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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第81章大馋丫头。

内室凉意充足,本是最为清爽舒服,她却突然觉得好冷。这种冷发自内心深處,是对生命的敬畏与死亡的恐惧。

早前出宫时她还能感觉得到,为何现在没有了?她不死心,借着起身的当口攀附着裴郅,恨不得整个人都贴在对方身上。

还是没有!

这会儿的工夫,她甚至能感觉到身体的不对,心口闷闷的,透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无力感。

“祜娘,你怎么了?”裴郅觉出她情绪的变化,剑眉微蹙着,目光关切,“可是哪里不舒服?”

“没什么,可能是太累了。”

裴郅捉住她的手,欲给她号脉。

她下意识躲开,娇声道:“我身体好着呢,就是刚睡醒,人还迷糊着。”

这人原本是她唯一的药,而今这药已经不管用,她还是难逃原本的命运。如果不再有新鲜的生命力供養她,她必将如郭大夫先前所言的那样,终不过二十。

老天爷绕了一个圈子,给了她希望又掐断,像是在玩她。

“夫君,我饿了。”

一听她饿了,裴郅便以为她没什么精神,应该就是这个原因。

李氏早就吩咐下去,等夫妻俩一到就命人传膳。

顧勉已下值,顧禀也下学归家。

一家人难得一聚,吃了一个團圆饭。

顧荃悲凉地发现,她不止能感觉到身体的不对,且连食欲都退化了好些。面对一大桌子自己爱吃的菜,她竟然没什么胃口。

若不是怕家人担心,她半碗饭都吃不下去,极其勉强地吃了两碗,到最后胃里不停地翻涌,差点没吐出来。

天渐暗,暑气也散了许多。

顧勉和李氏夫妇俩并顾苓和顾禀姐弟将他们送出顾府的门外,直到裴府的马车驶離,一家四口才进门。

前院的假山后,顾茵不知站了多久。

“姨娘说的对,如今的四妹妹不同往日,我可不能像二姐姐那样,不思量着好好巴结,反而處处为难,当真是蠢得很。”

她身后的书儿有些不解,“姑娘想与四姑娘交好,方才为何不现身?”

“他们一家人和和美美的,我若是上赶着过去,便是讨人嫌。”她甩了甩帕子,“四妹妹原本对我也不怎么亲近,我不能讨好不成,还落了埋怨。我呀,不如二姐姐心眼多,可我这人识时务,不像她,自以为是,难怪不招人待见。”

若是顾荛在这里,听到曾被自己当枪使的人,背后居然会如此说道自己,不知该做何感想。

*

马车抵达裴府时,天色已经黑透。

裴郅和顾荃先是去了芳宜郡主那,祖孙仨说了好一会儿话后,老太太见顾荃面有倦色,催促着他们赶紧回去歇着。

一到自己的住处,顾荃没什么形象地往软榻上一歪,心口闷得厉害,喝了一碗酸梅饮子才将胃里的不舒坦给压下去。

她不无心思深重地想着,或许这段日子不过是老天爷对她的怜悯,时辰一到便要收回去,且还留下这样的反噬。

暗门开了又合,合了又开。

裴郅已经换了一身常服出来,用手背拭了一下她的额头。

她就势抱住男人的腰身,似在撒娇,也像是在耍赖。“夫君,这次可能等不了那么久,我现在觉得身体有些不太好。”

若是注定不能白头到老,那就珍惜眼前。

裴郅自是没有怀疑她说的话,也认为她确实要补充体力。当下眼神暗沉,隐有欲海在肆意翻腾。

她垂下眼眸,把玩着男人的手,男人的手修长有力,女子的手柔弱无骨,两人的手指交缠在一起,像是在抵死缠绵。

玩了一会儿后,她抓起男人的手,调皮地按在自己心口。

“夫君,我想你了。”

这个想,不是心里的想,而是身体的想。

裴郅被她一撩拨,哪里还有什么自制力,幽深的瞳仁里全是她,她的娇,她的野,还有她的直白,恨不得将她一口给吞下。

輕纱帐被放下,遮住那锦绣堆中的春光。

许久之后,一只男人的手欲撩开纱帐,却被女子纤细的手给拉回去,“夫君,我还要……”

裴郅转过头,看向那刚经云雨媚态横生的玉人儿,眼神暗得吓人,“再来一次,你会受不住的。”

顾荃像冰肌玉骨的枝蔓缠上来,玉臂紧紧地抱住他。

如今已没有任何的忌讳,别说是再来一次,就是再来几次,只要她想要,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没滿。”

仅凭这两个字,成功击溃裴郅的忍耐。

红帐再次如水般波动,后又渐渐静止,不多会儿,重又动起来。

一连三次,帐内传来女子娇娇软软的哭吟,“滿了,满了,不要了。”

不是满了,而是身体真的受不住。

顾荃觉得她就是自作孽,光想着珍惜现在,过一天就快活一天,却低估了这种事情真正的主导权,其实并不在自己。自己就是个大馋丫头,嘴大胃口小,贪多却嚼不烂。

她沾染了媚色的眸中一片水光,盈盈地含着泪。

这般让人欲罢不能楚楚可怜的模样,与梦中那被欺负狠了的玉人儿一模一样。

裴郅怕伤到她,赶紧離身。

一番清洗身体后,已是夜深人静。

她痴痴地看着裴郅去到暗门那邊,暗门合上时,她眼里的迷情之色慢慢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欢愉过后的浓郁失落。

良久,輕轻地叹了一口气。

*

第二天。

几乎是在裴郅刚出门,顾荃就醒了。

今时不同往日,她没有来日方长,时间对于她而言已经开始紧迫。那背后害她的人,她不能再静等着浮出水面,而是要主动出击。

她叫来黄粱,一通吩咐后,黄粱臉色郑重的领命而去。

而她自己则收拾打扮后,先是去给芳宜郡主請了安,知会自己今日要出门的事,然后带着南柯直奔景国公府。

花长樂对于她的到来很是意外,

亲自出门来接。

待看到她之后,眼晴里的惊喜藏都藏不住,“前些日子你不在京中,我一直挂念着。听说你已回京,昨日还进了宫一趟,我便想着等你这几日休整好,再去裴府找你玩。”

“多谢花小姐的挂念,说来也是惭愧,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来是有一事相求。”

她们之间不过几面之缘,若说交情委实是没有多少,为免贸然登门太过突兀,她少不得要寻一个恰当的理由。

“我同祖母提起你喜欢養貓,府里还有专门養貓的院子。祖母一听很是感兴趣,竟然生出也想養一只的心思。我今日前来,一是来向你讨教养貓之术,二是不知你是否能割爱,让一只给我。”

花长樂一听是这事,立马满口答应。

说话间,两人已进了花府。

天气越发的热,再好的景致眼下看去都无心欣赏。下人们替她们打着凉伞,凉伞以青色细绢制成,因为没有后世那种挡光的技术,显得美观有余,遮阳不足。

“上回你来时,我便想着带你去看看我的貓院。好巧不巧我婉妹妹身子不适,于是就搁置了。今日你可得好好看,看中哪只挑哪只。至于养猫之术,我不如婉妹妹精通,我让人去請她来,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尽管问她。”

这话正中顾荃下怀,她此行就是为了那方婉而来。

她表现出极大的兴致与心急,婉拒了花长樂先去屋子里坐坐的邀请,打算直接去猫院。

花长樂自是依她,与她前往猫院的同时,派人去请方婉。

猫院之所以叫猫院,还真是名不虚传。还未进院子就看到好几只圆滚滚的猫蹲在院墙之上,像哨兵一样半眯着眼睛看人。

一进院子,更是哪哪都是猫。

白的黑的花的灰,短毛的长毛的,臉大的脸小的,还有好些幼猫,或是三三两两在树荫下睡觉,或是围在一起相互舔毛。

其中有一只几个月大的小猫,半点也不怕生色,竟然摇着尾巴踩着猫步朝顾荃走来。

顾荃刚蹲下准备去摸时,听到有人说:“裴夫人,等一下。”

她听到来人的声音,眼底泛起冷意,慢慢直起身体,朝身后看去。

方婉应是走得急,还微微喘着气,看上去一副娇弱的模样。虽说长相清秀有余,貌美不足,却胜在惹人怜。

莫说是旁人,便是顾荃都能从她身上看到熟悉的影子。

她緩了緩,半低着头,道:“这些猫儿一直养在府里,不怎么见生人,也不习惯生人气。裴夫人若想逗它们玩,或是净个手,或是用逗棒玩的玩意儿。”

院子里侍候的两个丫环上前,一人手里端来一个筐子,筐子里有线團球,逗猫棒等物,另一人则端着一盆水。

花长乐打着圆场,道:“裴夫人莫怪,婉妹妹心细,,将这些猫儿养得精细,别说是你,便是我想抱,也得先净个手。”

顾荃笑了笑,似是不以为意,道:“客随主便,合该如此,花小姐先请。”

等花长乐净过手后,她也跟着将手洗过,这才将那小猫抱起。

“我瞧着这只与你有缘。”花长乐说。

她顺着猫毛,问方婉,“方姑娘,不知这猫多大,平日里都吃些什么?”

