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51章他一把抓住那作乱的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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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荃是被叫醒的,半睁开眼时人还迷瞪着,过了一会儿才缓过来。视线之中的喜庆与那对还火苗旺盛的龙凤喜烛提醒着她,她已嫁进裴家的事实。
透过垂坠的珠帘,一眼看到外间的人。哪怕是坐着,哪怕仅是一个背影对着她,依然不减卓绝风姿与出尘气质。
南柯小声告诉她,“姑爷比我们起得都早,也没讓人服侍。”
赐婚是恩宠,既然是恩,那便要进宮谢恩。
她如今嫁与裴郅,一应穿着打扮随夫。深色庄重的华服,金贵沉甸的首饰,却压不住她娇美天成的容貌。
裴郅不知何时进来,静静地候在一旁看她上妆。桃花春色拂玉面,一枝红梅点眉头,恰到好处的妆容,越发讓她景曜光起。
镜子里照出她的模样,也映出他的轮廓,彼此无声地凝望着,有那么一刹那间仿佛定格成一幅画。
夫妻俩出门时,天刚微亮。星月还挂在天上,像是不愿意離去,最为明亮的那颗星与独月始终隔着相同的距離,好似他们。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穿过府中重重景物,落在所有下人的眼中,如画中人活了过来,一时竟分不清他们是真还是假。
马车早已等候在府门外,雕刻精美的车厢上描金画彩,还镶嵌着鎏金饰物,车檐下的徽牌古朴雅致,彰显着主家的身份。
车厢极大,车内自是宽敞,一应装饰精巧而实用。顧荃有心亲近裴郅,自是与他坐的近,一副没怎么睡好的样子。
她本就睡得迟,还起得早,这倒是不用装,“裴大哥,我昨晚有些认床,没怎么睡好。我想再眯一会儿,等到了地方你叫我。”
说着,她闭着眼睛靠在车壁上,像是在自言自语,“我还做了一个梦,梦见有头饿极了的狼追着我,想将我一口吃下去,吓死我了。”
她没说的是,梦里的那头狼在她回头去看时,竟然变成身边这人的模样。
裴郅几近贪婪地看着她,似在用自己的眼神描绘着她的五官,从眉到眼,再从鼻到唇,然后停止不前。
若是她此时睁眼,必会发现这人的目光与那梦中的狼应是一般无二。
外面的天光渐亮,车厢内也跟着渐明,她的容貌也像是越来越清楚。尤其是那唇,在晨曦之中泛着潋滟的色泽。
裴郅被蛊惑着靠过去时,她正好倒过来,且还被她抱住胳膊。
真舒服啊!
她心下感慨着,仿佛自己抱住的不是一个人,而是可以温暖自己给自己生命力的小太阳,就是这太阳太过僵硬。
马车一直没停,车轱辘碾着初醒的青石板,如什么東西敲击着玉石,谱出一首原始古老的乐曲。
这种感覺讓人心安,她竟真的有了睡意,半睡半醒间感覺男人的大掌将她的脸掰正,以免她压出印子失了仪容。
她嘟哝一声,“裴大哥,你人真好。”
这句话对裴郅而言,不是誇奖,而是是枷锁。
半晌,他眼底的暗涌慢慢平息,直至静默如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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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墙柳汉白桥,御池春水八角亭,建筑制式瞧着与裴府的相似,规格品阶却是拉到至顶,世间无人能及。
顧荃依着规矩,错开一步走在裴郅身后,往来宮女太监们皆是低头而行,远远地行着礼,似是不敢多看,更不敢乱看的样子。
放眼望去全是凌驾众生之上的繁华,仿佛风平浪静未曾有过任何动荡。但这榮耀之下的残酷与算计,哪怕是昭昭艳阳都照不见。
她叫住裴郅,然后伸手替对方理着并不乱的衣襟。借着这个工夫,她小声示着弱,“裴大哥,我有些害怕。”
裴郅焉能看不穿她的心思,像是为了顺着她的意,微微低着身姿配合着她的动作。
他们亲昵的姿态,亲密无间的举止,尽数落入有心之人的眼中,以及快的速度传到各自主子的耳朵里。
等到两人被传召入殿之后,所有人齐齐看过来。
解皇后坐于上位,其他的嫔妃们依品阶高低落座,从她们离主位的远近以及衣着打扮便能分辨出谁位份高谁位份低,谁得宠谁失宠。
世间法度的尊卑贵贱,以及俗成的捧高踩低,在这一殿的珠光宝气中展现得淋漓尽致。
夫妻俩行过礼,然后被赐座。
方才略微一瞥,顧荃已将殿中人记了个大概。
解皇后是解永的姑母,且不说裴郅在榮帝心中的分量,单是自家侄子与之交好这层关系,她也会给足裴郅脸面。一通官方的誇赞如期而至,什么郎才女貌天生一对,金童玉女羡煞旁人等等。
她誇完之后,在座的妃嫔们也跟着夸。
有人夸顾荃好福气,有人夸顾荃长得好,还有人假模假样地关心顾荃的身体。顾荃一一应对着,虽不说是游刃有余,在礼数上却也没出错。
第一次入宮的人,此等表现合理,也算是難得,自是不会有人知道她是在藏拙。
气氛已然热鬧时,榮帝驾到。
顾荃跟着众人接驾,纵使没有抬头也能感覺到帝王的威仪,暗道天子龙威果然不假,确非寻常人能及。
她跟着裴郅上前请安,始终半低着头。
榮帝虎目赫赫,将她打量一番后,也夸了几句,再开金口玉言,像是口谕般叮嘱她日后要尽力辅助自己最为看重的臣子。
以夫为尊,夫为妻纲,这个时代的法则,她自是不会去违逆,当下恭恭敬敬地应着。
“这孩子看着就是乖巧懂事的,難怪郡主喜欢。”解皇后名为打趣,实则是替她说话。
荣帝不置可否,看向裴郅。
裴郅清冷依旧,未有任何情绪。
君臣多年,荣帝自是看得出来,他对自己的夫人应該无不滿之处,暗道这新妇如此颜色,也難怪这孩子会接受。
这时一长相俏丽的宫装少女入内,未语先是三分笑,盈盈地上前请安,口中称呼父皇母后。紧接着她一摆手,宫女们鱼贯而入,呈上刚出的点心。
一时之间,滿殿都是糕点独有的香甜气。
“儿臣近日又学了一道点心,特意做来给父皇母后尝尝。”
“代邑有心了。”解皇后脸上的笑容十分标准,就连眼神中的欣慰都多一分则过,少一分则欠。
代邑公主的生母贤妃是荣帝还是太子时的侧妃,也是宫里的老人,还是三皇子的生母。她坐在解皇后的左下首,从位置便能看出她的体面。
若论容貌,她比自己的女儿还有胜上许多,因着多年的养尊处优,瞧着也不比自己的女儿大多少。
她与代邑公主一样,天生一副笑模样,表情微微一动便像是在笑,“代邑打小爱鼓捣这些,为了这道点心可没少费心思。”
荣帝吃过后赞不绝口,示意众人也尝一尝。
众人吃过之后,自然也是一个接着一个的夸。
还有人不忘顾荃这个客人,笑问道:“裴夫人,你觉得这点心如何?”
