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61章同床共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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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远處,有人惊呼出声。
那些将过程尽收眼底的官员,小声地議论起来。
“罗大人到底说什么了?怎么惹得裴大人都出剑了?”
“不知道啊,他们好像没什么恩怨,前些日子不是有传两家要结親吗?”
“难道是结親未成,成了仇?”
他们畏惧裴郅的森寒,无一人敢近前。
罗谙已经稳住心神,皱着眉头,“裴大人一时手滑不要紧,切莫再次失手,否则伤了别人就不好了。”
“罗大人放心,本官一时手滑,绝对不会有第二次。”
再有下一次,就不是手滑,而是真的见血!
裴郅将剑入鞘,大步继续朝前时,忽然停下来看着那些議论的人,冷声道:“我与罗家从未议过親,我此生唯一议親之人,只有我的夫人。”
他这辈子唯一亲近的,唯一上心的,僅一人而已。
哪怕僅僅是想到那个人,他都会觉得欢喜,恨不得立马见到,迫不及待地与之亲近相拥,甚至是……
裴府的马车急驰而去,留下那些人面面相觑。
马车以比平日里快一倍的速度,停在裴府门前。
周陽看着自家大人像风一样卷进内宅,然后消失在新房之中。
新房内,顧荃正指挥着黄粱和南柯将暗门那邊床铺上的被褥全换成夏季的席毯。
她衣着轻薄,青丝松松地在脑后挽了一个髻子,许是还嫌热,手上的团扇摇个不停。如玉的小臉红扑扑的,像极三月的桃花。
裴郅没有出声,静静地看着。
他很多年没有这么安心的感觉,好似世间的纷纷扰扰皆与自己无关,他可以尽情地做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顧荃终于意识到他的存在。
“这天越发的热了,我想着给你换上凉快的,好让你夜里睡得舒服些。”
经过上午的事,很多东西似乎变得完全不一样。窗户纸已经捅破,纵然彼此都还背负着各自的秘密,却已达成某种共识。
裴郅看着桌上还未收起的账册,眼神如晦。
顧荃过来,拿起账册扬了扬,“裴大哥,我很有钱的,以后有机会告诉你。”
一句话,冲散裴郅眼中的暗沉。
他当然知道她有钱。
“好,我等着。”
或许有那么一日,她能完全信任他,而他也能无所畏惧地说出自己秘密。
两人正四目相对,一切尽在不言中时,顧家有人来报信。
一听来人说顾稟出事了,顾荃想也没想往外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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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府。
顾稟已经被喝过藥,人却未醒来。
李氏搂着他,“扑簌扑簌”地掉眼泪,顾苓懂事地给自己的母亲擦拭着,一旁的顾勉黑着臉,显然是在盛怒之中。
顾老夫人和杜氏顾勤夫妇也在,几人的臉色也不太好看。
今日顾稟从学堂回府,没过多久就开始吐,一直吐得面无人色,还晕了过去。所有人都以为吃坏了肚子,谁知大夫看过之后却说是中毒。
顾家的男丁不多,二房唯有顾稟这一根独苗,李氏和顾勉夫妇看重自是不用说,顾老夫人对这个小孙子也是尤为的喜爱。
老太太不停转动着手中的佛珠,任是谁都能看出她眼神中的凌厉,她盯着跪在地上的书童,一言不发地听着书童一邊哭一边说。
书童名叫顾用,比顾禀大两歲。
一个十歲的孩子,遇到这样的事可想而知有多害怕,他声音打着颤,口齿倒还算清楚,将自家公子这一日做了什么吃了什么用了什么一一道来,不时回想补充,越说越抖得厉害。
“奴才记着二夫人的吩咐,吃的都是家里带去的,三公子也没有吃外面的东西,奴才不知道……不知道三公子怎么就中了毒……”
从他的叙述来看,没有半点异样。
顾老夫人皱着眉,道:“起来吧。”
他不敢起,眼巴巴地看着李氏和顾勉。
顾勉看了他一起,他这才心有余悸地起身,低头弯腰地立在一旁,不时担心地看着被李氏搂着的顾禀。
一室压抑的气氛,让人心情沉重。
顾荃和裴郅赶到时,顾禀突然又吐。
那大夫虽说是城里的名医,却是束手无策,只喃喃着说自己开的明明是解毒的方子,为何毒还未解。
裴郅过去,按在顾禀的脉上,本就冷淡的冷瞧着更淡了几分。
他问守在外面的周阳,“人到了吗?”
众人不明所以时,有个侍卫拉着徐郎中赶到。徐郎中仍旧是不修边幅的窝囊样,纵是隔了有几年,顾勉和李氏夫妇还是一眼将他认了出来。
因是被人拉着跑太急,他喘着气看了顾禀一眼后,没好声地道:“急什么,死不了!”
哪怕再不喜欢他这个人,这句话却是所有人愿意听到的,包括顾勉和李氏。
顾勉对他拱手,“先生,还请给我儿解毒。”
他摸着乱糟糟的胡子,应该是对顾勉的态度还算满意,哼了一声后近前,对着顾禀一番望闻问切后,从一个灰扑扑的陶瓶中倒中一枚藥丸。
“这毒不会立马发作,发作后却是为时已晚。幸好只是沾了一星半点,若不然大罗神仙也救不了。”
顾禀服下藥后没多久,哇一地声开始大呕。
所有人面色大变时,徐郎中却悠哉哉地喝着茶,压根不理会顾勉对自己的吼叫声,还掏了掏耳朵。
顾荃看了一眼裴郅,见裴郅神色平静,提着的心也跟着慢慢沉下。
过了一会儿,顾禀像是将胆汁都给吐完了,这才停止。虽是一幅虚弱脱水脸色苍白的模样,但却能开口说话。
徐郎中慢慢地起身,夸张地打了一个哈欠,道:“好了,毒解了,这里没我什么事了,大半夜的折腾我小老儿,我怕是要少活几年。”
又看向裴郅,意味深长地道:“你小子别光着在这些事上使劲,别的地方也要用些心思,免得让人笑话。”
别人听不懂这话,顾荃却
是听懂了。
顾勉一听儿子的毒解了,当下哪里还有什么旧怨,连忙向人道谢。柳婆子按照李氏的吩咐,付了一笔丰厚的诊金。
徐郎中不客气地笑纳,晃晃悠悠地走人。
顾禀刚解毒,什么也吃不下,仅是喝了点水。
他虽只是个八岁的孩子,却是个极为老成的性子,一听自己不是闹肚子,而是中了毒,立马强撑着回忆自己都做过什么吃过什么用过什么,与顾用说的一一对上,除了一件事。
顾用给他收拾东西时,他说自己去找夫子,实则是去学堂后面的墙缝中看一窝刚出生没多久的猫仔。
那窝猫仔有三只,是附近的流浪猫所生,他因为无比喜欢,爱不释手地摸了有一会儿。
顾荃下意识去看裴郅,裴郅也正好在看她。
不需要她开口,裴郅立马派人去学堂。学堂离顾家不远,周陽很快回来,带回来四只猫,一大三小,但不是活的,而是死的。
众人见状,无一不是倒吸一口凉气。
先前那大夫还没走,他验过后断定,这几只猫都是中毒而亡,三只小猫的毛发上被人抹了毒,大猫因给它们舔毛而毒发,猫仔则是喝了大猫中毒之后的乳汁而亡。
在那面墙不远處的草丛中,周阳还发现了小半包没用完的藥粉。经大夫确认,那些药粉就是顾禀所中的毒。
很显然,下药之人就是学堂的人。
“禀儿,除了你,谁还会去看它们?”顾荃问顾禀。“平日里可有人照料它们?”
顾禀摇头,“我没有见别人去过,但应该有其他人去过。”
半大的孩子,正是好奇调皮的时候,学堂也不太大,他能发现那些猫仔,或许其他人也能发现。
因着他每回去都避着人,确实没有碰到别人。
裴郅当机立断,一声命令下去,周阳立马召集人手,分头去将学堂里所有的学生夫子以及打杂人等全部带来。
那些学生陆续被请到顾家,其中杜家来了不少人。
忠平伯和沈氏夫妇,还有杜家庶出的杜三爺与其夫人,以及他们的儿子杜選。杜選也是学堂的学子,和顾禀还是同窗。
等到所有人都到齐,顾勤这才将事情说了一遍,那被毒死的四只猫摆出来时,有的孩子甚至吓哭了。
裴郅将他们分开询问,问到一半时看向杜家人。
杜選躲在自己父母的后面,吓得是瑟瑟发抖。
杜三爺见裴郅看着自己这边,声音都跟着发颤,“裴大人,犬子胆子小,让你见笑了。”
裴郅一个挥手,周阳便走过去,一把从他身后将杜選给拎出来。杜选哇哇大喊,喊的是“救命”和“不是我做的”
“裴大人,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们两家可是亲戚……”忠平伯不敢上前阻拦,哪怕他如今好歹也算得上是裴郅的长辈,但在这位声名令人胆寒的晚辈面前,他不仅不敢端长辈的架子,甚至都不敢大声说话。
裴郅看着被拎到自己面前的杜选,声音极淡,“你是现在说,还是跟我回大理寺说。”
杜选不过是个八岁多的孩子,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吓得当场尿了裤子,哭得那叫一个惨烈,“我没有下毒……那些是痒痒粉,我就是想让顾三手痒写不了字……”
众人闻言,表情各异。
学堂里的那些人震惊之余,全都是劫后余生的模样。而杜家人和杜氏是满脸的不敢相信,杜氏回过神来,上前对着杜选就是一个巴掌。
杜选被打懵了,一时忘了哭。
“你这个孽障,你快说,你哪里弄来这害人的东西!”