方婉离得有些距离,始终半低着头,不太敢看她,闻言道:“这猫刚满三个月,已经断奶,平日里吃些煮熟的鱼肉雞肉。”

“吃的不比人差。”

听到顾荃这话,花长乐笑出声来,“裴夫人说的极是,养猫不比养狗,狗不挑嘴,吃的也杂。猫要讲究许多,吃的半点不能马虎。婉妹妹聪慧,一门心思都在这上面,她会做很多种猫食,可以存许好些时日的那种,你若是想用,以后尽管派人来取便是。”

“长乐姐姐,我做的那些怕是入了不裴夫人的眼。”方婉头更低,似是羞赧,也像是紧张,“裴夫人会做点心,心思更巧,想来会用自己的法子养猫。”

顾荃看了她一眼,“人各有所长,方姑娘不必自谦。花小姐说你猫食做得好,定然不会有差。”

花长乐像是为了证明自己所言不虚,道:“若不然裴夫人你先看看那些做好的猫食,若是觉得好,你便用着,可好?”

院子挺宽敞,还有好几间屋子。左邊是猫舍和做猫食的小厨房,以及专门存放猫食,右边的几间应该都住着人。

一个丫环奉花长乐的吩咐,将所有的猫食取出来。

顾荃一看那些烘干的猫粮和雞肉干蛋黄干,眼底的冷意更甚。

“方姑娘好巧的心思。”

方婉的头又低了些,小声说着谦虚的话。

花长乐替她解释,“婉妹妹这些年心思都在猫院,不怎么出门,也不爱与人打道,时常为了照顾这些猫,夜里就宿在这里。若有失礼之处,还望裴夫人见谅。”

也就是说,方才那几间屋子中,有一间是方婉的。

顾荃获取到自己想要的信息,面上没有显露半分,取了一些鸡肉干逗着怀中的小猫。小猫十分乖巧,吃东西的样子分外的可爱。

一出猫食屋子,她像是有些受不住火热的日头,身体晃了一晃。

南柯立马扶她,小声关切询问,“夫人,您没事吗?”

她摇了摇头,作虚弱状,“许是天气热,有些站不住。”

花长乐一听,着急起来,“裴夫人,你赶紧歇一歇。”

说罢,看向方婉。“婉妹妹,这里离你屋子近,我扶裴夫人去你那里先缓一缓。”

“我那屋子简陋,裴夫人……”

方婉的话还没有说话,顾荃已将话接了过去,“方姑娘,那就叨扰了。”

花长乐过来扶顾荃,顾荃将手中的小猫递给南柯时,使了一个主仆之间才懂的眼神。

右边的最后一间,就是方婉在这里的住处。

屋子不大,一应布置也较简单,除去一床一柜一桌一凳,还有一口榉木箱子。箱子老旧,还上着锁。

众人刚一进去,南柯怀里的小猫就脱了手,一下子躲去床底。

南柯去抱它,将手伸进去捞它时,突然“咦”了一声。只见她没把猫给薅出来,手里拿着一个纸团。

纸团一打开,她顿时变了脸色。

“夫人,这……这是我们铺子里的点心方子,怎么会在这里?”

顾荃装作惊讶的样子,看向方婉。

方婉震惊抬头,一下子与她的目光撞上。

第82章 第82章她有两个孩子。

仅是一眼,方婉已方寸大乱

那双过分清澈的眼睛,像是两面讓人原形毕露的镜子,将人的另一面纤毫毕现地照出来,虚伪的、肮脏的、卑鄙的,所以的龌龊隐蔽再无处遁形。

“我,我不是,我没有……”

花长樂口中说着“怎么可能”的话,人已到了南柯面前,急切地伸手一取,就将那张皱巴巴的纸拿走。

才扫了一眼,臉色大變,“这确实是点心方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婉妹妹,你屋子里怎么会有这样的東西?”

方婉惊骇着,捂着心口。

顧荃一步步朝她走近,声音极冷极淡,“方姑娘,你怎么会有我的点心方子?”

她下意识往后退,臉色白得吓人,全身都在止不住的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什么方子?我

没见过……”

这样的反应,很難不讓人懷疑。

花长樂皱着眉,对顧荃道:“裴夫人,婉妹妹平日里不常出门,也不怎么与人来往,更不会去偷你的点心方子,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能有什么误会呢?

如果真有,那也是老天爷开的玩笑。

顧荃扯了扯嘴角,道:“报官吧。”

“不要!”方婉突然尖叫出声,缩成一团抱住自己,“不要报官,不要报官……”

报官两个字应該刺激到了她,她拼命地躲闪着,甚至想夺门而出。

“这可由不得你!”南柯轻哼一声,伸手一把将她拉住。

她猛地甩开,抬头看向南柯,瞳仁剧烈地颤抖着,然后慢慢起了變化,从惊疑到怨恨,“都怪你,如果不是你告状,姑娘就不会对我生间隙。我也是为姑娘好,不想她被人非议善妒不容人,我对她忠心耿耿,我只是想帮她……”

“婉妹妹,你在说什么?”花长樂眉头皱得更紧,一臉的不明所以,“什么姑娘?你想帮谁?”

“……长樂姐姐。”她眼珠子还在抖,却像是被人惊醒,慢慢回过神来,“我以为自己是在做噩梦……我不知道这什么点心方子,更不知道为何会在这屋子里,你帮我向裴夫人解释,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你这样子当真没事吗?”花长乐纠结着,眼睛里全是担心之色,伸手将她扶起来,坐到床上。

再看向顧荃,道:“裴夫人……”

“花小姐,你有所不知,不是我想为難她,而是有人想害我,我实在是怕了。”

接着,顾荃将所有的事情说了一遍。

“那人实在是诡异,声称自己可知后事,还将手伸进了宫里。陛下也知此事,非同小可,如今这样的信出现在你们花府,还是报官为好,免得生出什么是非祸端。”

“竟然有这样的事!”花长乐震惊着,看向方婉的目光带着几分懷疑,“婉妹妹,这方子是不是别人给你的?”

方婉低下头去,“我不知道怎么会有这方子,肯定是有人想害我。”

她无声地流着泪,泪水滴在地上,看上去很是可憐。

这般模样,顾荃不仅不憐悯,反而觉得可笑。

当真是学得好,竟然有几分像。

花长乐闻言,却是松了一口气般,对顾荃道:“裴夫人,我相信你,也相信婉妹妹。兹事体大,我还是让人去请我母亲过来一趟,你看可好?”

顾荃不置可否。

这里是景国公府,一切发生的事确实不能越过主人。

方婉哭着说自己冤枉,说自己不知情,花长乐一直在安慰她,劝她不要多想,清者自清,没有人会冤枉她,直到花夫人并花家四公子花奕赶来。

花奕今日又逃课,来猫院的半道上碰到景国公夫人,一听方婉出了事,也顾不上被自己的母亲数落,心下一急就跟了过来。

方婉未语先流泪,“义母,四哥,裴夫人的丫环在我床底下发现她的点心方子,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

花长乐赶紧将事情的原委一说,“母亲,这事非同小可,陛下说不定会过问,也不怪裴夫人如此。”

花夫人来的路上还当顾荃被猫挠了之类的小事,却不想竟然是这样的事,乍听之下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当日宫中试吃宴时发生的事,虽说被解皇后严令不許外传,但那天人多嘴杂,心也杂。花家这样的人家,自有通天的路子,从宫闱打听到一些事,所以她是知情的。

正是因为知情,才更知晓这件事情的蹊跷诡异之处。

“婉儿,你先别急,裴夫人是明理之人,不会为難你的。”她自是不会认为方婉会是那背后之人,以为方婉与别人一样,也是被那个人挑中的人。

又对顾荃道:“裴夫人,我这义女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平日里很是乖巧懂事。那背后作恶之人当真是可恶,处心积虑地害人,竟然把手伸到我花府来了。若被我知道是谁,我第一个不饶!”