殿中仿佛静了一下,所有的目光皆朝顾荃看来。
顾荃看着面前白玉碟子中梅花形的蛋糕,半垂的眸中一片晦涩,她用金匙挖了一块,在口中仔细品尝,
尔后道:“这点心自是极好的,用的应是南边的青果油,若换成黃油更好些。”
代邑公主闻言,先是一怔,跟着皱眉,“何为黃油?本宫竟然没有听说过?”
“黃油是由牛羊乳提炼而成,得亏臣妇的舅家四处经商,臣妇才能有幸得到此物。”
解皇后问:“听裴夫人这意思,莫非也精通此道?”
顾荃起身,一脸谦虚,“精通不敢当,臣妇打小身子不好,偏偏是个嘴馋的,为滿足自己的口腹之欲开了一家点心鋪子,名叫金玉满堂。”
有人惊呼出声,“你是金玉满堂的東家?”
她作羞赧状,应了一声是。
裴郅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
“你那鋪子里的点心极好,就是一日里做得不多,常常买不着。”一个年轻些的妃子说道,又像是怕别人觉得自己嘴馋,忙解释,“臣妾也是听人说的。”
“说来惭愧,二公主是自己好此道,琢磨出来的方子。而臣妇则完全不知变通,一应用料皆按照着无意间得来的方子,不敢有半点改动。黃油难得,产量极少,是以有些点心只能限量售卖。”
这些年她藏得极好,除去父母与舅舅,无人知道她是金玉满堂的东家。而今日她之所以暴露自己,自然是因为代邑公主的这道点心。
点心一入口,她就知道其中的配比与自己鋪子里所用的方子一模一样,除了油不一样。
那书香茶韵背后的人,应該就是这位二公主。要么是这位二公主天赋异禀,光凭吃过她鋪子里的点心就能做出来。要么是对方使了什么手段,弄到了她的方子。
不等代邑公主说什么,她赶紧道:“二公主若是不嫌弃,臣妇这就讓人送些黄油来。”
“你说那黄油难得,你自己用着尚且不够,哪有多余的送人。”解皇后端庄地说着,看向荣帝,“代邑这点心极好,臣妾觉着不用那黄油已是不错,哪能占了裴夫人的东西,断了她的营生。”
天家至高无上不假,若为一己之私占了臣子家的东西,必会被人诟病,一旦传出去那些御史们的嘴可不饶人。
荣帝颔首,深深看了一眼顾荃后起身离开,还带走了裴郅。
君臣二人一走,殿中全剩下女人们,气氛也为之一松。
代邑公主与贤妃母女仍旧是一副笑模样,眼底却是冷的,极似这满目的富贵荣耀,再是璀璨夺目,也改变不了其冷冰冰的事实。
深宫之中的所有争斗,为权也为宠。
端午将至,届时宫中必定设宴,而代邑公主今日的举动,正是想借着进献点心的机会,向荣帝讨要协助操持宴会的权力。
“真没想到裴夫人竟然还是同道中人。”代邑公主重新恢复笑模样,对顾荃道:“日后本宫少不得要向裴夫人请教一二。”
有人看热鬧不怕事大,煽风点火道:“二公主这点心已是极好,就是差了那什么黄油。黄油难得,不如裴夫人将那提炼之法告之,二公主自己派人取得便是。”
说话的是人年轻,从衣着打扮来看位份不高,但气色红润,应该有几分宠爱。
顾荃秀眉轻蹙,“提炼黄油需耗费极多的牛羊乳,臣妇也有意多弄一些,故而让臣妇的舅舅在凉州柱州等地养了许多牛羊,过些时日送到京中的黄油应该会有不少。”
她像是陷入自己的思绪中,完全不看其他人的脸色,“臣妇原想着等那些黄油一到,便可以在京中多开一家铺子,地方已经挑好,就在城北的落仙桥旁,从桥边数过来第一家店铺,位置最佳。”
“裴夫人说的,莫不是那家名为彩衣楼的成衣铺子?”
“正是。”顾荃被这话一点,像是瞬间回过神来,循声看去,即与解皇后身后的人目光对上。
正是解皇后的亲生女儿,嫡出的鲁昌公主。
鲁昌公主容貌明丽,瞧着却是恬静的性子,从头到尾都没说什么话,安安静静极让人容易忽略。
她此时出声,恰合顾荃的意。
顾荃所言确有其事,让舅舅养牛羊的事是真,多产黄油的事也是真,想开分店的事也是真,选址之事也是真,但计划一直搁置。
“大公主怎知那地方?”
