软,被柳妈妈扶住。

柳妈妈无比的担心,“夫人,这个时候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我知道。”她眼底隐有淚光,脚步沉重地往前迈,过门槛,入内室,打眼看到那床上面白如纸,唇如乌的人,身体摇晃着。

顾荃就坐在床边,已哭得双眼红肿,玉色的小脸满是淚,“出门的时候,人还好好的……就只是去了一趟侯府而已,回来没说两句话人就倒了……”

“可有请太医?”

“夫君倒下之前,特意交待过,说是不要惊动别人,也不要告诉祖母,只让请徐先生。徐先生已给他喂了解药,说是今晚能醒便无事,若是不能醒……”

顾荃低下头去,眼淚大颗大颗地滚落。

床上的人仿佛真的死去,无声无息。

她看着,思及多年前的事,越发心疼起来,泪水越发的汹涌,不停抹着泪的同时,摆手让下人们都退出去。

程淑明显失魂落魄着,看上去不敢靠近的样子,“为何会如此?为何……”

内室只剩他们三人,与烛火为伴。

顾荃哽咽着,目光恳切,“事到如今,我算是看出来了,是有人不想放过裴家。可恨的是,我们连他们是谁都不知道。

表姐,当年裴家出事时,你正好在京中,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不是知道什么?若你知道,能不能告诉我……我实在是不想继续被动下去,等着被他们灭光我们裴家……”

程淑红着的眼眶中,泪水一直打着转,闻言落了下来,挣扎着、犹豫着、望着如死人

般的裴郅,又看向顾荃,“表弟妹,我能信你吗?”

“我是裴家的儿媳,这是我夫君,我肚子里还怀着他的骨肉,如果我都不能信,那对于裴家而言,还有谁能信?”顾荃说着,手放在自己的腹部。

为了她自己,为了她的孩子,还有裴郅和祖母,那个背后想害他们的人,她一定要找出来。哪怕有一星半点的机会和可能,她都想试一试。

所以,对于程淑,她只能对不起了。

程淑似是下定决心,泪眼中有泛起说不出来的苦涩,“我母亲和离后,我随她进京投靠侯府。侯府住不下,我和母亲便住进了府里。二舅舅对此很是愧疚,平日里没少来看我,或是带些吃的,或是带些玩的,在我心里,他虽是表舅,却胜是亲舅。”

对于年幼的她而言,赵颇弥补不仅是嫡亲舅父的位置,还有几分父亲的影子。在她看来,赵颇不止是对她好,对裴都和裴郅兄弟俩也很好。

她一直以为,侯府和裴府亲如一家,她时常在两府之间往来,很是无拘无束。

直到那天,她在侯府无意间听到赵颇与人说话,那人说:“裴宣若在,你我将永无出头之日。”

听到这里,顾荃忙问,“那个人是谁?”

“是罗侍郎。”程淑语气低下去,“当时我以为自己听错了,并没有放在心上,直到不久之后大舅舅出事。”

她清楚记得那个半大的男孩临走之前和她说,“等我们从西南府回来,郅儿定然就好了。到时候我们去游湖,去玩水,可好?”

裴家一家四口出京,活着回来的只有裴郅一人。

那个鲜活的男孩再也不能和她说话,变成一具生了异味的恐怖尸身。不会再有游湖,不会再有玩水,有的只是永远无法抹去的伤痛。

她看着紧紧抱着裴郅不放的人,有些恍惚。

后来她还是没能抵过内心的召唤,带着怀疑与不安再次去到侯府,避开所有人的视线,偷偷藏在赵颇的院子附近。

是夜,她看到好几道黑影进了那个院子,却再也没有出来。

“明明二舅舅是那么的疼爱我们,他一路护着郅表弟回京,人都去了半条命,他怎么可能……我害怕,我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更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我不敢说出来,我怕自己听错了,怕自己看错了,更怕会害了郅表弟。”

“所以你谁也没说。”

却想着借机再行试探之事。

顾荃叹了一口气,“人心难测,善恶有时不过一念之间。”

“若是郅表弟一直好好的,你们都没事,我可能真以为自己是听错了,看错了,永远都不会说出来。”程淑喃喃着。

多年积压在心里的巨石,终于被移开,她心下为之一松。

尤其是顾荃的反应,太过镇定,太过沉稳,没有惊慌失措,更不是六神无主,让她欣慰的同时,没有后悔自己将所有的秘密说出来。

“表弟妹,如今你全都知道了,你打算怎么办?”