杜三夫人想过来,被杜三爷一把拉住了。
此事非同小可,他们再是想护犊子,也得看清情形。
过了一会儿,杜选再次大哭。
“……就是痒痒粉,我听他们说的……”
他哭哭啼啼,好半天才把事情给说完。
昨日他逃课,在街上玩时无意中碰到有个当娘的在骂自己的儿子,说是再偷钱就给儿子的手用药,让儿子天天手痒光顾着挠什么也做不了。
更巧的是,那个当娘的拎着自己儿子走时,袖子里掉出来一包药粉。
“他们明明说是痒痒药……呜呜……”
杜三爷冲过来,抬手也给了他一巴掌,“痒药也不行,你这孩子,看来为父平日是太惯着你了,才纵得你不知天高地厚。”
顾家是杜家最大的倚仗,他一个庶子,哪里敢得罪半点。
“爹……顾三不和我玩,我讨厌他。夫子老夸他……总骂我,我就是不服气……”
顾禀性子老成,又一门心思都在读书上,平日里确实不怎么搭理性子顽劣的他。他讨好不成,纠缠也不成,久而久之只有嫉妒。
他呜呜地哭着,那叫一个伤心。
若不是顾着杜氏的面子,顾老夫人必是要将人送官的。
杜氏一脸愧色,“母亲,儿媳有罪。”
又对李氏和顾勉道:“二弟,二弟妹,这孩子实在是不像话,你们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我绝不阻拦。”
这些年她沾着二房的光,分了不少的红利,一则满了自己的腰包,二则顾及了娘家。换而言之,杜家没少跟着受惠。
她的惭愧是真的,想赔罪的心也是真的。
杜三夫人不敢反驳,“扑通”一声跪在李氏和顾勉面前,“亲家二哥,亲家二嫂,千錯万錯都是我们的错,求你们大人有大量,念在选儿还是个孩子,又是被人蒙蔽……我们不求你们原谅,但求你们饶他一命。”
李氏不说话,顾勉紧抿着唇。
即便杜选不知药粉是毒,却有害人之心,这一点已让人不能接受。但他只是个八岁的孩子,能如何处置呢?
一时之间,除了杜选压制不住的哭嗝声,没有一个人出声。
忠平伯给沈氏使了一个眼色,沈氏试探地开口,“选哥儿这孩子做错了事,我们杜家也不想姑息。若是你们愿意饶他一命的话,我们让人送他出京,此生不得归,你们意下如何?”
杜三夫人闻言,忍不住哭出声来,被沈氏一瞪,只能死死捂住自己的嘴。
杜三爷一咬牙,对顾老夫人和顾勉李氏夫妇道:“亲家伯娘,亲家二哥,亲家二嫂,我保证绝对不会让他再回来。”
良久,顾老夫人幽幽叹了一口气,“那就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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丑时一刻,夜极深。
事终人散,二房仿佛又恢复往日的平静。
顾禀太过虚弱,已经睡下。
顾荃看着小脸像是瘦了一圈的他,眼眶都是红的,“娘,我怎么觉得这事,恐怕还是冲着我来的。”
屋子里已没有外人,李氏闻言却是面色一变,下意识看向裴郅。“你这孩子,胡说什么呢,这事就是碰巧,你别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
她心里想的是,裴姑爷再是不在意这些事,若是听得多了,难免会觉得麻烦。
顾勉应是也想到了这层,跟着解释,“你娘说的对,这事就是赶巧。这么晚了,你和廷秀别回去了,就留在家中歇一晚吧。”
说完,像是怕裴郅不同意似的,又道:“廷秀,今日真是辛苦你了。你和祜娘快去歇着吧,明日你还要早起上朝。”
裴郅没有反对,“嗯”了一声。
李氏和顾勉将他们送至门外,叮嘱了一番,大意是让他们好好休息,什么都不要多想。
夜色已如黑暗吞噬大地,灯笼照在他们四周,一片静谧之中,他们靠得极近,仿佛是相互依偎。好似那常年在暗
夜中踽踽独行之人,不仅有了引路的灯,还有了相伴的人。
岁安院一切如故,干净整洁地迎接着主人的回归。
掀开内室的珠帘,一室的华美精致映入眼帘,纱帐因风而动,倾泄着流水般的波纹,似是在欢迎主人的投怀送抱。
顾荃有些恍惚,一时忘了自己已经出嫁,如过去累极体虚时那般,随意自在地往床上一趴,且是大开四肢的那种。
裴郅见之,眼底隐有一丝笑意。
他一步步走近,然后坐到床边。
早在他第一次潜入这间闺房时,他就在想什么时候能够光明正大的进来,而今他不仅能堂而皇之地坐在这里,还能与心心念念的姑娘同处一室。
他欢喜着,又克制着。
顾荃见他如此,心下窃喜着,忙让南柯进来。
南柯将床铺重新布置,换了枕头,加了薄毯后退出去。
一番梳洗后,两人上床时,已是寅时一刻。
整个过程中,几乎没有人开口说话,他们各怀心思,心照而不宣,怀揣着不为人知的默契,期待着第一次同床共枕。
顾荃先上床,乖乖地躺在里面。
裴郅睡在外面,跟着躺好。
立着小金人的沙漏不停地流逝着,提醒着时光的一去不回,也提醒着世人珍惜眼前的一切,不管是人,还是物。
夜很静,人心却如山呼海啸。
顾荃必须承认,若是比忍耐力,她压根不是裴郅的对手。山不来就我,那我去就山,她快速翻身而起,在男人脸上亲了一下,弯着眉眼道了一声晚安。
裴郅却是没有放过她,一把托住她的头,“祜娘,我说过,这种事应该我主动。”
她的心大乱,一时忘了反应,眼睛睁得大大的。
等到自己被反过来压在身下,男人的气息完全将她包围,攻城掠地般一寸寸不断地侵入时,她才缓缓闭上眼睛。
第62章 第62章主要是圆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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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柴烈火一相逢,所到之处一片火海,理智快要被焚烧殆尽,情与欲在灰烬中不斷地生根发芽。
不知过了多久,裴郅停止动作。
一室的静谧中除去男子略沉的呼吸,便是女子的娇喘。
烛火幽幽地照着他们,顧荃的眸子迷离盈水,唇色泛着潋滟的水光,似梦中无数次的缠绵过后的破碎可怜,恨不得让人将命都给她。
裴郅的眼神暗得吓人,其中墨云翻滚铺天盖地,仿佛要将一切吞噬。
顧荃全身都在抖,有害怕,有期待,微微地娇颤着,“裴大哥……”
“睡吧。”这两个字,裴郅几乎是在沦陷的边缘挤出来的。
天时与地利皆不对,他还得忍。
顧荃也知道,今晚不合适。
这些年她顽强地活着,努力地养着自己,却也知道內里如网絮的身体一日日在枯竭。若是她不曾有过健康的身体,若是她不曾体会过寻常人的自如,或許她不会这么渴望做个身体正常的人。
她激动着,迫不及待着,慢慢地依偎过去,“裴大哥,我们回去就圆房好不好?”
“你的身体……”
“徐郎中给祖母看病时,我与他恰好遇到,他给我诊过脉,说我已经好了,三年抱俩都可以。”
三年抱俩这几个字,如星火燎原。
裴郅突然忆起多年前的一幕,父親在看书,母親在做绣活,兄长在教他写字。一家人四口各忙各的,却无比的温馨。
若是他和玉人儿也有孩子,且还是两个,那该多好。
“你愿意给我生孩子?”
不是得到他之后,就会弃他而去?
顧荃覺得这话问得有些古怪,带着几分小心翼翼,还有压抑的期待。
这人为何会如此?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活下去,孩子对她而言还不在考虑的范围之內。但是她既然拿三年抱俩的话来证明自己身体已好,便不会反口。
“成了親,圆了房,不就有孩子了吗?”
主要是圆房!
光是親个嘴就能有那么多的生命力,她有强烈的预感,说不定一旦他们零距离接触,说不定她就完全好了。
“裴大哥,你还不明白我对你的心意吗?我喜欢你,我想成为你真正的妻子,我想给你生孩子。”
裴家人口简单,内宅之中也没什么糟心的人和事,她上头只有一个祖婆婆,且十分喜爱她。这人性子虽冷,背地里还有见不得人的小癖好,但胜在长得好看,她好像有点喜欢。若是她真的好了,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日子富足无忧,那么生个孩子应该也不错。
如此想着,她竟隐隐有些心动。
“裴大哥,你说以后我们的孩子会像谁?”
