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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第71章他轻抚着她的脸,贪恋……

半落的太阳余辉尚且明媚,仿佛在他们周围形成一道光圈般的屏障,晕化出万千耀眼的光芒。他们被包裹着,如同神光孕育而生的一对金童玉女。

所有人或是低头,或是转过身去,皆是不敢多看。

顧荃近乎贪心地汲取着新鲜的生命力,感受着四肢百骸与身体内的筋络一点点地被滋养,焕发着生机。

她埋首在裴郅怀中,一扫多日来的疲惫。

裴郅方才见她时,她面色苍白,肉眼可见的虚弱萎靡。不过转眼间的工夫,她气色已略顯红洋,与之前判若两人。

两人凝望着彼此,誰也没有开口说话。

她眼中的歡喜与湿气之中,隐有情意浮现。可能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若是一个人对自己太过重要,凌驾于自己的生命之上,那么生情是迟早的事,或是亲情,或是友情,或是男女之情。

裴郅本就是心思慎密之人,思及两人从初遇到如今的种种,她的主动接近,她的假意迎合,她的曲意纠缠,还有她得到之后的回避,种种的迹象交织在一起,心里大抵有了较为精准的猜测。

日头已快到山顶,眼看着将要下去。林间的暗比别的地方来得更快更早些,他们所在的位置,已是大半的阴色。

顧荃回过神来,问裴郅,“夫君,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她特意叮嘱过周阳,不許告之自己的行踪。

周阳闻言头更低,却不能插嘴。

对于自己主子的交待,他严格遵从,但对于女主子的吩咐,他也不会违背。所以他确实把顧荃離京的事告訴裴郅,但他一路上给裴郅信中全是顧荃吃的如何,睡得如何。

裴郅何等心细,自是从那些信息中得知他们已经離京,且从顾荃吃的当地菜色点心中判断出他们的行程。

当然,这些裴郅不可能告訴她。

而是轻轻放开她,道:“古大人不见了,一直没找到。我听说有人在前面不远的镇子见过他,准备去探个虚实。”

古大人是此次的巡西御史,一进西南地界就失了踪迹。

西南道離艽关道不远,二十年前的巡西御史冯大人遇匪身亡,而今古大人又不知所踪,还有当年裴宣的事。

纵使顾荃不懂政治争斗,也知道这几桩事串在一起,透着一股子不对劲,很容易就讓人闻到阴谋的气味。

裴郅对手下的人交待几句,一半的人策马离开,继续往前行进。

周阳抬头看了看天色,问道:“大人,夫人,天色已不早,我们是赶路进西南府,还是就近歇一晚?”

顾荃望向自己随行的人,说:“我与你们几个赶路,你们找个地方歇一晚,明日再入城,一切照计划行事。”

她说的几个人,是周阳并王府的侍卫,明日再进城的是她自己的人。那些人都是走南闯北的

老手,不需要过多的吩咐交待。

裴郅看着她,幽深的眸色中一片晦涩,“事情未明,危险不知,你还是莫要与我同行为好。”

这怎么可以!

她千里寻夫,不单单是为了见到对方,还是为了自己的命。救命的药人,她自然是走到哪里跟到哪里。

“我要跟着你。”她小着声,娇声娇气地道:“你不知道,你一走我就六神无主,还老做噩梦。这一路上我担惊受怕,生怕你有什么事。我不管什么危险不危险,我就要和你在一起。夫君,我不想再和你分开。”

裴郅如晦的眼神,因为她这番话而更加暗沉。

这玉人儿最是知道他的弱点在哪里,总能精准地拿捏他。他怕自己沉沦,怕自己控制不住自己,却又不由自主地被控制被左右。

“祜娘……”

“夫君,我说过的,没有你,我也活不成。你在哪,我就在哪,你若有什么事,我必随之而去。”

顾荃仰着臉,装着深情,诉着衷情,一半真一半假。

她的假裴郅能一眼辨之,她的真裴郅也看得清楚明白。

斜阳之下,晚霞映红了半邊天,一半是天低云聚,另一半是绚烂多彩,一如她的真和她的假,掺杂在一起却是奇异的瑰丽。

半晌,裴郅应允了她。

*

一行人紧赶慢赶,终于在城门关闭之前入城。

西南府与南安城的风土人情完全不同,此地没有宵禁,男女大防也不严明,纵是华灯将上之时,街上还有不少人,且大多数是女子。

那些女子有年长者,有年轻之人,皆是昂首挺胸,不戴帷帽,不半遮面。街边的铺子里,不论掌柜还是伙计,亦有不少女性。

顾荃半掀着帘子,羡慕之余,还有无尽的向往,許久未曾想起的上辈子,不期然地涌入脑海中,一时分不清是梦还是真。

她望着前面马背上出尘绝艳的人,目光像是长出钩子。

裴郅感知到她的视线,回过头来。两人的眼神在市井的热闹中交汇在一起,似黑暗与灯火的相遇,注定耀世共生。

他们从南门入,最后停在东城的一座宅子前。宅子没有匾额,推开朱漆大门,内里的布置格局也与京中的规制大不相同。

一番收拾整理,再简单用过晚饭后,已是亥时三刻。

顾荃一连打了几个哈欠,人也有些困顿,臉色却不差。

南柯与黄粱以为她是因为见到裴郅,所以精神大好。

裴郅掀帘进来,看到大变样的房间,一时竟以为他们还在京中。原本简单的家具上,全都罩上绸巾,暗色的床幔被换下,取而代之的是轻薄的红纱帐。先前素青的床单被褥,也换成了喜庆的鸳鸯绣锦。

没有屏风的遮挡,半倚在床头休息的玉人儿娇软慵懒,仅是一个微微斜来的眼波,已讓人心跳如鼓。

南柯和黄粱極有眼色地退出去,生怕打扰他们的好事。

久别胜新婚,更何况他们本来就是新婚燕尔。

顾荃站起身来,金云纱制成的衣裙如金光流水般华美,随着她款款走来,似是金水拂过她的身体,越顯她身段的娇好。

青丝如瀑,如万千的情丝。玉面天成,不沾半点世俗的脂粉,更显透色皎白,似凝脂吹弹可破。

她近到跟前,伸手去解裴郅的腰带。

裴郅死死压制着体内的欲兽,按住她的手,“你累了,今晚早点歇息。”

这人是什么意思?

她心下狐疑着,转念一想若是同房,接下来又要面临碰都不碰的局面。倒不如不同房,摸摸抱抱细水长流。

如是想着,她作羞涩状,“我听夫君的。”

两人躺下后,她慢慢地偎过去,闻着男人身上清冽的气息很快进入梦乡。

而裴郅看着她的睡颜,天人交战着,饱受着身心的煎熬,几次想不管不顾地压上去,却还是忍了下来。

一晌贪歡,她是不是又要躲着他?

他轻抚着她的臉,贪恋不已。

忽然想到什么,快速将自己的手收回。

这小狐狸在自己离京之后,便睡在他的床上,应该对他已经生情。他有的是耐心,等到她愿意说出自己秘密的那一天。

*

翌日,顾荃是被吵醒的。

宅子里来了好些人,似是在搬什么東西,不时传来女子的声音,应是在指挥人将東西摆放在合适的位置。

“那盆花放在台阶旁,还有那盆,往左手邊再挪一挪。”

从声音来判断,女子的年纪不大,那指挥人时的语气爽利而干脆,听起来身份不低,且行事干练。

“这些送到屋子里。”女子一边说着,一边往屋子而来。

黄粱冲到门外,将他们拦住,“你们把东西放在外面便是。”

打眼看到女子身后的人,眼神闪了闪,“奴婢见过羅大姑娘。”

羅月素显然很意外在这里看到她,震惊的目光下意识往屋内看,“你……你怎么会在这里?难道你家夫人也来了?”

“回羅大姑娘的话,我家夫人眼下不方便见客,还请羅大姑娘与这位姑娘到前面的厅堂里稍作等候。”

“她是誰?她家夫人又是誰?”那女子问道。

不等罗月素回答,黄粱道:“我家夫人姓顾,我家大人姓裴。”

她还想问这姑娘是谁呢?

不知道这里是自家大人的下榻之处吗?两个未婚的姑娘非请而来,竟然还问她是谁,她家姑娘是谁,当真是可笑至極。

“罗大姑娘,你与这姑娘此番前来,可有提前知会过我家大人?”