鲁昌公主微微一笑,“也是巧了,那铺子是母后的陪嫁,后来传到本宫的手上。本宫对这些事不甚在行,索性一直做着先前的营生。”
“原来是大公主的铺子,臣妇唐突了。”
“不打紧的。裴夫人若是真看中了那地方,本宫让人腾出来便是。”
“这哪里使得!”顾荃小脸一白,急得连忙摆手。“臣妇怎能占了大公主的铺子,除非是合伙的营生,若不然万没有白占的道理……”
鲁昌公主可没有说白给她,这话是她自己加的。
“要是大公主不嫌弃,以铺子入股,倒是使得。”说完,她像是说错了话般,脸色更白了些,“臣妇不会说话,有什么说什么,大公主莫怪。”
深宫高墙内哪有几个蠢的,谁不是比别人多长了好些心眼子,才能在这人吃人的地方活下来,自有人听出味来,向鲁昌公主讨好,“大公主大度,有心让出自己的铺子,裴夫人受之有愧,不能心安理得收下。倘若是以铺子入股,倒是合适。”
这话一出,不少人附和。
顾荃似松了口气般,眼巴巴地看着鲁昌公主。
鲁昌公主作为难状,看向自己的母后。
解皇后莞尔,“你们这些孩子小打小闹,犯不着太过较真。”
“皇后娘娘所言极是,臣妇的母亲以前也说过,那铺子权当是臣妇闹着玩的,赚多赚少,赔多赔少都不打紧。大公主若是不嫌弃的话,我们一起玩吧。”
一时之间,好些人笑出声来。
鲁昌公主便在笑声中,点头同意。
顾荃作欢喜状,眉眼弯弯,好似不谙世事之人。但旁人看她,眼神却是各异。甚至还有人窃窃私语,不时用意味深长且暧昧的目光瞄她。
尤其是代邑公主和贤妃,看她的目光最为复杂。
所有人都能知道,她在两位公主之间已经做出选择。两全其美固然好,左右逢源更是好得不能再好,但倘若无法两全,也无法兼顾左右,那便只能抓大放小。
权衡利弊之事,她分得清楚,正如她当年精力不足,将顾荛顾茵等人置于一旁,只管与顾薇顾昀交好那般。
这一趟入宫,对她而言收获不小,一是知道书香茶韵背后的东家,二是搭上解皇后与鲁昌公主这条线。
裴郅是纯臣,未必赞同她的做法,是以与之汇合后,她立马将事情说了一遍。末了,极其气愤地道:“我就是故意的,二公主想要我的黄油方子,我偏不给。”
这说话的语气,似极小孩子说气话,裴郅的眼底隐有淡淡的笑意,说出来的话也带着几分柔和,“你是恼她得了你的点心方子?”
“不是!”她咬着唇,“我听解伯爷说你九岁那年,三皇子非要你陪他练剑,还刺伤了你。我觉得他是故意的,他伤过你,那就是我的仇人,他的妹妹和生母也是!”
三皇子十分骁勇,很得荣帝器重。因着二皇子夭折,众皇子中除了太子,地位最高拥护者最多的就是三皇子。
皇权之争,更没有左右逢源的道理,如果注定要倒向一边,她选择正统。
裴郅眼底的笑意一敛,
隐有风云密布。
当年陛下亲自教导他,引得多少人眼红,其中以三皇子为最。那次三皇子让他陪练剑,分明就是想为难他,所以那一剑他是故意没有避开。
时隔多年,不想竟还有人心疼那时的他。
“你竟然是因为我……?”
“我说过,你对我而言是除家人之外最重要的人。谁若是伤了你,那就是与我为敌。”
顾荃的目光中不掩情意,是心疼,也是同情。
同情也是情,清楚落在裴郅的眼中,如萤火微光四起,顷刻间便呈燎原之势。他克制着,却蠢蠢欲动。
而顾荃已俯低身体,去摸他的腿。
“裴大哥,你那时伤哪了?”
她一心想占便宜,便宜没占够似的不知满足,纤细无骨的小手,顺着那修长劲实的腿往下,直到脚踝处。
行人的热闹喧嚣纷纷而去,天地之间仿佛仅剩他们二人,困于这一方红尘烈火中不断地沉沦,眼看着将要被吞噬。
裴郅眸色暗沉,头微微往后仰着,身体紧绷着,心却止不住的摇荡,这种难以言说的感觉,是世间最无法诉之于口的愉悦。
最后他忍无可忍,一把抓住那作乱的小手,按在自己的心口上。
第52章 第52章他理智渐渐失守的同时,……
“通通”
不知是谁的心在跳,也不知谁的心跳得更厉害,好像是他的,也好像是她的。
顧荃感受着掌心之下男人强有力的心跳,仿佛是汇入她身体内生命力的源头,温暖着她,炙烧着她,她第一次想退缩,但却由不得她。
男人明显的失控,手上的力道,以及眼中的幽沉,无一表明着危险,令人感到害怕,讓人无端想逃。旁人或许能避,甚至可以不再相见,而她不能。她不能不走躲,不能逃,还要迎難而上。因为这是她的药,他是她能活下去的唯一续命之法。
“裴大哥,你怎么了?可是我弄疼你了?”
裴郅心底绷着的那张根弦发出尖锐的一声“铮”鸣,然后骤然断裂。他克制不住地欺近,气息已乱,“祜娘,我对你的种种问心无愧,你呢?”
她当然是有愧的!
顧荃大骇也大急,她实在是太害怕了。害怕眼前之人的状態,是她不曾见过的森寒带煞,终于明白这人为何能断案无数。更害怕自己被人看穿,此后失了虚情假意接近对方的机会。
许是太过害怕,也许是太过着急,她眼眶已红,隐隐泛着泪光,“裴大哥,我知道你怀疑我。若是换成我,我也会怀疑我自己。我自小也读圣贤书,知道女子当矜持,当谨守礼数不能有半点逾矩之事。可是我……我控制不住我自己,我就是想靠近你,想对你好。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声声真切,字字如泣。
裴郅信她的话,更信她确实是想靠近自己。
多年来暗潭死水般的心被人搅起,再難恢复平静,恰如那暗梁處躲藏的飞蛾,一旦乍见红焰灯烛,竟不管不顧地扑过去。
她的流泪,她的哀婉,便是那万丈红焰,不灭的灯火!
“祜娘,我说过我会帮你,你实在是不必如此。”
他放开她的手,然后别过脸去,不是不愿看她,而是怕自己再看下去,那内心深處已然快要压制不住的欲兽就会冲出来。
顧荃却会錯了意,以为他是嫌自己心机太重,不想再看到自己。
这哪里能成!
当下反过来去抓他的手,死死按在自己的心口上,“裴大哥,你听,我的心是为你而跳。若这世间没有你,它不会跳得这么欢快,或许过不了多久,便不会再跳了。”
马车依旧平稳地继续前行着,市井的喧闹一直不断。这一方天地仿佛与世隔绝般,弥漫着末日男女对决的气氛。
顾荃的眼中全是他,他紧抿的唇,完美的下颌,得天独厚的侧颜,哪怕是在这种时刻,仍然讓人感慨惊艳。
“裴大哥,你若不信我,那我只能去死……”
死这个字还没完,嘴就被男人的大掌捂住,那源源不断的生命力从唇间涌入,温温热热的像是在与之热吻。
果然还是这一招有用!