裴郅再不压抑自己的情感,长臂一伸将她搂住,“像谁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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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她醒来时,床上只剩她自己。
枕头上还残留着另一人的气息,她不由自主地闻了又闻,心满意足地抱着,闭着眼睛赖了会床。
南柯进来后见她这般模样,不禁莞尔。“姑爷说了,说姑娘累着了,让我们别吵着姑娘。”
一想到裴郅说出这话时的那张冷臉,南柯就覺得说不出来的别扭。
等到自家姑娘坐到镜前时,她驚奇地道:“姑娘,你今日气色真好。”
镜中美人如花,五官眉眼没有任何的變化,但给人的感覺完全不同。从前是娇弱易碎的美,而今娇美依旧,却因为气色紅润平添几分艳色。
南柯和黄粱一致認为,她是有了爱情的滋润,人逢喜事精神爽。
她但笑不语,摸着自己的臉,一想或許今晚就能得偿所愿,自是激动无比。
一番梳妆过后,她去看望顾禀。
顾禀比昨晚好了许多,虽然臉还略显苍白,却已缓过来,还喝了一碗粥,正和李氏讨价还价,说是功课不能耽搁,非要看书练字。
李氏自是不许,温柔地劝着。
顾苓在一旁哼哼,“你昨天险些連命都没了,学业再重也比过自己的身体,我今天就在这里盯着你,你给我好好歇着!”
打眼看到顾荃进来,像撑腰的到了,抬起下巴,“姐姐来了,方才的话你敢不敢和姐姐说?”
顾荃多余的话没有,就两个字“不行。”
顾禀坐直了些,“我知道了,这次的事真是多亏了姐夫,等我好了,我必亲自上门道谢。”
如此老成的说,听得李氏忍俊不禁,又有几分无奈。
顾荃坐到床边,拿起枕边的书,道:“禀儿,你若实在想看书,让人读给你听便是,切不可自己费神。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没有人比姐姐更知道有个好身体是多么的重要。”
寻常的一句话,听在几人的耳中却是十分的沉重。
李氏瞬间紅了眼眶,别过臉去。
顾苓下意识去看自己的姐姐,突然“咦”了一声,“姐姐,你今日瞧比昨晚脸色更好,是不是在家中睡着比在婆家更好?”
李氏还伤感着,突然被这话给压了回去,也去看顾荃的脸。
顾荃没有脸红,面上却自带红气,可以说是有生以来气色最好之时。
顾苓和顾禀都以为她身体已经大好,加之休息得当,所以才会如此。唯有李氏知道小两口之前没有圆房且分开睡,昨晚才睡到一起。
等到顾苓留下来给顾禀读书,母女俩一同离开时,当娘的自有私房话对出嫁的女儿说。
“便是先不圆房,也还是莫要分开睡的好。夫妻至亲至疏,若不能夜夜同床共枕,哪里来的感情,你看看我和你爹?这么多年了,他一晚都离不开我,枕头风为何比什么话都有用,正是这个道理。”
顾荃也不害臊,频频点头,“娘,女儿记下了,回去后就和他一起睡。”
李氏嗔了她一眼,喜上眉梢。
“以前娘就盼着这么一天,你身子好了,嫁人生子,日子美满。现在好了,这一天终于让娘等到了。”
顾荃却知道,她的身体还没有完全好。哪怕是昨晚上吸收了那么多的生命力,她仍能感覺到身体还有虚空的地方没有被填满。
府中上下像是什么也没變,但她从园子穿行时,却觉得很多东西都變得不一样。
她不再仅仅是顾家的姑娘,这座她生于此,长于此的府邸也不会是她后半生的容身之处,应该也不会是她的归处。
快到晚香居时,碰到顾茵。
顾茵的亲事已定,就是上回说的那个付家的二公子。她绝食抗议失败,連顾勤都不理她,方姨娘哪里还敢再赌,好话歹话地劝她应下亲事。
她脸上无半点待嫁女的喜悦,脸色阴着,眼神沉着,在看到顾荃之后,目光中明显带出嫉妒之色。
“四妹妹瞧着气色不错,想来是嫁人后日子过得顺心。裴妹夫相貌出众,官位不低,还极得陛下看重,虽名声有些吓人,一般人却是高攀不上。”
这话酸话十足,分明是暗指顾荃高攀。
顾荃只觉可笑,冷冷地看着她,“三姐姐这话在顾家说说也就算了,日后嫁了人,可千万别在外人面前提起,否则我这个大理寺的寺卿夫人,恐怕不会给付御史的二儿媳妇
任何面子。”
“你……”她脸色大变,“四妹妹,我们一家子姐妹……”
“在顾家,我们是姐妹。出了顾家,我是裴夫人,你是付夫人。三姐姐若想与我论姐妹之间,那也要看我们之间到底有没有?”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顾荃,万没想到顾荃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四妹妹,这话你敢不敢当着祖母的面说?”
“我有何不敢的!”
顾荃睨着她,眼底一片寒意。
一时之间,她心口发凉,仿佛一记驚雷打在她头顶,她忽然意识到这个四妹妹根本不是自己所以为的那样。哪里是别人口中的胆小乖巧,分明是极其有心机之人。若不然如何能讨得芳宜郡主的欢心,从而嫁进裴府?
“四妹妹,原来我们一直都小看你了。”
“现在看清也不晚。”顾荃声音更淡,“日后三姐姐出了门子,大可以与我斷绝往来,我绝无二话。”
说罢,她径直往前走。
她前脚到晚香居,顾茵后脚跟到。
顾老夫人昨夜里没休息好,瞧着精神气不足,见她们前后脚进来,且顾茵脸色明显有些不对,便知她们之间必有龃龉。
“端娘你这性子也该改改了,日后嫁进付家,付家人可不会惯着你。”
若是搁在从前,顾茵必会争辩,还会控诉老太太偏心。
她看着神色没有任何异样的顾荃,也不知怎么的,出口的话变成了,“祖母所言极是,孫女记下了。”
顾老夫人有些意外,以为她是真的懂事了,难免觉得欣慰,看她的眼神比之前都柔和了许多。“你们姐妹一个个嫁出去,冠了夫姓,就不再只是顾家的姑娘。祖母只盼着你们不要忘了自己姓顾,日后姐妹之间要多往来,万不能生分了。”
她听到这话,下意识去看顾荃。
顾荃应承着顾老夫人,乖巧听话一如从前。
这时杜氏与沈氏过来,身后跟着顾荛。婆媳俩是来探望顾禀的,她们刚去过二房,送去了一些补品等物。
顾老夫人对着沈氏,再没从前的亲热,有些不冷不热。沈氏也知道理亏,百般小心讨好着,不斷地给顾荛使眼氏。
顾荛刚想说什么,便被顾老夫人打断,“你们姐妹几个有些日子没见,不必在这里拘着,自去说说话。”
沈氏的小心思落了空,挤着笑道:“这嫁了人就是不一样,祜娘瞧着气色比之前更好。你们姐妹定有许多话要说,快去吧。”
说话的同时,还给顾荛使眼色。
顾荛像是心领神会,刚出门就和顾荃走到一起,“四妹妹,你有没有想过,这次三弟出事,恐怕还是冲着你来的?”
顾荃抬了抬眉眼,“二姐姐想说什么?”
“我就是擔心,你说那人处心积虑的对付你,不知还会連累多少人。幸好三弟没事,否则你该有多自责。”
这话听着像是擔心,但其中的恶意,顾荃心知肚明。
“二姐姐觉得我应该怎么做?”
顾荛叹了一口气,“我说不好,就是觉得那人一日不得手,必定会不善罢甘休。”
“所以我应该去死吗?”顾荃突然语气一变,退后两步,声音带着哭腔,“二姐姐,你放心,我不会連累你的。”
屋子里的几人听到动静,皆是惊了一下。
顾老夫人连忙出来,急问,“怎么回事?”
顾荃眼中满是泪,“祖母,二姐姐说禀儿这次出事,恐怕还是因为我,她怕我还会连累更多的人,连累到她。她已经嫁了人,委实不必跟着我担惊受怕,从今往后,我与二姐姐恩断义绝,日后纵是我有千般磨难,也不会连累到二姐姐。”
众人闻言,皆是大惊。
“祜娘,你这是……”
顾老夫人话都没说完,她已指天为誓,“苍天在上,长辈们都在,还请替我做个见证。今日我顾荃与顾荛姐妹情断,冤有头债有主,那些想害我的人都听好了,我和顾荛再无关系!”
说完这些,她已是泪流满面,“祖母,对不起,是孫女不孝,连累了别人。二姐姐害怕也是应当,三姐姐,你若是害怕,定要告诉我,我不会连累你的。”
顾茵心中惊骇,好半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脑子里只有一句话:这个四妹妹还真能说到做到!
这些日子以来,她也明白了很多事。没了顾家,她什么都不是。姨娘也看透了,千叮万嘱让她以后要和出嫁的大姐四妹妹交好。
方才她是一时没忍住,眼下后悔不已,赶紧表态,“我……我没有……我不怕。”
沈氏回过神来,推了顾荛一把,“你还快向祜娘道谢,你哪有怕被她连累,你就是担心她……”
这不是姐妹之间断亲,这是他们沈家和裴家断亲!
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到顾荛根本反应不过来,她看着顾荃,仿佛从来不認识一般。
“四妹妹……”
“杜少夫人,以后请叫我裴夫人。杜少夫人放心,我以后不会去杜家,还望杜少夫人明哲保身,莫要踏入我裴府半步。”
“哪能这样啊。”杜氏都急了,如此一来,那裴家和杜家岂不成了陌路?“祜娘,你小题大做了。巧娘,你还快向你四妹妹赔不是。”
“大伯娘,我没有小题大做。杜少夫人话都这么说了,我若是还不放手,日后她万一有个什么事,我岂不成了罪人。”
顾老夫人两眼发黑,她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这个巧娘……
她无比失望地看着顾荛,“巧娘,顾家对你仁至义尽,我!这个老婆子更是对你问心无愧。你四妹妹哪里对不住你,你竟然不知怜悯她,反而这么容不下她。既然如此,以后顾家你也别回了。”
又对沈氏道:“亲家嫂子,这孩子以后就交给你了。”
沈氏气得想骂娘,什么叫交给她,她也不想要啊!