“我也很想知道,那背后之人到底是谁。”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顾荃万没有退让的道理。“至于方姑娘的屋子里怎么会有我的点心方子,务必要查个清楚。”

花奕甫一见她,自是被狠狠惊艳,惊艳后回过神来,一想到她是裴郅的夫人,有些说不出来的别扭。

再看方婉,往日里还觉得娇弱可怜,如今被她一衬,倒显得比丫环还不如,心里更是别扭得厉害。

“婉妹妹,你不要怕,我们会替你做主的。”

方婉一臉怯怯而又乖巧地点头,自始至终都不敢往顾荃那邊看。

顾荃人就站在那上锁的箱子旁邊,因为离得近,隐隐闻到淡淡的墨香,递了一个眼色给南柯。听到花奕的话后,眉眼轻轻慢抬,睨了对方一眼。

花奕正好看她,被她这一眼看得差点起飞。

这个裴夫人长得也太……

“裴夫人,那个害你的人……”

花奕话还没说完,她像是不经意撞了那上锁的箱子,南柯立馬过来扶她。也不知怎么地,那箱子瞬间翻倒,锁头被南柯动了手脚,在箱子翻倒的同时掉落,里面的東西倾倒在地。

一大堆阴刻后筑烧出来的活字,并笔墨纸砚和排字板齐齐滚出来,一时之间,屋子里全是墨汁的气味。

花长乐立馬变脸,不敢置信地看着方婉,“婉妹妹,你不说这箱子里装着的是你母亲留给你的遗物吗?这些……这些是……”

許是事情发生的太快,方婉根本没有回过神来,整个人像是被定住。

果然是她!

顾荃和南柯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花夫人惊得好半天说不出话来,指着那地上的东西,又指着方婉,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花奕还有些不明就里,一脸莫名其妙地问方婉,“婉妹妹,这就是你母亲留给你的嫁妆,这些字……”

蓦地,他脑子一清明,瞪大了眼睛,“你……难道你,你就是害裴夫人的那个人!”

方婉终于回过神来,突然将身邊的花长乐一推,直直地朝墙上撞去。

当她再次醒来时,一眼看到是旁邊的落仙桥,顿时大喜。

上辈子她就是当众撞柱,谁知没死成,还重活了一回,就重活在自己晕倒在落仙桥脚下的那天。老天有眼,她果真又重活了,还是活在这一天。

如是想着,她动了动自己的身体。这一动才发现,自己被绑着,手脚都不能动弹。而且她的衣着不是四年前的,而是今早才换的。

不遠处停着一辆馬车,有人不知从哪里出来,慢慢走到她跟前。

一张芙蓉面娇极冷极,看她的目光透着凉意,那雪肤花貌的绝色小脸在她看来,不是赏心悦目,而是胆战心惊。

顾荃走到她跟前,俯睨着她,“方婉,你为什么要害我?我与你到底有何仇怨,你竟如此处心积虑的想置我于死地?”

她惊骇于自己没有再一次重生,而是被人给绑了。她想喊人,却发现这里除了她们,再没有其他人。放眼望去,桥的两边一个人影也没有,所有的铺子都关着门。

“我……”

“你不必再狡辩,你身边那个婆子已经全都招了,还有那对兄妹,他们也都倒了个干干净净。你到处给人送信,神神叨叨说你知后事,挑唆别人对付我。我实在是

想不明白,我与你到底有何渊源?”

顾荃望了一眼桥对面,金玉满堂四个字在太阳底下熠熠生辉。

“你是如何知道我的点心方子,又怎么会知道我身边的人和事?你我之间究竟有什么恩怨,让你这么恨我?”

天地之间,仿佛就剩下她们俩。

方婉身体在抖,不知是害怕,还是兴奋,她看向望荃,目光从畏惧到大胆,再到阴狠和疯狂,“你想知道我为什么恨你?就是这里!四年前,你就是在这里救了我,此后就将我视为你的下人,让我替你卖命。我对你忠心耿耿,你呢?十年,我跟了你十年,你是怎么对我的?”

十年!

也就是说,六年后她还活着。

顾荃心下激动,面上不显,“我不是顶好的雇主,但一定不会亏待自己身边的人。你若真跟了我十年,我必定会重用你,且对你不薄,你何来的怨恨?”

“你说谎!”方婉大喊起来,脸开始扭曲,不见之前的清秀,变得狰狞,“我替你打理铺子,兢兢业业,但你从不曾将我当成你的心腹,还听信南柯那个贱人的话,怀疑我对你有二心。

你明明知道郡主有多喜欢孩子,有多希望裴家枝繁叶茂,光凭你生的两个孩子哪里能够,你却不肯给大人纳妾,成日疑神疑鬼,不许任何女子靠近大人。”

两个孩子!

这么说来,她应該不止活到二十岁,已知的就有六年好活,还有两个孩子。老天爷,这是真的吗?

她望了望天,又望向不遠处的马车。

“我不愿意自己的夫君纳妾,与你何干?”

“与我何干?”方婉的眼睛里仿佛长出了什么东西,越发的疯狂,“你可知外人是如何说你的?我替你着想,不想你被人说三道四,你却翻脸无情,将我赶去京外。我不过是犯了一点小错,你竟然报官抓我。”

原来是这样。

那确实是自己的性格。

对于一个觊觎自己男人的人,顾荃绝对不会留在身边。所以这个方婉因此对她怀恨在心,被赶走后应該还对她产生过报复行为。

农夫与蛇的故意,没想到会发生在她身上。

“我不知道你说的这些事是真是假,但你说我克我二堂姐,唆使刘姨娘害我,又散布我的命格不好,在家会有碍我父亲的官运,嫁人后对自己的丈夫的仕途不利,这些总是你胡编乱造的吧?”

“我可没有胡编乱造。忠平伯府的世子爷心悦于你,与你二姐成亲后还念念不忘。你二姐因此郁郁寡欢,难道不是被你克的?至于你对大人不利的事,还是你自己说的,你说你之所以能活着,全靠吸了大人的阳气,我还替你遮掩了些。”

这什么之所以能活着,全靠吸了裴郅阳气的话,肯定是她与身边的人玩笑时,无意间说的俏皮话儿。

顾荃该知道的都知道了,该问的也全问完了。

她默默地退后,然后头也不回地走掉。

方婉亢奋的情绪才宣泄到一半,见她就这么走了,立马慌了神,“……不要走,你不能走,我……”

慌乱的声音戛然而止,止于不远处马车上下来的人。

那清冷淡漠的男子,仿佛周身都覆着一层寒霜,纵是俊美过人,却难抵那拒人之千里之外的煞气。

“大人……”

她刚喊出声,不知从哪里冒出一个侍卫,从背后将她一把打晕,然后将她拖走。

裴郅朝马车恭敬行礼,道:“臣告退。”

马车内的人,极其威严地“嗯”了一声。

*

顾荃过了管控的街道,融入繁华之中。

街上行人不断,热闹而喧嚣。南柯和黄粱不知何时冒出来,紧紧地跟在她身后。她面色沉沉,慢慢放缓脚步。

没过多久,她感知到什么,下意识回头望去。

市井的人间烟火中,那长身玉立气度森寒的男子一步步朝她走来。每走一步,那周身的寒霜都像是融化了些。

等到了她跟前,所有的霜寒之气全部散尽,取而代之的是和煦春风。

她凝望着,心尖似乎颤了颤。

如果他们还有六年,甚至更多,如果他们真的有两个孩子……

但是方婉的重生,已产生蝴蝶效应,比方说顾薇没有出事,比方说她和裴郅之间横生了这么多的波折。那么方婉上辈子发生的那些事,全都会随之变化。

她已感知不到裴郅的生命力,无法再为自己续命,所以她应该不可能再有六年,也不太可能会生两个孩子。

“陛下会如何处置她?”

裴郅离她很近,却避免接触她的身体,闻言回道:“前朝曾有一位术士,声称自己能知百年后事,因准确预言过几桩大事,一时声名大噪。后无故暴亡,世人皆道他是窥探天机而遭到反噬,却不知他是被当里的天子囚禁,终生再不见天日。”

帝王受天命而生,绝对不会允许有人代天传话。

不管方婉以后是不是还活着,从现在起应该已是个死人。

顾荃不知为何,不喜反皱眉。

“你已知来龙去脉,是否还有忧虑?”裴郅问她。

她摇头。

如果那是所谓的前世,她如今已知晓她和方婉之间的所有恩怨,哪里还有什么忧虑,只是……

“我就是觉得太顺利了。”

之前方婉藏头露尾的,她半点头绪都没有。可以说如果方婉一直躲在花家不出来,她恐怕一辈子都找不出来。

“哪怕是得了机缘重活一回,蠢人仍是蠢人,纵是有样学样,借了别人的聪慧行事,也支撑不了多久。”裴郅说完,停下来认真地看着她,“祜娘,我只要你。”

她先是一愣,然后笑了。

街上人来人往,虽千万人,却只有一个他。天地再大,世间再广袤,她恐怕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他。

人这一生,哪有十全十美。

她这一世亲情爱情都有,其实也没什么遗憾。如果硬要说有,那就是方婉口中的那两个孩子,不知是男是女,不知是像她,还是像他们的父亲。

太阳炙烤着万物,不时掀起热浪。

一阵热风吹来,带来酒楼里酒肉的气味,她刚想说什么,猛不丁胃里一阵翻涌,“哇”地一声吐出来。

第83章 第83章他们有孩子了!

