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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眉来眼去着,在芳宜郡主看来,就是小俩口老早通过气,心中自是欢喜,“看来我真是老了,以后这个家就交到你们手上。你们一个主外,一个主内,祖母就可以安享晚年了。”

她没说的是,自己就等着含饴弄孙。既然是想抱孙子,那就得多让小夫妻独处,当下装作有些困倦的样子,让胡嬷嬷扶自己去歇息。

胡嬷嬷与她眼神一对视,立马心领神会。

主仆二人走后,裴郅一个挥手,即有人抬着軟轿过来。

顾荃心道自己能走,大可不必如此,却不能说出来。只能坐在软轿上,一路被人抬着回到院子。

一进屋,便是丝丝的凉意。

她装作娇软虚弱的样子,避开裴郅的亲近后,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裴郅知道她问的是什么,自不是会说自己查到的,“我无意中看过你的账册。”

原来是这样。

她如今一门心思想和裴郅保持距离,生怕与之接触,不得不没事找事,还要努力表演自己想献宝炫耀的意思,借此来转移对方的注意力。

“我说过,我很有钱的,我给你看看我有多少东西。”

裴郅看着她爬到床上,撅着腰去打开枕头下面的暗格,那纤细诱人的姿态,仿佛在勾着人,让人不由自主一步步逼近。

她感知到危险,猛地回过头来,赶紧往床里面缩,“夫君,这大白天的……不行,我还疼着呢。”

“我知道你疼。”裴郅喉结滚了滚,眸色已深。

这玉人儿吓得脸都白了,该有多疼。

他真是该死!

“那你不要过来。”顾荃可怜兮兮地乞求着。

好不容易能活命,她真不想死。

而裴郅似乎不为所动,伸手捉住她的脚。

那瞬间体力充胀的感觉,不再是续命的良药,反倒变成了催命的加速剂,吓得她险些哭出来。“我不要,我疼,我不要,夫君,我不要!”

她自是不知道,自己越是这样,反倒越能激起男人心底的火,恨不得一口将她给吃了。

裴郅用尽所有的理智,才将那火给压了下去,慢慢地将她松开,声音沉得让人心颤,“别怕,我不动你,我就是想帮你上点药。”

第66章 第66章讨好。

她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药瓶,心情复杂到极致。

怎么会这样呢?

明明是可以为她续命的人,她小碰小摸地苟着,好容易将蓄滿体力,却发现竟然还有弊端。倘若她此后完全好了,那她就必须离开这个人。如果得来的生命力和从前一样会慢慢消耗,她日后便会不断经历滿到空,空到滿的无数次循环。

更何况她不知道这滿到空需要多长时

间,但以她之前的经验来看應该短不了。如今她还可以借口初次太疼避免再次同房,以后呢?

一想到这里,她是真的想哭。

清澈的眸子里,盈着水气,弱弱地望着裴郅,“我,我自己来。”

她接过药瓶时,手指避着,生怕不经意碰到对方。

裴郅岂能察觉不到她的回避,她从前可是逮着机会必定摸自己碰自己,而现在竟然是唯恐避之不及。

难道她已经厌了自己吗?

是因为得到了就弃之,还是害怕受到伤害?

“那你记得用,我还有事,我走了。”

珠帘晃动着,流轉的光芒渐弱,然后静止不动。

顧荃就那一直看着,看着男人掀帘而出,修长的身姿消失在门口。再看到南柯和黃粱一前一后进来,默默地立在旁边。

半晌,她垂下眼眸,把球着手中的瓷瓶。瓷瓶封着口,还能闻到清新凉淡的药香,應该是舒缓消肿之类的药物,也不知是从哪里弄来的?

“姑娘,你和姑爷吵架了?”黃粱试探着问。

她先前因为一时恐惧,叫的声音大了些。

当时黃粱险些冲进来,好在被南柯拉住,说了一句“再等等。”

南柯想的是,夫妻之间的床笫之事,不管怎么样,也轮不到下人进来插手。若真是姑娘不愿意,姑爷想用强,姑娘定会喊她们进来。

但还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夫妻之间的情趣。若是她们贸然冲进来,看到不该看的,或是坏了姑娘的好事,岂不尴尬?

“姑娘,你不是喜欢姑爷吗?怎么又不愿意了呢?”

顧荃搖搖头,实在不知该怎么说,只能说:“我还有点疼。”

南柯和黄粱对视一眼,皆是鬧了个大红臉。

“这药是姑爷给的吗?”南柯问,“要不要奴婢帮您抹上?”

顧荃再次搖头。

“我还没那么娇气,就是有点疼,过两日應该就好了。”

她并没有真正伤着,药自然是不会用的,便讓南柯收了起来。

近午时许,李氏派人上门,告之顧禀今日情况,说是人已经精神不少,比昨日好了许多,讓顾荃不必担心。

她放下心来,思及自己看过的铺子,讓人去宮里给魯昌公主传话。

魯昌公主的动作极快,应是消息后即刻派自己的心腹嬷嬷来送钥匙。那嬷嬷还是上回来的那个,见到她之后满臉堆笑。

“我家殿下说,裴夫人办事,她最是放心,讓您尽管放手去做。”

顾荃自是感激谦虚一番,再将写好的契书轉交。

契书的内容与上一份差不多,分红也是一样。那嬷嬷见之,越发笑得真诚,连说自己一定会亲自交到自家殿下手上。

她将契书收到,再次替魯昌公主传话。

这次不是关于铺子的事,而是宮中的事。

上回鲁昌公主得了几样果茶的方子,回宮后便做了出来,得到荣帝的赞赏。解皇后趁机提出,端午宮宴之上,便用金玉满堂的点心与那几样饮子。

“兹事体大,为怕从中出错,我家殿下让奴婢来问裴夫人,那些点心可否从宫里出?裴夫人放心,一应用物宫里皆有,宫里还有专门烘烤点心的屋子。”

当然她没说的是,那专门用来烘烤点心的屋子是代邑让人造的。

顾荃自是听出这番话里的意思,回道:“还是殿下想得周到,点心合该在宫里做,一来为求稳妥,二来更新鲜可口。若是殿下同意,那日我亲自帶几个人入宫。只是我这边人手难免不及,到时候还请殿下安排人手帮忙。”

聪明人说话,便是绕着弯子,也能精准将意思表达。

那嬷嬷闻言,更是笑得满意,“裴夫人所言,奴婢必会一字不落地转告给我家殿下。”

她一走,黄粱就不满地噘嘴,“那个鲁昌公主,还说什么不想要方子,就差来抢了。五成的红利还不够,可真够贪心的。”

顾荃却是半点不气,“宫里的人,哪有几个简单的。我当初主动攀上她,也是有所图。既然是各取所需,何来贪心一说?何况她借机得到方子,未必是真的想要方子,而是堵住有些人的嘴,其实对我而言,未必是坏事。”

毕竟怀璧自罪的道理,她还是懂的。

她们主仆这边讨论着,那嬷嬷回宫之后同鲁昌公主也有一番商议。

“奴婢先前还不以为然,如今瞧着还是殿下看人准,那裴夫人实在是个聪明人。”

鲁昌公主笑了笑,“若不是聪明人,又怎么会入郡主的眼。本宫今日做的饮子,可有给各宫送去?”

那嬷嬷自是说按照吩咐,该送的全都送了,包括贤妃和代邑公主那边。

宫闱深深,繁华也至深处,所有的公主中,除去鲁昌这个嫡公主,便是代邑公主最为得宠,不拘是宫殿,还是一应吃穿用度,都是紧随其后。

整个宫殿雕栏玉砌,金碧辉煌,气氛却无比的凝重,所有的宫人噤若寒蝉。

“啪”

一声脆响后,极品的琉璃碗碎在地上,果茶洒了一地。

代邑公主阴沉着臉,手里拿着一封信,不知在想什么。

内殿中,只有她和心腹嬷嬷,以及一位最为信任的宫女。

宫女小声道:“殿下,这人不知是何用意,奴婢总觉着没安什么好心。”

事情还得从上个月说起,代邑公主出宫玩时,这宫女就是随行人之一。

当时这宫女手里挽着个篮子,装的是自家主子随需之物,也不知是誰,更不知什么时候篮子里多了一封信。

信上除了点心方子及做法外,还详细画出了一应用物的图,并提到了开书铺。

阖宫上下皆知,代邑公主喜欢捣鼓厨艺,她当然怀疑送信之人的居心,但她更多的是以为自己身为公主之尊,别人这么做都是孝敬。

而今日,这宫女出宫去书铺,没想到又被人塞了一封信,信上正是几样果茶的方子。

代邑公主脸色不断变化着,最后咬牙切齿道:“好你个鲁昌,定然是早就和那姓顾的贱人串通好,合起伙来算计我!”

她大怒,将那信撕得粉碎。

*

临街茶楼的雅间内,解永正靠在椅子上,风流惬意地摇着扇子。

门被推开后,他看着进来的裴郅也不起身,指了指桌上的点心,“那茶铺里買的,你还真别说,吃起来味道同金玉满堂做出来的不差什么。”

裴郅走到窗边,不动声色地往下面看了看,这才坐到他对面。

他依旧是懒散的样子,“廷秀,他们家的点心,分明用的是你夫人铺子里的方子。如今很多人都以为,那茶铺就是你夫人开的,没人知道是代邑的营生。你那大舅子倒是逢人就解释,旁人只道他是小气,怕被同窗们沾光。”

“些许小营生,我夫人还不看在眼里。”

“也是。”他点头,“誰不知你夫人嫁妆丰厚,李家更是财大气粗,确实不在乎这点小買卖。你可有同她说过,让她切不可全信鲁昌……”

他表情有些复杂,桃花含情般的眼睛里隐有几分晦色。

过了一会儿,慢慢坐直身体,“秦嘉那小子,这次算是彻底完了。”

关云风今日上折,痛陈秦嘉的父亲秦大人教子无方,举止放浪纵马伤人。荣帝勃然大怒,当朝斥责秦大人一通后,让他闭门教子,即日起不用上朝。

满朝文武无一人求情,包括秦家的姻亲齐国公。

“玄山本就不喜陆家那嫡女,如此一来倒是歪打正着。我姑母近些日子也在为太子相看,你们一个个的相看的相看,成亲的成亲,可怜我孤家寡人,也不知何时是个头?”他苦笑一声,摇了摇头,“算了,不说这些,你找我是有什么事?”