罗月素支吾着,看向那女子。

“哪里来的这些规矩,这里是西南府,不是南安城,本小姐想去哪,我看谁敢拦。”那女子说着,竟然径直往里走,“都是女子,有什么不能见的。”

黄粱欲拦,听到里面自家姑娘轻咳一声,立马退到一旁。

那女子轻哼一下,径直进了屋,且并不等在外间,而是掀帘直入内室。甫见一娇弱女子坐于鏡前,单是背影已能料见其容貌之出色。

她一步步上前,鏡子里的美人也慢慢显露出来。

那恰似一枝桃花凝露的面庞,冰肤玉骨绝色天成,娇中带媚,媚而不俗,足可艳压西南府春季里漫山遍野的姹紫嫣红。

她惊艳着,目光半点不遮掩。

而顾荃也从镜子里看清她的模样,略显英气的五官,有种野性的美,从衣着打扮来看,不似汉人。

她们透过镜子望着彼此,谁也没有回避。仿佛这镜子不仅能照出她们的样子,还能照出她们的另一面。

当南柯将最后一支簪子插到顾荃的发中,她才缓缓转过身来,看来不请自来的人,“想不到会在这里见到罗大姑娘。”

罗月素与她有段时日未见,打眼看到她越发的娇媚,眼睛仿佛生出刺来,万般的不舒服,“西南府的曹通判是我表姨夫,我姨母前些日子生了一场病,我奉父母之命前来探望。”

谁知那女子一听,皱起眉来,“你不是来与我二哥相看的吗?”

“我……”罗月素脸胀得通红,不知是羞的,还是臊的。

顾荃一路上派人打听过西南府的情形,包括几大要员的家庭情况。如果

她猜得没错,这女子应该出身施府。

西南府因地理环境复杂,盘踞着許多异族势力。为平衡关系,也为巩固地位,府尹施大人与白夷部落的祭司通婚,并育有一女。

而这女子,大概就是施府那位特殊存在的二小姐。

果然,罗月素不知如何回答,只能转移话题替她们介绍,“顾四妹妹,这位是施家的二小姐施如梅。”

施如梅朝顾荃一点头,“你可以叫我如梅。”

“施二小姐。”

对于不熟的人,顾荃觉得还是保持一定的距离比较好。更何况这位施二小姐与罗月素一起,她没法不警惕。

罗月素似是话家常地般,道:“难怪昨日裴大人匆匆出城,原来是去城外接你。你们夫妻恩爱,真讓人羡慕。”

这一切原本应该是自己的!

离京之前,她又收到一封信,信上说如果一切没有被改变,那么嫁进裴府的人就是她。而今她却不得不遵从父亲的安排,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像个货物一样被施家人相看。

施如梅闻言,有些不屑地看向顾荃,目光中除了打量,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意味,像是在比较着什么,又像是在挑剔。

“裴夫人,你为何要像根蔓草一样追着缠着自己的丈夫,你没有自己的事要做吗?”

白夷部落女子为尊,顾荃并不觉得她说话无理。

她的母亲与施大人虽然算是通婚,但并不是夫妻。施大人不是她母亲唯一的男人,她母亲也不是施大人的妻子,且也不住在一起。

纵然她被养在施府,却难免受到母族的影响,并不认为女子就应该依附男子而活,所以才会瞧不上追着缠着男人的人。

“我当然有自己的事。”顾荃看向罗月素,“罗大姑娘没有与你提过我吗?我在京中有自己的生意,我的点心铺子莫说是在京中,便是在京外也有一定的名气,名叫金玉满堂。前些日子我才新开了分店,忙完之后便想着给自己放个假出京游玩,正好路过此地。”

施如梅闻言,狐疑地看着她,“那铺子是你的?”

又问罗月素,“你怎么没说?”

罗月素回道:“这些年顾四妹妹一直没对外声张,我以为她不想太多人知晓,所以就没有提。”

这个解释,倒也算合理。

施如梅一指自己送来的东西,对顾荃道:“听说你们京里人都喜歡这些花啊草的,我让人挑了一些,你若是喜欢就留下,若是不喜欢就扔了吧。”

说完,连告辞的话都没有,背着手离去。

花是好花,开得正艳,草是好草,长得茂盛,其中不乏名贵的品种,每一盆都讨人喜欢,拥簇在一起更是赏心悦目。

顾荃让人全搬到后院去,一盆也没留下。

那些侍卫正忙活时,罗月素去而复返,那看向她时一脸的忧色,仿佛是在替她担心,若是不知情的人,还当她们之间有着极深的交情。

“顾四妹妹,这是如梅姐姐的一片心意,你全挪去后院怕是不太妥当。”

“施二小姐自己说的,让我看着办。”

“话虽这么说,但你初来西南府,很多事都不知道。如梅姐姐虽是庶出,却极为受宠,不说是施大人,便是施夫人对她都极为宠爱。这些花草都是她精心选的,有些适合养在院子里,有些当养在屋子里,你若是不懂,我可以帮你。”

顾荃似是很随意走到一盆草前,漫不经心地拂着茂盛的叶子,“前些日子我见过令尊,令尊告诉我,他会把你嫁到京外,如今看来他所言非虚。”

罗月素满脸的虚情假意顿时僵住,险些失态,“我父亲……他怎么会和你说这些?”

“我也不知道。”顾荃似是很费解,“说起来你们父女俩都很奇怪,我与你们明明不熟,你们一个个非要装作与我很熟的样子,实在是让人想不通。”

之前在京中,她们彼此做着戏,纵使很多事就差捅破窗户纸,表面上却还是客客气气。

或许是此一时彼一时,也或许是太过厌烦他们父女,顾荃如今连戏都不想做,似笑非笑地睨着,满眼的冷意。

罗月素掐着掌心,“许是我父亲以为我们交好,所以……”

“那父亲还真是不了解你,连你到底与什么人交好都不清楚,或许他根本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话像是一把刀,直直扎在罗月素的心上。

而顾荃接下来的话,更是一记补刀,“我想你可能也不了解他,也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罗月素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差点就崩溃。

顾荃摆摆手,“算了,我与你说这些做什么,我们又不是朋友。”

“我以为我们是……”

“你真的这么想吗?”顾荃看着她,眼神清澈,一派的简单天真,“如果你把我当朋友的话,我倒是有件事想问你。”

罗月素深吸一口气,“你问,但凡我知道的,我定知无不言。”

知无不言好啊。

顾荃笑了。

“你比我早来,对此地的民生应是了解不少。那我问你,若是我在这里开一家点心铺子,如何?”

罗月素努力维持的表情,几近裂开。

这是她此行的另一个目的!

她骇然朝顾荃看去,对上顾荃那双仿佛能看进人心的眼睛,莫名有种被看透的感觉,浑身上下顿时冰凉,仿若坠入冰窟。

“……可以。”

这两个字她不知道是怎么说出来的,更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离开的。

顾荃在她走后,脸色一点点淡下来。

良久,对周阳道:“派人跟着她。”

第72章 第72章美男计。

*

半个时辰后,不太显眼的馬车停在城西的一处民宅前。民宅不算大,位于一条巷子的尾端,站在门口还能聞到一股子烘烤点心的香气。

若谷先下馬车,左右四下一环顧,见无人跟着她们,这才将羅月素扶下来。接着去敲门,很快门从里面打开,主仆俩快速闪身进去。

一入到门内,甜香奶香浓郁起来,越往里走味道越大。等到了后院时,每近前一步都是香味满鼻。

后厨房的席帘子一掀,出来个发髻光溜的婆子,一臉的喜色,直呼,“做出来了,真的做出来了!”

她打眼看到羅月素,更是欣喜无比,“大姑娘,您快看看,今日做的同那铺子里賣的一模一样。”

羅月素未如她预料的那样高兴,反而阴沉着臉进去。

里面好几个忙活的下人,有的在打着糊,有的在搅拌着什么,案台上摆放着好些糕点,黑的焦糊的都有,最新一屉的放在最显眼的地方,从賣相上看极其不錯,与金玉满堂买得最好的那款点心极为相似。

那婆子献宝似的将点心端到羅月素面前,讨好地炫耀着,“大姑娘,您尝尝。”

罗月素臉色越发的难看,突然一把将点心扫落在地。

所有人都驚了,那婆子更是面无人色,“大……大姑娘,奴婢等立馬重做……”

“别做了!”罗月素看着这间改造过的厨房,还有那几个人,壓抑的情绪终于决堤,满腔的恨意再也挡不住。

这次父親让她離京,她还以为自己机会来了。一是可以借机接近想接近的人,二是可以趁机将那些方子用上。

谁成想有人一来,断了她所有的路。

她咬牙切齿着,交待那婆子,“把这里收拾干净,莫要让人发现。”

“罗大姑娘是不想让谁发现?”外面突然传来一道娇中含利的声音。

所有人皆驚,最为惊讶的就是罗月素。她因为太过措手不及,一时忘了任何的反应,大脑一片空白,不敢置信地看着来人。

娇颜如覆霜,水眸似结冰,绿衣乌发身姿细如弱柳,手里摇着一柄团扇,似是来串门子的

邻居,正是顧荃。

顧荃极淡的目光从她臉上掠过,再到厨房的布置,以及那些点心,漫不经心地打量着,仔仔细细不放过任何一处。

黄粱捡起一块还算完好的糕点,呈了上来。“姑娘,你看,这点心和咱们铺子里卖的一样。”

“这么好的点心为何扔在地上,当真是浪费。”顧荃似是有些惋惜,目光再次回到罗月素身上。“罗大姑娘,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嗎?”