裴郅面色一变,伸手过来一把将她扶住。

好在她早上吃得不多,又消耗了这么久一直未再进食,能吐出来的东西有限。吐了一些秽物出来后,便只剩下呕酸水,再到干呕。

从小到大,她几次病危,最严重的一次也曾不想吃东西,动不动就干呕,好似都没有这次严重。

明明天很热,她的心底却是忽如一夜冰雪至,说不出来的冷。哪怕身邊的人紧紧扶着她,与她肌肤接触,她却再也感覺不到那新鲜的生命力。

或许她的大限真的要到了!

见她缓过来了些,不再作呕,裴郅抬起她的手碗。她仿佛知道裴郅要做什么,有些无力地摆了摆手。

“夫君,我没事,许是天太热了,歇一歇就好。”

裴郅哪能看不出她的抗拒,突然想到什么放开她,幽深的眸中尽是后悔,声音暗哑,“是不是昨晚太过,伤着你了?”

饶是她身体不太舒服,听到这话也没能忍住,扯了扯嘴角,覺得有些可笑,又有些许的无奈,“没有,你没有伤着我,我没事。”

说完,发白的臉上露出一抹羞涩,又道:“昨晚那样,我很欢喜。这大热天的,我突然想喝冰镇过的飲子,最好是杨梅荔枝飲。”

这倒不是假话。

她光是说到杨梅荔枝饮几个字,口中立马生津,仿佛那胃里不太舒服的感覺也被压了下去,不由得舔舔自己的唇。

裴郅眸色更深,说了一句“我去铺子给你取来”的话,再吩咐南柯黃粱扶她去不远处的茶樓等着。

太阳已经偏西,暑气却没有减去多少,她望着那一人一骑绝尘而去,眼睛里的光彩漸漸黯淡,直到再也看不见人和马的影

子,她的目光也变得一片沉寂。

“姑娘,你真的没事吗?”南柯关切问她。

她摇了摇头。

无药可医的身体,早说一天就让身邊的人跟着多難过一天,还不如先瞒着,多瞒一日是一日,实在瞒不下去再说。

她让人将那些秽物处理了,主仆几人正准备进茶樓,猛然听到马蹄声。她还以为是裴郅去而复返,思忖着怎么这么快,人也跟着下意识轉身去看。

视线中的是一行金吾卫,为首之人是关云风。

之前落仙桥那邊道路管控,不许人经过,执行任务的就是金吾卫。眼下管控已撤,他们恰好经过。

关云风老远就看到她,那纤細的丽影像是刻在脑海中一般,哪怕隔着无数的人,也能将她一眼认出。

当她轉身的那一刹那,仿若是美人从画中出来,惊艳的不止是人心,还有这骄阳盛日的好时光。

“顧四姑娘,你还好吗?”

关云风之所以有此一问,当然也是看出她神情间的不对。

她客气地回道:“多谢关大人关心,我很好。”

“我瞧着你好像不太舒服,要不要派人去请个大夫?”关云风并不信她的话,因为她的臉色骗不了人。

不等她回答,黃粱抢嘴过去,“关大人,我家夫人就是热着了,想喝些冰的凉的饮子,我家大人已去铺子里取了。”

她嗔了黃粱一眼,却并没有制止喝斥。

有些事黄粱都能看出来,她更能感觉得到。有些话她不好说,由她身边的人来说更为合适,毕竟不必要的麻烦,还是不要招惹的好。

关云风当然也能听出黄粱话里的意思,俊朗的面上虽什么也不显,心下却是说不出来的滋味。

那些跟着金吾卫们不知他的心思,小声议论着。

“真想不到,裴大人竟是这样的人,以前瞧着不近女色也不近人情,没想到一旦成了亲,同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也没什么区别。”

“你们也不看看裴夫人那张脸,长成那样,也難怪裴大人心甘情愿被她驱使。”

他听着自己属下们的话,无比复杂地想着,倘若这顧四是他的夫人,他必然也是什么都愿意去做。

这个念头一浮起,立马被他摁下去。

顧荃礼数不错地与他道别,然后进了茶楼。

他望着佳人上了茶楼的二楼,自嘲般地咧了咧嘴角,白牙森森被阳光照着,仿佛又是那个没什么心思的世家公子哥儿。

*

不到一炷香的时辰,裴郅取了饮子来茶楼。

雕花精美的食盒内铺满碎冰,其中镇着肚圆的白玉瓷盅。一掀开盅盖,酒红色的汁水中浸润着颗颗饱满的杨梅和剥了壳的荔枝,红的白的相得益彰。

才喝了一口,顧荃就觉得通体无比的舒坦,酸甜的滋味立马中和了她胃里的不适,说不出来的舒坦。

裴郅不错眼神地看着她,见她眯起眼睛,像是贪嘴的猫一样,眸底的紧张渐渐散去,隐隐多了几许柔色。

他们一直歇到日头快要落山,没那么炎热后才离开。

一回到裴府,自是向芳宜郡主说起今日之事。

“真想不到,竟然是那样一个人。”

方婉的出身,在芳宜郡主看来,委实是不够看。如此身份不显的一个人,藏头露尾地兴风作浪,搬弄是非怂恿别人,还让人险些上当。

她示意顾荃坐到自己身边,关切地握着顾荃的手,无比慈爱地道:“如今作祟的小人已经揪出,你总算是可以放心了。”

人生在世,若日日防贼,终归不是长久之计。

顾荃神色沉重,半低着头。“我也没想到会是那样一个人,她说跟了我十年,替我做事,忠心耿耿,我却没有善待她,这话我是不信的。”

“她说她来自六年后,便是真的,以她的心术之不正,很多事还不是颠倒黑白信口雌黄。祖母相信你的为人,倘若她真是忠心耿耿,你必不会亏待她。”芳宜郡主说着,想到了什么,不无同情地道:“她躲在景国公府作恶,害苦了花家那些人。”

说曹操曹操到,她刚这么一感慨,前院的下人就来报,说是花国公花夫人并花长樂一家三口上门。

这些年芳宜郡主闭门不怎么见客,与花家没什么往来。

花国公和花夫人早年来过裴府,算起来都是十几年的事。花长樂是第二次登门,因为上一次来的日子离得近,倒是比他们更熟悉些。

一家人的脸色和气色瞧着都不太好,花夫人见到芳宜郡主的第一句话就是,“郡主恕罪,是我们不察,险些酿成大错。”

方婉的事,实在是太过惊世骇俗,又匪夷所思。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平日里不怎么出门见人,瞧着乖巧懂事的义女,竟然是个包藏祸心的阴险小人。

倘若小人做的那些事全部得逞,那他们花家上下全要被牵连其中。一想到最坏的可能,她是后怕不已。

“幸好裴夫人福泽深厚,还一眼识破那小人的真面目,否则真让那小人成了事,后果不堪设想。”

花长乐一脸難过,望向顾荃的目光充满愧疚,“说到底,这事都怪我。当初她晕倒在门外,是我让人救下她。她跟我说她已无处可去,还说她会养猫。我一时心软,便将她留在府里。”

母女俩一个比一个自责,所带来的道歉礼也十分丰厚,可见道歉之心有多真诚。认真说起来,花家是被人利用蒙蔽,也算得上是苦主。

芳宜郡主叹了一口气,道:“这哪里能怪得了你们,那小人能知后事,必是知道你们的喜好。她存心伪装讨好,你们岂能识破。”

花夫人也跟着叹气,“你说这世间怎么会有那样的人,她潜伏在我们花家,处心积虑地想害人,却装得那么好。我可怜她的身世,还想着替她寻个好人家,没想到……”

“娘。”花长乐比她更難过,“这几年,我将她当成自己的亲妹妹,我从未想过她是这样的人。难怪我觉得裴夫人和她有几分像,想来她應是学着裴夫人的样子刻意为之。”

一听女儿这话,花夫人的心又开始突突地跳。

子不语怪力乱神,但方婉的事大大颠覆了他们的认识,她越想越觉得恐怖害怕。

那样一个可能是多活了一世的人,竟然奔着他们花府而来,也不知他们花府是不是有什么对方图谋的地方?