窗户半开着,外面倒是不显吵鬧。

路边的柳树已是万条绿丝,尤

为的葱郁。靠近茶楼边的柳树几乎越过屋顶,一阵阵风过时,柳丝在不时从窗前飘现,那纤细动人的姿态,像极娇媚的女子。

裴郅满脑子都是自己的玉人儿,穿着绿色的裙,盈盈俏立时如弱柳迎风。

“我不小心伤了她,她似是怕了我,我要如何做,才能让她原谅,不再怕我?”

解永闻言,顿时来了精神,也不怨天尤人,也不抑郁了,多情的眼底也有了光亮,不由得惊呼出声,“你……对她动手了?”

“……算是。”

“裴廷秀,我认识你这么多年,我怎么不知道你是个打女人的人?”

“我并非有意。”

“那还差不多。”解永将扇子一合。“你夫人不缺钱,想来也不稀罕你買什么贵重的首饰。她以前身子弱,不太爱出门,定然没有见识过京城的繁华。你可帶她泛舟湖上,也可与她夜游闹市,皆是风花雪月的雅事,不防一试?”

裴郅摇头,“她身子弱,怕是不宜出门。”

那玉人儿还疼着,最好是静养。

解永心道上回他见过顾荃,看起来身体已经大好,哪里就身子弱到连门都出不成。转念一想那顾四太过貌美,好友怕是有所顾忌。

遂道:“这不出门,也有不出门的法子。姑娘家在内宅之中,最能愉悦心情的我觉得当属话本子。”

他话刚说完,裴郅就起了身。

只是还没走到门前,忽然又转过来,“你知道哪家书铺的话本子好看,帶我去。”

*

南安城的书铺子不少,大的小的都有,有开在繁华地段的,也有隐在小巷之中的。

当裴郅跟着解永七拐八弯的来到一处极小的书铺前时,清冷平静的脸上明显带出几分疑惑来。

解永但笑不语,桃花眼里全是笑意。

书铺的老板见到他,唤了一声东家。

他挑了挑眉,不无得意地对裴郅道:“谁还没几样不同寻常的营生,瞧见没,那些都是全京城最新的话本子,只有我这里有。”

裴郅从中取出一本,一看到那封面上的名字,立马皱起眉来。

“廷秀,你别看这书名俗气,姑娘家和那些夫人们最爱看。你听我的准没错,越是书名听起来让人脸红心跳的,她们越是爱看。”

那掌柜也在一旁附和,“东家说的没错,这本书是近日卖得最好的一本。我家铺子养了好些写书人,好些话本子别家都没有。”

解永大手一挥,让掌柜将近几年好卖的都包起来。

伙计们抬着满满几箱子的话本子,放到马车上。

不远处的角落里,罗月素看着解永和裴郅出来,她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隐约觉得裴郅表情有些古怪。然后她看到裴郅交待那车夫几句后,那车夫便驾车而去。

“大姑娘,那些书莫不是裴大人買的?”

这家书铺只卖话本子,没有一本正经书。

解永买话本子看,她们不稀奇,但若是裴郅……

罗月素让人跟着马车,等到跟着的人回来向她禀报,说是那几箱书都被送去裴府时,她险些将新买的话本子全给撕碎。

她似哭似笑,表情带着几分扭曲。

“她凭什么什么都有!裴大人为了讨她欢心,竟然给她买话本子。我呢,我为何会变成这样……”

曾经她以为自己父母恩爱,她身为独女享受着他们给予的一切,而今她只觉讽刺,却谁也不能说。

“罗儿。”柴氏人还没到,声音已到。

她立马擦干眼泪,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柴氏一进来,立马看到桌上新买的话本子,惊喜道:“那家铺子又出新本子了。”

“我方才路过,想着娘你近日无聊,便买了几本。”

“还是你有心。”柴氏笑起来,嗔道:“我都说我好了,偏偏你和你父亲都管着,不让我劳神。”

她翻开其中一本话本子,眉梢眼角都透着欢喜,满是陷入情爱中的女子才有的娇羞,“要我说这些话本子里的男子,没有一个能比得上你父亲的。罗儿,你给我记着,日后找夫婿,定要挑个和你父亲一样的。”

罗月素听到这话,只觉如鲠在喉。

过了好一会儿,才从齿缝中挤出一个“好”字。

等到柴氏一走,她再也忍不住,狠狠地将桌上的东西全扫到地上。

茶杯碎了一地,茶水四溅。

她趴在桌上,压抑地哭起来,咬牙切齿地说出一个名字,仿佛要将人咬碎那般。

“顾荃!”

*

“啊啾”

顾荃一连打了两个喷嚏,吓得南柯连忙扔掉手中的话本子过来。

她笑着摇头,“我没事,就是这些话本子可能落了灰,有灰进了鼻子。”

整整四大箱子的话本子,摆在她面前。乍一听是裴郅让人送回来的,她先是一怔,尔后有些哭笑不得。

她也是没想到,那人讨好别人的方式,原来也会这么俗气。

黄粱是最欢喜的一个,不断地惊呼,“姑娘,这本书我以前在含香姐姐那里见过。含香姐姐说我年纪小,还不借给我看。”

含香是顾薇的丫环,黄粱说的是顾薇还未出嫁时的事。

“那你如今可算是沾了姑娘的光,这些个话本子,够你看个几年。”南柯打趣道。

黄粱猛点头,“想不到姑爷和大姑爷一样,也会买这些东西讨人欢心。”

她无意识地说道,翻看着那些话本子,没有注意到顾荃因她这话而瞬间微变的目光。

昨晚入睡之间那个一闪而过的念头,忽地又冒出来。一想到这些讨人欢心的套路裴郅曾经用过,顾荃越想越觉得不是滋味。

与此同时,她脑子里冒出一个念头:要不要借题发挥和那人吵上一架,然后顺理成章闹一阵子别扭?

她觉得此计可行,虽然不太厚道,但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别说是厚道与否,便是良心的谴责她都可以忽略。

夜色渐深。裴郅还没有回来。

等待的过程中,她胡思乱想地推衍着,酝酿着情绪。

忽然,悠扬的琴声传来,如高山流水。

不用她吩咐,黄粱即刻出去探查,很快回来,脸上带着微妙的兴奋,“姑娘,是姑爷,姑爷在院子外面弹琴。”

月色如银,在池水上淬满星光。

池边的空处,一人一琴。

那人白衣墨发,在月华之下越显神清骨俊,不似世间人。

顾荃一步步走近,刻意堆积的愤怒情绪渐渐被美色冲散,唯余欣赏与惊艳,还有隐蔽的窃喜,窃喜于这人是自己的男人。

琴声停止,裴郅起身,朝她伸手。

她仰着小脸,似见神子下凡,引她入云端,不由自主将手递过去。两手相握之时,新鲜的生命力再次让她感觉到不舒服。

几乎是瞬间,她清醒过来,奋力甩开裴郅。

“先前送话本子,现在又弹琴,我竟是不知道夫君如此会讨人欢心?这般的驾轻就熟,难不成以前也做过相同的事?”她像是低喃,语气却带着控诉。

这一套一套的,看起来熟练得很。

还有那床上的功夫,这人摆明也不像是个生瓜蛋子。先前还偷窥她,捡她的帕子,拿她的小衣,说不定也是个惯犯。

她越想越生气,不是因为裴郅这么对她,而是因为对别人。

“你说,你是不是还有过别的人女人?亏我还当你是正人君子,你这个大骗子!”

说完,她转身就跑。

解永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焦急地催促还站着不动的人。

“她竟然生气了?廷秀,你还不快追,赶紧去和她解释啊!你……你怎么在笑?”

他不可思议地看着裴郅,清楚明白地从自己好友向来清冷表静的脸上看出笑意,以及欢喜和羞涩。

“廷秀,你别吓我,你怎么还笑得出来?”

裴郅垂下眼眸,像是在自言自语,“她真的生气了。”

第67章 第67章男人都是贱骨头。……

两人相识多年,解永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

月华越发的皎朗,笼罩在他周身时,像是坠入凡尘的神子。神子动了凡心,神光不仅不减弱,反倒更加强盛。

“裴廷秀,你完了。”解永裝模作样地叹着气,“你真该好好照照镜子看看,你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怨夫!你就是个怨夫!”

裴郅下意识摸自己的臉,认真地问他,“我这个样子很難看吗?”

“……”

他一拍自己的脑

门,“你这个样子,我实在是没眼看。”

说完,一推裴郅,“她都怀疑你有别的女人了,你还不快去跟她解释。”

等到裴郅走后,他抬头望月,又摇头感叹,“裴廷秀,完了!”

顧四那女人和别的姑娘还真不一样,明明外面娇美天真,实则比谁都心眼子多,比谁都難糊弄,连美男计都不管用。娶了这么一位夫人,当丈夫的怕是要多费心思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低头嘟哝一声,“完了真好。”

而裴郅已追回新房,一掀开内室的帘子,打眼看到不再是紅雕喜床,而是被八面的屏風挡得严严实实。

顧荃的声音从屏風后传来,帶着哭腔,“我知道,你根本就不喜欢我。是我一开始就缠着你,你是迫于无奈才娶的我。”

“祜娘,我没有……”

“你不要过来!”顧荃裝腔作势着,假哭的同时,整个人呈防备的状态。听到裴郅的脚步声停下后,又开始演戏,“你说,这些手段你还对谁用过?”