一哭二闹三上吊,当真是屡试不爽。
“这种话以后不许再说!”裴郅的气息明显不稳,暗自懊悔,懊恼自己为何要同她计较,悔自己不應该讓她害怕。
这玉人儿简直是水做的,哭成这个样子……
顾荃心头一喜,还在装可怜,“裴大哥,那你信我了吗?你以后还会不会怀疑我?”
这种事她也不想再来,毕意还挺伤身伤心。
“咕咕”
肚子里的叫声不合时宜地响起,打破这一方天气酝酿出来的气氛。
但凡是要进宫之人,最怕内急失態误事,故而无论是谁都会禁食禁水,顶多就是润个喉,是以夫妻俩人早起什么都没吃。
裴郅心下叹气,越发恼自己。明知这玉人儿不经饿,他竟然还与之计较这些本不應该计较的事。
他从车厢的暗格中将備好的点心取出,递到顾荃面前。
顾荃小脸上全是泪,一只手还抓着他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当下吸了吸鼻子,娇声弱气地问,“裴大哥,你还没回答我呢。”
“我以后不会再问。”
不说相信,只说不问。
裴郅向自己的本心认输,将她扶起。
若是搁在从前,她必是要装一装脚麻之类的来一个投怀送抱的接触。然而经过方才那一遭,她告诉自己千万不能再心急。小摸小碰能保命已是万幸,如果时机还不成熟,莫要再想着搞一个大的。
她低头坐好,正吃着点心时,外面飘来热食的香气,以及卖餛饨地声音,还氤氲着水气的美目一亮,好比是阳光突然照入谷中的清泉,一时光彩晃人眼。
裴郅见之,心动之际,亦生出怜惜来,当下命人停车。
餛饨摊子就在路边,草棚底下摆放着几张小方桌。铁锅里的水不断地滚着,热气中夹杂着而与肉的香气。
顾荃看着那从容自若坐下的人,觉得格格不入的同时,又生出几分窃以为的想法。这人先前还怀疑自己,质问自己,如今作罢不说,还愿意迁就自己来吃路边摊。
或许,可能,会不会他并不讨厌她?甚至是有点喜欢她?
她如是想着,也坐了过去。
旁边的小桌坐着一家四口,夫妻俩带着两个男孩,大的那个约摸七八岁的样子,小的大概四五岁。
从衣着来看不是什么富裕的人家,一家人只要了一碗餛饨。当娘的拿碗分给两个孩子,当爹的坐着看。大的孩子應是极其的懂事,还从自己碗中拨出两个给自己的弟弟。
她一边看一边吃,一碗馄饨很快吃完,目光收回来时却见裴郅也在看他们。
须臾,她明白了什么。
正想说话时,裴郅将自己碗里的馄饨往她碗里拨。
不远處,一行金吾卫朝这边走来,为首之人打老早就看到他们,毕竟他们那一身的重工华服实在是惹眼,更别提两人那相得益彰的顶极容貌。
关云風看着裴郅的举动,似是有些牙酸,扯动嘴角时露出一口白牙,将威風凛凛的气势削弱几分。
“我没看錯吧?那人是裴寺卿。”他身后有个下属一脸惊奇地问旁边的人。
另一个人道:“还真是裴大人,想不到裴大人成亲之后,竟然像是变了一个人。”
原本清冷淡薄不喜与人亲近之人,此时却坐在路边吃着馄饨,还体贴地分给自己的妻子,仿佛沾染了人间的烟火气,瞧着像是多了几分世俗凡尘的人情味。
不说他们惊讶,连顾荃本人都感到意外。
她也不矫情,几口就将裴郅分给她的馄饨给吃了,吃完之后还眉眼弯弯地看人,仿佛在说谢谢,也仿佛是还要。
“裴大人。”
一道煞风景的声音傳来,她表情一敛的同时,不悦地睨了对方一眼。那盈水的美目,像是骤然结上冰霜,透着几分冷意。
关云风见她方才还对着裴郅笑靥如花,转头就给自己白眼,眼底隐有一丝錯愕。
这个顾四……
“裴夫人,真巧啊。”
“关大人有事?”裴郅继续将自己碗里的馄饨往顾荃的碗里拨,眼皮子都没
抬。
顾荃心说这也大可不必,拨来拨去的多麻烦,再来一碗岂不更好?
关云风哪里看不出自己不受欢迎,打着哈哈说自己没事,就是赶巧碰到,过来打个招呼而已。
既然打过招呼,自是该去哪就去哪。
他的下属们开了眼,交头接耳。
“裴夫人当真是貌美,難怪裴大人都成了绕指柔。”
“英雄难过美人关,原来连裴大人那样的人都不能免俗。”
他再回头看去时,裴郅和顾荃正准備离开,矜贵俊美的男子扶着自己的妻子上马车,貌美如花的女子娇弱地对着自己的丈夫展颜。
本是最为赏心悦目的一幕,他却不知为何觉得有些刺眼。
*
裴府的门前,有一位身着大理寺衙役服的人在走来走去。
等到马车一落停,这人便迎了上来。也不知他和裴郅说了什么,裴郅转头讓顾荃进去,说自己有事要回大理寺。
顾荃作贤惠状,目送他们走后才进去。
她先回自己的院子换衣服,刚准备去见芳宜郡主时,有下人来报说是寧禦史的夫人来访,指名找的人是她。
寧家离裴府不远,算得上邻居。寧夫人看起来比杜氏还年长几岁,应是平常不怎么笑的缘故,本就较长的脸往下拉着,给人一种极其严肃的感觉。
见着她的第一眼,便是皱眉。
她换上的衣裙以舒适轻便为主,原先进宫时梳的那种繁复累赘的发髻也散下,重新挽了一个堕后髻。
如此衣着简单发髻随意,反倒多了几分妩媚。偏偏又年纪小,生得也极其的娇美,一身的冰肌玉骨,更是显露出惊心动魄的尤物之感。
“裴夫人这是准备要就寝?”寧夫人说这话时,语气摆明不对。
顾荃虽不知对方来意是什么,单凭这句话也能听出来,这位夫人对自己的印象不太好。
她面上不显,问:“宁夫人可是有事?”