有那么一瞬间,罗月素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再是嫉妒,再是想赚钱,她骨子里还有着自己的骄傲与自尊。

如今事情败露,仿若被人剥光体面的华服,让人无地自容。

黄粱恨恨地瞪着她,“难怪你接近我家夫人,原来是想得到我家夫人的点心方子。”

她想狡辩,却好半天张不开嘴。

顾荃还在摇着团扇,冷冷地看着她,道:“我先前一直想不通,你为何对我一见如故。如今看来,有人也给你写了信,应该不止一封。”

“你……”她瞳孔猛缩,“你怎么知道?”

这件事她连柴氏都没说,除了她自己,就是身邊的若谷知道。但若谷不识字,根本不知道信上的内容。

“我原本是猜的。”顾荃的声音很淡,“眼下来看,我猜对了。”

“你是不是很得意?”罗月素被击碎的自尊慢慢收拢,她一遍遍的告诉自己,她没有錯。“你可知你都做过什么?你可知为什么你有多对不起我?”

“那你说说看,我都做了什么,我是如何对不起你的?”顾荃半点不意外,那个躲在暗处的人挑拨離间,用的手段应该都差不多。

她一个挥手,黄粱就将所有人都清出去,只留下彼此的心腹。

“你……”话到了嘴邊,罗月素发现自己竟然说不出口。“你不必知道,你只要知道你抢了别人的东西,所以别人才不放过你。”

抢了别人的东西?

顾荃琢磨着这话里的意思,神情越发的冰冷,“你倒是说说看,你有什么东西被我抢了。若是能说得出来,我还你便是。”

罗月素差一点就脱口而出,还是生生忍住,有些事心里明白是一回事,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何况有些事已被她成功避开,说出去没人会信,反倒让人捉住把柄。

思及此,她将下巴一抬,“这方子是别人给我的,与你无关!”

若她说别的,还真与顾荃无关,只是这方子,不仅有关,且是从头到尾都脱不了干系,因为那封信正是顾荃安排的。

当然,哪怕是这个时候,顾荃也不会说破。

“那让我来猜猜,你一开始接近我,假装为我好,要认我当义妹,应该不止是为了阻绝你二叔想娶我的心思吧?”顾荃走近一些,用仅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你是为了你父親。”

罗月素脸色大变,眼神中全是惊疑之色,“你……”

“你不必否认,我说过不止你对我的态度奇怪,令尊也很是让人覺得莫名其妙。”顾荃唇角扬着,满是讽刺。“你父母之间关系如何,旁人看不明白,你身为他们的女儿还不清楚嗎?若是真情,定然坚不可摧,若是假意,迟早会露出端倪,与别人何干?”

“如果没有你……”罗月素脱口而出,很快意识到自己被套了话,险些将自己的唇咬破。

“天下貌美的女子何其多,如果没有我,那定然还有别人。人生路漫漫,总会遇上的。”顾荃可不认为罗谙对自己是真心,顶多是见色起意而已。

“当年你罗家门第不算高,内里还被你祖父掏空,你母親身为吏部尚书之女,嫁给你父親是下嫁。这些年你父亲平步青云,靠的难道仅仅是自己的能力嗎?你仔细想想,自从你外祖父去世后,他对你和你母亲是不是就没那么上心了?”

深情可以装,但绝对装不了一辈子,利益关系一旦出现变化,那就是所谓的深情随之变化的源头。

罗谙那个人,深府心机手段都非一般人。

但罗月素不会承认这些,她只会覺得一切都是顾荃的错。顾荃的错不在于做了什么,而在于存在便是错。

“你不必在这里假惺惺,我说过你欠我的,你就是欠我的,我不过是讨回一些,我何错之有?”

“我欠你的?”顾荃再往前走一步,目光越发的冰冷,如泉水冒着寒气,“别有用心之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吗?你可真是蠢!”

“你……你不就是长了一张勾男人的脸,除了这张脸,你还有什么?”罗月素被激,下意识口不择言。

而她的反应,正中顾荃的下怀。

顾荃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满眼的讥诮地睨着她,“原来你是嫉妒我,让我来猜猜,你不会覺得如果没有我,嫁进裴府的人就是你吧?”

“你……”她倒吸凉气的同时,眼里的震惊出卖了她。

“你真可笑!”顾荃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眼里的讥诮更深。“那个人在骗你!”

“你凭什么这么说?”事到如今,她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甚至她不无疯狂地想,如果让顾荃知道一切,可能也是一种报复。

顾荃已经完全肯定自己的猜测,神情更冷了几分,“因为我从见到裴郅的那一刻起,我就不可能放手,他只能是我的!”

“这可由不得你,你若是嫁给别人……”

“我不可能嫁给别人!”这一点顾荃比谁都确定,如果没有裴郅,她连命都没了,还谈什么嫁人。

“我这辈子只会嫁给他,不可能嫁给别人,死都不会!”

没有别人,只有他!

裴郅的心被这句话填得满满当当,不管是什么原因,不管是什么动机,他的小狐狸这辈子只能是他的。

他长腿一迈,进了厨房。

罗月素看到他,先是一惊,尔后面露疯狂,“裴大人,你被她骗了。她原本勾搭上我父亲,我父亲为了她,害死了我母亲。我才是你的妻子,你相信我……”

“休得胡言!她是我的夫人,与你父亲没有半点关系。”他腰间的剑一出,直指罗月素,“我这辈子只会娶一人,那就是她。倘若没有她,我谁也不会娶!”

“不……不是这样的,你和我……我们才是……”罗月素感覺剑尖逼近,吓得连连后退。

裴郅气势森寒,眼中的杀气不加掩饰,那剑尖更是差一点就划破她的喉咙,杀她的决心不言而喻。

她想说他们才是一对,可是面对这样的裴郅,她哪里还敢心存妄想。

顾荃握住裴郅拿剑的手,与他对视凝望着,尔后转向已经面无人色的她,“我们夫妻于你而言,本应该是无关之人。你受人挑唆,不辨是非,蒙了心智,却忘了他人口中之言全是子虚乌有,你身邊的人才是真。你的母亲还在京中等你,你还能回去吗?你離京的这段日子,她一切可还好?”

“娘,娘……”她慌乱起来,显然是想到了什么。

父亲已经出过一次手,难保不会有第二次。

她离京之后,万一父亲再下手……

顾荃偎进裴郅怀中,目光带着几分怜悯,“你被骗了,被人当枪使,还如此的自以为是,真可怜。”

然后她仰着脸,弯着眉眼,娇声道:“夫君,我们走吧。”

罗月素看着他们离去,满心的仓皇。

不知过了多久,像是被抽去主骨般瘫倒在地。

*

西南府的闹市远不如南安城繁华,但热闹却是不相上下,且更有人间烟火气。除去街道两边琳琅满目的铺子,还的摆在路边的小摊,以及挑着担子售卖东西的人。

这是顾荃穿越以来第一次出远门,也算得上是一次旅游。她像个游客一样,看到什么都想买,不拘是什么小手工艺品,还是小零嘴。

不说是南柯和黄粱,就是跟着的周阳他们亦是双手占满。

她从小贩手中

接过糖人,转头就递了一个给裴郅。

糖人是一只老虎,正是裴郅的属相。

裴郅看着糖人,不知在想什么。

“你不爱吃甜?”顾荃问他。

他们之间新婚不久,很多生活习惯彼此还不太熟悉。

“那年我们也从这里经过,我兄长也买了糖人,他一个,我一个……”

顾荃不知该如何安慰他,“我听人说,人终在哪里,可能会有魂魄留在那里。你若哪天有空,我们去给他们烧纸。”

他刚要说什么,便看到有人朝他们走来。

来人是施府的管家,一脸的富相,红光满面,像是个地主老财,“裴大人,裴夫人,我家大人听说裴夫人来了,今晚特意设宴,还请两位赏光。”

*

施府占地广而宏伟气派,算得上是整个西南府的头一份,其奢华程度之裴府也不差什么,甚至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所谓天高皇帝远,土皇帝称王,应该就是如此。

夜幕低垂时,府里处处明亮,越发的金碧辉煌。远远听到丝竹声声,近些是琼浆佳肴飘香,再到跟前只见美姬载歌载舞。

主客是他们夫妇,陪客却有不少,全是府衙的官员以及家眷。曹通判夫妇也在,罗月素却没有出席。

施大人皮肤黝黑,人也精瘦,若不是华服在身,看着倒像是个土里刨食的庄稼汉。倒是他身边的施夫人,珠圆玉润富态雍容。

施夫人同顾荃见着礼,赞叹道:“早就听说裴夫人貌美,如今一看果然名不虚传。”