“没有别人。”

“我不信!”

“真的没有……”

“我不听!”她捂着耳朵,“你现在说什么我都不信,我也不想听。你怎么不说话了,你肯定是覺得我不可理喻是不是?”

“没有。”

“你除了说没有,你还会说什么。你为什么又不说话,你是不是覺得我很烦?我告诉你,我就是一个任性妄为不讲道理的人。你应该记得我们刚开认识时,我是什么样子,那才是我的真性情。你少拿那些哄别人的招数来骗我,我没那么好骗。”

八面的屏风绣着上花四果,一花对一果,石榴花对石榴果,桃花对桃子,佛手花对佛手,苹果花对苹果。

裴郅所在的位置,正对着石榴花,石榴花开紅艳艳,像是昨晚绽放的落红,如火如荼地开在他的眼底。

他声音暗沉,“你还疼不疼?”

顧荃:“……”

这架要怎么吵!

“我还疼着呢。”她咬了咬唇,“我没好之前,你不许再上我的床。”

“好。”

裴郅刚一转身,她又道:“也不许睡书房。”

这样的蛮横无理,她自己都嫌弃得很。

让她意外的事,裴郅不仅十分好脾气地容忍着她,且当真睡去了暗门那边。听到暗门落下的声音,她长长松了一口气。

南柯和黄粱进来后,你看我,我看你的,都不敢说话。她们观察着自家姑娘的臉色,见她不像是生气的样子,皆是有些纳闷。

她替自己辩解,“我就是太在乎他了,我一想到他可能对别人也做过这些事,我心里就不舒服,我就想发火。”

两人一听,覺得应该是如此。

自家姑娘有多心悦姑爷,她们可都看在眼里。若不是太过在意姑爷,向来不与人计较的姑娘也会不生气。

“姑娘,我覺得姑爷不是那样的人。”南柯小声道。

“我也知道他不是那样的人,我就是忍不住去猜测。”她像是在懊恼,也像是在生自己的气,故意对暗门那边道:“我方才那样,也不知道他会不会生气?”

“那你去问姑爷啊。”黄粱缺心眼地提议。

她摇头,“我不去,我不能让他知道我有多在意他。我娘说了,男人都是贱骨头,你越是表现得太过在乎,他们反倒不知珍惜,且晾他个几日再说。”

而暗门后面的裴郅,将她们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他一手按在自己的胸口,仿佛在压制分外兴奋的心跳。

小狐狸的话,十句里恐怕只有一句是真,但哪怕仅有一句的真,已然让他欲罢不能。

他觉得自己可能是真贱!

*

翌日顾荃醒来时,暗门那边已经人去屋空。

她正梳洗时,龚氏上门。

龚氏来给陈九传信,说是按照她的吩咐已派人盯着景国公府,目前为止尚无异常。关于她特地交待要查的事,也已查清,不管是花长乐还是方婉都不擅厨艺,更别提做点心。

她让人继续盯着,再有消息及时来报。

等一应安排妥当,上妆完毕后,便去给芳宜郡主请安。

芳宜郡主一看到她,立马和胡嬷嬷对视一眼。

新房里的动静她们不知道,但新房外发生的事可是一清二楚,尤其是那琴声,想瞒也瞒不了人。

她今日妆容故意浅了些,在她们看来就是气色比昨天好。

芳宜郡主笑眯眯地看着她,问她睡得可好。她装作害羞的样子,小臉红扑扑的,分外的招人喜欢。

老太太心生怜惜,怕她脸皮薄,没好打趣她。

祖孙俩一起用过饭后,坐着话家常时,她说出自己今日的安排,“我想着成亲也有些日子,合该去侯府认个门,祖母以为如何?”

芳宜郡主点头,道:“我说了,以后这内宅的事,人情往来的事,你想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

赵瀚之是赘婿不假,但论血缘亲近,赵家算得上是与裴府最为亲近的血亲。若是真当成寻常亲戚相处,少不得被人指点。

顾荃命人备好禮,浩浩荡荡地出发去侯府。

长庆侯府是大荣开国勋贵的住宅,从布局和規制上来说,不可谓不大不气派。但顾荃一踏进这座府邸,感觉到的却是拥挤。

原因无他,实在是人多。

先前她在顾家时,顾家大房人多些,二房却是简单许多,所以她从未觉得挤过,甚至她的岁安院极为清静。

如今的裴府的更不用说,主子拢共就三位,下人自然也多不到哪里去,有时去给芳宜郡主請安的一路上都碰不到几个人。

而她此时放眼望去,只觉得哪哪都是人。路上、亭子里、树下、假山旁、草地上,所到之处全是人。

赵家三大房,一嫡两庶,分支了三代人,加起来几十房,也就是说光正室夫人就有几十位,且数量还在每年递增,更别提比夫人团数量多少好几倍的姨娘妾室。再加上她们所出的儿女们,以及侍候的下人们,人口之口让人叹为观止,恐怕阖京上下都算得上是头一份。

好些年輕的夫人姑娘围上来,顾荃实在没有办法对得上看,一律保持微笑。那些人突如其来的热情,在看到她帶来的上门禮时,一个个变脸比翻书还书。

抬禮的人列着队,一眼看去确实壮观。嫡系主枝一房的禮贵重些,其余两房的礼輕上不少。但不管是贵重些的,还是輕的,皆是中規中矩,不出彩也没有失了礼数。

“表嫂自己天天搂着金山银山的,出手却是如此的寒酸,怕是来打发叫花子的吧。”有人没忍住,讽刺了起来。

“難怪人都说越有的越抠,还真是这样。”另有人附和着,还故意撇嘴。

这两人的声音顾荃有点印象,是她和裴郅大婚当晚议论她的人。

先前说话的人还朝她指指点点,说她头上戴的一支步摇都抵得上这所有的上门礼,那言语中的酸味,还有那红得滴血的眼睛,着实是让人她觉得无语又可笑。

她抬了抬手,顺了一下头上的步摇。

纵是她天天搂着金山银山睡,与这些人何干?

这么大的动静,羅氏都没有出来,显然是故意为之。若不然一府的主母,连府里来了人都不能及时知道,岂不是无用得很?

她低下头去,作难堪状。

那些人见之,以为刺痛了她,她是在羞愧,越发说的起劲。

正当所有人觉得她无地自容时,她抬起头来,眼中确实泪水涟涟,却并没有因为惭愧而向众人道歉,反而是一个挥手,让人抬着上门礼回去。

有人想拦她,被南柯和黄粱一一解决。

一行人刚出侯府的门,就碰到寧夫人。

寧夫人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当然不是巧合,而是她提前去請过。她派南柯去传的话,南柯的原话是,“我家夫人说她年纪轻,怕有些地方不够稳妥,与侯府的人再生误会。夫人您是

京城里数一数二的礼数人,我家夫人想请您去帮忙从中调和,免得伤了两家人之间的和气。”

她表现出来的小心谨慎以及谦虚,让寧夫人十分满意。再加上她的抬举与捧高,更让寧夫人受用无比。

“裴夫人,这是怎么了?”

“宁夫人,今日怕是要让你白跑一趟了。”她红着眼睛,有些羞于启齿般,道:“我精心备的上门礼,怕是入不了别人的眼。他们觉得寒酸,将我挤兑了一通。您帮我看看,我是不是真的准备得不够妥当?”

宁夫人最喜管这些有关規矩礼数之类的事,也是个较真的性子,当下竟然真的去翻看那些上门礼。

以宁家的财力和她的眼光来看,这些礼哪里是轻的,分明是很拿得出手,且面面俱到,各房都有,有点心茶叶,还有笔墨纸砚,全都是合她心意的东西。

她当即黑脸,“这些东西他们还觉得寒酸,我倒要问问侯夫人,什么样的礼才算是合适?”

顾荃忙劝她,“宁夫人,算了,你若是去问,他们反倒觉得你多管闲事。”

“你行事規规矩矩,他们却将百般为难。这闲事我今日非管不可,没得让他们坏了礼数,闹出笑话来。”她说着,人已往侯府走。

侯府那些人看到她,立马有人回去禀报。

没过一会儿,羅氏并几位夫人赶到。

“这是怎么了?”羅氏问着,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

“侯夫人,我且问你,今日裴夫人来认门,你们竟然嫌她的礼轻,这是什么道理?”

羅氏一肚子骂人的话,恨不得将这个棒槌给赶出去,“这事我是真不知道,我听说她来了,一直等着,哪成想左等右等人都没来。”

“宁夫人,侯府事多,人也多,赵大叔母难免疏忽,这事真不怪她。是我面皮薄,被人说了几句就受不了。”顾荃这话听起来是为罗氏开脱,堂堂一府主母,连这样的事都掌控不住,若是传出去,谁不说一声无能。

罗氏暗气,又不能说自己明知而不动,故意而为之,还得赔着笑脸,道:“还是郅儿媳妇懂事,你放心,那几个不懂事的,我必会好好管教。”

两家到底是亲戚,哪怕顾荃实在不想和他们往来,面子上却不能显露半分,还得装作懂事的样子见好就收。

宁夫人对她的表现更是满意,觉得她不仅规矩好,而且识大体。

一行人进了侯府待客厅,原本不小的厅堂,因为人多而显得分外的拥挤。饶是如此,还有好些身份不太够的少夫人与姑娘留在外头。

罗氏装作关切的样子,问顾荃近日如何。顾荃的回答也很官方,只说自己一切都好。两人你来我往着,皆是客客气气的样子。

“郅儿性子冷,话也少,同旁的男子或许不太一样,你这个当妻子的要多担待些。”

顾荃称是。

却听到刘氏小声道:“裴二哥也不是对谁都话少,以前淑儿表姐在时,我瞧着他话就挺多的。”

淑儿?