当然,这话她不可能问顾荃,也不会表露出来。

花国公对着裴郅再三道歉,言语之间很是诚恳。他们此行一是务必取得裴家的宽容谅解,二是希望裴家切莫往深里去細追究。

不是他们心虚,而是很多事情就怕说不清。

“郡主,裴大人,裴夫人,这事算我们花家欠你们裴家一个人情。”

他话说到这个份上,可见心诚。

裴郅道:“是非黑白,自有公论,此事与你们花家无关,这人情我们不敢受。”

这话说得官方,且有些不太近人情。

但不管是花国公还是花夫人却半点也不生气,还觉得理應如此。倘若裴郅真是那么好拉拢示好的人,也不会这些年身边除了一个解永,再无其他交好之人。

花国公忙道:“裴大人公正严明,花某自来佩服。只是那小人处处针对裴夫人,我们实在是于心难安。”

花夫人也跟着打圆场,“以前没怎么打过交道,不知裴夫人是什么性子。如今接触过几回,方知当初裴夫人为何能入郡主的眼,实在是太过聪慧,我瞧着既佩服,又喜欢。”

他们夫妻俩一个佩服裴郅,一个佩服顾荃,示好之心昭然若揭。

芳宜郡主闻言,面上不掩与有荣焉之色,凝重的脸上也终于有了笑模样,欣慰而慈爱地看着自己的孙子孙媳妇,“这两个孩子都是好的,更难得的是有一颗赤诚之心。”

花国公和花夫人是个聪明人,立马顺着竿子往上

爬,又将裴郅和顾荃好一通夸。

花长乐有些不太自在,不时观察着顾荃的表情,像是在为难,也像是在犹豫。直到告辞之时,才小声问道:“裴夫人,我以后还能来找你玩吗?”

顾荃看着她,眸色如水,“我不会因为方婉而迁怒任何不相干的人,花小姐不必担心。”

她听到这话,长长松了一口气。

*

夜黑星月隐,空气中仍旧残留着白日里的热气,滋生着蚊虫。

昏黄的夜灯,从雕花大窗的绢纱中透出光来,与那檐下的灯笼相互照应,在黑暗中释放着自己的光彩。

饶是屋子里凉意充足,顾荃却辗转难眠。

她望着那道暗门,有些无奈。

入睡之前,她还想痴缠着裴郅和自己同床共枕,但哪怕是被她撩拨得快要失控,裴郅还是拒绝了她。

她当然知道裴郅为何那般,恐怕是误以为她身体的不适都是因为昨晚一连三次的欢好,以为她承受不住,所以遭到反噬。

烛火静静地燃烧着,每一根蜡烛都有着一眼可见的终点。

好比是她。

她这辈子很知足,但也很不甘。

倘若老天爷从未给过她希望,她一早接受自己的命运,或许就不会有这样的不甘。然而不甘归不甘,該面对的还是应該面对。

既然结果不可避免,她唯有珍惜每一天。

她身随心动,人已趿鞋下地,将暗门开启后,毫不犹豫地走进了进去。

一室的黑,并没有留夜灯,因着这边的烛火照进而有了朦胧的光亮。她看着那连睡姿都过分笔直的人,慢慢地依偎过去。

没有可以给她续命的生命力,却有着让她心安的体温。她感受着,心安着,不知不觉有了睡意,迷迷糊糊地进到梦乡。

而她身边原本一直着的人,却睁开了眼睛。

那么的幽暗,那么的深邃,像无底的深渊,也像是无垠的暗海。

裴郅看着偎着自己的人,娇软乖巧得像个小兔子,眼神越发暗得吓人。

这玉人儿有事瞒着他!

他看得出来,她身体分明不适,却不想让他探脉。应该是怕他知道他伤了她会内疚难过,所以不想让他知道。他真是该死,昨晚为何由着她,没能控制住呢?

他心疼着,内疚着,自责着。不知过了多久,缓缓抬起另一边没被压着的胳膊,小心翼翼拉起搭在自己心口处的小手,两指路按住那纤细的手腕处。

蓦地,那无底的深渊在动摇,无垠的暗海在翻腾。

他怕自己诊错了,再次搭脉。

良久,他终于确定。

他们有孩子了!

第84章 第84章她不是要死了,而是怀孕……

*

一觉至天明,顧荃醒来时觉得头有点晕,一时不知今夕是何夕。

缓了一会儿后,她才忆起自己昨晚爬了裴郅的床,如今人在暗门这边的房间里,且只剩下她一人。

哪怕是睡了一觉,身体的不适似乎并没有好转,她的心不停地往上沉,面对南柯和黄粱时,尽量讓自己的表情如常。

对镜梳妆时,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有些怔怔。

美人依然是美人,美得讓她自己都险些沉迷的那种,眉如远黛,眸若秋水,比之从前嬌稚多了几许媚色。但是那眉宇间的黯然清晰可见,似愁云快要侵占晴空。

若是不出门时,她向来喜欢常服与简单的发髻。当南柯准备卷着她的青丝,准备给她挽个脑后髻时,她说:“我今日要回娘家一趟。”

一听她要出门,南柯立马换了手法,给她改梳了一个百合髻。

一切梳洗打扮妥当后出门,打眼看到守在外面的周阳。周阳上前行礼,说他奉自家大人的命令,以后还跟着她。

方婉的事情已经解決,看不见的危機也已解除,她身边还有南柯和黄粱,觉得没有必要讓周阳再跟着。

当然,这种事也得裴郅回来后才能商量決定。

她带着一行人,先是去给芳宜郡主请安。

芳宜郡主心疼她,埋怨她怎么不多睡些时辰,她看着老高的日头,暗道再睡的话都到中午了,委实有些不像话。

听到她说要回顧府一趟,芳宜郡主道:“确实該回去,也好讓他们都知道事情已了,让他们不必再担心。”

顧勤是中书侍郎,算得上是荣帝近前的人,或多或少也应該听说了一些动静,但从别人口中听到的,自然没有她说的更全面。

她此番回顧家,也正是为了方婉的事。

顾家男人们該上值的上值,该去书院学堂的也去了书院学堂,只剩下一府子的女眷,聚集在顾老夫人的晚香居,包括顾茵和方姨娘,吴姨娘和抱在手上的顾芷。

“真没想到,竟然会是那样一个人。”

顾老夫人的感慨,与芳宜郡主如出一辙。

她们之所以这么感慨,无非是因为先前方婉藏头露尾,还当是个有多了不得的人物,没想到竟然是个出身不高,本身也不怎么样的人。

顾茵恨恨出声,“小人就是小人,所行之事全都上不了台面。幸好四妹妹機警,识破了她的真面目,否则她不知背地底还要搞出多少算计。”

方姨娘也跟着帮腔,“四姑娘福大命大,自有天佑,那小人的算计最终都会落空。”

母女俩像是转了性,如此明显的示好,听得杜氏眼神微妙,李氏意味深长,而顾老夫人则是欣慰。

家和万事兴,表面的上和睦已是難得。

“難道她真的是重活一回的人?”顾苓小声问顾荃,然后神色间有些不滿,“佛祖莫不是瞎了眼,怎么让那样一个人有如此机缘?”

李氏恨不得来捂小女儿的嘴,不赞同地摇了摇头。

顾苓反应过来,赶紧找补,“佛祖管天管地,既要管着天上的那些神仙,还要管着世间的人和事,他老人家忙不过来,有所疏漏也是在所難免。”

说完,故意板起臉来,作深沉稳重状。

顾荃见之,不禁莞尔。

一想到自己的事,心情立马变得有些沉重。

这时顾昀的书童匆匆来报,说顾昀在书院与人打架。

杜氏大惊,“昀哥儿向来心宽,从不与人起龃龉,他怎么会和人打架?”