其他的夫人跟着附和,所有人都盯着顾荃的脸看,包括那些男子。

裴郅面色一寒,锐利朝那些人看去,再恰当地用身体阻隔别人的视线,护妻的姿态十足,不掩自己的占有欲。

夫妻俩落座后,立马有人来倒酒。

倒酒的人分开,一人给裴郅倒洒,另一人给她倒酒。她聞了闻,自己这边的应是果酒。而裴郅那边的酒,闻着像是药酒。

施夫人说这酒南安城没有,让她尝尝。

她浅尝辄止,觉得味道略怪。

“我看裴夫人就不知道这酒的好。”有人笑起来,打趣道,“裴夫人年纪小,身子看上去也弱,怕是一人侍候裴大人都吃力。”

“家里下人多,万事不用我自己亲自动手,没什么侍候不到的地方。”她装作听不懂的样子。

那位夫人笑起来,不少人也跟着笑。

施大人朝裴郅举杯,两人一饮而尽。其他也接连给裴郅敬酒,裴郅皆是来者不拒的样子,一杯一杯的酒下肚。

许是兴致到了,施大人说自己得了一幅好画,非要拉着裴郅去赏画。

歌舞不间断,舞姬换了一批又一批。

施夫人不知和施如梅说了什么,施如梅悄悄地起身告退。也不知她是故意为之,还是无意识的动作,临走之前回头看了顾荃一眼。

顾荃不动声色,心下猜疑不断,过了一会儿捂着心口作不适状,引来施夫人的关注。

“裴夫人这是怎么了?”

“我打小身子弱,人一多就胸口闷得慌。”她示意南柯扶自己起来,“我出去透个气,缓一缓就好。”

施夫人自是让她自便,眉眼间带着几分不以为意,暗道京中传来的话果然不虚,这位裴夫人的身体还真是弱。

她搭着南柯的手,到了外头。

不远处有个丫环像是在等她们,见她们出来后却什么也不说,转头就往另一边走。

“跟着她。”她对南柯道。

主仆二人跟着那丫环,七拐八弯的来到一处书房。

书房一侧厢房的门虚掩着,外面守着一个婆子,隐约传来施如梅的声音,“裴大人……”

南柯一马当先,上前制住那婆子。

顾荃则将门推开,走了进去。

门内,面色潮红的裴郅正靠在软榻上,以手撑着脑袋,似是在忍耐着什么,看上去极为不舒服的样子。

而施如梅应该是刚把醒酒汤放下,还没走到他跟前。

他气息略显不稳,“我说了不用,你出去。”

“这种送汤的小事,还能劳烦施二小姐,实在是不应该。”顾荃紧走几步,用手探了探裴郅的额头。

裴郅半掀着眼皮,眸色似是有些迷离,一把抓住她的手。

她有些没好气,“裴大人,你可看清楚了,我是谁?”

“夫人。”裴郅手下的劲道紧了些,声音却轻了几分,像是在呢喃,“祜娘。”

这人好在还没有糊涂,还知道她是谁。

她看向施如梅,“施二小姐,虽说西南府同南安城不一样,但道理是一样的。非亲非故的,你一个未婚的姑娘家给已婚的男子私下送汤,实在是不太妥当。”

施如梅英气的脸上有些烦躁,不悦地道:“裴夫人不必与我说这些,我有我的打算。不过你放心,我不会抢别人的男人,也不会给人做妾。我们白夷的女子,不要男人,只要孩子。”

“施二小姐的打算,我一个外人知不知道无关紧要。我的男人只能属于我,他的孩子也只能由我来生。”

顾荃说的自然而霸气,所有的心思都在施如梅身上,自然没有看到裴郅在听到她这番话时,那瞬间翻腾的眼底。

施如梅的目光中似多了什么情绪,说出来话却仍然让人讨厌,“男人三妻四妾都属寻常,南安城可不是西南府,更不是我们白夷,你如此不容人,难道不怕被人说三道四吗?”

“别人如何,我管不着,我只管我自己舒心。”顾荃说完,轻拍裴郅的脸,柔声问,“夫君,你还能走吗?”

裴郅点点头,像个听话的孩子,听着她的指令站起来,然后被她搭起胳膊搭在自己的肩上。

那婆子想拦住他们,被南柯挡住。

他们一路出府,倒是没碰上什么人。

等上了马车,顾荃已是气喘不已,刚一坐稳就被裴郅抱住。裴郅不停地蹭着她,她被蹭得火大。

“还说你稳重,没想到喝了酒会是这个死德行。”她拧了一把裴郅腰间的软肉,十足悍妇样,“你差点就失身了,你知不知道?”

“我只要你。”他腰上吃着痛,心里却是快活,居然还在对她笑。

她被笑得心神不稳,“你少给我使美男计,我不吃这一套。”

“那夫人,你吃哪一套?”裴郅虽吃了那酒,酒气也确实上头,但他意识十分清醒,方才都是装的。

他就是想知道,这玉人儿对他到底是什么心思。如今他知道了,她不愿意与任何人分享他。

顾荃对上他的目光,不自觉心漏跳了一拍。

他……他是在对自己撒娇吗?

这人突然转了性,倒把她整不会了。

“你坐好,好好说话。”

裴郅越发的快活,原本清冷如玉的君子,像是无端被红尘染上了颜色,透着别样的媚气与风流,足可艳壓小倌馆里的头牌。

顾荃由着他抱着自己,蹭着自己,唇角不自觉地微扬着,然后不知不觉两人紧紧地贴在一起,气息纠缠越来越深。

意乱情迷之时,马车颠了一下,将顾荃的理智扯回。

她一把推开压着自己的人,眸中盈满水色,娇喘微微地推拒着,“夫君,不行,不行……我身子弱,上次险些没死过去,若是连着来两次,我会死的!”

一次是满,两次就是损。

这人喝了那样的酒,一次肯定解不了。

死这个字,让裴郅瞬间清醒。

哪怕身体再是叫嚣得厉害,他也不能伤着她,遂道:“我不想伤了你,你离我远点。”

她闻言,坐在离他最远的地方。

这一路对于他们而言,都是煎熬。

好容易回到住处,那酒劲越发的上头,纵使裴郅理智再清醒,但身体的变化由不得人,他整个人像是拉满的弓,箭在弦上已不得不发。

“你出去。”他声音暗哑,对顾荃说。

顾荃摇头,心里并不觉得害羞,脸上却是浮现红晕,“我可以帮你。”

“不用。”他喉结滚动着,明明渴望得厉害,却还是生生忍着,“我怕自己会失控,伤了你。”

没有人知道他已经快要压不住体内的欲兽,更没有人知道他有多疯狂地想像梦里那样,由着自己的喜好和心意百般地摆弄着这玉人儿。

顾荃对他仅有的印象和经验就是上次,压根没有什么体验感,并不觉得有什么危险,“那你……”

“你在外间等我,不要出去。”

若是出去,别人会如何想他们夫妻?

是感情不和,还是他不行?

顾荃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要冒险的好,万一这人真的失控,那要的可是自己的小命。

“好,我在外间等你。”

她转过身去时,不知想到什么,面上发着烫,手下的动作倒是迅速。三下两下的,手里就多了一样东西,然后塞到裴郅手上。

裴郅感觉触手之物丝滑香馥,还带着些许的体温。

竟然是她的小衣!

第73章 第73章赤诚相见。

*

蓦地,内室的烛火熄灭。

顧荃站在光亮中,身后一片幽暗,仿佛瞬间被森然危险笼罩,遮掩着里面不能出来见人的凶兽。

她身体莫名抖了抖,不知是害怕,还是心悸得太厉害。

纵是没有回头,她也知道自己被人盯着,仿若一个猎物,彻底暴露在猎人的眼皮子底下,却还能完好无损。

他们之间不过一道装饰的珠帘而已,形同虛设的屏障,什么也拦不住。仅仅是怕伤到她,这人就能枉顧自己的需求,隐忍到如此地步,是生性如此,还是真的怜惜她?

很快她听到不可描述的动静,以及压抑沉闷的喘息声。一阵接着一阵,一时歇一时起,像是没完没了。

她始终背对着,不敢转身。

不知过了多久,烛火再起。

“诶”

两人似是异口同声地吁出一口气,她这才发现因为太过紧绷,自己一直掐着掌心,掌心里已经全是汗。

“好了吗?”她问着,声音都在发飘。

“好了。”

男人的声音更低更沉,透着几许暗涩。

她慢慢转身,朝内室望去。

只一眼,便坠入了万丈红尘。

那坐在床边的人衣未乱,清冷如玉的臉上却残留着未尽的欲,眸色幽漆,却隐有火光绽放,冰与火的交融,暗与明的错综,一半是佛子,一半是魅惑,所谓的男妲己也不过如此。

她不由得双腿发软,迈不开步子。

“要不要叫水?”