顾荃清楚捕捉到这个名字,面上却是不显。

罗氏生怕她没听见似的,斥责刘氏,“就你话多,淑儿是郅儿的表姐,两人小时候就要好,自然是比别人更亲近一些。”

她心下冷笑,装作听不懂,也没听清的样子。

“郅儿媳妇,你别听这不懂事的瞎说。淑儿那孩子打小就和郅儿交好,两人跟亲姐弟似的,你千万别多想。”

这不是让她别多想,而是生怕她不多想。

她应着是,一脸乖巧,“赵大叔母放心,我不会多想的。”

罗氏一噎,没由来的觉得烦躁。

宁氏道:“裴夫人不仅规矩好,为人还十分明理。侯夫人先前还担心她年纪轻,怕有思虑不周的地方,我瞧着她应对得极好,你也该放心了。”

她把罗氏怂恿她去提点顾荃用的借口给说了出来,气得罗氏险些咬碎银牙。

等到她和顾荃离开后,罗氏借着管教那些人的机会,狠狠地出了一口气。

而顾荃则在出了侯府后再三向她道谢,“今日多亏了夫人从中周旋,我实在不知该如何感谢。”

“裴夫人太客气了,你规矩好礼数周到,我就是给你做个见证。你放心,我保证不敢有人说你什么,否则我必和他们理论。”

她说顾荃规矩好礼数周到,完全出自真心。因为顾荃派南柯去相请时,是带着礼上门的,那些礼同给赵家的上门礼差不多,也是点心茶叶和笔墨纸砚,样样都送到她心坎上。

更让她熨帖的是,等她回到家后不久,顾荃再次派人送礼来,说是自己娘家铺子的东西不值几个钱,却是宁家女眷平日里舍不得买的上等胭脂水粉。

对于,她心里彻底认可顾荃,以后逢人便夸顾荃规矩好,人懂事。

当然,这都是后话。

且说顾荃回府后,直接去到芳宜郡主那里。

芳宜郡主听完后,冷笑一声,“一家子眼皮子浅的混账玩意儿,当初与罗家结亲时,我觉得不妥当。那罗宽是个什么东西,能养出什么好女儿来。”

顾荃心说,也养不出好儿子来。

罗谙那个人……

当然那些事,她不可能和芳宜郡主提起。

等回到自己的住处后,她派人一打听,很快知道那个淑儿是何许人。

这些年来裴府闭门谢客,却有人曾在裴府住过,且不止一次,那就是赵瀚之同胞妹妹赵蓁的外孙女程淑。

程淑的母亲早前和离,带着年幼的她投奔侯府,无奈侯府人太多,空不出多余的院子给她们母女,是以便被芳宜郡主接到裴府。

后来她母亲改嫁,她被接回程家,再后来七年前,也就是她出嫁前又住近裴府,还一住就是大半年。

那年程淑十八岁,裴郅十五岁,正是青春好年华,还是女大三的黄金年龄差。

顾荃知道侯府那些人是故意说给她听的,目的也是挑拨自己的裴郅的夫妻感。可她们哪里知道,她正有此意。

如果说之前是无端猜测,如今却好像有鼻子有眼,她若是借着这股子东风,应该能与裴郅僵持一段时日。

等到裴郅回来时,他们之间仍旧隔着屏风。

“侯府那边,日后你若是不想去,那便不用去了。礼数上避不开的节礼,我陪你一起去。”

很显然,他已知今日发生的事。

然后,他将一沓东西放在桌上,道:“宫中情形复杂,哪怕是御厨房内,亦是勾心斗角。你此番进宫必会触动有些人的利益,当小心行事。我将一些要注意的地方写下,还画了一幅宫里的地形图,你有空好好看看。”

顾荃快到嘴边的质问,无声无息地咽了回去。

她忽然觉得自己挺可笑的,为了活命,她真是越发的没有底线。之前是百般纠缠,如今是无理取闹,当真是无耻至极。

八面的屏风将他们挡得严严实实,她看不清裴郅眼底的幽暗,裴郅也不知道她此时的内疚无奈。

暗门一开一合,两边皆是沉默。

时辰一点点过去,夜色跟着慢慢变深。

子时已过,她还是毫无睡意,不停地翻来覆去,最后终于受不住,轻手轻脚地下床,翻看桌上的资料。

资料写得十分详细,可见十分用心。

她仿佛能想象写下这些资料的人,当时是什么姿态。下意识望向暗门处,鬼使神差般走

过去,然后将机关开启。

留夜的烛火安静地燃烧着,床上的人显然已沉入梦乡,连有人靠近都一无所知。那微微蜷缩的睡姿,像寻找依靠的孩子。

一只手垂在胸口处,另一只有抓着被子。如画的眉眼,精致的五官,宛如展开的画卷,将无人得见的俊美与脆弱一同暴露。

她勾着小指,小心翼翼地点了一下画中人的唇,刹那之间涌入的生命力,终于不再是令她难受的充胀,而是如过去那般的温暖舒服。

应该是一天一夜的损耗让她的身体可以补给,所以她不再觉得难受。我命皆由你,你命是我命,也就是说她此生应该都离不开这个人。

她没有失望,反倒莫名觉得有些开心。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她对自己说。

她悄悄地来,也悄悄地走。

当暗门合上时,床上的人慢慢睁开眼睛,幽深中隐有星火在不断地漫延,直至一片火光。

第68章 第68章她心尖颤了颤,感受着和……

*

一连两天,两人再没有碰过面。

顧荃睡下,裴郅才回。顧荃起时,裴郅已走,他们仿佛成了两条平行线,看似在同一空间,却有各自的轨迹。

第三天,是进宮之日。

宮规森严,魯昌公主提前一日派人与顧荃详细对过流程。顧荃一行共五人,从金玉满堂那边抽出两个人,再上南柯与黃粱。

裴郅给她的资料已看完,心里大概有底。

天还没亮,她被南柯叫起,打眼看到等在外间的人,一时竟然有些恍惚。哪怕是坐着,那人挺直背与玉树般的气度不减,矜贵清冷一如他们初相见,仿佛一个转身就会不见。

她忽然想去靠近,想去抓住,像是救命的稻草。

当裴郅看过来时,她仿佛听到自己心里有个声音在呐喊,催促着自己过去。隔着流光的珠帘,他们凝望着彼此,像是河汉两边相见不能相拥的痴男怨女。

最终,她还是没有走近,而是坐到妆台前。

裴郅眼底微黯,静静地看着她梳妆。

气氛有些不同寻常,南柯问她要梳什么发,或是戴什么饰物时,声音都是小得不能再小。

穿戴打扮完毕,一行人出门。

半路上,遇到同样准备进宮的芳宜郡主。

芳宜郡主还是不放心,说是自己好些日子没进过宮,正好趁着机会进宫去坐坐。她看到一对金童玉女般的孙子孙媳,笑得眉目慈爱。

“祜娘,别怕,你盡管做去,余下的不用管。”

点心好不好吃是其次,关键在于解皇后和魯昌公主,她们对后宫的掌控多少,才是决定最后结果的因素。

这个道理,顾荃自是明白。

她说不上是紧张还是不紧张,但心却是提着的,掀开车帘看着前面骑馬的人,莫名觉得心安不少。

“姑娘,奴婢这心跳得厉害。听说宫里的规矩大,走错路说错话都要被砍头……”黃粱最是紧张,少了平日里的话多,忍不住胡思乱想。

顾荃的视线还在裴郅身上,闻言回道:“我们是受魯昌公主所邀进宫,若是真有人敢对我们做什么,那就是在打她的臉。”

如果堂堂嫡公主连自己请进宫的人都护不住,那她也算是提前避险,日后在与之共谋利益时,便知要如何谋划。

入宫做活之人,走的是后宫门,与芳宜郡主不同道。

两行人在岔路分开,一行继续往前,一行绕后。

裴郅送她们到了后宫门的入口處,对她说的唯一一句话是,“我也会去。”

仅是这么一句,仿佛是给她吃的定心丸。

她仰望着面前的男人,如山如树。

纵使世间有万千人,她却是无比清楚地知道这人才是她此生唯一的救赎。生与死的考量,情与爱的拉扯,他们注定要继续纠缠,至死方休。

宫门在她身后关上,她忍不住回望,回望那仍在原地的人,直到他们之间的视线彻底被隔绝。

有那么一瞬间,她脑子里冒出一个疯狂的念头:若是她说出自己的秘密,结果会如何?