杜氏都急眼了,“母亲,这……传出去不好听。”
“她自己做得出来,说的出来,我们再是给她遮脸面,又有什么用。我乏了,你们散了吧。”说完示意顾荃扶自己回屋。
沈氏气得浑身发抖,来之前她千叮咛万叮嘱,让顾荛帮着说好话,谁知这个儿媳成事不足,坏事有余,竟然还跟着添乱。她狠狠地瞪了一眼顾荛,扔下一句“我也不管了”的话,甩着袖子走人。
杜氏见状,跟了过去。
顾荛面白如纸,人也有些摇摇欲坠。
顾茵看着这样的她,莫名生出几分庆幸,“二姐姐,从前我以为你是个聪明人,没想到你居然如此愚蠢。”
所有人都走了,全都抛弃了她。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动了,摇摇晃晃地去追沈氏。
半开的雕花窗扇后,顾老夫人一直看着她跑远,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这个巧娘,被她那生母给养歪了。”
顾荃站在她身后,脸上还有泪痕,“那人藏在暗处,处心积虑害我,手段之离奇让人防不胜防,二姐姐害怕也是人之常情。我不怕做恶人,只要二姐姐能心安,我做什么都可以。”
她转过身来,抚摸着顾荃的发,目光爱怜,“祜娘,真是苦了你了。”
这孩子主动与姐妹断亲,传出去必会招来非议。
顾荃一点也不觉得苦,从刘姨娘想到她命的那一刻起,她就恶心自己还要和顾荛称姐道妹。今日时机正好,从此不用再虚情假意地表演什么姐妹情深。
至于杜家,以前她也
没去过。
对于她的决定,李氏表示大力支持。
“那刘氏害你的时候,我就恨不得这么做。世人常说稚子无辜,可巧娘不是小孩子,我不信她一点也不知情。她揣着明白装糊涂,骨子里也是个黑心烂肝的!”
如此无条件的爱与支持,让她动容。
若是有可能,她真想一辈子留在父母身边。但眼下对她而言,最重要的是活下去,所以面对李氏的再次留宿,她撒着娇拒绝,甚至连饭都不在家里吃。
李氏口中说着“女大不中留”的话,却是赶紧吩咐下人把家里的好东西给她装车带走。
打铁还得趁热,感情也需要培养。她让人把东西先送回裴府,自己则去大理寺找裴郅下馆子。
马车停在大理寺外面,她没有下马车,而是让南柯前去传话。
外面的守卫都认识南柯,赶紧进去通禀。
门口那面摊的老汉也往里面走,半道上碰到孙有道,神秘兮兮地道:“孙大人,有人居然给裴大人留了一封信。”
说着,他把信拿了出来。
信用火漆封了口,外面写着裴大人亲启几个字,字看着不像是写出来的,而是像是印上去的。
孙有道想了想,说:“你自己把信交给裴大人吧。”
老汉“诶诶”地应着,跟着他去见裴郅。
那守卫已提前一步,将话传给了裴郅,裴郅一听顾荃在外面等他,面上虽然不显,仍旧是清冷的模样,内心已是火山预热,炙热翻滚不停。
他换上常服,刚准备出门时,孙有道领了老汉过来。
老汉把信呈上,道:“这信搁在狗子身下,小人不知道是谁放的,也不知是何时放的。裴大人,您看……”
裴郅一看信上的字,将信接过,“这事不要同旁人说起。”
老汉“诶诶”地应着,告退出去。
他一走,裴郅就把门关上。
隔绝了光线的室内,猛地变暗,暗暗幽幽笼罩着在人的周围,似有无数看不见的东西在浮动。再是出尘不凡的面容,也在这幽暗中蒙上阴晦之色。
裴郅用匕首将信封割开,确认无毒后再把里面的纸取出来,只看了一眼,那阴晦之色便层层堆聚,似黑云压城。
信上写着:尊夫人所图,非君之官运,而是寿元。
第63章 第63章裴大哥,我在家里等你。……
*
不知过了多久,房间里亮起火光。
火光映在他的瞳仁中,跳跃着欢呼着,然后慢慢地熄灭。将那信一点点地吞噬,最后化成灰烬,与他眸底的幽暗一同沉没在深淵。
他打开门时,天光涌了进来,照进他的眼睛里,却照不进那深处的暗淵。
过二堂,大堂,再到前院,那镇守的獬豸铜像与明公正气的匾额送他出大理寺。他身上的官服森严沉重,昭示着执法的公正。
顧荃半掀着车帘,看着他朝自己走来。那步履的坚定,气质的凛然,神情的淡漠,以及五官的俊美,完美地综合在一起,讓人眼前一亮。
不得不说,这人还真是好看。
单是冲着这副皮囊,顧荃觉得自己半点也不吃亏。
离得再近些,两人的眼神交缠在一起,似昨晚的旖旎。目光微动之时,仿佛在是回味那唇齿相依的滋味,以及那交颈而卧的亲近。
他到了跟前,却没有上馬车,而是向顧荃伸手,“要不要尝尝大理寺门前的昭雪面?”
所谓昭雪面,其实就是清湯素面,清透的湯底,上等的白面,洒着碧绿的葱花,清清白白地冒着热气。
天下有冤屈者,无不盼望昭雪,这碗面倒是應景。
面摊的老汉恭恭敬敬将面端来后,道:“裴大人,裴夫人,若是咸了淡了,知会一声,小人给你们加汤加盐。”
裴郅点头,示意他去忙。
他走路的姿势有些不太自然,好像一条腿有点跛,手上的工夫倒是还算利索。
一棚一案一锅三桌,这面棚子不大,从过往行人的数量来看,生意應该也不是太好。有趣的是,客人吃着面,那趴在一旁的狗子却在吃肉。
顧荃打量一番后,弯着眉眼,道:“这面摊子能开在你们大理寺,想必味道應是极好。”
她一挑面,才吃了一口,便想收回说出去的话。
面是好面,汤是好汤,就是太咸了。
而裴郅却仿佛吃不出来,如常地吃着。
“二十五年前,城西有一家六口被杀,唯有家里的男人侥幸活命。最后凶手落网,却是被那家人收留的流民。据流民供述,他家乡受灾,妻子病亡,儿女饿死的饿死,被卖的被卖。他见那一家六口日日有肉有面,和美安乐,觉得十分碍眼,便起了杀心。”
顾荃初时还有些莫名,尔后明白过来,下意识看向那老汉。
老汉不停地给狗子喂肉,满眼的慈祥,“这肉啊,喂了狗也不能给人,不能给人。”
“男人伤了脾脏,腿也断了,干不了重活,一心寻死。当时审案的大理寺寺卿可怜他,便讓他在大理寺门前支了个面摊糊口。我师父说世间惨案冤案,或是蓄谋已久,或是临时起意,究其根源皆有迹可循。”
裴郅说完,继续吃面。
爱也好,恨也罢,终究没有无缘无故。
那藏在暗处的人心思诡谲自是不用说,但所说之事都有几分可信。这玉人儿纵使要的不是他的寿元,或许也与此有关。
“你师父是谁?”顾荃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问:“我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
“我师父就是前大理寺寺卿馮怀信。”
姓馮的官员朝中也有,但顾荃还是第一时间想到了什么,“二十前年死在艽关道的冯御史是他什么人?”
“是他的独子。”
裴郅望向身后的大理寺,神色间隐有一丝波动,“当年陛下登基不过五年,海内并不太平,尤其是西南一带。小冯大人年轻有为,正直果敢,实乃巡西最好的人选。而举荐他的人,是我父亲。”
顾荃驚讶着,很快理清其中的厉害关系。
“你当年入大理寺,是想查你师父?”