裴郅“嗯”了一声,半垂下眼睛,伸手打乱床褥,再次那揉成一团的小衣扔在被子上。夭灼的桃色,上面还沾着不明的污渍,混乱而糜艳。

南柯和黃粱进来侍候,两人皆是低着头不敢看他们。

水很快备好,一桶桶地倒进浴桶中。

热气氤氲时,裴郅走到屏风后。

顧荃想了想,跟过去。

上一次圆房时没看清,这一次才算是赤诚相见。男人瘦而劲实,腰侧有一道长长的伤疤,似乎是从背开到了腹部,像条狰狞的蜈蚣。

“这伤是怎么弄的?”

裴郅沉到水中,道:“当年我母親将我护在身下,剑将她的身体刺穿,将我这里划开一道口子。”

顧荃闻言,心尖突然像什么东西扯了一下。

所以那时候他在等候着被人救时,忍受的不止是恐惧和親人们离去的悲痛,还有身体上的伤痛。

一个六歲的孩子,怎么这么能忍?他的经历造就他惊人的忍耐力,却用在自己这样一个心思不正的人身上。

“夫君,对不起。”

“你为何要说对不起?”裴郅看着她,漆黑的眼睛隐有一层水色,不知是被热汽沾湿,还是在哭。

这湿漉漉的目光,讓她心生愧疚的同时,惊艳滿眼。她的情绪没由来的波动着,从后面抱住他。

小人常戚戚,终不是长久之计,往后余生漫长,他们注定会纠缠在一起。然而若不曾生死与共,若没有过命的感情,她如何能将自己的秘密告之?

“夫君,你对我真好,我以后一定好好对你。”

裴郅完美的眉眼低着,因她的话而风起云涌。

这玉人儿如果知道他情从何起,会不会唾弃他?

*

翌日。

裴郅出门时,顾荃照旧还睡着。

等她睡到自然醒,已是日上三竿。

将将梳洗完毕用饭时,施如梅登门。

她一身异族服装,背着手进来,不请自坐,那高昂的头,英气逼人的五官,以及倨傲的神色,带着几分挑衅。

跟在她身后的婆子是昨天见过的那位,与自己的主子一样,半点没有身为下人的卑躬,甚至比她更顯张狂。

顾荃不看她们,继续吃自己的饭。

南柯在旁边侍候着,主仆二人皆是眉眼不抬,像是看不到她们。

施如梅臉色越来越难看,眼睛冒着火,递了一个眼色给那婆子。那婆子撇了撇嘴,阴阳怪气地开口,“裴夫人,我家二小姐好心来看你,你就是这么待客的?”

顾荃没有理她,慢条斯理地咀嚼着。

她在施府的下人中應该极有臉面,雖说是个下人,但也没受过这样的怠慢,当下嘴角一耷,“裴夫人,奴婢说句难听的话……”

“啪”

顾荃将筷子重重一搁,打断她的话,“出去!”

她有些回不过神,“裴夫人……”

“出去!”

“二小姐。”她急了,看向施如梅。

施如梅被落了臉,面上当然不好看,“裴夫人,我好心好意来看你,你竟然如此无礼。听说你们顾家是书香门第,难道你就是这样的教养?”

“施二小姐,你到底想做什么?我们不妨开诚布公地好好谈一谈,有些事只能你知我知,不能有第三个人知道。”

南柯已经架起那婆子,不冷不淡地说了一句,“主子们说话,我们当下人的理應回避,这个规矩你不会不懂吧?”

那婆子犹豫着,明顯不想走,“二小姐,你身份特殊金贵,夫人吩咐过,奴婢不能离开你半步。”

“一个下人,难不成还想窥探主子的事。若是你们施府是这样的规矩,那我们也就没有谈话的必要。还请施二小姐日后谨言慎行,莫要讓我再看到你接近我丈夫,否则我可不管你是什么人,保管闹得你们施家连头都抬不起来!”

顾荃说完,冷哼一声,睨向施如梅的目光滿是不屑。

施如梅在施府极其的得宠,比施夫人親生的女儿地位还要高,她许是从未受过这样的气,被这样的话一激,当下对那婆子吼道:“你出去!我就不信了,我还能怕了她不成?”

那婆子大急,还想争取,“二小姐……”

“你是不是成心想讓我被人看不起?”施如梅变了脸,狠狠地瞪着她,英气化成戾气,“出去!”

她一脸的犹豫,看看顾荃,又看看自家姑娘,最后心不甘情不愿地被南柯给拉出去。

纵是到了外面,她还是不死心,眼里全是担忧之色,恨不得将耳朵贴在门上。

这时里面传来一声碎响,似是有什么东西被砸在地上。

南柯立马将她扯遠,“主子们私下说话,哪有往前凑的道理,没得惹人嫌。”

她皱着眉,“我是担心我家二小姐……”

“你担心她什么?我家夫人娇娇弱弱,难不成还能打她?便是真打起来,就你家二小姐那身子骨,吃亏的也是我家夫人。”南柯没好气道。

“也是。”她嘀咕一声,眼睛一直盯着那合上的门。

门的里面,顾荃仍旧坐着,施如梅还是站着。她们一个坐一个站,默默地对视着,好半天谁也没说话。

地上碎了一只碗,四分五裂。

“都说京城里的姑娘贤惠温婉,我怎么瞧着裴夫人

人不大,脾气倒是不小,这摔摔打打的习惯可不好。”施如梅的嗓门不小,足够外面的人听到。

顾荃也不遑多讓,怼道:“我再是习惯不好,也比不上施二小姐你喜欢给男人送汤。”

她朝门那里瞟了一眼,压着声音,“你那婆子还真是忠心。”

施如梅扯了扯嘴角,声音也低着,“我走到哪,她就寸步不离跟到哪,确实是忠心。

两人目光碰撞着,迸发出看不见的火光。

“我可以相信你吗?”她走近一些,试图用眼睛看清楚顾荃的本质,英气的面容有着不同之前的郑重。

顾荃但笑不语。

她们相见不过三次,还真谈不上信任二字。倘若真有什么能让她们合作,那也只有利益。

“施二小姐,我昨晚已经说的很清楚,你还这么缠着不放,到底想做什么?”

“难道是我表现得还不够明显吗?”施如梅对着门的方向冷笑一声,接着小声道:“裴夫人,我对你丈夫没有兴趣。”

倒是个爽快人。

顾荃心道。

“我知道。”

施如梅并不意外,她一连两次试探,证明了自己看人的眼光。这位裴夫人绝非娇弱的内宅妇人,或许正是她的机会。

“裴夫人,我有个消息,或许你会感兴趣。当然,我不可能白白将消息告诉你,你要帮我做一件事。”

事情要谈,戏还要做。

顾荃闻言,故意怒道:“我是裴家明媒正娶的媳妇,我这个正室不点头,哪个女人都近不了我丈夫的身。施二小姐也是大家闺秀,行事怎地如此没脸没皮,当真不怕被人耻笑吗?什么消息,你先说来听听。”

最后那句话,当然是压着声音说的。

施如梅从她的眼睛里看到坚持,她是在待价而沽,若是消息有用,或许可以商议,若是无用,那便没有商谈的必要。

主动权在她,她说了算。

施如梅不仅不生气,反倒觉得她行事谨慎,且有掌控力,“有人想把裴大人留在西南府,让他们一家四口团聚。”

她闻言,心头自是一惊。

裴郅此次出京,在她看来就是被人精心设计,像是一个专门针对的坑,这坑挖得太妙太好,哪怕裴郅也能看出不对,却还是毫不犹豫地跳下来。

“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事?”

“帮我出城。”

施如梅说完,眼底全是讽刺和苦涩,“我是施家的女儿,却是他们掣肘我母親的质子。这些年他们以我为质,不知让我母亲做了多少事,我不愿我母亲再受他们的控制,帮着他们为恶。”

她母亲是白夷的祭司,但她养在施家,是施家的女儿。嫡母施夫人看似疼爱她,纵着她的性子,何尝不是一种捧杀。

倘若她真的依着白夷的规矩只找男人,不成亲,光生孩子,那等待她的必定是人尽可夫的骂名,为世人所不容。

“裴夫人当真是可笑,你们汉人讲究的是妻以夫为尊,裴大人若是想有别的女人,我不信你能做得了他的主。”她再次抬高声音,说给外面的人听。

那婆子的耳朵尖着,倒是将她们故意说的话听了个七七八八,眼里的担忧之色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意。

她不无得意地对南柯说:“我家二小姐受宠,便是在我家夫人面前,那也是府里第一有脸面的人。你家夫人长得是好,但那身子实在是弱,看着也不像是好生养的,何不顺了我家二小姐的意,落得一个大度贤惠的名声。”

南柯挺想啐她一口,又怕坏了自家姑娘的事,“我家大人看重我家夫人,旁的女子都入不了眼,你家二小姐这见不得人的心思,恐怕全都是白费。”

她刚想说什么,只听到屋内又传来一声碎响。

紧接着施如梅怒不可遏地开门出来,英气的脸上满是骄横与恼怒,“裴夫人,你给我等着,我就不信,在这西南府还有我施如梅做不了的事!”