“多谢表姐能告知这些。”顾荃起身,朝她行了一礼。

她赶紧别过,不敢受之。

“说来愧疚,我哪能受你的礼。”

“表姐为我们指引方向,拨开迷雾,当得起我这一礼。”顾荃再行礼,道:“既然有所怀疑,那我们就会有所防范,再去验证查明真相,不冤枉好人,也不放过坏人,以慰父母兄长在天之灵。”

说完,她重新坐在床沿,拉起裴郅的手,“夫君,你快些醒来,父亲母亲和兄长还等着我们呢。”

话音刚落,便感觉掌心被人轻轻地挠了一下。

第100章 第100章真相。

*

烛火幽黄的映衬下,裴郅的脸色越发的死气。惨淡的白,泛乌的唇,半点生息都没有的样子。

若不是知道内情,若不是刚才掌心的那一下子抓挠,顧荃都忍不住怀疑哪里出了问题,假戏可能变成了真。

这人装死的工夫当真是了得!

但是这样的了得,结合他的自身的经历,却不敢让人往深去想,哪怕是稍微想象一下当年的那个画面,都让感觉到窒息的难受。

程淑已擦干眼泪,道:“眼下萬事都没有郅表弟的安危重要,你千萬不要轻举妄动,等他醒来后再做打算。”

“多谢表姐提醒,我省得。”顧荃将裴郅的手放下,也跟着擦起眼泪来。“他不知何时醒来,我守着便好,表姐先回去歇着吧,等他醒了,我让人去告知你。”

“你还怀着身子……”程淑有些担心,然而男女有别,她还是已经和離的女子,若是守在这里確实也不太妥当。

除了她们,就只剩芳宜郡主。

且不说不想驚动老人家,便是驚动了,以芳宜郡主的年纪,也不适合守夜。

“表姐放心,我身邊的人都是得用的。”顧荃将手放在自己腹部,“无论发生什么,无论何时,我都不会让自己有事,也不会让我们的孩子有事。”

程淑听她这么说,思忖一番后点了点头。

離开之前到了床邊,再看了一眼了无生息般的裴郅,“郅表弟,你一定好快些醒来。”

等出了院子,在夜色中行进了一段路,她忽然停下脚步来,一时望向芳宜郡主住處的方向,一时回望那灯火通明處。

柳妈妈滿面的忧色,“二公子这一倒下,府里全是妇人。郡主年纪大了,二少夫人又太年轻,万一再有个什么事,这可如何是好?”

好半天,见自家夫人没说话,她有些纳闷,“夫人,你在看什么?”

程淑摇了摇头,然后扯了扯嘴角,似是在笑,也似在自嘲。

也不怪她,实在是一时情急,关心则乱,竟然此前毫无怀疑,被人将心底藏了多年的秘密全被套了去。

“事情未必我们看到的那样。”

“夫人,你在说什么?”

她笑了笑,好像整个人都跟着为之一松,“那个表弟妹啊,看来是我小瞧了她。”

如此,更好。

那灯火通明之处,内室中的裴郅已经坐起,死白的脸,乌色的唇,以及与生俱来的清冷淡漠,如同地狱而出的阴湿男鬼。

他半垂着眸,紧抿的唇表明他此时的心情。

“父親是独子,没有至親的骨肉兄弟姐妹,二叔打小跟在他后面,堪比同胞的親兄弟。我曾父親说过,说二叔虽性子软弱,却是可以信赖之人。”

“人是会变的。”除了这句,顾荃不知该怎么安慰他。

纵是他感情淡薄,可趙頗对于他而言,应该是个特殊的存在。而今为数不多的亲情被打破,露出里面残忍血腥的内核,他该如何面对?

何况仅凭程淑的一面之词,他们不能证明趙頗就是凶手。

“没有確凿的证据,他是不会认的。哪怕我们在他那个院子里挖到尸骨,也只能证明他殺过人,而不能证明他是害死父母兄长的人。”

顾荃说着,轻轻握住裴郅的手,不知是内室的凉气太冷,还在人心底的寒气溢出,男人的手再无往常的温暖,指尖都是凉的。

“夫君,夜长则梦多,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十六年了,不应再等。

一日不把真凶揪出来,一日不得安宁,危险也不会消除。

裴郅反握住她的手,紧紧地握着。

半晌,道:“我进宫一趟。”

*

一夜斗转星移,天明时长庆侯府上下已滿是缟素。

灵堂已经搭建好,哭哭啼啼的声音此起彼伏着,不知有多少真心。趙頗离棺椁最近,面朝着棺椁,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几十房人聚在一起,连灵堂外面的院子里都跪滿了人。

洪氏从外面进来,着急忙慌地往里面挤,越过如今在侯府内宅中主事的夏氏,直接到了趙頗面前。

“伯父,那邊好像出事了。”

赵颇闻言,这才抬头转身,看上去眼眶红肿着,应该是哭过。“那邊出什么事了?”