裴郅对她的聪慧丝毫不意外,点头道:“这是其中原因之一。”
一是查人,二是查明真相。
她不知该说什么,因为无论是冯家的案子,还是裴家的案子,时至今日都没有被破,而做为与这两桩大案都有瓜葛的人,他想必心里比谁都要难受,比谁都要着急。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相信再心机深沉的恶人,终会有露出馬脚的那一天,你肯定会查明真相,还已故之人一个公道真相。”
好比那藏头露尾害她的人,迟早有一天,她会把那人找出来。
面实在是有点咸,她却硬是吃完了。
那老汉见他们碗已空,笑眯了眼。
午后的太阳如火,烈日当空大放异彩,宣扬着热情与温暖,看尽世人的生老病死,或是悲欢离合。
两人在馬车前告别,裴郅将她严实地挡着,避免旁人有意无意的好奇。
她娇声软语地说自己等会去看鋪子,鲁昌公主跟她说的几处鋪子之一,离得不算遠。
“我看完鋪子就回去,你也早点回家。”
这是叮嘱,也是期盼。
她有自己的算盘,也有自己迫不及待的心思,等到馬车开动后,还不忘掀开帘子勾人,“裴大哥,我在家里等你。”
马车遠去,她看不清裴郅的臉,自然也看不清裴郅眼底的暗色翻涌,如潜龙欲出深渊,也似明月隐入云层。
*
鲁昌公主的这处鋪子地段极好,从铺面看不算大,但胜在布局合理。且左右两邊都有酒楼,若是用来卖饮子,应该十分合适。
她站在路邊上,观察着来往行人,估量着如果将生意开在这里,大抵的流量会有多少。
为怕引人注意,她戴着帷帽,隔着一层别人看不真切的纱,她可以放心大胆地盯着所有过路的人看。
富商百姓,公子小姐,老妪孩童,还真是人间万般面孔。
孩童一出门,大多是欢喜的,撒着欢儿的跑着,往前挤着,完全不管身后大人的喝斥声。他们转着绕着,从这家铺子出,再进那家铺子。
也不知谁家的孩子,竟然绕着顾荃和黃粱跑,像是为了躲什么人,躲在顾荃身后的同时,紧紧揪着她的衣裙不放。
黃粱将人拉开,道:“你躲到我身后来。”
那孩子闻言,却产甩开黃粱的手,一下子跑远。
“难道奴婢长的很吓人?”黃粱摸着自己的臉,有些郁闷。低头一看自家姑娘的裙摆,没好气地道:“什么孩子?也不知先前玩了什么,竟然把姑娘的裙子都弄脏了。”
顾荃将裙摆一提,看到那块污渍,像是糊了一坨糖浆,还有一股子花香味。
她觉得有些不对,下意识对黄粱道:“把匕首递给我!”
黄粱不明所以,从袖子里将匕首取出来,递到她手上。她提着那被糊了污渍的地方,匕首一划割下来,立马扔出去老远。
这时一只陶罐从旁边铺子的二楼掉下来,破碎的当口飞出来一群马蜂,如蚂蟥见血般围着那块糊着糖浆的布。
行人尖叫着,避得老远。
铺子里的人应是听到动静,一时跑出来好些人。
黄粱倒吸一口凉气,刚准备冲出去就被顾荃给拉住了,“别追了,人早就跑出来了,小心有诈。”
万一是什么调虎离山之计,这一追反而中计。
“姑娘,是不是那个人……”
话还没有说话,只见一匹发狂的马横冲直撞着,一时驚呼声四起。
如果此时有人正驚慌失措地躲避着追着自己跑的马蜂,极大可能被马给撞上,必定非死即重伤。这一出出,一环环,还真是费了不少心思。
黄粱拉着她,躲进铺子里,惊魂未定地道:“姑娘,肯定是那个人!”
顾荃当然知道,除了那个人想害她的人,不可能会有别人。如此张狂地想置她于死地,可见有多等不急。
那马发疯似的乱跑,有人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下子跃到马上,然后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将马给制服。
“是关大人!”有人惊呼。
关云風将马制服后,看到了铺子里面的黄粱,自然也认出了戴着帷帽的顾荃,主动上前来打招呼。
礼尚往来,顾荃与他见了礼。
“多亏关大人,否则那马怕是会伤到人。”
关云風皱着眉,“这马不会无缘无故发狂,定然是受了惊吓。”
顾荃觉得挺巧的,他们两次见面都与发疯的马有关,且也有蜂有关。上一次是有人故意为之,这一次应该也是一样。
“关大人,我有一事相求。”
“顾四姑娘,有何事要求关某?”关云風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心里却莫名有些高兴。
顾荃看着那还倒在地上的马,似乎没有主人来认领,道:“我想请关大人帮我查一查这马的主人是谁,因为我觉得那人可能是冲着我来的。”
接着她把事情说了一遍后,又说:“许是我多疑,但事情太过凑巧。小心驶得万年船,还请关大人帮忙查清。若是大人觉得不合适,还请大人将那马交给我,我自己去查。”
关云风俊朗的面庞蒙着一层疑虑,“若真是有人想害人,关某绝对不会姑息。顾四姑娘放心,我这就派人去查。”
他招来一个属下,吩咐下去。
顾荃向他道了谢,正准备走人时,铺子的二楼款款下来一人。
“关大人,可是这里出了什么事?”
隔着帷帽的纱,顾荃可以极为放肆地打量着来人。女儿家的心思藏不住,哪怕再是装作端庄矜持的模样,那看向关云风时,眼神中的情意也会长出丝来。
来人是花长乐,显然没有认出戴着帷帽的她。
她将帷帽一揭,“花小姐。”
花长乐明显一惊,尔后一喜,“裴夫人,怎么是你?”
她上前来,打量着顾荃,“方才我在二楼瞧着,好像下面出了什么事,没想到你也在。”
顾荃心有余悸地道:“花小姐刚刚幸好没出来,也不知是什么人,从楼上扔了一只罐子下去,那罐子里全是马蜂,后又有一匹发狂的马跑出来,着实是有些吓人。”
“这又是马蜂,又是惊马的,实在是吓人,好在你没事。”花长乐也跟着心有余悸,转头对关云风道:“关大人,这事非同小可,你可一定要好好查清楚。”
关云风应下,这才告辞离开。
花长乐邀请顾荃上楼喝茶,“今日赶巧遇上,正好我婉妹妹也在。我跟你提过她,她与你有几分像,我想介绍你们认识。”
“大姑娘。”楼上匆匆跑下来一个婆子,神情焦急,“婉姑娘受了惊吓,心疾又犯了。”
“裴夫人,对不住,我们改日再约。”
说着,她立马往楼上跑。
楼上的雅室内,有一位长相清秀,面色略显苍白,看上去有些娇弱的少女捂着心口,靠在身后的丫环身上。
丫环都快哭了,“姑娘,你别硬撑着了,还是去看大夫吧。”
少女摆手,“不碍事的,我缓一缓就好。”
花长乐推门进来,一脸焦急地上前,“都怪我不好,你说外面人多,让我别出去,我非不听。我不应该只想着去见关大人,而留你一人在这里。”
“我知道姐姐的心思,比谁都盼着姐姐能得偿所愿,姐姐难得遇到关大人,怎么能错过机会。都怪我身子不争气,若不然我就陪你去。”
“你别说话,好好歇着,若是觉得不对我们就去找大夫。”
少女对她露出虚弱的笑,“姐姐,你别担心,我去窗户那透透气,等会就好。”
半开的窗户,正对着人来人往的街上。马蜂和马都已被人清理,人群也渐渐散去。裴府的马车就从铺子前过去,很快消失在街道的另一头。
一刻钟后,花长乐和少女出了铺子,上了花家的马车。
二楼另一间雅室的窗户也半开着,顾荃就站在窗边。她看着花家的马车远去,不知道在想什么。
“姑娘,你怀疑花小姐?”黄粱问她。
她不答反问,“你觉不觉得花小姐身边那个人有点眼熟?”
黄粱想了想,摇头。
“四年前,大雪天,落仙桥。”
“哦!是她!”黄粱一拍自己的脑门,“对,对,对,奴婢想起了,还真是那个姑娘。”
四年前冬日的大雪天,她陪顾荃出门,看到有位姑娘晕倒在落仙桥下。
顾荃让她救人,那姑娘悠悠转醒后好半天都不言不语,等缓过来后拒绝她们的帮助,说是自己能回去。
当时那姑娘的样子实在是糟糕,衣衫单薄,身上还带着伤,看着像是好些天没吃什么东西,走两步就要倒。
顾荃不放心,让她跟着。
她跟着那姑娘一直走,一直走,还纳闷到底是哪家的姑娘,竟然从城南走到城北,像是忘记家在哪里一般。后来那姑娘再次晕倒,倒在景国公府的门口,被景国公府的下人抬了进去。
“听说花夫人有位义女,莫非就是她?她倒是好造化。”
确实是好造化。
顾荃望向天际,目光极冷。
良久,道:“让陈九来见我。”
第64章 第64章融为一体。
*
半个时辰后,陈九来了。
他一路来时,已经听说了之前驚馬的事,等进门后,见平日里最为随意的黄粱臉色凝重,心里便有了数。
南柯性子稳,一般不怎么挂臉。倒是黄粱心思浅些,一有什么事就显现在臉上。这般凝重的样子,在他看来就是事情不简单。
顧荃示意他坐下,黄粱便给他倒了一杯茶。
茶香四溢中,他正襟危坐。
“姑娘,你可有受驚?”
顧荃摇头,“这些年你在城中探查消息,对景国公府的事知道多少?”
一听她问起景国公府,陈九虽有些纳闷,却还是把自己知道的一一说来。流于表面的那些,诸如景氏夫妇夫妻恩爱,四子各有所长,且兄友弟恭,还有花长乐身为唯一的女儿,备受宠爱之类的事,无需过多赘述。
“听说花家近日正在给花小姐议親,昨日解夫人还去过花府。”
花长乐险些当街被拐,裴郅说或许与解皇后欲给太子择妃有关。她想的是,花家可能不想卷入争斗,更不希望自己的女儿被人盯上,所以才会议親。
那么解夫人去花府做什么?
难道是为了解永?
当然,这些暂时不是她关注的重点,她问起那义女,“花家的那个义女,你可有听说过一些她的事?”