走到院中间时,又回过头去,“忘了告诉裴夫人,就算施如梅不行,我木流依一定可以。”

木流依應该是她母亲给她取的名字,她这是在告诉顾荃,她是木流依,不是施如梅。

顾荃还是坐着没动,南柯也没有进来。

等到木流依主仆二人走遠,裴郅从内室中走出。

他神情冷峻,眼神深邃,似黑压之下的静湖,表面不见波澜,实则已是暗流涌动,巨浪隐于湖底。

“你都听见了。”顾荃转过头,一脸的凝重。

之前出城的人已经回来,没有找到古大人。堂堂朝廷命官,活生生的一个人,仿佛凭空消失一般,生不见人,活不见尸,何等的诡异。

“她说的话,我觉得不会有假,施大人就算不是参与者,也應该是知情者,否则她不可能知道。”

“我自入西南地界以来,日日外出,行事未有任何受阻之处。”

裴郅说到这,沉沉的目光与顾荃的眼神对上。

顾荃直视着他,道:“他们必然是给你度身定做了一个陷阱,一个你一定会走进去的陷阱。”

须臾间,仿佛有什么东西将他们的心串在一起,互通互感。

裴郅眼底的沉色散去,隐有淡淡的笑意。

不愧是他的小狐狸,当真是聪慧。

*

暮色时分,若谷在外面求见。

黃粱气冲冲地出去,骂骂咧咧地回来。一想到若谷那说话的态度,好像捏住她家姑娘什么把柄似的神气活现,她就险点动手。

“她说她家姑娘有个重要的消息,事关姑爷,约姑娘你与她在曹家一叙。若姑娘不去,日后可别后悔。”

顾荃直接来了一句,“不去。”

脸都撕破了,她和罗月素之间绝无粉饰太平的可能,她也不会再给对方接近她利用她的机会。何况若是她猜得不错,罗月素口中所谓的重要消息,她应该已经知道了。

她交待南柯和黄粱将要紧的东西都收好,明日出城时带上。

一夜无话,直至晨光熹微。

他们此行人不多,除去黄粱南柯,便是周阳和其他三名侍卫。马车行到闹市时,与一行商队错身而过,他们从南门出,而那行商队应该是从北门走。

两队人马错身时,顾荃掀开车帘,似是无意地扫一眼那商队马车上成箱成袋的货物。

从南门是出城的路,也是回京的路,却没走他们来时走的那条官道,而是一条小道。小道抄的是近路,一路都是田地。渐行渐偏僻,田地变成山林,晚霞漫天时,山脚下出现一处庄子。

那庄子应是好些年没人打理,隐在树木与杂草中,斑驳的木门,与生锈的铁锁,仿佛是被人遗弃,也更是被人遗忘。

空气中全是林间独有的气味,青草气与泥腐气交错着。或许是错觉,也或许是心理作用,顾荃似乎还能闻到一丝血腥气。

这里就是当年惨事发生的地点。

裴郅上前輕輕一推,那锈蚀的铁锁便应声而落。

门一开,仿佛十六年前一切重现,他似乎踉跄了一下。

顾荃赶紧上前,扶住他。

他眼尾泛着红,自来清冷的眉宇间被悲恸占据,却还是一步一步地往里走。

杂草经过十几年的枯荣,茂密而繁盛,草丛内传来熙窸窣的声音,不知是老鼠还是兔子,因受到惊动而四下逃窜。

两人对视一眼后,顾荃取出祭奠的东西。

瓜果点心,还有酒。

“父亲,母亲,兄长,我和夫君来带你们回家了。”顾荃跪地,连叩几个头。

周阳等人将一坛坛酒四处泼洒,一边泼一边说,“老主子,老夫人,大公子,大人和夫人来接你们了,你们喝了酒,记得跟他们走。”

很快,整个庄子都是飘散着酒味。

顾荃看了一眼茂盛的草丛,对裴

郅道:“你定然有许多话想单独同你父母兄长说,我们在外面等你。”

所有人退到庄子外,只余裴郅一人,仿佛遗世独立。

半晌,他拿起祭品旁边的香,一根根地插在地上,点燃后忽然将火折子往草丛中一扔。那被烈酒沾染的草一遇上火,立马燃烧起来,很快漫延成一片。

几乎是一刹那,火光中腾窜出一个人来,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不多会的工夫,十几人将他团团围住。这些人训练有素,一看就不是寻常的流匪。他们一个个面露狠色,直奔他而来。

他一动不动,清冷平静如远山玉树。

当那些人快要近他身时,庄子的高墙上,突然冒出好多人,全是他随行之人。他们乔着装,有农夫,有商人,还有寻常的百姓。

很快,庄子内厮杀声不断。

庄子外,周阳等人紧紧护着顾荃,没有人进去帮忙。

这是裴郅命令。

那些埋伏在庄子里的人明显落于下风,人也渐少,有人不知从哪里挟持出一人,头发和衣服极乱,看上去很是狠狈,被人堵着嘴,只能发出呜呜声。

“裴大人,快让你的人退出去,否则我就杀了他!”

“古大人。”

听到裴郅认出自己,那被挟持之人拼命点头,呜呜声更大。

谁知裴郅不为所动,道:“古大人受皇恩,是高义之人,绝不会屈服你等宵小之徒,定当舍身取义在所不惜。”

那挟持古大人的人一听,眼神变了变,“裴大人,你竟然不顾古大人的死活,传扬出去,难道不怕被世人唾骂吗?”

“死人如何说话?”裴郅提着剑,不退反进。

那人一听,不知骂了一句什么话,然后将古大人一推,顺手还给了一剑。

说时迟那时快,裴郅已经到了他跟前,打斗之时,古大人抱着自己受伤的胳膊,惊恐狼狈地往外爬。

顾荃让人接应他,将塞在他口中的破布取下。

他惊魂未定,声音抖得厉害,手也在抖,“……你们快去帮裴大人……”

“古大人,你受苦了。”

“……这些人实在猖狂,我连他们是谁都不知道。”他像是被吓破了胆,捂着被刺伤的地方,与零乱的发和衣服不同,那手倒是干净,且指缝无垢。

顾荃端了一杯酒上前,道:“古大人,你快喝杯酒压压惊。”

酒香浓郁,一闻就是好酒。

“多谢……裴夫人。”他一饮而尽后,双手将酒杯奉还。也不知是手抖得太厉害,还是身体发软,那酒杯掉在地上。

他连说着抱歉,然后弯腰去捡,趁所有人没注意时变了脸。

顾荃毫无防备的样子,被他瞬间挟持。他手中不知何时拿了一把匕首,尖端抵着顾荃的脖子,“你们别过来,再过来我就杀了她!”

“夫人!”

“姑娘!”

惊呼声四起。

庄子里的厮杀已快结束,那十几人应是死士,死的死的,自尽的自尽,在地上横七竖八地散落着。

裴郅闻迅飞出门来,剑尖直指。“古靖,你找死!”

“我确实早就该死了,你也一样!”古靖面部狰狞起来,目露疯狂之色,“这些年我活着唯一目的就是杀了你,你不应该活着,你十六年前就应该死!”

顾荃小脸白着,像是被吓得六神无主,“夫君,救我,救我……”

古靖哈哈大笑起来,“裴郅,你新娶的美娇娘就在我手上,你若舍不得她死,就拿你的命来换。”

“夫君,我不想死……”顾荃惊恐着,泪如雨下。

这人会救她吗?

她知道自己卑鄙,也知道自己手段下作,但是她还是这么做了。

裴郅……

原谅我。

“你不愿意?”古靖笑得越发大声,“也是,你这样的煞星,克死了自己的父母兄长,还害得别人家破人亡,你怎么可能在乎别人的性命。无妨,我有这美人做伴,死……”

“我换。”

第74章 第74章他再不忍耐,整个人压了……

*

莊子里的火势已大,裴郅手底下的人全部撤出来,守在莊子的四周。一是确保莊子烧干净,没有漏网之鱼逃出,二是不能讓火势漫延到外面。

火光映着烈日,分外的讓人煎熬,仿佛将心都给剖了出来,一面临着火,一面被日头晒着,水分被蒸发的同时,良心終于开始痛。

一如顧荃此时的心情。

她望着裴郅,清清楚楚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义无反顧。他一步步走近,像是在从容赴死,那么的无所畏惧,以及心甘情愿。

“你别过来!”古靖反倒是被骇住的那个,“你就站在那里,自我了结。”

他挟持着顧荃,目光兴奋而混乱。

“人人都说你不近女色,原来也不过是个凡夫俗子,这美娇娘确实讓人心疼,难怪你舍不得。我数到三,你还不动手,我就殺了她!”