这念头一闪而过,立馬被她压下去。

*

魯昌公主身边的那个心腹嬷嬷,姓彭。

彭嬷嬷不仅是接应她们的人,还从头到尾一直跟着她们。

御厨房分出几个灶台给她们使用,再加上那间专门用来烘烤点心的屋子。期间鲁昌公主来过一次,同顾荃打了个招呼。

正如顾荃所料,鲁昌公主事事安排周到,她们并那几个被安排过来的宫女无人打扰,一切进行得十分顺利。

所有的点心做完,她被请去解皇后的宫中。

芳宜郡主就坐在解皇后旁边,一看到她进来,那眉眼中的喜欢与不自觉流露出来的慈祥怜爱人人可见。

今日来试吃的人中,与上回她进宫谢恩时见过的人员有所变动。少了一些人,另增加了一些人。少的应该是一些位份不高或是没什么宠爱的妃子,多的是几位成年的皇子,并他们的妃妾们。

其中有一道目光极为放肆,令人很不舒服,她不动声色地抬头低眸时,注意到那个人,且从对方有几分像賢妃的长相上猜到对方的身份。

三皇子华辰。

华辰既有皇子的贵气,又有武将之风,比起温和的太子华乾,似乎更具备上位者的气势。

朝中百官各有站队,这位三皇子殿下的拥护者不少,或许仅次于太子,也或许不分伯仲。若无太子这位嫡皇子,他便是一众皇子之首。

原因无他,只因二皇子早夭。

二皇子的生母灵贵妃是荣帝尚在东宫时的另一个侧妃,自从儿子去世后就鲜少露面,上次顾荃没见到,这次也不在。

她被赐座,就坐在芳宜郡主旁边。

芳宜郡主笑着对解皇后道:“臣妇这孙媳年轻,虽乖巧懂事,却性子单纯,若有什么不周全的地方,还望娘娘包涵。”

解皇后岂能听不出这话里的意思,“郡主说的哪里话,一家人相處,哪有那么多的计较规矩。本宫瞧着这孩子不错,确实乖巧懂事,还心灵手巧,说起来和鲁昌的性子还有些像,難怪两人能说到一块去。”

正说着,榮帝驾到,后面跟着裴郅和解永。

众人接驾过后,鲁昌公主命人上点心和饮子。

她们做的点心一共有十八道,搭配的饮子也有十八种,每一种点心搭配一样喝的,一道道地传入殿中。

其中有一道点心,与代邑公主上回做的一模一样。

鲁昌公主看到那点心,下意识望向顾荃,顾荃像是心有灵犀般,与她目光对上。

今日之行,她们是合作,也是展示自己的手段和能力的最佳时机,仅是一个眼神,彼此心知肚明。

“裴夫人好本事,仅吃过一次就能将这点心做出来。”有人惊奇出声,仿佛是无心之言,实则是因为被鲁昌公主看了一眼,立马心领神会。

顾荃作谦虚状,“这点心是臣妇铺子近两年卖得最好的一种,同三公主殿下做的点心应是有所区别。”

“本宫吃着,怎么觉得差不多?”

当然差不多,因为方子一样,除了一个用的是黄油,另一个用的是橄榄油。

代邑公主臉色不太好看,却还是站了出来,将一物呈给榮帝,并将自己如何得到方子之事说了一遍。

“儿臣一直不知那献方子的人是誰,却原来是裴夫人。”

众人哗然。

“三公主误会,此事非臣妇所为。”顾荃看似被吓白了臉,“難怪近些日子总有人问臣妇是不是还开了两處茶铺,臣妇还想着不知是哪个同道中人,不仅手艺了得,心思也十分的精巧,暗自佩服不已。”

榮帝沉着脸,将那信反反复复看了几遍,紧锁着眉头威严地看着她们。

芳宜郡主适时出声,“这事听着怎么有些耳熟,前几日臣妇也收到一封奇怪的信,信上说了一些奇怪的话,似有挑拨臣妇与臣妇孙媳之意。”

这事荣帝已知,他将那信交给裴郅,“把这个人找出来!”

那个人手伸的太长了!

“父皇。”代邑公主一心想坐实鲁昌公主和顾荃早有勾结,故意使计陷害自己之事,“裴夫人手里的方子,除了她自己,还有誰知道?”

“父皇,此事若真有蹊跷,裴大人应该避嫌。”三皇子站了出来,向荣帝提议,“儿臣以为,当交给旁人去查。”

他们不知此事的内情,哪里猜得到荣帝的心思。

荣帝看着兄妹俩,似是在考虑。

半晌,问賢妃,“此事你可知情?”

贤妃若是回答知情,那就是知情不说。若是回答不

知情,那么收到来历不明的信后瞒着不说的人就只是代邑公主。

保自己还是保女儿,这是个不容易的选择。

但几乎没有考虑,贤妃就有了决定,“陛下,是臣妾疏忽。代邑这孩子向来爱捣鼓这些,她必是被那点心方子所吸引,一时失了分寸。上回裴夫人进宫时,也吃过代邑做的点心,却什么也别说,代邑自然不会多想。”

“贤妃娘娘恕罪,天下巧合之事颇多,臣妇以为三公主擅此道,自己琢磨出来的方子,不敢有任何质疑。”顾荃半低着头,恭敬回道。

“这孩子打小不怎么出门,一直养在家中,心性简单。”芳宜公主跟着开口,替她说话。“她哪里会想到有人如此歹毒,躲在暗处挑拨离间,处处想为难她。”

解皇后也适时出声,道:“裴夫人蒙在鼓里,代邑也是不知情,说来说去都是被人算计。陛下,臣妾以为她们都是无辜受害之人,当务之急是将那居心叵测之人找出来。”

荣帝闻言,精明霸气的眼神环顾所有人之后,落在裴郅身上。

裴郅表态,“臣定当盡全力查明真相。”

他跟着荣帝离开,试吃宴会也近尾声。

代邑公主主动来找顾荃,看起来像是示好,“本宫确实不知那方子是你的,若是早知道,如今与你合开铺子的人就是本宫。”

顾荃不置可否,道:“这事是误会,现在说开也就好了。”

误不误会的,她们比谁都清楚。

两人错身而过时,代邑公主用仅她能听到的声音,冷冷地道:“父皇看中裴郅,皆因为他的孤立与独行。你这么做,是在吸取他的官运,迟早会害了他。”

*

裴府前院的待客厅内,郭大夫已等了近两个时辰。

他第一眼看到顾荃时,还以为自己眼花。

一段时日不见,仿若新生一般,再无从前的虚弱枯竭之相。那红润的气色,衬得原本出尘的容貌越发嬌艳,哪怕不用搭脉,也知必定是气血充足内里不虚。

他急忙一诊脉,震惊相问,“姑娘,你已经全好了!不知近些日子看过哪位大夫,用过什么藥?”

医无止境,他迫切地想知道到底是谁治了顾荃。

顾荃心说大夫有一个,藥也有一味,就是没法告诉别人。

她装作欢喜的样子,“郭先生,我最近确实感觉不一样,请问我真的好了吗?”

“姑娘确实好了,与常人已无异。”

“原来我真的好了,我还以为是回光……”余下的她没有说,郭大夫也能听出来。

她像是在仔细回忆,道:“我没有看过别的大夫,倒是在这里遇到过一位徐先生,他是来给郡主看病的。他给我诊过脉,却没有开药方子。后来裴郅给过我一瓶药,说是用了对我身体好。”

话全是实话,却并不相关,但听在郭大夫耳中,很容易就串到一起。

当年他被李氏接到京中不久,曾被请到过裴府给裴郅看病,可惜他解不了裴郅的毒。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他见过徐郎中。

徐郎中给他的印象极深,自徐郎中之后,裴府再没进过其他的大夫。他便知道,裴郅的毒是徐郎中解的。

“原来我始终技不如人,真是惭愧。”

“徐先生不必妄自菲薄,或许我根本不是吃了什么药好的,而是万仙寺的香火灵验,佛祖保佑。”

郭大夫哪里知道她说的一半是真话,还以为她是故意安慰自己。“姑娘,你不用宽我的心,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我懂。”

“若真是那位徐先生治好了我,他不说,裴郅也不说,想来是不希望我知道,也不希望外人知道,还请先生代为保密。”

郭大夫不疑有他,自是应下。

他此次出京多日,回来后先去的顾府,接着便马不停蹄赶来见顾荃。

顾荃从他口中得知顾薇不仅母子平安,且产后调养得当,身子并无亏损时,提了多日的心终于放下。

两人说了许久的话,郭大夫告辞时天色已不早。

他刚出裴府门,便碰上骑马回府的裴郅。

裴郅认得他,知道他是顾荃的专属大夫,遂将他叫到一边,问顾荃如今的身体情况。他自是没有隐瞒,告之顾荃身体已好的事实。

这么多年来,他背负着别人的希望,虽拼尽全力,亦是徒劳无功,心中常觉得愧疚难安,有负别人的重金所托。

而今姑娘好了,他肩上的担子也可以放下了。

他望着裴郅大步进裴府的背影,只觉得缘分无比的奇妙。

良久,低头笑了笑,这才转身离开。

*

八面的屏风还挡在雕花大床前,将内室生生隔成两个空间。

顾荃已换上常服坐在镜前,由着南柯卸首饰拆发髻,再将一头的青丝梳顺。长及腰的发顺滑无比,如墨云堆聚着,衬得她的小脸越发的嬌美动人。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思绪已不知跑去哪里,水眸呈现中迷离与慵懒的模样,像是困意袭来,也像是在发呆。

突然镜子里多出一抹深蓝色,立马惊讶地回头。

“夫君,你回来了。”

与此同时,给黄粱和南柯使着眼色,让她们退出去。

裴郅站着没动,等着她上前。

她装作忐忑的样子,小声问:“今日之事,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帝王之心最是难测,纵然她不在意代邑说的话,心里却是知道,她同鲁昌公主走得近,意味着偏向解皇后与太子一派。以阴谋都的视角来看,她代表的不止是她自己,还有裴郅,以及身后的顾家。

“没有。”裴郅回道。

这玉人儿是在担心他吗?

顾荃从他脸上看不出任何端倪,一步步地上前,声音越发娇软了些,“你这两天怎么不理我?是不是生我气了?”

“我以为你生我的气,不想看到我。”

“是我不对。”

“祜娘,我是你丈夫,我说过我会护住你,你若有什么难处,或是有什么事,尽可以告诉我,我定会帮你,也会依着你。”

哪怕是要他的命,他也会给。

顾荃听到这样的话,心里莫名不是滋味,为他的忍让,也为自己的无理。

小人之心,终归是落了下乘。

她慢慢地靠近,娇娇怯怯地扯着他的袖子,仰着小脸,弱弱地道:“是我不好,我不应该生气,可我一想到你或许也那样对过别的姑娘,我就忍不住。夫君,你能原谅我吗?”