宁夫人眉头皱得更紧,对她的不答反问显然很是不喜,“裴夫人年纪小,有些事怕是不周全,既是邻里之间,我又年长许多,少不得要提点一二。”
宁禦史的为人,她曾听顾勤和顾勉兄弟俩提起过,好像是个刺头子。不说是在臣子之中,便是在禦史那堆人里,也是个得理不饶人的。
但凡是朝中有什么争执之事,抑或者是荣帝做了什么令群臣非议的决定,必有宁御史的声音,顶数他跳得最高。
“宁大人就是一根刺,谁都敢刺,但常被他人所用。”
这是顾勉的原话。
他还私下同李氏玩笑,说自己若是见着宁御史,必是绕着走。
很显然这位宁夫人夫唱妇随,怕是将自己丈夫的那一套用在后宅之中,居然跑到别人家中大言不惭地要提点一二。
顾荃当然不会和这样的人硬碰硬,相反,还得顺着对方来,当下摆出一副虚心受教洗耳恭听的模样,“宁夫人有话直说无妨。”
宁夫人对她的态度有些满意,神情也缓和了些,“郡主不理事,裴大人又是个男子,裴家如今的大情小事,你应当担起来。远的不说,便说这近的。侯府那边一直在等你们,你们竟是忘了去敬茶认亲,实在是不应该。”
原来是这事。
她做为难状,“夫人提点得没错,虽说不同姓,但我家大人与侯府确实同属一源。”
宁夫人闻言,更是满意,“你听劝就好。裴大人公务繁忙,你当担起你自己身为他内人的那一份担子,眼下去侯府那边还来得及。”
“夫人好意,我已悉知。”她坐着不动,似在深思熟虑。
若是识趣些的人,点到为止也就罢了,必不会再坚持,然而宁夫人与常人不同,有着超出一般的执着。
“裴夫人既然知道,为何还不动身?”
顾荃一听这话,便知对方的执拗,装作纠结的样子叹了一口气,道:“我裴家姓裴,侯府姓赵。若是我今日去侯府,岂不是认同我夫君是赵氏子孫?”
“当初裴大人的父母,便是在新婚第二日去的侯府,你们身为小辈,难道不应该遵循他们的意愿吗?”
“夫人当知,那时赵家的叔祖父还在。叔祖父与我祖父是一母同胞,我公公婆婆也是因着这一层关系才会去侯府。”
“你叔祖父是已不在,可他子孫还在。”宁夫人眉头又紧,很是有些教训人的口吻,想来往日时没少做这样的事。
顾荃挺无语的。
她可算是见识到什么叫做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这位御史夫人还真是把自己当一盘菜,咸的淡的死活要让别人尝一尝。
“当初我祖父入赘公主府,天下人皆知。如今我裴家与赵家已是三代隔亲,若我们还当自己是赵家子孙,九泉之下的公主怎么想?”
宁夫人一噎,还想据理力争。
顾荃不想再给她机会,直接绝杀,“这事倘若傳将出去,世人必会以为我们想三代还宗,指责我祖父背信弃义,将我祖母置于何地?我夫君又该如何自處?”
“你……”
“夫人,你一番好意我心领了。我想你与侯夫人应该也相熟,烦请你替我带个话给她,让她别等了,免得传出去还说他们赵家居心叵测,想将我们裴家给占过去。”
这下宁夫人哪里还说得出话来,也是没想到自己多年未逢敌手,今日竟在一个后辈手中栽了跟头,自是脸色难看。
打个巴掌给个甜枣这样的事,顾荃也做得顺手,“夫人这一趟辛苦,茶都没喝一口,我心中实在是过意不去。”
南柯极有眼色,已经打包了一些茶叶与点心。茶叶是上等的云雾茶,点心自然是金玉满堂的糕点,一样一大包,可谓是诚意十足。
宁御史之所以是块硬骨头,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出身低,没有大家族的牵牵绊绊,算得上无欲则刚。
他多年来也确实身正,单靠自己的俸禄养活一大家子,日子自然是过得不宽裕。
宁夫人是爱茶之人,家中还有两个小孙孙,正是贪嘴的年纪。若是顾荃给的是金银之物,她不仅不会要,还要以示清高地摔在地上。
她眼底的那一丝意动和犹豫,被顾荃看在眼底,又道:“我新婚见喜,夫人既然来了,那就顺道沾沾喜气。”
话说到这个份上,她也就没推拒,口中还说着规矩礼数,“这喜气我当沾,也是给你们积福。”
“夫人所言极是,我与我家夫君命格皆有异,还真得靠你们多积福。”
顾荃这般自嘲,却分外的合乎她的心意,临走之前她还给了一个中肯的评价,“你年纪虽小,却是个知礼的。”
*
裴府虽大,主子却少。
芳宜郡主不喜出门,对府中诸事自是了如指掌。这边客人还没走出府,一应消息已悉数传到她耳中。
她眯眼含笑,满眼的欣慰,“我就知道自己没看错人,祜娘瞧着面嫩,行事倒是不怯,竟然将人给打发了。”
“人打发了,还没落下埋怨,听说宁夫人走的时候面无怒色,还夸二夫人知礼。”胡嬷嬷也跟着高兴,言语间全是自豪。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顾荃已进了院子。
那简单舒服的衣着,以及自在随意的发髻,还有那气色不错的绝色小脸,落在芳宜郡主眼里,自是怎么看怎么欢喜。
顾荃声音娇软,将之前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祖母,我这么做可妥当?”