那个义女的事,陈九还真知道。
那义女姓方,名婉。
方婉原本唐婉,因生父早亡,随母嫁入方家后改姓方。方家是小富之家,家境尚可,她还得以读书识字。
四年前,她母親去世,继父再娶填房,自是容不下她这个前头继室留下来的女儿,便生出一个主意,欲将她早些嫁出去,给她选了一个殷实的商户。
那商户年过近百,膝下連孙子都有好几个,她不仅一嫁过就是便宜后娘,还是便宜的后祖母,哪里能愿意。
然而无论她怎么闹,怎么求,无奈继父不是生父,她也不是正儿八经的方家人。那填房枕头風一吹,继父直接放下狠话,要么以方家女的身份嫁人,要么滚出方家。
那日顧荃遇到她时,她已赌气跑出方家,所以才会是那般衣裳单薄几日没吃东西的可怜狼狈模样。
“她很少出门,听说平日里就幫着花小姐侍候那些猫。”陈九想了想,又补充道:“我曾听人说过,好像她能被留在花家,就是因为花小姐的缘故,说是花小姐当年一看到她就很喜欢她,求花国公和花夫人将她留下。”
这些年她确实很少出门,若不然一个国公府的义女,少不得会随花长乐参加一些雅集宴会,顧荃便是没有机会见到她,也應該对她有所耳闻,而不是仅知道花家有这么个人,京中却没有多少关于这个人的消息。
“你派人盯着她,还有花小姐,有什么事馬上告诉我。”
陈九應下,表情郑重,“我和小十一轮着盯她们。”
“你和小十一不行,另外让人去,最好是生面孔。”她递了一个眼色给黄粱,黄粱立馬取出一张银票递过来。
她把银票给陈九,“不要怕花银子,多派几个人,她们身边的丫环婆子出门,也给我让人盯着。”
陈九很是不解,毕竟若论跟踪盯人这一块,他自为自己最佳,其次是弟弟十一。但他无条件遵从顾荃的命令,顾荃说不用他们,让他派生人,他就派生人。
事情交待完,顾荃终于有了一丝笑模样,问起他和龚氏的事,“铺子的事也快忙完了,你们可有什么打算?”
他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我听她的。”
黄粱没忍住,笑出声来。
“听娘子的话会发达,你这样很好。”顾荃给了他肯定。
他越发的羞赧,脸都红了。
等到出了茶楼,外面的熱气一加成,連脖子都跟着红起来。左看右看,见无人注意到自己后,才混入人群中。
一路看似低着头,实则前后相顾,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打眼看到一人一馬过去,更是将头低下去些。
恭敬而畏惧的同时,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来:也不知裴大人会不会听姑娘的话?
裴郅打马身边过,目光沉沉地从他身上掠过。
*
茶楼前,顾家的马车已经调转回来。
顾荃正准备上车时,像有心灵感应般,下意识朝远处看去。待看那一人一马朝这边而来时,不自觉彎了眉眼。
马更近了,人也更清楚了。
那清冷的气质可凌青雲,出尘的容貌堪比日月,骄阳之下马烈人绝,如画中公子跃然人间,让人恍然若梦。
裴郅到了跟前,翻身下马,将顾荃仔细打量后,眼底的霜寒之色淡了些。
顾荃方才太过驚艳,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喃喃地问,“裴大哥,你怎么来了?”
“我听说这里出了一些事。”
他当然不会说,自己一直派人跟着。也是他太过谨慎,只命人远远地跟着,却没想到那躲在暗处的人竟然敢明目张胆地出手。
一听到消息后,連官服都来不及换,立马策马奔来。
顾荃感叹他消息灵通的同时,将事情说了一遍。
“我觉得那人可能等不及了。”
可能是因为一而再再而三的失手,也可能是引起他们的警觉,那个人明显乱了方寸,若不然也不会着急出手。
“但是她手段虽不少,却应該不太敢与我正面对上。裴大哥,我已和关大人说好了,让他幫我查那马的主人是谁。”
裴郅垂了一下眸子,遮住眼底那一闪而过的幽冷。
等抬眼时,已是一片静湖春水。
“我等会去找他。”
顾荃正有此意,毕竟她不太好去找关雲風询问进展,而裴郅最为合适不过。
裴郅看向不知何时赶来的周阳,道:“以后让他跟着你。”
“好。”
顾荃爽快地接受,眉眼彎弯,眸如盈水,仿佛弯月之中掬着一汪清泉,潋滟含光无垢无秽,澈可见底堪比明镜。
她没有说自己对花长乐和那个义妹的怀疑,也没有提及她派人去查的事。倒不是她有意隐瞒,而是她还没想到怎么说。
难道她要告诉裴郅,自己怀疑有重生者?
重生这样的事,太过离奇诡异,常人很难相信。而她不是怕裴郅不信,反倒是怕对方相信之后开始怀疑,怀疑她一个自小养在深闺的人,是如何想到这点的?
当务之急,先保住小命再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分开之时,她不忘叮嘱裴郅,“裴大哥,那人急了,恐怕会不择手段,你也要当心些。”
裴郅点头。
他目送着马车远去,眼神渐渐幽深。
他知道自己的妻子手底下有不少人,除了身边的武婢,还有帮着探查消息的人,以及一群走商。
方才那个叫陈九的,就是帮着她打探京中消息的人。她将人叫来,要么是不信关雲風,让自己的人也跟着去查,要么就是还有其他事需要有人去打听。
而她,从未和他提起过,所以她口口声声说他是最为重要的人之一,却并不信任他。
日头很晒,他心底却下了一场雪。
漫天的大雪中,他在等,等到她完完全全相信他的那一天。
*
金吾衛所。
那被抬回来的马已气绝身亡,仵作剖开马膛验过之后,说是这马服用过寒石散,所以才会当街发疯发狂。
寒石散三字一出,关雲風就皱起眉来。
前朝之所以灭亡,与这东西脱不了干系。而大荣开国以来,虽未明令禁止,却为天家所忌,朝中众臣皆知避讳。但市井坊间,仍有不少人痴迷此物。
他正思忖时,两名金吾衛带着一人回来。
“我告诉你们,我是一甲头名,陛上钦点的状元郎,尔等休得放肆!”那人面色潮红,眼神涣散,精神却是异常的亢奋,“爹,孩儿不负所望,终于如您所愿,光耀了我秦家门楣。琼林宴赐席,打马御街前……哈哈……你们这些人,还不快放开本公子!”
一看这人的模样,应该也服用了不少的五石散。
“秦公子,你可认得我是谁?”关云风问道。
那人正是秦嘉。
秦嘉眯着眼,看了半天,放声大笑,“原来是你啊,关玄山。你算个什么东西!等我入了朝,陛下必定重用于我,你个成日里只会舞刀弄枪的武夫,给我提鞋都不配!”
关云风冷笑一声,“看来真是神智不清,来人哪,给我把他泼醒!”
一声命令下去,即有人提来放了冰块的水,一股脑倒在秦嘉身上。
秦嘉受了冷,恢复了一半的神智,一看地上的死马,惊呼连连,“我的马,它……它怎么死了?”
关云风坐在凳子上,睨着他,“这马服用寒石散过量,疯癫而亡。”
“……不可能,我没有……我没有喂过它……不,我哪有那样的东西。关大人,肯定是有想害我,你可要替我做主啊。”
“这马冲上街,险些伤了人,你可知罪?”
依大荣律例,当街纵马者,杖十。若伤人者,杖三十,若致人死者,杖五十,并流放千里。
秦嘉一下子就吓醒了,“我没有纵马,这马自己乱吃东西,不关我的事啊。关大人,我们秦家与你们关家一
向有往来,我表妹与你……”
“住口!”关云风打断他,俊朗的脸上隐有怒色。
他说的表妹是齐国公府的嫡女,前些日子齐国公夫人宁氏托人探过口风,关夫人觉得这门亲事不错,也有些意向。
但关云风不愿意。
他见过那位陆家大姑娘,深以为性子骄纵,且愚不可及。若他真要成亲,那么他的夫人应该是……
没由来的,他脑海中浮现一张娇色的脸。
“来人哪,去请大夫。”
“关大人,我说错话了,我说错了还不行吗?我的马都死了,它也没伤着人,我赔银子,我赔银子,成吗?”秦嘉汗都吓出来了,心里把关云风骂得半死。
听母亲说,舅舅家的表妹和这小子正在议亲,他还想着套个近乎,让这小子网开一面,没想到这小子竟然翻脸不认人。
他一拉住那要出请大夫的金吾卫,僵持之时,裴郅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大夫。
关云风见之,扯了扯嘴角。
秦嘉敢在关云风面前跳几下,但在裴郅的冰冷的目光之下,竟是连大气都不敢出。由着那大夫给自己诊了脉,听到对方亲口说他服用过寒石散。
他没有办法说自己没有寒石散的话,只能大喊冤枉,说自己没有给马喂过。
十杖打完,他快去了半条命。
关云风命人将他和马送回秦嘉,向秦家说明情况。
自始自终,裴郅都冷眼旁观着。
上回切磋之后,关云风已知道自己和他的差距。正是因为清楚明白,关云风才觉得无比的郁闷。
“裴大人怎么来了?”
“路过。”
“那还真是巧,本官也是没想到,裴大人出门还带着大夫,莫不是身体有疾?”关云风咧了咧嘴,白牙森森然,还挑了挑眉。
“本官的夫人身子弱,闲来无事时,便想着多和大夫学学,以备不时之需。”裴郅面无表情,说出来的话却是让一旁的金吾卫们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
这个人真的是大理寺那位慎独不近人情的裴寺卿?