程淑的事,她没有提,也没有问。

她是心虚的,因为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深以为自己其实并没有资格质问。

“祜娘。”裴郅看着她,迟疑了一下,然后握住她的手,“你我是夫妻,你在我面前任何样子,我都欢喜。”

她心尖颤了颤,感受着和从前一样温暖舒服的生命力。

两人四目相望,气氛渐渐生变。初尝过云雨滋味的男女,便是一个眼神都能放出无尽的情丝,瞬间就能勾缠到一起。

当裴郅俊美的五官在她瞳仁中放大,男人的气息逼近时,她突然清醒过来,小手将人推开,扭着身体,微喘着气。“之前郭大夫来过,他说我虽然看着已经大好,但常年体虚亏损,还是得好好调养,尤其是忌房事。”

郭大夫走后,她便想到这个法子,毕竟吃醋不能一直吃,且一吃就是好多天,但身体不适这个借口却可以一直用。

她哪里知道,郭大夫已经把她给卖了。

“夫君,这段日

子怕是还要委屈你睡那边,可好?”

许是实在是理亏,她有些不敢直视裴郅的眼睛。

裴郅还悬在半空的手动了动,最终还是忍住没去碰她。那幽深的眼睛宛如不见底的暗渊,藏着只有自己才知道的欲海无边。

半晌,回了她一个“好”字。

第69章 第69章他的秘密。

*

更阑无人语,静月独皎皎。

暗门一开时,两邊空气一对流,原本默默奉献着自己的夜烛,在一室的沉寂中突然兴奋起来,火苗活泼地雀跃着。

裴郅修长的身影出现,烛火照在他脸上,虽底色清冷,却不掩绝色艳逸,仿若雪在烧。

他一步步走来,绕过那八面的屏风,贪婪地看着红帐内的人。

娇软的美人睡得香沉,玉色的小脸压着织金绣花的枕头,墨云般的发散落在枕头上,似拨弄着心弦的情丝。

情丝千丝万缕,勾着人走近。他慢慢地坐在床沿,掬起一缕来,把玩于股掌中,再缠绕在指上,仿佛这般纠缠着,他们便再也不会分开。

他近乎痴迷地凝望着令自己夜不能寐的人,蠢蠢欲动的手几次过去,想抚摸那讓人销魂的冰肌玉骨,却又缩了回来。

这些年他看过许多案宗,也审过无数的案子,其中不乏匪夷所思。有为改命而杀妻者,有听信高僧所言为求长生,而用残忍秘法加害死子孙者。世间诡谲离奇之事,往往荒诞却真实存在。

如果这玉人儿真是向自己借寿元,那么接近他也好,躲着他也好,應该都在遵循着一定的玄法。

他不信这些,但倘若是真,那么他希望他的小狐狸能长命百岁,留在他身邊,如此便足矣。

*

顧荃醒来时,暗门那邊照旧人去屋空。

她盯着帐顶发了一会儿呆,再伸展着体力充盈的四肢,备覺神清气爽的同时,又有几分说不出来的遗憾。

穿衣洗漱梳妆打扮后,她去给芳宜郡主請安。

祖孙俩一块用过早饭,又说了会儿话,她这才出门。先去两处铺子看过装修进度,估摸着何时能开业后,她吩咐南柯置办了些礼物,准备去拜访花长樂。

景国公府的门庭自是气派,汉白玉雕刻而成的石狮守着门,威风凛凛气势赫赫。持长枪的守卫镇守门口,皆是冷峻的模样。

南柯上前报家门后不久,花长樂親自出来迎接。

“裴夫人,真的是你?”她歡喜着,优雅的步子都透着急切与高兴,熱情而迫不及待地将人往里面請。“我正想着去找你玩,又怕贸然打扰,谁成想你竟然親自登门,快,快里面请。”

顧荃提了一嘴铺子开张的事,说明自己的来意,道:“花小姐到时若是有闲,定要来捧个场。”

“我有闲。”花长樂满口應下,“裴夫人放心,我到时一定去。”

花府的景致布置,亦是气派而精巧,不拘是假山小桥,还是松石花圃,比之裴府也差不了多少。

一路上,她向顧荃介绍着府中的布局。

花国公和花夫人的院子位于府中最正最好的位置,东南两邊住着她已经成亲的三位兄长,北边是她未成婚的四哥以及客院,而她的院子则在西边。

“裴夫人喜歡猫吗?”她问顧荃。

顾荃道:“我没有养过,但很喜欢。”

她闻言,谈兴越高,说起她养的那些猫,如数家珍,还邀请顾荃等会去看。

两人一边走一边说,顾荃随她一道去见花夫人,花夫人應是听到动静,竟然在自己院子的门口等她们。

“裴夫人救了小女,我本该亲自上门道谢的,但我家国公爷那日去金吾卫所时见过裴大人,裴大人婉拒了我们要去登门谢恩的想法,说是不宜太过声张,所以后来只有长樂一人前去,实在是对不住。”

世家高门的当家主母,哪怕是在自己家中衣着随意,亦是自带雍容贵气。她对顾荃的态度熱情而有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这事如果不是她提起,顾荃还不知道。

夫妻一体,即使裴郅没有说过,顾荃也要装作知情的样子,道:“虽说花小姐是苦主,只是人言可畏,若是传扬出去恐怕会横生事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和我夫君都能体谅。”

近些日子以来,花夫人没少听说她的事。然而百闻不如一见,饶是知道她长相貌美,仍然驚艳重重。

她虽年輕面嫩,瞧着娇软的模样,花夫人却不敢真的拿她当一般的小辈看待。私心想着她能入芳宜郡主的眼,还能一嫁进裴府就掌家,必然不是个简单的。尤其是她能当街识破歹人,救下自己的女儿。

思及那日之事,花夫人仍是满心的后怕,“若不是得遇裴夫人出手,后果不堪设想。我一想到有人敢明目张胆地害人,这些日子都睡不好。”

“娘,是我不好,讓您担心了。”花长乐一脸的愧疚,轉而看向顾荃时,羞赧一笑,然后道:“娘,您看我说的对不对,裴夫人和婉妹妹是不是很像?”

顾荃面上不显,任由她们母女打量。

花夫人道:“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有点像。不是长得像,就是覺得神态间有些相似。”

花长乐神采明媚起来,“我初见裴夫人,就覺得在哪里见过,不由得想去亲近。听说裴夫人以前身子不好,婉妹妹的身体也不太好。裴夫人温和善良,婉妹妹也是如此。”

“你这孩子,你婉妹妹哪能和裴夫人比。”花夫人生怕顾荃生气,忙解释道:“婉儿是我的义女,以前受过苦,落了个时不时就犯心疾的毛病。她本性善良与人无争,同长乐最是要好。”

接着,她把如何收养花长乐的事说了一遍。

当年方婉晕倒在花家,下人发现后赶紧禀报给她。她让人将方婉抬进府,原想着让方婉醒来暖和后再将人送回去。

谁知花长乐一见到方婉,立马心生怜惜,在听到方婉已无处可去后,求她将人留在国公府。

她一连生下四个儿子才得这么一个女儿,平日里疼爱无比,几乎是有應必求,花长乐一求,她哪有不应的道理。

至此以后,方婉就成为花家的一员,且不是奴婢。

“去,去把婉姑娘叫过来。”花夫人吩咐道。

花长乐对顾荃道:“裴夫人,你一定会喜欢婉妹妹的。”

顾荃只笑,不说话。

不多会儿,方婉被带到。

那一身的衣着打扮,比之花府真正的姑娘花长乐也不差多少。若是在别处见着,旁人还当是哪家的千金小姐。

她半低着头,在花夫人的介绍下向顾荃行礼。

顾荃故意多看她两眼,秀眉輕轻地蹙起,似是觉得她有几分熟悉,又不敢确定的样子。

花夫人忙问,“裴夫人认得婉儿?”

“不认识,只是觉得有些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花长乐闻言,道:“婉妹妹与裴夫人有些像,也难怪裴夫人会有似曾相识之感。”

顾荃像是在仔细回忆,好半天才迟疑道,“四年前,大雪天,我在落仙桥救过一位姑娘……”

方婉震驚地抬头,仅与她眼神碰了一下,立马又低下头去,“我当日发着高热,迷迷糊糊地晕在路边,好似曾被人救过,难道那人是裴夫人?”

“婉妹妹,你没有记错,裴夫人救过你?”花长乐忙问。

“我记得不是很清楚。”方婉皱着眉头,一手捂着心口,“我那时烧是糊里糊涂的,也不确定是不是裴夫人?”

“时隔几年,若不是今日见着方姑娘,我都把这事给忘了。”顾荃招来黄粱,故意问:“你看看,这位方姑娘是不是四年前我们在落仙桥救的那位姑娘?”

黄粱的回答是确定,“没错,就是这位姑娘。幸亏这位姑娘遇到的是姑娘,姑娘身子不好,出门随身带着热参汤。奴婢给这位姑娘喂了好些热参汤,她才醒来的。”

方婉立马行大礼,向顾荃谢恩。

顾荃道:“我不过是举手之劳,当不得你如此大礼。原本我想送你去医馆,再将你送回家,谁知你百般不愿执意离去。好在你福大命大,竟然被国公府收留,你有今日,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造化。”

她始终低着头,捂着心口的同时,紧紧地揪着自己的衣襟。

花夫人见之,关切地问,“婉儿,你可是情绪一激动,心疾又犯了?”