顾昀确实是心宽之人,平日里颇为随性,很少与人较真。饶是这些年来一直和顾绪别着劲,兄弟真正动手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

一听到他和人打架,莫说是杜氏,便是顾老夫人也很意外,忙问那书童怎么回事。

那书童支支吾吾着,半抬着眼皮,一副想看顾荃,又不敢看的样子,“……是为了四姑娘。”

*

梅台书院。

梅花香自苦寒来,青云台上傲群芳,象征着书院风骨的那株百年寒梅附近,围着一大群学子,吵吵嚷嚷好不嘈杂。

“君子动口不动手,我们身为书院的学子,怎能对自己的同窗拳脚相向。顾昀,这事是你失礼在先,你当向錢韜道歉。”

“你这人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顾昀为何要向錢韜道歉,分明是錢韜无礼在前,说顾昀的堂妹是祸水。”

“无论如何,动手就是不对。”

“君子动口不动手是真,但口出恶言,打他都是轻的。”

被众人围着的除了顾昀外,就是叫钱韬的学子。两人的身边分别站着一些人,都是平日里与他们交好的同窗。

錢韜是钱御史的儿子,论出身自是不如顾昀,但他有个出身显赫的表親,正是花奕。他的母親是花夫人的庶妹,他和花奕是表兄弟。

而今日之事的起因,究根到底也是因为花奕的一通话。

方婉出事被带走,花家上下惊讶者有,唏嘘者有。花夫人和花长乐的心情自不用说,但最为難以接受的,当属花奕。

花奕对方婉存着不一样的心思,以为方婉嬌弱乖巧又懂事,是难得的解語花,还想着等成親之后向母亲妹妹讨人。如今知道方婉的真面目,一想到方婉暗地底做的那些,吓得大半夜直做噩梦,压根没睡好。

他与钱韬走

得近,确切的说,钱韬一直巴着他。他精神不济,心有余悸,难免和钱韬抱怨了几句,虽没有说的太深,却将方婉之所以害人,全是为了报复顾荃的意思表达明白。

还言語晦涩地说了一句,“那个裴夫人长成那样,于男于女都是祸水。”

这话的意思是以顾荃的容貌而言,于男是难以抗拒的诱惑,会乱人心。于女则是羡慕嫉妒的存在,易招人嫉恨。但钱韬只听进去祸水而二字,并放在了心上。

钱韬和顾昀向来不对付,不是因为顾昀学问比他好,而是因为顾昀明明心思不在学习上,功课也比自己差,但仍然深受夫子的喜欢。反观他自己,学习和功课都在顾昀之上,人也刻苦努力,却始终不得夫子的看重。

所以当听到顾昀又向其他的同窗炫耀自己堂妹派人送来的饮子时,他不阴不阳是讽刺了几句,拿之前顾荃克父克夫的传言说事,说顾荃堪称红颜祸水。

顾昀哪里肯依,与他理论起来。

他长篇大论,引经据典,恨不得将顾荃死死按在祸水的架子上,将整个顾家都拖进被人指责非议的漩涡。

耍嘴皮子工夫的事,顾昀不如他,气得当场动手。他长得瘦弱,根本不是顾昀的对手,等到顾昀被人拉开时,他臉上身上挨了好几拳。

如今捂着小半边青肿的臉,目光恨恨,“顾昀,你说不过就动手打人,这是哪里的道理?言語为阶,众议求真,你堵了我的嘴,难道就能掩盖事实吗?”

“什么事实?”

一道嬌脆的声音传来,众人循声看去。但见一位年轻的夫人,纵是娇虚纤弱,却难挡貌若天仙,颜胜芙蓉的绝色姿容,让人一眼入痴。

来人正是顾荃。

事情的起因是她,她理应露面。原主杜氏也要来,被她劝住。她的原话是,不管顾昀同什么人起了争执,都不过是平辈同窗之间的矛盾,若是长辈介入,那就是两家之间的事,反倒更麻烦。

她缓缓走来,仿若仙女下凡尘,所有人不自觉让出道来。

到了前面后,她先是打量了一番顾昀,见顾昀无事,再睨向钱韬,“这位公子可認得我?”

钱韬回过神来,摇头。

“我就是你说的那个红颜祸水。”顾荃声音极淡,“你不認得我,也不知我是什么样的人,你怎能断定我会祸害别人?”

“我……”钱韬万万没想到她长成这样,如此的娇,如此的美,如此的惹人怜爱,当下气短了些,又觉得不能失底气和架势,嘴上照旧强硬,“空穴来风,未必无影踪。真话难听,却话糙理不糙……”

“公子读圣贤书,日后要走的是科举出仕之路,为官者下察民情,上达天听,皆要实事求是,去伪存真,岂能偏听偏信,以传言定人善恶?若当官者如公子所言,谁为百姓做主,谁替陛下分忧,岂不是天理不昭昭,欺下而瞒上!”

钱韬被她言语间的厉害惊到,一时不知如何反驳,因为无法占据理论的高点,再也不复与顾昀争论时的能言善辩。

顾昀只觉解气,昂着头,道:“钱韬,你日后若当了官,那就是百姓之不幸。”

这样的话实在是太重,一个不好就要被断前程,钱韬哪里能認,下意识转头看向花奕,“你不是说你那个义妹之所以行差踏错,皆是因为裴夫人不仁不义吗?”

花奕:“……我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他感觉到顾荃在看自己,不知为何有些后悔,后悔自己一时嘴快,说了一些有的没的。“裴夫人,我真的没有说过,是我这位表弟听岔了,生了些许的误会。他也不是有意的,就是话赶话,情急之下说错了话。”

说完,拼命朝钱韬使眼色。

钱韬的母亲是庶女,当初是榜下捉婿嫁到了钱家。钱家家底子薄,这些年钱大人仰仗的自然是妻族和景国公府。

若是旁的事,钱韬必定会听花奕的话。但是他如果承認自己说错了话,日后如何立足于书院,如何傲视书院那些不如自己学问好的学子。

“红颜二字,裴夫人可认?”

顾荃不置可否,静等他接下来的话。

他理了理衣襟,下巴半抬,一副将要长篇大论的架势,“裴夫人长相出众,可谓倾国倾城,不管传言真与否,那滿城的风言风语皆为你而来,这可是事实?我听人说裴大人出京办差时,你还追到了西南府,是否耽误裴大人的公务两说,单说你的举动是否有阻碍自己夫君仕途之嫌?”

确实是善辩的好手,难怪能激得顾昀动手。

顾荃如是想着,环顾众人。

京中两大书院,梅台长舟各有千秋,能进这两所书院就读的学子,要么是有真才实学,要么家境不俗,或者两者皆有之。

可以说他们这些人,将来不说是占据朝堂的半壁江山,那也是为官之人众多。同枝连理,一呼百应,绝对不能轻易得罪。

她虽为女子,也知其中的厉害。

“公子所言,我都可以解释。其二,我去西南府,并非是为了千里追夫,而是因为自己的生意。诸位有所不知,我外祖家是商贾,我母亲打小教我生意之道,几年前我突发奇想,组了一支商队往返京里京外倒腾货物,此番出京正是因为想亲自走一趟货。”

众人闻言,议论纷纷,一时很多人都信了她这话。

钱韬听着旁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话,强自镇定,“生意人走货是常理,但你为何早不走迟不走,偏偏那个时候走,去的还是西南府?”

“正是因为那一趟要走的是西南府,我才决定亲自跟去。人皆有私心,我想趁走商之便,与自己的丈夫见上一面,何错之有?”

她这话一出,所有人不仅信了,且不少人露出羡慕向往的眼神。若是他们也娶了这样一位美娇娘,存着私心想见他们一面,那该是何等的愉悦。

有如此想法的人挺多,包括不知何时赶来的关云风。

金吾卫维护京畿秩序,他听到梅台书院有人斗殴,还事关顾昀,几乎未加思索便亲自来处理。让他意外惊喜的是,顾荃竟然也在。

他望着那明明纤细娇弱,却完全不怵与人理论,眼底隐有笑意的同时,心头又泛起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意。

“其一,你说滿城风言风语为我而来,不管真与否,全都是我的错,这话属实混账。”顾荃的声音仍旧很淡,却掷地有声,字字坚定,“树欲静而风不止,岂是树之过?世人为财死,兄弟反目者有,夫妻离心者有,甚至杀人越货谋财害命,难道是钱财本身有错?”

“说的好!”顾昀情不自禁地喝彩。

他嘴笨,有理也说不出,当下望向顾荃的目光满是与有荣焉。

他这么一喊,好些与他交好的人也跟着喊,一时之间叫好声此起彼伏,气势如虹不绝于耳。

钱韬心本虚,被她一连几问根本站不住脚,再听到那些同窗们的叫好声,一张脸一时红一时白,好不精彩。

她最后上杀招,一招定论,“这位公子听风是雨,不知追求真相,不能明辨是非,倘若日后真为官,不止是百姓之不幸,亦是朝堂的悲哀。”

“你……”钱韬这下是真站不住了,“你一介妇人,竟然敢在我梅台书院大放厥词,当真是可笑,你们……”

他这一看才发现,自己完全被孤立,就连花奕都离他老远。

花奕有些恼他,“让你认了错,你还来了劲,这可怨不得我。”

又向顾荃讨好,“裴夫人,是他听错了,他这个人太固执,与我无关。”

顾荃扯了扯嘴角,没说什么。

钱韬已是骑虎难下,自知万不能从实自己不能明辨是非的名声,但眼下这个辨不过,心虚的目光在看到顾昀脸上的得色时,不由得大恨。

“顾昀,你我是同窗,你对同窗拳脚相向,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你出言不逊,我打你……”顾昀的话说到一半,被顾荃接了过去。

这个大堂哥,心地纯良,性情率真,一旦与人斗嘴,必占下风。

她看向所有的梅台学子,问:“敢问诸位,让人人头落地

,可是不对?”