“妥当,妥当。”芳宜郡主握着她的手,目光中全是稀罕,“那宁夫人自来爱管闲事,虽不讨人喜欢,但心眼不坏。你婉拒了她,还安抚了她,她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定不会在外道你的错处,你做得很好。”
她并不掩饰自己松口气的样子,乖巧羞赧之后,又将宫中的事一说。
当听到她说金玉满堂的东西是她时,芳宜郡主明显有些惊喜,“我最爱吃那铺子里的点心,没成想是你开的。”
“祖母日后想吃什么,我让人送来便是。”
“那敢情好。”
她把自己要开分店,以及邀鲁昌公主入股的事也一说,芳宜郡主听得是频频点头,夸她此事处理得也算是妥当。
“三皇子的风头比太子也不差什么,皇后与贤妃较着劲,公主们也不例外。你若真把那黄油得来之法告诉代邑,便是与皇后做对。我们裴家向来只忠君,储君也君。”
朝堂的厉害关系,后宫的错综复杂,非常人所能想象。
芳宜郡主有心多教一些,顾荃也有意一解更多,不仅听得认真,且不时问上几句,有时还会讨论一二。
天色不知不觉变暗,直到华灯初上时,裴郅归家。
暖黄明亮的灯火之中,那一对祖孙几乎是相偎而坐,长者在殷殷教诲,小辈在虚心聆听,光是她们的姿态神情,已经让备觉温馨。
他仅是看着,眼底生出几分暖意。
芳宜郡主见他进来,这才惊觉时辰不早,忙让人传膳。
一家三口第一次聚首,吃了一个团圆饭。
顾荃是真饿了,一连吃了三碗饭,在她的影响之下,芳宜郡主也多吃了半碗。至于裴郅,反正一直在吃,直到她吃饱后再停下,像是等着她。
饭后,芳宜郡主心疼他们今日劳累,也不多留,催着他们回去休息。
裴府的园子比顾家的大上许多,景致也更为雅致,哪怕是夜里看不真切,也不妨碍赏景之人的心情。
四下一片清静,人心也跟着安定。
顾荃细细地将宁夫人的事又说了一遍,还说了芳宜郡主对她处理结果的肯定,“裴大哥,你觉得我做得对不对?”
她像个讨糖的孩子,双眼晶亮。
裴郅幽深的眸中隐有笑意,“嗯”了一声。
不知不觉到了他们的住处,两人一齐进屋,然后到内室。等到他过那道暗门时,顾荃也跟着过去。
他一转身,就对上一双弯弯的笑眼。
顾荃上前,准备为他宽衣时,立马被他制止。
“这里没有外人,你不必……”
“裴大哥。”她仰着小脸,眼神无比清澈真挚,“我想对你好,不管是在人前还是人后。你若是什么也不让我帮你做,我良心如何能安?”
如果连小摸小碰都不可以,她拿什么续命?
裴郅天人交战着,最后本心战胜理智,由着她在自己身上作乱。
她先是替他除去外衫,然后再解腰带脱去大衣中衣,一层层的剥去,她占尽便宜,却苦了裴郅。
这种折磨比之那些见血见肉的酷刑还让人蚀骨,她的小手所到之处,仿佛是处处起火,灼烧着理智。
他理智渐渐失守的同时,身体不受控制地为之而动。
当她的手去扯内衫的系带时,他避开她,道:“剩下的我自己来,你出去吧。”
她想说没关系,伸手过去时,又被他给避开。
蓦地,她心下一个激灵,再看眼前之人那明显别扭的姿态,耳根红着似有薄汗,微侧着身体仿佛在遮遮掩掩,隐约明白了什么。
难道是……
看来这人对她也不是完全无动于衷!
“那我出去,剩下的你自己来。”
说话间,她人已出了暗门,不自觉吁出一口气。
第53章 第53章消失的小衣。
*
长庆侯府。
后宅议事厅的灯火通明着,滿屋子的女人,充斥着各种头油脂粉的气味,以及你一言我一语的嘈杂声。
罗氏位于正上,一臉的阴沉。
与她同辈的夫人除了连枝的四个妯娌,庶出的三房四房加起来是十四个,也就是说单是她们这一代就有十九房。
下一代成了親的男丁有十一人,少夫人也排到了第十一,两代夫人一共三十人,将不小的议事厅挤得像街市口。
“宁夫人怕是没说实话,那么两大包东西,她说是茶叶和点心,莫不是把我们当成傻子?先前她是怎么说的,说礼数规矩最大,她必能讓她新婦来侯府敬茶认親。这得了好處便改了口,说那新婦是个懂礼的,不来敬茶认親也合规矩。”
说这话的女人年轻,是排在第九位的少夫人刘氏。
刘氏的丈夫是三房庶子媳婦,庶出的庶出,出身上自然高不到哪去,嫁妆也不丰,眼皮子也就浅了些。
同她差不多的媳婦子也有几人,有人立马附和她,“那新妇嫁妆丰厚,怕是远不止嫁妆单子上的那些。宫里传出来的话,说金玉滿堂的点心鋪子就是那新妇的。那鋪子生意多紅火,说是日进斗金都不为过。她舍得给外人好處,怎么就不知来孝敬孝敬我们这些至親!”
几人交换着眼神,由刘氏对罗氏提议,“大伯娘,您可是长辈,当着我们侯府的家。若是这事传出去,最没臉的就是您,您难道就这么算了吗?”
罗氏嫁进侯府时,出身并不高。
那时的罗家虽然有些底蕴,但她的父亲罗宽不过是吏部的员外郎,官位并不高,论门第根本不可能攀上侯府这门亲。若不是她的兄长罗谙刚崭露头角,恰与还是侯府世子的赵颇结识,一来二去的互有往来,她也不可能有这样的机会。
某次赵颇去罗府找罗谙,无意撞见正在换衣的她,经由罗谙的周旋与操作,她这才得以嫁入侯府。初嫁进来时,因着娘家不显,她没少被人看不起。后来罗谙步步高升,她的地位也跟水涨船高,再无人敢看轻她。
她重面子,也好面子,被刘氏一将,心头火四起,却端着自己侯府当家主母的架子,不想遂了这些庶支的意。
“我们当长辈的,哪能和小辈一般见识,便是郅儿媳妇做得不妥当,也只能宽容着不去计较。”
“大伯娘是心善之人,可怕就怕那新妇不知好歹。”刘氏眼珠子乱转,装模作样地叹着气,“郡主不管事,她又年轻,合該有个长辈教教她如何待人处世,免得闹出笑话来,我们侯府也跟着受累。”
侯府祖上显赫,家产也不少,无奈子孫越来越繁茂,吃穿用度耗费不少,还要维护勋贵之家的体面,近几年是越发的捉襟见肘,没少因为争抢而生龃龉。
尤其是庶出两房的人,份例不多,住的又挤,三天两头的鸡飞狗跳。眼瞅着府里的东西就这么多,怎么分也不分不了多少,自是有人将目光放到裴府那边。
芳宜郡主不愛搭理她们,去个一回两回的还行,去得次数一多,便用身体不适的借口不见。裴郅又是那么个性子,赵家同辈的子孫怕他都来不及,哪有人敢去与他套近乎。
如今顧荃进了门,一则是年纪小,二则是看着面嫩软和,这些人便像是蚊子见了血,一个个恨不得巴上去吸几口。
罗氏哪能不知这些人的心思,她打理着这么一大家子,成日里精打细算的还落不下好,比谁都盼着能得到接济。
可她要臉!