“义母,我……”方婉白着脸,“我这身子实在是不争气……裴夫人,对不住。”

“婉妹妹,你

别说话了。”花长乐不由分说,上前去扶她,然后向顾荃告罪。“裴夫人,我婉妹妹身子不好,您千万别见怪。”

“方姑娘的身体要紧,你们赶紧给她找大夫。”

顾荃说着,起身告辞。

花夫人送她,而花长乐因为要照顾方婉,没有出来相送。

方婉吃了随身携带的药丸,看上去缓和了许多,“长乐姐姐,日后你切莫在裴夫人面前提及我与她有几分相像的话,我瞧着她好似有些不喜。”

“我怎么没看出来裴夫人不喜?她救过你,可见你们之间的缘分。”花长乐有些不解,“婉妹妹,你定是想多了。”

“长乐姐姐,我身份低,哪里能与她相提并论,若是旁人听去,还当我是想攀附什么。”方婉虚弱地喘着气,“你答应我,以后不要再提,可好?”

她如此模样,花长乐哪里会不答应。

她们说话时,顾荃已出了花府。

与花夫人道别后的轉身之际,她眼里的笑意便一点点地淡下去,直到一片冰冷,如数九寒冬里的湖水。

那个方婉有问题!

若真是不记得四年前的事,若真是与她初次见面,为何不敢看她?

还有两人对方眼神与自己目光相碰的那一下,不是对一个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陌生人的好奇与打量,而是不自然的畏缩。

这些日子监视花府的人没有发现任何异常,说明敌已不动。若敌一直不动,她如何能找出破绽抓到把柄?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她脑子里就冒出一个念头:去找裴郅!

她命车夫调转去大理寺,但裴郅不在。

回到府中后,她让人守在门口,待裴郅一归家就向她禀报。谁知一直等到天黑,她陪芳宜郡主用完晚膳后,人还没有回来。

“你别担心,大理寺的案子多,莲花奴有时候忙起来,一连几天不合眼,也不归家也是常有的事。”芳宜郡主看出她端倪来,慈爱的目光中带着些许的揶揄。

她作害羞状,“夫君这么忙,也不知有没有顾得上吃饭,若不然我给他送些饭菜过去?”

芳宜郡主刚想说什么,解永来了。

解永带来的是裴郅已经离京的消息,说是提前出京的几位巡察御史中的一位,在西南道那边出了事。裴郅临时受圣命,即刻赶往,连家都来不及回。

“廷秀让我告诉你们,不必太过担心,他带的人手足够。”

芳宜郡主喃喃,“西南道,又是西南道?”

顾荃心念一动,猜到了什么。

“祖母,西南道可是有什么不妥?”

芳宜郡主叹了一口气,神色黯然,“莲花奴的父母兄长,便是在那一带出的事。”

她痛苦地闭上眼睛,像是瞬间老了好几岁。

当年的事对她而言从未过去,她知道对裴郅而言也没有过去,他们祖孙俩像是约好一样,多年来不曾再提起,却将痛苦与仇恨刻进血肉。

解永给顾荃使了一个眼色,两人一前一后地出去说话。

他们默契地出了院子,又往前走了一段路才停下。

宫灯照着他们脚下的台阶,不断地往远处延长,消失在一汪池水的尽头。池水中在月色下潋滟着,不知生长多少年的荷叶再次浮出水面。

解永转过身来,道:“此次出京,是廷秀自己向陛下请的旨。我想你应该猜到了,西南道就是他父母兄长出事的地方,这些年他一直在查当年的事。”

“他带的人手真的够吗?”顾荃问。

她实在是担心。

抛去所有的关系因素不说,裴郅对于她而言,是这世间唯一的药。一旦出事,她的生路也就断了。

解永对她的担心和关切应是有些满意,想了想,道:“我与他相识多年,常伴他左右,然而这次他却不带我,你可知为何?”

她望着无边的夜色,心里似乎有个答案呼之欲出,却觉得不应该如此。“他是不是有什么托付于你?”

“嫂夫人聪慧。”解永扯了一下嘴角,桃花眼中的春水在灯火与月色的映照下,越发显得多情。“廷秀留我在京中,是为了你。你身边危机重重,幕后之人尚未找出,他实在是不放心。”

“原来他是为了我。”顾荃不用装,已是有些动容,更多的却是复杂。

甫一听到裴郅离京的消息,她内心是突如其来的开心。若不是出事的是西南道,她此时应该都在窃喜。

她的小人之人,她的卑劣,如今看来尤其的可笑可耻。

解永见她不语,以为她是不信,“嫂夫人,你曾说过他对你很重要,你会好好待他。但你却不知,他对你用情至深。”

她面露惊讶之色,且疑惑。

裴郅对她用情至深?这是从哪里论的?她与裴郅之间若真有情,应该也是情才起,何来的情深一说?

但这样的问题,她不能问解永一个局外人,毕竟装深情的人是她。

“他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没有。”解永摇头,“嫂夫人,他不说,是因为很多事没有必要说,懂他的人自然会懂。”

顾荃不懂。

她不明白解永为何会说裴郅对她用情至深,也不懂她自己为何会如此的失落,明明她应该高兴的。

裴郅这一走,她不必再费尽心思找什么借口不同房,可以心无旁骛地做自己想做的事,为何她会觉得心里像是空了一块?

等解永走后,她漫无目的地往前走。恍惚之间,猛然发现偌大的裴府似乎比从前更加空荡,回首灯火阑珊处,只有夜风徐徐而过。

不知过了多久,她走到裴郅的书房外,书房内亮着灯,她忽地一喜,急忙走了进去。等看到里面整理书架的周阳时,眼中的光亮骤暗。

周阳极为识趣,恭敬地退到外面。

书香墨香混和的房间内,仅剩顾荃一人。

她环顾着四周,从书架上的书,再到墙上的画,目光从桌上的笔架到纸镇砚台,仿佛看到此间主人或是在翻看那些书,或是在桌案前写字。

蓦地,她想到了那一日。

那个人就坐在桌前,矜贵优雅却不无诡异地拿着她的小衣,闻着嗅着。

解永说的是真的吗?

等她回过神时,发现自己已坐到桌前,突然她想到了什么,拉开桌子的抽屜。抽屜里放着几本书,她将书取出后,一点点地着摸着抽屉雕刻着图纹的四面。当她摸到一个极小的突起再按下去时,抽屉的底下露出一层暗格。

乍一看到里面的东西,她愣了一下。雕刻着獬豸的石头、一块素白的帕子,一个茶楼里常用的杯子、底是印着松涛轩三个字。她依稀记得,这好像是他们初见面时她用的的茶杯。

这些东西的旁边,

还有一幅画,画轴系着金云纱的带子,分外的眼熟。

她将画展开,画中的美人与自己一般无二,正是她送出去的那幅。

裴郅……

你果然是个大骗子!

第70章 第70章两人相拥的那一瞬间,她……

*

四周一片清静,无風也无人声。

黃粱守在门外,好半天没听到动静。她透过没有完全严合的门往里面瞄了瞄,见自家姑娘似乎坐在桌案前发呆。

她不知道顧荃在看暗格里的東西,还当顧荃是在默默地思念。

“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她喃喃着,看了一眼台阶下的人。

周陽笔直地站在外面,如旁边默然不言的柏树。柏树不知何年存在,也不知是何人所种,从其形来看應是年岁不小。

他感觉有人在看自己,抬头望去时,对上黃粱嫌弃中帶着几分怒其不争的眼神。

“你这人当真是根木头,你方才怎么能一句话都不说?”

“我……我要说什么?”他一脸的莫名其妙。

黃粱一看他这样子,莫名有些来气。

姑爷也真是的,哪怕是圣旨不可违,走得再急也该回来见姑娘一面,亲自同姑娘道个别才是。纵是实在回不来,也應当有些话留给姑娘。

如此这般一句话都没有,人就出了京,归期不知几何,姑娘该有多难受?

“姑爷走之前,没有交待过你什么?”

周陽被问住,说没有吧,那就是在撒谎,这种事他做不来。说有吧,便是出卖自己的主子,他更做不来。

犹豫半天,来了一句,“让我好好保护夫人。”

黃粱心里好受了些,却还是很失望,“男人哪,还是粗心,光知道保护,旁的什么都不顧。姑娘吃的好不好?睡得好不好?姑爷竟是半点也不关心。”

说完,她望着门内还坐着不动的人叹了一口气。

她没的看到的是,周陽听到她的嘟哝却是眼睛一亮。

“大人肯定也是关心的,只是不善言辞。黄粱姑娘,不如日后你每日将夫人的事告诉我,我写信告知大人,也好让大人在外安心。”

“这……”她有些迟疑,怕坏了规矩。

周陽道:“你能说的就说,不能说的可以不说,比方说姑娘吃的如何,睡的如何,这些就可以。”

若是这些,倒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黄粱如是想着,應了下来。

她私心以为,自己这么做也是为了帮自家姑娘增进同姑爷的感情,毕竟人不在身边,总得有个法子联接一二。

而周阳却是心下一轻,暗道自己终于能不负大人所托。

从他的角度看去,仅能看到书房内透出来的光亮,其余的什么也看不见。

顧荃还在看着暗格内所有的東西,目光复杂,若有所思。

如果说只有画和帕子,她倒是能理解,便是石头都好说,只是那茶楼里的杯子……仅是她用过而已,有必要珍藏吗?

裴郅对她到底是什么心思?难道真如解永所说用情至深,那情从何起?总不会是万仙寺初见时,对她一见钟情吧?