众人哗然,实在很难想象她一个娇滴滴的美人,怎么能将人头落地四个字说得如此轻飘。

在所有人惊疑的目光中,她又道:“杀人不对,但恶人定罪后被行刑问斩,却是公道。同样的道理,打人不对,但若是有人恶言相向,那么打了就是正当。”

这样的道理,乍一听很是荒唐,细一想却也不无道理。

一时之间,学子们议论纷纷。

关云风适时上前,问顾昀和钱韬,“听说这里有人斗殴滋事,可有此事?”

这样明知故问的话,实则是与人方便。

钱韬忍着心中惊骇,当下道:“我们不过是同窗之间的打闹,绝非斗殴滋事,还请关大人明查。”

顾昀欲反驳,等看到顾荃朝自己摇头使眼色,赶紧将到嘴边的话给咽了下去。

民不举,官不究。

既然当事人说是同窗之间的打闹,关云风自然大事化了,毕竟见官这样的事,不管占不占理,一旦传出去都没什么好听的话。

尤其是对于顾荃而言。

外人不明就里,指不定到时候有人认定是非因她而起,倒应了祸水二字。

此事已了,她不便再待,准备和顾昀告别,哪知刚一张嘴,突然一阵眩晕,两眼一黑,人跟着往后仰。

说时迟,那时快,关云风和顾昀的手还没有碰到她,她已落入另一个坚实安全的怀抱。

*

不知过了多久,她悠悠转醒。

一睁眼看到的是熟悉的纱帐,意识回笼之际,她忽地坐起。

“姑娘,你醒了。”南柯听到动静掀帘进来,几步就到了跟前。

她忙问,“我是怎么回来的?可有请大夫?”

南柯回道:“是姑爷刚好赶到,他没让人请大夫。”

裴郅先于顾昀和关云风,及时将晕过去的顾荃抱住,然后一把抱起,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大步离去。

一想到梅台书院那些学子们目瞪口呆的表情,南柯就有些想笑,但自家姑娘人都晕了,姑爷却没请大夫,又让她不解。

“姑娘,你感觉如何?”

顾荃满脑子都是一个念头:他知道了!

裴郅会诊脉,之所以没请大夫,肯定是她晕倒之后探过她的脉象,知道她身体已虚,终将命不久矣。

她不知为何,莫名有种悲从中来的感觉。

“姑娘,你怎么哭了?”南柯看到她眼中的泪,顿时方寸大乱。

主仆多年,南柯只见过她在人前哭,其中大部分都有假装的成分,还从未见过她在人后哭。哪怕是几次病危之时,她都没有私下掉过一滴眼泪。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哭,仿佛情绪不受自己控制,泪眼朦胧中,她看到有人进来,那人有着修长如玉树的身姿,以及幽深却不掩情意的目光。

仅是一眼,她的泪水像是决了堤。

裴郅示意南柯出去,南柯虽担心,还是照做。

内室之中,只剩他们夫妻二人。

裴郅刚一到床边,顾荃就扑上来一把将他抱住,“夫君,你是不是都知道了?”

“嗯。”

顾荃更觉难过,哭泣不止。

老天爷为何要如此捉弄她,给了她希望,又生生灭了她的生机。若早知如此,她还不如不认识这人。

她哭得厉害,裴郅心下叹息。

书上说女子有孕后,喜怒皆不由自己,原来竟是真的。

她哽咽着,当即下定决心,“我们和离吧。”

“你说什么?”裴郅身体一僵,眸色骤变,暗得吓人的眼神紧紧看着近在咫尺的玉面小脸。

这玉人儿娇嫩可口的嘴,是如何说出和离这样冰冷的话来。

难道她对自己所言,还有不尽实之处,图的不止是他这个人,还想借他的种,怀了孩子就是想离开。

怎么可以!

“为何?”

哪怕处在伤心难过中,顾荃还是能感觉到他的森寒,好似他们刚认识的那样陌生,不由得更加悲从中来。

“我不要你可怜我,不要你同情我。”

什么可怜,什么同情?

裴郅蹙着眉,思及书上还说,女子有孕不仅喜怒不由自己,且性情无常,时有无理取闹之举,令人匪夷所思。

“祜娘,除了和离,你想做什么我都依你,可好?”

和离是不可能和离的,除非他死!

但顾荃一心以为自己命不久矣,如今想的都是自己算计到头一场空,觉得自己就是白费心机,实在是可怜可笑。

“我只想和离。”

这就有些不可理喻了。

裴郅觉得头大,他办过无数难解的案子,还从来没有这么束手无策过。

他看着哭得满得是泪,越发楚楚动人的妻子,想着这玉人儿还怀着自己的骨肉,哭成这样该如何是好,一时心荡神驰,一时又心疼不已。

“祜娘,和离的事以后再说,可好?”

顾荃摇头。

她根本没有以后!

“生死有命,我认了。”她泪涌得更凶,吸了吸鼻子,“或许从一开始我们就是缘分浅,不过是我强求,所以才有这一段姻缘。眼下我们缘分已尽,我希望你记住我风华正好的模样,不愿你看着我日渐衰败的样子。夫君,你放我走吧。”

“你说什么?”裴郅的大掌抚上她的脸,拭着她的泪,“祜娘,你说什么生死有命?谁说你会日渐衰败?”

这小狐狸往常心眼多如筛子,难道也有想岔的时候?

顾荃越发觉得难过,咬着唇,“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你不用骗我。你肯定已经替我把过脉,那你应该清楚,我恐怕……是活不久了。”

裴郅生平第一次知道什么是错愕,也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哭笑不得。

原来这小狐狸真的想岔了!

他低低地笑出声来,幽深的眸中满是溺色。

顾荃被他笑得莫名其妙,一把将他推开,“我要死了,你就高兴成这样?好你个裴郅,你老实交待,你是不是早就盼着这天?”

这个混账东西!

不会是早就盼着她死吧?

“祜娘,你近几日身子不适,人也没什么精神,还作呕晕倒,你就没想过别的?”裴郅可不敢再惹她,声音虽低沉,却带着柔情,一只手将她搂进怀里的同时,另一只手轻轻地放在她的腹部。

她闻言,忽地福至心灵,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肚子。

“……”

所以她不是要死了,而是怀孕了!

第85章 第85章阿要。

*

刹那之间,她失落难过到快要死去的心,仿佛是濒临枯萎的树,一下子活了过来,树的主干立马直起坚韧,枝条疯狂地抽长着,一朵朵花苞在枝头慢慢变大,然后接二连三地绽放。

心间开的花,似地漫延到她脸上,她喜极而泣。

“夫君,真的吗?”她淚眼汪汪地向裴郅求证,“你没有骗我?”

裴郅替她擦着脸上的淚,动作轻柔,“这种事,我岂会骗你。”

她仔细思来,自己近日来身体的不适确实与怀孕的症状吻合。倘若她还能再感知到续命的生命力,她就会早該想到。

坏就坏在她断了续命的藥,所以连这么明显的怀孕症状都能想岔。但是这个时候怀孕,她和孩子的性命还能保住吗?

裴郅见她脸下的欢喜又黯淡,问,“祜娘,我说过的,你若有任何事都可以告诉我,不管是什么事,我会帮你。我们是夫妻,如今还有了孩子,你还不信我吗?”

她的命,除了他以外,再也没人能救。

思及此,她没再瞒着,将自己已不能再从他身体里汲取生命力的事一说。

裴郅神色一凝,两指搭上她的脉搏,探了又探,从一只手换到另一只手,再到她的脖颈间。

“从脉象上来看,并没有任何不对。”

“那是不是因为之前的还没有消耗完,一时半会的看不出来?”

“那个方婉说她跟了你十年,六年后你还在,且我们那时已有两个孩子。”裴郅的声音沉且稳,无端讓人覺得踏实心安。“孩子是我的骨血,有没有可能替代我,在你孕育他的同时,他也在滋养你?”

顧荃一听这话,心跳忽然加快。

如果真有这个可能,那她就不会死,她的孩子也能顺利出生!她越想越覺得这个可能性大,一颗心因为激动都快要跳出来。

“姑娘,二夫人来看你了。”南柯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搂在一起的人立马分开。

不多会儿,李氏一脸忧色地进来,打眼看到自己女儿满脸的泪痕,心里一个“咯噔”,哪里还管得了裴郅,三步两步到了跟前。

“祜娘,你这是怎么了?”她仔细端详着顧荃的脸,脸上的担心一览无遗,“我听说你在书院晕倒,心里急得不行,你……你身子哪里不舒服?”