裴郅闻言,将劍举了起来。

“不要!”顧荃大喊的同时,感觉那匕首划了自己一下。血珠子从那凝脂般的肌肤中冒出来,分外的鲜红刺眼。

她看到裴郅眼神一变,拼命地搖头,“你等等!”

“还等什么?”古靖手中的匕首又近了一点,“我可没耐心陪你们郎情妾意,裴大人,你若是还不动手的话……”

“古大人。”顾荃的声音帶着几分急切,“你有没有感觉自己哪里不对劲?”

“你说什么?”古靖下意识问她。

她此时才有了痛感,嘶声变成了闷哼,“你方才喝的那杯酒里,我放了一点东西。你现在是不是觉得身体发麻,浑身没了力气?”

“你对我做了什么?你这个……”古靖话还没说完,人已倒在地上。

周陽等人立马围上来,将已经昏迷过去的他绑起。

裴郅将手上的劍一扔,几步就到了顾荃面前,先从怀中摸出一瓶藥,洒在她伤口上,再替她包扎好。

“夫君。”她解释道:“我见他手上干净,气色也不錯,不像是被关押好多天的人,怕是有诈,所以才给他下了迷藥,你不会怪我吧?”

她自穿越后头回出远门,本着有备无患的原则,杂七杂八的东西准备了不少,随身携帶的防身之物就有好几种,包括上等的迷藥。

方才她确实是见古靖的手太过干净,而多留了一个心眼。若古靖真是个好的,至多是睡上几个时辰。

裴郅一句话也不想说。

这小狐狸聪慧至极,胆子也大,不仅看出古靖的破绽,也算计了他。他不舍得骂,却也夸不出来。

“你先去马车等着。”他对顾荃说。“等会听着就行,别看。”

顾荃看他面色如常,乖巧听话地点头应下。

刚一上马车,便听到一声惨叫。

已经被迷晕过去的古靖是被痛醒的,他一睁眼对上的就是裴郅不掩殺气的目光,再一看自己的手,又是一声惨叫。

他的右手被剑直接刺穿,牢牢地钉在地上。

这只手正是他刚用握着匕首,伤了顾荃的那只。

裴郅寒凉地看着他,如看一个死人。

“裴郅,我要殺了你!”他狂怒着,因为剧痛,也因为情绪的失控,疯了似的喊叫。“你这个煞星,你克死了自己爹娘,克死了自己的兄长,你还克死了无辜的人,你就不应该活着,你该死!”

在这个样的地方,说出这样的话来,对于一个親眼看到親人死在自己面前的人而言,无異于杀人诛心。

顾荃不敢想象,如果她是裴郅,此时该有多痛苦。

裴郅握着剑柄,面无表情地旋动了一下,“说,你到底是谁?受谁的指使?”

古靖再一次惨叫,“你不得好死!”

他狰狞着,脸已扭曲,“我是谁?終于有人问我了。我告诉你,没有人指使我,我苟且偷生这么多年就是为了杀你!”

他看着火势冲天的莊子,目光越发的疯狂,“父親,母親,孩子无能,不能给你们报仇……啊……”

庄子里的火还在烧,上面的匾额早已不见。

裴郅记得十六年前他随父母兄长投宿于此时,那匾额上写着石庄二字。这是石家的庄子,守庄的是一家人,公婆儿子儿媳,还有两个十几岁的孙子。

那一家人看起来寻常,所有人都没有起疑心。

父亲给了那家人一些银子,讓他们准备饭菜。乡野之食倒也丰盛,熏肉蘑菇野菜时蔬种类繁多,为谨慎起见母亲还悄悄验过,饭菜都很干净。

谁知到了半夜,先是兄长呕吐后陷入晕迷,接着是母亲跟着吐到浑身无力,那些随行之人跟着一个个中招,全都吐到头晕眼花,连剑都提不起来。

后来他才知道,那家人欺他们不懂,在那些乡野菜中混入不能吃的蘑菇。他因为从娘胎里就带着毒,寻常的毒物对他没用,反倒没什么事。

父亲心知有異,催促着所有人赶紧上路,却不想没走几步就跟着倒下。

那一家人这才出现,再无之前老实忠厚的模样,他们拿着刀剑见人就杀,分明是训练有素的杀手。

“前西南府府尹石立青是你什么人?”

古靖愣了一下,尔后目眦尽裂,“我

父亲一心为百姓,兢兢业业,就因为你们一家在西南境内出了事,陛下一怒之下将我全家抄斩。你这个煞星,分明是你害死了你的父母兄长,却连累我全家陪葬!我今日杀不了你,是我无能,你不容于世,想杀你的人有的是,你迟早……”

“啪”

顾荃不知何时过来,手里拿着车夫的马鞭,准确无误地打在他脸上。不等他回过神来,接连又是几鞭。

“下旨抄你全家的是陛下,你已入仕为官,若真是个有种的,为何不去陛下面前替自己的亲人申冤?”

“我……”

“你什么你?你就是孬种!你说你父亲是好官,是无辜之人,证据呢?你根本就是在自欺欺人!退一万步说,你们全家死光和我夫君何干?他那时才六岁,父母兄长连同一行人都遇了害,你却把一切的罪责推到他头上,分明就是欺软怕硬!”

顾荃还要再打,手却被人抓住。

哪怕没有感知到生命力的涌入,她也知道制止自己的人是谁,低头装认錯的模样,“我不是故意不听你的话……我就是听不得别人说你不好。”

裴郅轻轻一带,将她护在自己身后。

男人修长的身姿挡在她面前,如高山仰止。

恍惚之间,仿佛这世间所有的纷纷扰扰都与她无关。她被人好好地保护着,隔绝着所有的风风雨雨。她可以完完全全地相信这个人,足可将一切托付。

古靖终于反应过来,癫狂地叫嚣着,“……我没有错,如果不是他,所有人都不会死,是他的错,是他的错……”

裴郅睥睨着他,道:“四年前你还在吏部任职时,曾经来我大理寺查阅过卷宗,那时你应该已经借机看过当年的卷宗。当年守庄子的一家六口,皆是你石家家奴,他们胆敢行凶,难道不是受主家指使?”

“他们所行之事,我父亲并不知情。何况事出之后他们消失得无影无踪,定是早已被人收买,或是与你们起了龃龉,临时起意,事发之后躲了起来。”他反驳着,癫狂的神色中全是偏执。

“你也是朝廷官员,焉能不知口说无凭的道理?如此冥顽不灵,甘愿被人利用,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我不是!”

裴郅不再看他,对手下的人道:“看好他,别让他死了。”

顾荃从袖子里取出一瓶药,交给周陽,小声道:“这药吃一次能睡四个时辰。”

周阳下意识看了自家主子一眼,见裴郅没有反对,伸手将药接过,“多谢夫人。”

古靖被绑着,完全不能动弹,瞪着顾荃,到此时才忽然想起自己今日会失手,皆是因为着了这个貌美女子的道。

“你……你这个蛇蝎毒妇,活该嫁给一个煞星,你们……”

周阳已经将药混了酒,一股脑灌进他嘴里,再将他的嘴堵上。

他呜呜着,愤怒着,不多会儿再次昏迷。

庄子里的火还在烧,不时发出声响,或是有什么东西掉落,又或是湿草被烧出水来的滋滋声,烟火气不停地冒出来。

火光映在裴郅的瞳仁中,仿佛要将十六年前的一切化为灰烬。

他静静地凝望着,不悲不喜。

顾荃默默地站在他身后,“父亲母亲和兄长在天之灵一定会保护你找到凶手,查明真相。”

纤细嫩白手环着他的腰,他手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做。

*

一连几天日夜兼程赶路,投宿打尖都是匆匆,所有人都紧绷着,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就严阵以待。

一路上光顾着警戒,裴郅几乎没怎么睡过,顾荃也没什么机会与之独处。

直到出了西南地界,一行人的行程跟着放缓,住宿吃饭都从容许多。但裴郅与她仍然甚少交流,除去关心她身体外,旁的话都没有。

有时她感觉对方在看自己,等她望过去时,裴郅却在看向别处。哪怕是中途歇息时,裴郅都和周阳等人在一起,根本不往她跟前来。

不说是她,就连南柯和黄粱都看出端倪,以为他们在闹别扭。她挺莫名其妙的,明明之前一切都好好的,怎么会突然这样?