那新妇若是自动来讨好巴结,她自然会顺势而为,可眼下别人不上门,她不可能不顧体面去争去抢。
“宁夫人都说了,郅儿媳妇是个懂规矩的,你讓我怎么说?”
刘氏等人你看我,我看你,皆是不甘心。
有人重重叹气,“同是一脉相承的骨肉,有人银钱都堆满到脖子了,可憐我们还在为吃穿发愁。”
芳宜郡主是淮阳大长公主的独女,资产极多。如今还多了一个顧荃,更是讓她们眼紅得都快滴血。
罗氏其实也不甘,若不然她就不会想着讓自己的侄女嫁进裴府。没想到娘家那边事不成,她这边也被人截了道,且祸根都是同一人。
她心下恨恨,只盼那新妇是个命短的。
*
顧荃这一夜没怎么睡好,她一闭上眼睛,脑海中立马浮现裴郅那怪异遮掩的姿态,越不想往深处去想,脑补得就越发的厉害,甚至有些懊恼自己当时为何要跑。
若是趁着时机再加一把火,不管不顾地贴过去,或
许……
暗门那边半点动静也无,应该不像她这般辗转难眠。
天还没那热,屋子里也没有放冰盆,她浑身燥得厉害,翻来覆去的出了一身的细汗。沾了汗的衣服贴着,让人不舒服的同时,更加的难以入睡。
最后她实在受不住,起身将小衣与寝衣一并换下。
如此,才算是清爽了些。
折腾到大半夜,困意终于慢慢袭来,她睡到迷迷糊糊时再次被人唤醒,睁开眼睛对上南柯的脸。
今日三朝回门,南柯不得不叫醒她。
她打着哈欠起身,闭着眼睛由着南柯给自己穿衣,再被扶着坐到镜前。
镜子里的美人耷拉着脑袋,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如此困顿的模样,反倒更添几分娇弱,由不得让人心生憐惜。
忽然她觉得有些不对,眼皮子一抬就看到镜子里多出的人。
那秀颀如玉树的姿仪,清冷俊美的容貌,平静而淡然的眼神,哪里还是昨日那个略显窘迫的失态之人。
果然有些场景见一回是一回,很可能不会再有下一回。有些机会也是有一次是一次,或许根本没有下一次。
如是想着,她越发觉得后悔。
昨晚换下的衣服被她胡乱地扔在墙边的衣篓中,白色的寝衣中,那一抹翠色显得尤为醒目。
裴郅余光见着,眸底瞬间腾起火光。
那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布料,还有细细的带子,曾经包裹着香软细滑的女体,衬得那冰肌玉骨分外的勾人。
欲念生出的心魔,不合时宜地张牙舞爪着,他压抑着,忍耐着,天人交战奋力抵抗却无人能知。
一炷香后,顾荃妆扮完毕。
夫妻倆出门时,芳宜郡主亲自相送。回门礼也是她准备的,自然是十分的拿得出手,厚重而量多。
她将他们送上马车时,叮嘱了好些话。
顾荃一一应着,无比的乖巧。
而裴郅除了几声“嗯”外,再无其它。
哪怕是最为疼愛孙子的芳宜郡主,等马车驶离后都和胡嬷嬷发牢骚,“小子还是比不上姑娘贴心,好在祜娘进了门,我以后再也不会求着那小子多说几句。”
胡嬷嬷听着自家主子明明是抱怨,却有几分孩子气的话,没忍住笑出了声。
这会儿的工夫,马车已拐个弯不见了影。
马车内的裴郅正襟危坐,示意顾荃坐远些。
“裴大哥,你怎么了?”
顾荃娇声问着,心里却是在想,这人脸都紅了,难道是害羞?
裴郅止不住心里的火,面色已经带了出来,也不看她,道:“没事,就是有些低热,怕是染了风寒,不想把病气过给你。”
原来是发低烧,怪不得看着不太对。
不等她问,裴郅表示自己已经吃过药,也没什么大碍。
“你若是不舒服,一定要说出来,不要忍着。”
她的提醒落在裴郅的耳中,无异于火上浇油。
可怜裴郅忍得辛苦,昨晚被心火给烧了一夜,连她翻了多少身都听得清清楚楚,更何况她换衣时发出来的动静。
梦境与现实不断地重叠着,让他险些失了理智,自来引以为傲的忍耐力,此时已是强弩之末。他索性不再说话,闭目做养神状。
气氛一时有些古怪,顾荃以为他是真的不舒服,没有再吵他。
外面的喧闹与内里的安静仿佛两个世间,许是受他的感染,也许是自己也没睡好,顾荃也靠在车壁上,慢慢地闭起眼睛。
马车缓缓前行,平稳而匀速,像是载着他们驶向未知的彼岸。
顾家人早早派人等着,打眼看到马车进了巷子,立马就有下人奔去禀告府中的主子们。
顾老夫人红光满面,眼角的皱纹都仿佛带着笑意,不时与杜氏说着些什么话。而李氏的目光一直盯着门外,颇有几分望眼欲穿的感觉。
顾勤和顾勉兄弟倆都告了假,顾昀和顾绪也从书院回来,顾禀自是不用说。
一家人和乐融融,唯独缺了顾茵。
杜氏说顾茵病了,怕病气冲撞了喜气故而没来。
相互见过礼后,又寒暄了一会儿,顾家兄弟俩邀裴郅去喝茶。喝茶是借口,实则是官场中人,有些话不宜在女眷面前说。
他们一走,所有人都松快了好些。便是年长世故如顾老夫人,都觉得裴郅这个孙女婿太过冷清,哪怕他收敛许多,还是没由来的让人感到紧张。
“四妹夫那气度,瞧着都让人心底发怵。”顾昀夸张地拍拍心口,对着顾绪感慨。
顾绪皱着眉,似是有些看不上他。
他也不恼,放松到连坐姿都随意了些,语气轻快地说起外面都在传的事,打趣般问顾荃,“四妹妹,我可是听说了,那金玉满堂是你的生意,你当真是瞒得我们好苦啊。”
李氏护犊子,赶紧代替女儿,向众人解释,“这事都怪我。当初祜娘说要开个鋪子,我想着小孩子爱玩,就让她玩去,指不定三两天就不成了,便让她不要同旁人提起,免得让人说闲话。
哪成想那铺子不仅成了,生意还很不错,不知招了多少人眼红。我想着她年纪小,怕惹出什么事端来,思量再三后,叮嘱她别说出去。”
宫里传出来的消息,已经一天了,該知道的人都知道。
顾老夫人听李氏这么一说,道:“你做得没错,祜娘年纪小,若是太过出风头,确实怕起是非。”
那暗中盯着他们顾家的人,怕就是冲着她这孙女来的,好在儿媳妇是个谨慎的,否则风头太盛,更让人眼红生事。
又笑着对祜娘道:“你这孩子不说,却没少往家里拿,这几年我都不知沾了多少光,那些个稀罕的点心隔三岔五就能吃到。”
杜氏也连连说是,她也没少吃,还有顾昀。
顾昀也跟着笑,“四妹妹是个干大事的,这闷不声的开个铺子,生意还做得如此红火。我们书院旁也开了一家书香茶韵,那不会也是四妹妹的生意吧?”