顧荃看了一眼立在旁边的裴郅,示意他出去。

他轻轻颔首,掀帘離开。

“你这到底是怎么了?”李氏见他走了,再也忍不住流下泪来,“祜娘,郭先生都说你已经全好了,你不会有事的,你不要吓娘。”

“娘。”顧荃拉着她的手,放到自己的肚子上,“我没事。

她先是一怔,尔后明白过来,不由睁大眼睛,“你……你这孩子,你也要当娘了?”

顾荃点头,靠在她身上,“娘,我也要当娘了。”

她明明开心到无法形容,眼泪却是不争气地往外涌,“娘做梦都盼着这一天,娘真的做梦都盼着……”

这些年来,多少求神拜佛的日子,她其实连做梦都没想过有这一天,光想着女儿能

活下去就已经足够。

好半天她终于平复心情,擦净脸上的泪,愛怜地摸着顾荃的发和脸,目光欣慰,“我的祜娘,真争气。”

不仅活得好好的,还要当娘了。

母女俩看着彼此,皆是动容。

芳宜郡主一进来,看到的就是她们相拥相视的模样,那种母女之间的真情流露与亲近,讓人心生羡慕。

李氏听到动静,回头看到芳宜郡主,连忙道歉,“我来得急,又太过挂心祜娘,一时失了礼数,未能去给郡主请安,实在是不应該。”

“不碍事的,我知你心里着急,又岂会怪你。”芳宜郡主慈愛地看着顾荃,问,“祜娘,有什么想吃的尽管讓厨房準备,該吃吃该睡睡,好好养身子。莲花奴若是惹你不高兴,你告诉祖母,祖母替你骂他。”

很显然,她已知顾荃怀孕的事。

李氏她是故意有此一说,摆明是表示对自己女儿看重,当下心里满意,道:“恭喜郡主。”

“同喜同喜。”她笑起来,越发慈爱。

她们怕吵着顾荃,刚想一道離开时,便听到下人来报,说是花长乐登门,想见顾荃一面。

“祜娘,如今你身子最紧要,你若不想见,祖母讓人把她打发走。”

“郡主说的没错,眼下万事都不如你身子重要,你如果不想见那个花小姐,那就不见。”李氏也跟着附和。

顾荃想了想,道:“景国公府地位卓然,不好得罪。花小姐应是来替自己兄长说好话的,不如听听她怎么说。”

正如她所料,花长乐就是为花奕而来。

方婉的事,花夫人已勒令府里上下不許再提,这个时候断绝关系明哲保身都来不及,哪里还能上赶着为其抱不平。

是以花夫人听聞此事后,气得当场将花奕好一通骂。思量再三后,覺得自己出面不合适,这才派女儿过来说情。

“我们全家都被她蒙蔽,我四哥更是以为她单纯乖巧,对她起了不该有的心思。若不是她事发,我四哥保不齐会退掉亲事,向我母亲求娶她。”

这也算得上是家丑,花长乐能主动告之,可见道歉之心有多真诚。

她惭愧着,面露苦涩,“说到底都是我的错,我当初没能識破她的真面目,若不是一时心软将她留在府中,便不会发生这么多的事。”

“她那样的人,世间能有几个,你哪时能料得到。”顾荃的声音有些淡,听不出来什么情绪,看她的目光同样的淡,不冷也不热,。“你又没有她那样的经历,岂能一眼識破她。”

“我……我娘也是这么劝我的。”她还是很自责的样子,“我那表哥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性子,为人十分固执己见,今日闹成那样,你骂他骂得好,也是该让他长长记性。我四哥原本要来亲自给你道歉的,但他是外男,我母亲覺得他来不妥当,所以让我来给你赔不是。”

“这事已了,你实在不必多跑一趟。”

对于顾荃而言,钱韬的言语攻讦,她已经还了回去,算是两清。

花长乐聞言,大大松口气的同时,眉宇间的愧色更深,“你大度不计较,我们却不能以你的大度而轻慢。我听说你当时晕了过去,很是担心,你不要紧吧?”

顾荃摇头,“天太热了,我本来身子就不算好,一时有些没受住。”

“原来是这样,那你以后还是要多加小心,好好保重身体。”

歉也道了,关心也表达了,花长乐自没有多待的道理。

她告辞后没多久,李氏也离开裴府。

顾荃的死亡危机暂时解除,又得知自己怀了孩子,哪怕是再没什么胃口,在一家三口共进晚飯时,还是硬生生吃了两碗。

芳宜郡主最喜欢看她吃飯,见她明显不怎么想吃,却还是两碗飯下肚,慈爱的目光中欢喜,也有心疼。

用过飯后,不再像往常那样留她说话,而是让她赶紧去歇着。

这一夜,她和裴郅相拥而眠。没有生命力的受限,她无所顾忌地抱着依着,临睡之前想的全是对未来的期盼。

睡饱睁开眼睛时,一眼看到还未去上值的男人。

裴郅就坐在床边,衣着与平日里大相庭径。一袭料子极为寻常的青衫,束起的发仅用发带固定,如同家境普通的玉面书生。

见她醒来,亲自侍候她穿衣。

她看着身上与之同色寻常料子的衣裙,感慨这人不知从哪里学来的情趣,还会给她準备情侣衫的同时,却隐隐觉得不对。

若真是精心准备的衣裳,万不会用这般寻常的面料。

“夫君,你今日怎么没去大理寺?我们今日是要做什么?”

“我告了假。”裴郅给她系好腰带,大掌随手一圈,将她的细腰尽数掌控。

这么娇嫩的玉人儿,已怀了自己的骨肉,一想到这么细的腰,往后几个月会越来越粗,直到肚大如箩,不由得有些担心。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

用过饭后,他们共乘马车离京。

一个时辰将过,马车到达京外的一处村莊。

村莊被绿水环绕着,放眼望去全是田园风光,田地间阡陌相通,牵着牛的汉子走田埂上,隐约还能听到狗叫声。

马车从村庄的边缘经过,最后停在离村庄较的一间围着篱笆墙的农家院子前。院子外种着不少草藥,草藥的气味浓郁扑鼻。

裴郅示意所有人都不用跟着,推开小院的柴门后,带着顾荃进入。

院子的左边,是一排排的晒架。架子上搁满竹扁箩,里面铺满各种各样的草藥。而右边则被一株不知多少年老槐树占领着,树冠如伞,盖下大片的绿荫。绿荫之下,有一竹躺椅与一张小木桌。

竹躺椅上有人,衣衫破旧胡子邋遢,极其不修边幅的模样,双眼闭着应是已睡着,胸膛上放着一把蒲扇。

顾荃认出他来,正是徐郎中。

徐郎中許是听到动静,眼睛仍是闭着,像是在说梦话,“今日歇诊,不看病。城里住得闷,我就想着回来歇几天,你们这些人……”

“是我。”

一听到裴郅的声音,徐郎中立马睁开眼睛,再看到裴郅并非一人前来,还有顾荃时,一把拿起蒲扇,使命地摇了两下。

“你小子怎么来了?还把这丫头也带来了?”

“你帮她看看,她身体如何?”裴郅说着,熟门熟路地从晒架下拿来一张小凳,让

顾荃坐到徐郎中旁边。

徐郎中直起身来,清了清嗓子,似是没好气地睨了裴郅一眼,“这丫头气色瞧着不怎么好,应是气虚胃弱之故,你跟我学了那么久,小病小痛还拿不准吗?”

他语气中虽带着嫌弃,却是照着裴郅的意思,将两指搭在顾荃的脉搏上,然后不大的眼睛里满是精光。

沉吟了一会儿,抚着自己的乱糟糟的胡须,眯着眼睛看向裴郅,“你小子可以,不出手则矣,一出手又快又准。”

顾荃聞言,也不知是天热的缘故,还是真的害臊,顿时闹了一个大红脸。

“那你看她身子如何,可受得住?”裴郅还是面冷平静的模样,又问道。

“女子怀胎,气血虚了些,胃口差了些都是常事,无大碍。”

听到徐郎中这声无大碍,顾荃悬着的心落到实处。

或许老天爷还是怜悯她,她会如方婉所说的那般顺利生产,且不止生一个孩子。

徐郎中抬头看了一眼天色,问裴郅,“你们还走吗?”

“不急着走。”裴郅说。

“那行。”徐郎中从椅子上起来,拿起挂在院角的渔具和一个小木桶,“今天的饭你来做,我去弄两条鱼,给这丫头补补。”

顾荃讶然,尔后忽然想起那天夜里她肚饿,正是裴郅煮的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