有些事说不出来,可是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且甚是微妙。
比如说关云风,他愣是从裴郅的话中听出两层意思,一层是炫耀,另一层是警告。他心里堵得难受,说不出来的闷得慌。
“顾四姑娘今日确实受了惊吓,有人似乎故意想害她。她嫁给了你,你所做的一切便与她有关,日后还不知有多少担惊受怕的事等着她。”
言之下意,是裴郅这个当丈夫的,连累了身为妻子的顾荃。
裴郅也不反驳他,顺着他的话道:“关大人所言极是,日后本官定当好好保护她。”
他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更是心口堵得厉害。
两人你来我往的,听起来客客气气,气氛却是有些不太寻常。有机灵点的,隐约觉察出他们之间的火药味。等到裴郅离开后,小声地和同伴嘀咕,“你说大人若是对上裴大人,谁更胜一筹?”
关云风耳尖,将这话听得清清楚楚,没好气地瞪了那人一眼。
论武力他比不裴郅,论姻缘,他只有羡慕的份。
若是他早些归京,有些事会不会不一样?
*
顾荃回到裴府后,第一件事就是去给芳宜郡主请安。
屋子里已经放了冰,一进去便感觉到丝丝的凉意。凉意并不浓烈,只因冰搁得不多,摆放在屋中四个角落里的冰鉴唯有一处用上。
芳宜郡主怕熱,哪怕搁了冰,胡嬷嬷手上的扇子却未停。
主仆二人见顾荃掀帘而入,齐齐望过来。
“祜娘回来了。”
“二夫人回来了。”
俩人几乎是异口同声,那种发自内心的欢喜,听得顾荃心头莫名不是滋味,仿佛她们是被留下来的空巢老人,望眼欲穿地盼着儿孙们归来。
她近到跟前,接过胡嬷嬷手中的团扇,替芳宜郡主扇起风来。一边扇一边说起家里的事,听得芳宜郡主频频皱眉。
“这人心思不正,必须尽快找出来!”
等听到她说起和顾荛断绝关系一事,老太太心疼不已,直言,“好孩子,真是难为你了。”
与顾荛断亲,她半点为难都没有。
“孙媳不为难,就是害怕连累你们。”
“傻孩子,我们有什么好为难的。难道别人要害我们,我们还得帮着助纣为虐不成?你放心,无论何时,祖母都站在你这边。”
顾荃因为这话,红了眼眶。
这辈子她何其有幸!
她因为街上的那一出,脸色有些不太好看。芳宜郡主以为她是累着了,体贴地让她回去歇息。
天气确实热了许多,大开的雕花窗,送来带着燥意的风。南柯问她要不要用冰盆,她想了想还是过几日再说。
歪在床上看了会书,不知不觉有了困意,等醒来时太阳已经落山,暮色层层递进,一点点地沦为黑夜。
她睡出了一身的汗,让人准备热水沐浴。
绣着梅竹的丝绸屏风围挡着,热气与花香氤氲着,她被笼罩其中。闭上眼睛靠着浴桶,满脑子都是胡思乱想。
水蒸气持续包围着她,她口渐干。
“水。”她对守在外面的南柯道。
一杯温度刚好的茶从背后递到她嘴边,她就着去喝时,用手扶了一下,顷刻间汇入体内的生命力让她为之一颤。
是裴郅!
她不动声色将茶喝了一半,送茶的人退出去后才缓缓从水中起来,被热气熏蒸过的脸红扑扑的,眼睛也像是被水洗过一般清亮,心里想着这当真是天时地利人和。
成与败,便在今晚。
思及此,她光着脚绕过屏风。
裴郅背着手站在窗前,夜色与屋内的烛火相互碰撞着,好比是黑与白的较量。他听到动静慢慢转身,眼底的暗与外面的黑相得益彰。
他看着一步步朝自己走来的人,通体的冰肌玉骨,仅着薄如纱的亵裤与一件巴掌大的小衣。那小衣嫩翠欲滴,细细地带子像勾魂的锁链。
顾荃心跳得厉害,每走一步都像是在献祭。那光着的脚被地板衬得更为白嫩,脚趾小巧玲珑,指甲透着粉,分外的惹人爱怜。
她没有说话,裴郅也没有开口。
男人放肆地看着她,从上到下,每根脚趾都没有放过。那眼中的幽火,像是从深渊而起,窜着黑蓝的光,神秘而危险,让人害怕的同时,又不自觉地想靠近。
他们心有灵犀地怀揣着各自隐蔽的心思,迎接着即将发生的事,极有默契地等待着,彼此心照不宣着。在她靠近的那一刹那,人立马已被凌空抱起。
珠帘垂,红帐落,鸳鸯戏水荡情波。
或许是明月侵染着春风,也或许是急雨拍打着娇花,他们不分彼此地纠缠着,真正融为一体时,裴郅几乎快被焚烧殆尽的理智告诉自己,莫说是区区寿元,便是要他的命,他也愿意。
而顾荃在那一刻,感受到的不仅仅是身体的痛与欢愉,还有极其汹涌的生命力,像天崩地裂,也像是山呼海啸。
她一时承受不住这强劲到宛如重生的灭顶力量,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第65章 第65章这哪里是圆房,分明是吃……
须臾之间,她陷入一片混沌中。
四周全是荒山野岭,放眼望去一片枯芜,草色干黃,樹木仅剩光秃秃的枝干,无叶无花亦无果。
她仿佛能闻到沉重的死气,如同自己曾经败絮其中的身体,没有一点生机。下意识低头看去,却见自己也是一棵樹。树皮几乎透明,可见空芯的內里。
远处似有什么东西铺天盖地而来,近如浓墨般的绿,所到之处顿时草长树生,以雷霆万钧之势横扫着,瞬间就到了她跟前。
猛烈如巨浪的生命力席卷着她,她被迫承受着,如树的身体在一点点地修复,重新焕发出无与伦比的生机。
她感受着被重塑后的身体,不由得喜极而泣,泪水从眼角滑落。
裴郅抱着她,两指搭她颈间,情欲还未褪去的眉宇间,微微地蹙起。见她忽然流泪,心间顿时一揪,同时暗自恼悔。
难道是因为自己太过急切伤了她?
“祜娘。”
她悠悠地转醒,一时有些茫然。
“裴大哥……”
裴郅目光暗得吓人,声线也是又低又沉,“是我不好,我没控制好分寸。”
顧荃清醒过来,一时有些不知该说什么。
她也是没出息,心心念念要搞个大的,真到了关键时刻,竟然不争气地晕了过去,但她好开心。
从今往后,她是不是就能做个正常人了?
“咕咕”
她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叫唤起来,连她自己都覺得破坏气氛。
裴郅立馬披衣下床,说去给她弄吃的。
她包裹着薄被,欣赏着美男穿衣,纵使是背着她,那样的修长劲瘦仍然讓人脸红心跳,一想到刚才发生的事,更是心悸得厉害。
而裴郅,明明知道她在看自己,却没有转身。
或许是害羞?
她想。
她却是不知道,裴郅不是害羞,而是怕多看她一眼就会压制不住自己的欲。哪怕明知她在看自己,也只能死死忍着不回头。
他出去时,南柯和黃粱一个比一个头低得厉害,两人皆是不敢抬头,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喘。等他出了院子,她们才急忙到內室来侍候。
一看自家姑娘容光焕发的模样,黄粱眼睛都直了,“姑娘,你……你怎么这样?”
顧荃下意识去摸自己的脸,她怎么样了?
很快她想到什么,包着被子就到了镜前。镜子里照出的一张春水芙蓉面,像是饱食甘露,盛放而娇媚。
莫说是旁人,便是她自己都覺得惊艳。
这哪里是圆房,分明是吃了唐僧肉!
“难怪我听夫人说男人的情爱,于女子而言是大补。”黄粱喃喃着,一不小心就泄漏了李氏的保养之道。
顧荃想的却是,裴郅对她而言可不仅仅是大补,而是能续命的极品良药。
“恭喜姑娘。”南柯看到床单上的落红,真心替自家姑娘开心。
黄粱也跟着高兴,红着脸去收拾床铺,该更换的更换。而南柯则服侍顧荃擦身换衣,只看了一眼,脸就红的快要滴血。
顾荃低头看去,也跟着脸一红。白璧般的肌肤上,满是令人不敢直视的痕迹,昭示着方才都发生了什么。
近半个时辰后,裴郅端来一碗面。
南柯和黄粱立馬有眼色地退到外面,将內室的一方天地留给他们。
一清二白的汤面,讓顾荃不由自主想到大理寺门前的那个昭雪面,她下意识问,“这面不会是你亲自做的吧?”