还有她的小衣,并不在这里。一想到有可能被裴郅随身携帶,随时会拿出来聞一聞,她的心跳都快了许多。

不知过了多久,她将暗格归位。

黄粱和周阳见她出来,下意识对视一眼。

这一夜对她而言,居然是一个难眠之夜。

当子时三刻她还不能入睡时,她开始反思。一是自己对裴郅的心思,二是裴郅对自己的影响力。

假戏真做这种事,或许对她而言也不是不可能。

床前的八面屏風已撒,人都离了京,这种欲盖弥彰的东西便没有存在的必要。她趿鞋下地,将暗门打开。

一室的幽暗,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主人的气息。

她脱掉鞋子,直接睡到气息最为浓郁的床上,枕着裴郅枕头,盖着裴郅的被子,没多久陷入夢乡。

晨光熹微时,黄粱悄悄进来,一看床上无人,再看暗门开着,便过来一瞧。打眼见她睡在裴郅的床上,正睡得香沉,向跟在身后的南柯比了一个嘘声的动作。

很快,这件事就从黄粱的嘴,传到周阳耳朵里。

周阳一刻也没有耽搁,立马写信告之自己的主子,曰:夫人思念大人,夜不能寐,唯借卧于大人枕席方能入睡。

*

十日后,金玉满堂的分店和饮子铺子同一天开业。

落仙橋下,正对着点心铺子的位置停着一艘精美的花船。花船最为显眼之处,便是象征着主人身份的明黄纱帘。

前来捧場的客人不少,但见这艘花船,无一不是恭敬地行着礼。

花船内,顾荃侧坐着,自是不敢受那些人的礼。而她的对面,鲁昌公主正看着铺子里的人来人往。

两人之间的小桌上,摆放着今日售卖的点心和饮子。甜香果香奶香混在一起,着实让人食指大动。

鲁昌公主分别尝了尝,很是满意。

这时她看到人群中的解永,微微一笑,“本宫这位表哥还真是爱凑热闹。”

言语亲近,却似有几分无奈。

解永一派风流地摇着扇子,那潇洒随意的仪态惹得不少姑娘偷看。他应是帅而自知,眼神越发的多情如水。

突然他似有所感,朝橋下看来。

哪怕隔着较远的距离,顾荃都能感觉到他瞬间的表情变化,仿佛是老鼠见了猫,不由自主往后退,直至消失在人群之外。

很显然,他怕的人肯定不是顾荃。

顾荃暗忖着,他和鲁昌公主之间必定有什么事。

鲁昌公主仍是不显山不露水的模样,連目光都透着几分漫不经心,似是对他的匆匆而去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

“裴夫人,你可有从小到大一直想得到的东西?”

这位公主殿下口中一直想得到的东西,不是会指解永吗?

顾荃心有疑惑和猜测,面上半点不显,回道:“有。”

鲁昌公主似是来了兴致,“那你是怎么做的?”

“殿下应知,臣妇打小身子不好,曾被人断言不是长寿之相。从小到大臣妇拼命努力地活着,说句不怕殿下不耻的话,若是为了能活着,臣妇什么都愿意做。”

她这话不虚。

为了活命,她千方百计地接近裴郅,可谓是昧着良心不择手段。

“什么都愿意做?”鲁昌公主重复着这句话,突然笑了,“难怪本宫觉得与你说得来,原来我们性情相投。”

她連说不敢当,态度恭敬而谦虚。

铺子里的客人越来越多,很多都是来捧場的,她这个明面上的东家不好不露面,遂向鲁昌公主告退。

为怕客人太多冲撞到鲁昌公主,也不想自己太过高调,她让花船停靠在对岸,下船后需要绕过落仙橋才能到铺子。

刚上岸正转个弯时,与羅諳不期而遇。

羅諳应是在等她,如守株待兔。

她避无可避,客套地与对方见礼。

“我没有看错人,你比我想象的还要聪慧能干。”羅諳看她的目光,仍然是长辈看晚辈的那种,帶着包容与宠爱。

“谢谢羅大人的夸奖。”她只觉恶心,恨不得对方赶紧消失。“公主让我去铺子里招呼客人,还请罗大人让一让。”

她故意抬出鲁昌公主,就是想压一压罗諳。

谁知罗谙闻言,不仅没有让开,反而走近一步,“我知道你对我有误解,我也知道我女儿让你不喜。你放心,我已经给她定下人家,日后她嫁去京外,再也不会打扰你。”

“罗大人的家事,我不想知道。”

“好。”罗谙像是在哄她,“你不喜欢听,那我以后不说,你去忙吧。”

说完,将路让开。

她板着小脸,冷冷地直视着,“罗大人,我不知道你到底想做什么,我也没兴趣陪你玩。你有今日不容易,我想你也不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身败名裂,被千夫所指,被世人唾骂!”

罗谙不仅没有生气,反而在笑,“你放心,不会有那么一天。所有挡我的路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这话像是一颗坏种子,深深种在她心上。直到过了落仙桥,她才用手按着胸口,安抚自己狂乱的心。

桥上人来人往,桥下热闹非凡,一张张陌生的面孔从她面前经过,她望着铺子前的客人如织,看着行人们的往来穿梭,忽然有种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的错觉。

她慢慢地回头,望向不知何时站在桥上的罗谙。

罗谙今日着的是常服,纵使年纪不轻,却有着男子这个年纪才有的成熟魅力,那清俊的长相,与儒雅的气质,引得不少女子频频回头。

她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占有欲,以及势在必得。

“嫂夫人。”有人叫她。

她转头看去,正是解永。

解永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刚好站在她和罗谙的视线正中。“想不到罗大人也喜欢凑热闹?”

“我刚好路过。”罗谙说,“赶巧,正好买上一些。”

“早就听说罗大人与罗夫人伉俪情深,这话果然不假。”解永摇着扇子,言

语间带着几分随性,听起来更像是打趣。

罗谙不置可否。

解永对顾荃道:“嫂夫人,你可能有所不知,此番廷秀出任巡察总都督,正是罗大人的举荐,罗大人真是用心良苦。”

顾荃闻言,刚种在心里的那颗坏种子瞬间发芽。

*

一天的忙碌,自是不提。

夜里失觉,她照旧睡在裴郅的床上,几乎一整晚都没怎么合眼。

等到天光乍现时,她猛地起身,像是被噩夢惊醒的样子,将南柯和黄粱唤进来。一番洗梳妾后,她匆匆去往芳宜郡主的院子。

芳宜郡主打眼看到她并不好看的脸色,还当她是头天累着了,念叨着让她不必过来请安,合该好好歇着才是。

她瞬间红了眼眶,“祖母,我听说夫君此番出京是有人举荐,我便觉得不太妥当。也不知是不是想的太多,夜里竟然做了一个不太好的梦。我梦到夫君此行会有危险,我害怕……”

“祜娘。”芳宜郡主握着她的手,感受到她手的冰凉,心疼不已,“别怕,梦都是反的,莲花奴带的人手够,不会有事的。”

“我……我还是不放心。”她似是下定决心,“祖母,我想去找他。”

芳宜郡主愣了一下,认真看着她。“祜娘,你说真的?”

她点头,“祖母,我心里实在是不安,若不能见到亲眼见到夫君无事,我恐怕一日都活不下去。说句不怕祖母笑话的话,我不能没有夫君,他活我就活。”

如果裴郅出事,那她也没了活路。

芳宜郡主不知内情,还当她是真情实感,大为动容,一把将她抱住。

胡嬷嬷见状,在一旁悄悄地抹眼泪。

好半天,她们才平复情绪。

顾荃说了自己的计划,她手底下有人,那些人常年走商,身手都不错。

“我带着货出京,等与夫君汇合后,若他无事,便是一次寻常的走商。若是有什么事,我们应该能帮上忙。”

芳宜郡主同意她的计划,让她带上府里的侍卫,她挑了几个,并周阳一起,共有七人,个个都身手不凡。

此事不宜声张,更是不能耽搁。她动作极快,一天的工夫就安排妥当,等到次日城门一开,他们一行人便出了南安城。

一连走了近二十天,终于到达西南府。

顾荃仔细算过,同房一次吸取的生命力能维持一个月左右,因为近几日她已能清楚感觉到自己身体的虚弱。

南柯和黄粱是她的贴身人,当然也能察觉到她身体的不对,她对她们的解释是,“不打紧的,我就是累着了,心里又实在是挂念,等见到人就好了。”

她们虽担心,却不疑有他。

一行人停在路边歇息,她也下马车活动筋骨。

周阳过来,一指前面的山,道:“夫人,等过了那座山就是西南府,我们是继续赶路,还是在附近的镇子歇上一晚?”

顾荃太久没有这么虚弱过,不仅是体力的流失,还有水土不服以及舟车劳顿,几重因素下来更觉得力不从心。

她有些不能忍受,一心想尽快见到裴郅,抬头看了看不早的天色,想了想问,“若是赶路,天黑之前能到吗?”

“可以,但是……”周阳的话还没说完,突然脸色一变。

很快远处传来阵阵马蹄声,从声音来听应该有不少人。

顾荃立马返回马车,所有人严阵以待。

周阳握着剑柄,守在马车旁,道:“夫人不必担心,此地离西南府不远,应该不会有人敢明目张胆地劫道。”

马蹄声渐近,隐约能看到扬起的尘土。

“……好像是大人他们。”周阳喃喃着。

顾荃闻言,一把掀开车帘。

她望着那疾行而来的人和马,为首的人在半落的斜阳中策马迎风,那木秀于林的英姿,清冷如玉的面容,仿佛踏着万千光辉而来。

裴郅也看到了她,震惊之余,心头大悸,一个快马加鞭到了跟前,如风过劲林般翻身下马,死死地盯着她。

那暗得吓人的目光中,是思念,是贪欲,是无声的狂澜巨浪。

她跳下马车,奔了过去。

裴郅双臂一展,将她稳稳当当地抱个满怀。

两人相拥的那一瞬间,她喜极而泣。

终于活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