洪氏昂着头,清了清嗓子,将自己得到的消息说了一遍。

“淑表姐身边的常画亲口说的,说淑表姐昨夜里还被请了去,大夫说是不太好,人到现在还没醒。一大清早郡主封了消息,不让人外传,应该不是假的。”

“报应,他活该,那个煞星,他早就该死了……”赵瑾咬牙切齿地道,满是恨意的脸上,隐有一丝快意。

赵颇不悦地睨了他一眼,“这种话,以后休得再说。”

他不太服气,“儿子就是心里难过,若不是他,母亲怎么会想不开?舅舅……他见过舅舅后回去就出了事,难道是……”

“闭嘴!”赵颇难得严厉,然后缓了缓,沉痛道:“我们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还连着筋,他若有事,我们岂能袖手旁观!”

“可是……郡

主不让人外传,也没有知会我们,我们如何帮忙?”赵瑾回过味来,因为兴奋而显得一张脸越发的扭曲。

如果裴郅出了事,裴府那边就剩女人,没有顶事的男子,那么他们便可是光明正大地插手那边所有的事。但眼下裴府封了消息,没有派人来通知他们,他们也不好上门。

仿佛是老天爷都听到他内心的期待,不到半个时辰后,裴郅那边派了人来,一脸焦急地请赵颇过去议事。

赵颇看着来人,明知故问,“你家大人这么着急,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来人是周阳,也在装,“侯爷去了就知道了。”

赵瑾想跟着,被周阳拦住,“我家大人交待了,有些事他只能和侯爷单独说。”

方才听到裴郅出事的人,你看我,我看你,全都按捺着心中欢喜,皆在心里想着这时候请人去,必是交待后事。

只要裴郅一死,裴府满府的富贵对于他们而言,自然是手到擒来,唾手可得。

“父亲,您快去吧。”赵瑾虽不甘自己不能跟着,却催促着自己的父亲。

赵颇神情凝重,交待了他们几句后,这才出门。

一进裴府,便感知到气氛的不对,所有的下人看上去太过小心翼翼,仿佛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个个噤若寒蝉。

这般氛围,让他心里有了底。

下人直接将他请进去,当他看到正抱在一起哭的芳宜郡主和顾荃后,越发的心里有数。再看那床上面白如纸,唇泛乌青气若游丝之人,已经断定到结果。

裴郅似是十分费力,有气无力地道:“祖母,祜娘……你们出去,我有话要和二叔说……”

芳宜郡主抹着眼泪,看看自己的孙儿,又看看赵颇,“那你们……好好说。”

顾荃扶着她,祖孙二人退到外面时,交换了一个只有她们才懂的眼神。

门一关,将屋内屋外完全隔绝。

“郅儿,这么底是怎么回事?昨天你还好好的,怎么今日就成了这般模样?”赵颇似是不敢相信着,急切地到了跟前。

“是罗谙……”裴郅虚弱地道,“我万万没有想到,他居然敢对我下毒……二叔,我这次怕是过不去了,这些年我一直没找到害死我父母兄长的仇人……我好不甘。”

“不会的,不会的。”赵颇坐到床边,扶着他,“你这次也不会有事的,那样的毒,那样的险境,你都活了过来,这次也一样。”

他慢慢垂下眼皮,声音越发的气若游丝,“我记得当年二叔去接我,日夜不假他人之手,抱着我不放,那时我就在想,二叔当真如父亲说的那般,是我最亲的人……”

“你父亲是我最敬重的兄长,你是我嫡亲的侄儿,说是我的亲子亦不为过,我自是你最亲的人。”

“那时二叔日夜守着我,是不是怕那些人尾随而来?执意将我殺人灭口?”

赵颇叹了一口气,“那些人受人指使,分明是亡命之徒,我正是害怕他们还想对你下手,我谁也不放心,只能自己亲自守着你。”

“那些人守了几天,我听到他们说的话,说是要等人来亲自验过,確定死的是我们一家人才能拿到全部的银两。后来我得救了,他们必是没有拿到银子,定然还要殺我。我能感觉得到,他们应该追到京中了,却不知为何一直没对我下手?”