乡间绿色浓郁,小溪潺潺树木依依,近岸处的水流平缓,清可见底的溪水中倒映中她的轮廓,纵是五官不清晰,亦是娇弱柔美的模样。

经过这些天的消耗,她的身体明显虚弱,众人全当她是奔波劳累所致,只有她知道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清澈的溪水中鱼儿在石头缝隙中游弋,灵活而自在。倘若她是鱼,那么裴郅就是水,鱼儿注定離不开水。

她净了脸,洗了手,起身时故意身体一晃。

有人比她身边南柯的动作还快,如风一般须臾到了跟前,一把将她抱起。她娇弱的身体瞬间得到滋养,说不出来的舒服,下意识搂着男人的脖子。

裴郅将她放下后,交待南柯和黄粱好好照顾她。

黄粱挠头,小声和南柯嘀咕,“姑爷分明很是在意姑娘,为何不怎么理人?”

南柯搖头,也很是不解,尤其是裴郅交待完她们之后就離开,根本没有和顾荃说话时,她们更是丈二尚摸不着头脑。

主仆三人眼神一交换,得出一个答案:他在生气。

至于他为何生气,她们不知道。

夜间投宿,裴郅开了两间上房,自己一间,顾荃一间。

顾荃很无语,真想和他赌气,也不理他。但自己的身体要紧,小命更是要紧,不管他理不理人,她都得上赶着。

她让客栈的厨房炖了鸡汤,亲自给他送去。

两人的房间离的倒是近,出了这个门,就是那个门。她进去时,周阳等人也在,正在听候自己主子的吩咐。

那些人倒是有眼色,见她送完汤后没走,一个两个的跟着告退。

烛火不停跳跃,人心也跟着上上下下。灯下看美人,美人娇且弱,一双水眸未语先盈盈,脉脉含情中又透着几许幽怨。

裴郅喉结滚了滚,拿起桌上的书作掩饰,“赶路辛苦,你应该也乏了,早点歇息。”

顾荃不走,反而一步步上前,眼里的幽怨像是长出钩子,恨不得穿透他的心,“夫君,你怎么了?为何突然不理我?”

他拿书的手指关节泛着白,若非足够的克制力,早已功败垂成,“这一路怕是还有事,我不能放松警惕。”

“你骗人!”顾荃已到了跟前,圈着他的腰,仰着小脸控诉,“你分明就是故意的,你故意不理我!”

小人行径,总是见不得人,哪怕是这样的时刻不忘占便宜。温暖的生命力在她体力游走,她舒服到想叹气,真想就这么一直抱着入睡。

他一低头,对上的就是让人无法抗拒的诱惑。

玉色的小脸,眉如黛,唇如樱,尤其是一双春水盈波的美目直勾勾地看人时,恨不得让人沉醉其中。

这小狐狸最会假装,先前装深情装可怜,他都喜欢,也愿意陪她演戏,但是她千不该万不该以自己的性命为筹码来试探他。

一想到那天的情形,他心底戾气横生。

“祜娘,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人?”

顾荃被他推开,感受到他森寒的煞气,“夫君,你怎么了?”

这人好好的发什么疯?

他目光如晦,深不见底,“祜娘,我说过我会护着你,你想做什么尽管告诉我,我一定会帮你,你为何不信我?你是不是从未信过我?”

暗沉

的声音,有着说不出来的压抑,压在顾荃的心上。

须臾,她想到了什么。

这人应该是已经看破她在庄子外面演的那一戏,所以才会生气。但生气的点,不是她骗人,而是不信他。

她不知如何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被冲击着,被动摇着,那包裹在外面的伪装仿佛在一寸寸地裂开。

“你说我不信你,那你可曾信过我?”

裴郅眯了眯眼,大手抚着她的脸,幽深的目光如暗夜苍穹般压下来,让人无路可逃。“祜娘,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阴影将她笼罩,她的心不受控制地跳着。

一直以来,她都在装。她也知道,这人也在装。他们一个装痴情女子,一个装正人君子,不愧是夫妻。

既然时机已到,那就都别装了!

她直视着,哼了一声,“你书房暗格的东西,我看到了。你这个大骗子,你说那幅画你已经烧了,为什么还在?”

裴郅脑子里第一个反应是:她终于都知道了!

第二个反应是,她什么不害怕?她的眼里为何没有厌恶,没有嫌弃和不耻?难道她不讨厌这样的自己?她接受这样的自己?

他开始兴奋起来,像是孤狼找到志同道合的同伴,若是能具象化,他必定因为太过欢喜,而像狗一样摇尾巴。

“那是你送我的画,画上的人是你,我怎么可会烧掉?”他的气息更近,眼神中再不掩饰自己的欲,和自己的疯狂,“祜娘,你可知你对我而言是什么?”

这样的他,让顾荃感到极其的陌生,却又觉得并不意外。

“是什么?”她喃喃着,心跳得极快,明知将要打开一个魔盒,里面不知会放出什么妖魔鬼怪,却无比的期待。

裴郅修长的食指摁着她的唇,慢慢地碾揉着,“你是的我梦,是我从年少时就一直做的梦,梦里的你完完全全属于我。”

他捉着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我第一次见到你,就知道你是我的,我也是你的。”

这个答案她还真没想到。

原来她是他的春闺梦里人,当真荒谬又离奇,却更适合她!

她的手成爪,像是要隔着血肉抓住男人的心,如水的眸中泛起涟漪,涟漪一点点地荡漾,最后形成销魂夺魄的旋涡。

“你是不是也想知道我为何接近你?我自小体弱,大夫曾言终不过二十,这些都是真的,唯一的变数就是你。”

裴郅其实早有猜测,听到她将秘密和盘托出时,虽觉得荒诞诡异,却无比的庆幸,庆幸这个人是自己,庆幸她需要自己。

“这么说,你离不开我?”

“……”

她说了这么多,这人只得出这么一个结论,似乎很开心的样子。难道不应该震惊一下,诧异一下,然后再消化一下吗?

“这么诡异的事,你就不担心如那个人所说,我会对你不利吗?”

裴郅毫不费力地一手将她的腰掌握,迫使她完完全全地贴近自己,“我只怕你离开我,我只怕你不需要我。”

这些都很好,正合自己的意。

唯有一点……

一个月才能一次,实在是太少。

转念一想,只要她能一直留在自己身边,哪儿也去不了,便是一个月一次,似乎也能接受。

如是想着,他再不忍耐,整个人压了过去……

第75章 第75章床头吵架床尾和。……

*

南柯和黄粱守在外面,先是隐约听到里面的争吵声,皆是一臉的担心。

后来争吵声突然没了,她们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发生什么事,越发的不安。等到里面传来顧荃疑似在哭的声音,两人反而退后一些,生怕听到什么不该听的。

“满了,满了……”

“夫君,不要了……”

“你不要碰我!”

墨云翻滚欲满天,原本的狂风暴雨戛然而止,不甘不舍地收敛着,任由雷电恼怒,也只能云歇雨停。

零乱的床上,方才还纠缠在一起的男女已经分开。在床里的人嬌弱着,眉梢眼角都帶着被滋养过后的媚色,在床外的人克制着,目光中全是欲壑难填的隐忍。

他们中间隔着半床的距离,如同难以逾越的天堑鸿沟。

烛火见证了有情人的缠绵悱恻,晕染了这一室的情愫,潜移默化地融进彼此的呼吸中,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除去相互凝望着,他们不能再有任何親密的举动,只能眼神勾勾缠缠着,你来我往地输送着眷恋。

不知过了多久,这份云雨过后的惬意温馨被楼下的嘈杂声打破。

“这一趟可真是累,二十多天的路,非要我们半个月赶到。”有人抱怨着。

另有人附和,“你少说两句,大人心疼大姑娘,大姑娘出嫁兹事体大,大人为给大姑娘撑面子,这才赶得急了些。”

那些人吵吵嚷嚷的,动静不小。

听他们的口音,是南安城人氏。

裴郅已经下床,背着人一件件地将衣服穿上。那修长劲实的身材,宽肩窄腰满是张力,与向来清冷淡漠的气质自相矛盾。

顧荃咬着唇作羞怯状,实则目光放肆。做为受益者,她对这人的身材很满意。但一想到一个月只能一次,又暗自苦恼。

“夫君,若是你一直不能尽兴,你会不会……”

“不会。”裴郅穿好衣服,转过身来,仅是看了一眼,立馬别开视线,“我讓她们进来侍候你,你今晚就住在这里,我去睡隔壁。”

她心里偷笑,眼睛弯成月牙,乖巧地点头。

南柯和黄粱红着臉进来,一个侍候她换洗,一个整理污乱的床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