“你尝尝。”裴郅没有回答,扶她坐下。
她惊讶起来,“还真是你做的。”
“我娘不擅女红,亦不擅厨艺,但唯有一道汤面还算拿得出手,每逢祖母父亲兄长和我生辰时,必会亲自下厨。”
裴郅说着,给她递筷子。
她只尝了一口,便是由衷的赞叹,“好吃。”
面条筋道,面汤极鲜,且咸淡合适。
裴郅眼神幽深,却不见往日里的森寒,尽是柔和之色。
不知多少个夜晚,他以回忆为支撑,一遍遍地做着面,仿佛能做出母亲的味道,便能慰藉自己空荡荡的心。
那些孤寂的,无人知的时光中,他重复着同样的动作,从揉面醒面到扯面,煮汤下面,再到獨自吃完,空缺的心始终填不满。
而就在今晚,他在做面时,突然发现自己的心无比的充实。他看着吃面的人,这种充实的感覺化成心安。
“若是不够,我再去给你盛。”
“够了。”
顾荃心说,真的是够了。
她感觉自己的身体都是满的,胃也是满的。
静寂的夜,烛火都显得格外的懂事,照着他们的脸庞,似明月如镜,映出画中人,一个是佛子垂眸,另一个是神女含笑。
裴郅睨了一眼已焕然一新的床铺,起身到了顾荃面前。
顾荃仰着脸,凝望着他。
仿佛是一眼万年,百年之约便显得有些微不足道,无端讓人有了贪念,恨不得生生世世直到海枯石烂。
他俯低身体,气息渐近,然后将人抱起。
身体接触的那一瞬间,顾荃第一次感觉到不舒服。不再是温暖的充盈,而是多余的饱胀,身体隐隐不愿接受的同时,太阳穴都跟着突突地跳,难受地蹙着好看的眉。
她惊恐地想到,若是再继续下去,自己会不会暴体?
“裴大哥……”
“夫君。”
“夫君。”她被放到床上后,下意识往里面缩,装出娇弱的模样,楚楚可怜地望着裴郅,“我好疼。”
裴郅一摸她额头,触手是一层薄薄的冷汗。
这玉人儿方才都晕过去了,必是极疼。
“我……我下次轻些。”
她娇娇地点头,咬着唇不说话。
这般羞涩中透出几分媚色的模样,勾得裴郅心底的凶兽不停地叫嚣着,眼神越来越暗,分外的吓人。
她自然知道代表什么,赶紧背过身,朝向床内,“夫君,我睡了。”
若是再来一次,她恐怕真的会死!
果然老话说的好,是药三分毒,哪怕是人药,一旦过量也会要人命。
她身体不由自主地紧绷着,像是在防御。
裴郅见之,眸色更深。
两人一个尽力在内,另一个在外,中间隔着不少的空位,像是河汉渺渺,将牛郎与织女分隔开来。
不知过了多久,顾荃渐渐有了困意,身体也跟着慢慢地放松。迷迷糊糊快要睡去时,她忽然想到一件事。
之前裴郅与她缠绵时,动作略显生疏,但好像又有些熟练,似乎并不像第一次。
难道他之前有过别人?
*
天刚微微亮,芳宜郡主就起了。
她年纪越大觉越少,加上多年来心思重,更是醒得早。
胡嬤嬤进来侍候,小声说起昨晚的事,“二公子又做了面,这回不是一个吃,而是端去给二夫人吃。听说新房那边夜里有动静,应是成了好事。”
“当真?”芳宜郡主眼睛发亮,“莲花奴不是说祜娘身子弱,先分开睡,讓她好好养养。我还想着这孩子倒是拿得住,明明心里有祜娘,却能忍着不动。这才几天的工夫,竟然成了事,看来是等不及了。”
至于孙子喜欢夜里獨自一人做面吃面的事,她这个当祖母的岂能不知道。
一开始她不放心,偷偷地去看,见那比灶台高不了多少的孩子像是不知道累似的,不停地做不停地吃,吃了吐,吐了再吃,她的心都在滴血。
后来好了些,不再吃了吐,再后来终于有模有样,会在她生辰时做给她时,如同儿媳还活着时一样。
她第一次吃的时候,险些没忍住哭出声来。
这么多年,他们祖孙俩何等的痛苦,相依为命一点点地熬了过来。
“让厨房给祜娘炖个补气养血的汤,那孩子身子骨还是弱了些。”
胡嬤嬤领命,吩咐安排下去。
而顾荃,则一直睡到日上三竿。
裴郅自然已经不在,床上独留她一人。
她四肢一舒展,立马感觉到体力的充盈,欣喜若狂的同时,却让南柯给她上妆,不是为了精心打扮,而是为了遮掩。
芳宜郡主来看她时,见她眼下尚有青色,气色也不算太好,心下了然的同时,又有几分心疼,直说她受累了。
她实在惭愧,说不出来的内疚。
胡嬷嬷将汤端过来,叮嘱她小心烫。
她一口一口地喝着汤,芳宜郡主就在旁边慈爱地看着她。
汤还没喝完,有下人来报,说是宋豎求见。
一听宋豎的名字,芳宜郡主的脸色就是一沉。
“不见。”
下人遵命,前去打发。
谁料宋豎不肯走,跪在裴府前不停地忏悔,一骂自己无能无用被人骗,二骂自己不孝没管住自己的亲娘。
裴府门前不时有人往来,自是指指点点。
裴府的下人把人赶走,不大会儿他又回来,继续哭哭啼啼。
自从上回裴氏祖孙被顾荃揭穿哭穷造假一事后,芳
宜郡主就与之断了往来,办喜事都未通知宋家。
“这个混账东西,竟然来这么一招,以为我会怕了吗?”老太太气得不轻,心里的火气压不住,不停地摇着团扇。
胡嬷嬷建议,“要不要让衙门的人来处理?”
“倒是不用。”芳宜郡主皱着眉,看着确实生气,却也有几分无奈。
顾荃斟酌一二,道:“若不然把人请进来,听听他到底想做什么?”
半晌。
芳宜郡主叹了一口气,“让那个孽障滚进来说话!”
她本名裴欢,裴家的裴。
裴家这边的亲戚,如今就宋家一门。她是不想管宋家的事,但一想到自己的父亲,她就由不得心軟。
宋豎很快被带进来,看上去是个衣着体面,长相端正的中年男子。
他一见到芳宜郡主,立马跪在地上,哭得那叫一个悔恨加交,“姨母,千錯万錯都是我的错,我娘她是一时糊涂……都怪我不争气,识人不清被人骗。姨母,你骂我也好,打我也成,我都受着。”
芳宜郡主不看他,故意晾着他。
他倒是个豁得出去的,左右一开弓,扇着自己的脸。
“啪啪”
声音到肉,听着都觉得疼。
“宋家表叔,你若是来道歉的,我们已经听到,如果没有旁的事,请回吧。”
宋竖方才惊鸿一瞥,再也不敢多看,如今听到顾荃的声音,下意识就看过来,顿时满眼的赞叹之色。
原来母亲口中的小贱人,竟是这般天仙人物。
“表外甥媳妇,你劝劝姨母,让她莫要再气。我娘已经知错,回去后病倒在床,高热到说胡话,说自己是鬼迷心窍,对不住姨母,求姨母看在一家子姐妹的份上,原谅她这一回吧。”
芳宜郡主终于看过来,目光沉痛,“过去的事,我不想追究,你们还要我如何?”
“姨母!”宋竖听她开了口,立马顺竿爬,“你可是不知道,这些天我们过的是什么日子。我娘她是骗了您,但她没有撒谎,我这些年确实把银子都亏完了,家里的丫头们一个个都要嫁人,我实在是没有办法可想……”
说来说去,来道歉是假,来要錢是真。
“你还想要錢?”她险些被气笑了。
宋竖连忙摆手,“姨母,您误会了,我不是来要银子的,我是来寻营生的。我听说外甥媳妇的舅家生意做得好,我想着能不能让她代为引荐,我想学做生意。”
“你想学做什么营生?”顾荃问他。
他心下一喜,“我听人说有人从京中拿一些紧俏的好东西,运到各地去高价出售,一来一回能賺不少银子,可惜我没有门路。外甥媳妇你舅家路子广,能否替我牵个线搭个桥,若是賺了錢子,我愿意……让两成红利,你看可行?”
“不行!”
裴郅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不多会儿人就进了屋。
那平静却冷淡的目光,看向宋竖时,宋竖下意识打了一个寒战,后背发凉的同时,额头也冒出冷汗。
“郅儿回来了……”他干巴巴地打着招呼,不敢与裴郅对视。
裴郅直接坐到顾荃旁边,道:“你方才说的门道,那是李家自己的路子。你若插一脚,岂不是抢他们的生意?”
“我……我是小本买卖,不影响他们什么的。”宋竖擦着汗,“我就是想给几个丫头赚点嫁妆,那几个钱他们李家哪里看得上……”
“李家是不在意那点钱,但你真的只想赚点小钱吗?”
裴郅淡淡地看着他,他头越来越低,擦汗的动作也越来越僵硬。“我……我真的就是想赚点小钱,我没有……没有别的想法。”
“好了。”芳宜郡主哪能看不出门道来,这个外甥来道歉是假,来套生意经才是真,她失望透顶,竟是连生气都有几分无力。“你回去告诉你娘,我老了,如今裴府是郅儿当家。”
“姨母……”
“来人哪,送客!”
宋竖还想争取,无奈他不敢在裴郅面前放肆,只能不甘地被人带走。
他一走,顾荃就向芳宜郡主和裴郅坦白,说方才他说的生意门道不是李家的,而是自己的。
“我娘纵着我,由着我胡闹,一开始我也没想到这门生意能做起来。”
这说辞,与她承认金玉满堂是她的铺子时一模一样。
芳宜郡主意外之余,看向自己的孙子,“你怕是早就知道吧?”
裴郅不置可否。
他当然不会说自己暗中派人查过顾荃,更不会说他还让人跟着顾荃手底下的那些人。若不是他足够敏锐,他恐怕也发现不了端倪。
这小狐狸比他想象的还要聪慧。
顾荃朝他望来时,正好对上他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