时隔多年,那些记忆依然没有被磨灭,反倒随着岁月的流逝,一点点地印刻在脑海中,越发的清楚。

裴郅没有抬眸,他怕自己控制不住眼底的煞气。

而赵颇听到这些话,却是心头一跳,目光回避。

当年那个六岁的孩子口不能言,像是被惊吓到丢了魂。他还以为孩子年纪小,又受到刺激,应是什么都不会记得。

没想到……

是他大意了!

“南安城是天子脚下,岂容他们放肆,他们应是不敢追到城中,也许是被背后指使的人灭了口。”

裴郅闻言,缓缓抬起眼眸,看着他,“是二叔杀了他们吗?”

“郅儿!”他惊骇起来,这才感觉到不对。慌乱的眼神四下环顾,确定屋子里只有他们俩,重又镇定下来,“二叔没有见到他们,若是见了,必定会杀了他们,替你爹娘报仇!”

突然他目光一凝,看向裴郅手中的东西。

那是……

裴郅一手拿着侯府的丹书鐵券,另一手则是赵家的家主令牌,“这两样东西是当年祖父来裴家时带来的,我听父亲说过,说是祖父与叔祖父约定过,日后从我们这边择一子孙接掌侯府,二叔应当也知此事。”

赵颇死死盯着这两样东西,不知是紧张,还是垂涎,竟然咽了一下口水。

爵位的传承固然重要,但事关爵位的重要信物才能彰显承爵之人的身份,他身为一府之主,长庆侯府的这一任侯爷,却与这两件象征着身份地位的东西无缘。

“确有此事,若不是你们这边子嗣单薄,我早就想把侯府让出来了……”

“我父亲和兄长被人所杀,唯剩我一个男丁,的确是子嗣单薄。说起来,二叔应当感谢那凶手,若非如此,二叔这侯爷之位怕是不保。”

裴郅说着,慢慢地将身体前倾,目光如刀子般挟迫着人,“罗谙是你的大舅子,他与你应当是一心,你们是不是合谋?”

“郅儿!”赵颇这一次終于确定不对,他惊疑着,瞳仁微颤,“他是他,我是我,你怎能这么想?”

“裴宣若在,你我将永无出头之日。”裴郅声音极冷,带着森寒之气,“这是他对你说的话,你是不是听进去了?”

“你……”

赵颇想问他是怎么知道的,眼神已变。

他唇角勾起,虚弱而讽刺,“当年我父亲带我们离京时,分明是私下行事,未曾张扬半句,仅在离京之前托付于你,让你帮着看顾府中。若不是你泄漏我们的行踪,我们如何会被人半道截杀?”

“我没有……不是我,是罗谙!许是我无意中与他提过,他便上了心。他对你父亲一向不满,且心存怨恨,一定是他……”

“二叔何必否认,这些年你那院子的花草长

得茂盛,想来是花肥不错。”裴郅似是说得太急般,不停地喘着气,看上去像是下一瞬就喘上不来,一口气憋去再也不会醒来的样子。

屋子里一下子变得安静,诡异的安静。

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没有别人,对于一个知道自己真面目的将死之人,赵颇叹着气,像是遇到不听话的后辈,满脸的无奈。

“郅儿,我说过我最敬重的就是你父亲,你是你父亲唯一的血脉,我希望你能好好活着,日后从侯府那边过继个孩子,给你养老送終,为何你偏偏不听话……”

裴郅还在喘着,眼神有些涣散,“我不会让你如愿……”

赵颇忽然扑上去,扯过旁边的枕头死死地闷住他的口鼻。他虚弱而拼命地挣扎着,过了好一会儿,渐渐没了动静。

良久,枕头被松开的同时,他已没有半点气息。

“郅儿,不要怪我。”赵颇用手探了他的鼻息后,将那丹书鐵券和家中令牌拿在手上,目光渐渐灼热。

临终遗言相托,未及告别便已撒手人寰,这是多么的合情合理。

“丹书铁券,家主令牌……”

这些东西终于到自己手上了!

赵颇贪婪地看着,扭曲而无声地笑着。

蓦地,他听到有什么动静传来,下意识转头看去,瞳仁立马一缩。

屋子里竟然出现了一道暗门,那暗门缓缓开启时,露出荣帝那张威严霸气,且处在盛怒之中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