“不是。”
听到顾荃的回答,他微微一愣,“那里面用的点心,总是你铺子里出的吧?”
顾荃摇头,“也不是。”
原本还其乐融融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有几分凝重。
半晌,顾老夫人道:“旁人做什么,我们管不着,做好自己的本分即可。”
顾荃点头,“祖母说的是,我能想出来的营生,别人也能想到。这天底下的钱是赚不完的,我有我的生存之道,别人也有别人的来钱之路,若能相安无事和气生财,那就再好不过。”
这话引得顾老夫人将她夸了好一通,末了,让她随李氏去歇一歇。
歇一歇是由头,其实就是给她们母女单独相处的时间,说些不能与外人道的体己话。
母女几人一出晚香居,一直憋着没说话的顾苓便噘起嘴,瓮声瓮气地问:“姐姐好生没道理,那铺子的事旁人不能说,我也不能说吗?”
李氏一点小女儿的脑门,“你个小没良心的,你姐姐是没告诉你,但你可知那铺子写的是谁的名字?”
顾苓捂着自己的额头,脑子一转就想到了什么,不由瞪大眼睛,“不会是……是我吧。”
李氏的眼眶忽然红了,“你姐姐想给你攒些嫁妆,这些年那铺子赚的钱她都替你存着,想着若是能亲眼看到你嫁人,就当面交给你,若是……”
余下的话不用说,顾苓也能猜到是什么。
当下一把抱着顾荃,“哇”地一声哭起来。
顾荃反倒是三人中唯一一个没有哭的,一时安慰这个,一时安慰那个。
笑过哭过之后,不等她问起顾茵的事,顾苓已经像倒豆子般说给她听。
果不其然,顾茵根本没病,而是在赌气。
近些日子以来,来给顾茵说亲的人不少,杜氏挑来挑去,还同顾老夫人商议过,最后选定付学士家的庶二子。
顾苓学着大人的口气,有些怒其不争地说:“她嫌那付二公子个子不高,长相寻常,死活不同意亲事,正闹着绝食,想让大伯将亲事给退了。”
付学士为人正派,与顾家也有往来,这门亲事也算得上是
门当户对。顾荃没见过那位付二公子,但听说是个有才的,虽还未入仕,却被不少人看好。
“祖母和大伯娘都认可的亲事,大伯应该不会反对。”
“姑娘家谁不爱风流少年郎,可这门亲事实在是没得挑。”李氏提起这事,也是直摇头,“你大伯娘放了话,若是这门亲事黄了,以后不再管她。你大伯应是被你二姐姐的事寒了心,从头到尾都没有过问,由着她闹。”
母女几人说着话,已经到了二房的地界,直接进了岁安院。
院子里一切如旧,门窗开着,熏香点着。不过短短两三日的光景,顾荃再看自己生于此长于此的地方,竟然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透过雕花大窗,是她最为熟悉的景致。
“满娘有心,说怕屋子没人住会有味道,从昨晚就让人开始熏香。”李氏故意提起此事,也是在告诉她,顾苓的心里有她。
她弯着眉眼,郑重向顾苓道谢。
顾苓小大人般地表示,这都是自己应该做的。
李氏欣慰地看着她们,提醒小女儿,道:“你不说给你姐姐准备什么东西?”
等到顾苓离开后,她屏退所有人。
幽香袅袅,一室的静谧,无端的让人心安。
她还没有开口,顾荃就知道她想问什么,无非是新婚事宜,以及夫妻之道。自是不会瞒着,将两人分开睡,且芳宜郡主也同意的事说了一遍。
“娘,你放心,我们同进同出,外人不知内情,自然也就不会说三道四。”
“这样也好。”
半晌,她又感慨道:“郡主是个疼人的,裴姑爷也是。”
爱怜地打量了女儿一番后,她有些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叮嘱再三,“裴姑爷性子冷,也不知是天生如此,还是不喜与人亲近,你往后留心一些。”
这话说得隐晦,顾荃却是听白了。
从裴郅昨天的反应来看,应该不至于先天不足,可能是太过正直冷清,不喜与人亲近而已,或者是抗拒别人的靠近。
或许她不能太心急,还是得慢慢来。
一家人吃饭时,她才知道顾苓给自己准备的是什么,竟然是亲手做的三道菜,每一道菜都是她爱吃的。
用完饭后,夫妻俩告辞离开。
两人在顾府门前分开,裴郅说大理寺还有案子要处理,让周阳护送她回去。
“裴大哥,你身体能受得住吗?”
面对她的关心,裴郅更受折磨,不得不避过她伸过来的手,往后退了一步,再翻身上马,随即扬鞭而去。
这般避之不及的表现,像是将她视为洪水猛兽。
她一路蹙着眉,等回到裴府之后换衣时,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老半天。
脸是脸,身段是身段,还有一副上等的皮子,不是她自夸,自己这模样不仅拿得出手,且应该是对男人而言无往不利的那种。
南柯替她重新挽发,询问她要换个什么髻子。
而黄粱正在收拾她换下来衣服,也对她发问:“姑娘,你昨晚上自己换衣了?小衣没换吗?”
“换了。”她漫不经心地回道。
黄粱“咦”了一声,应是在翻找,过了一会儿后,喃喃着,“怎么不见了?”
第54章 第54章他要爱!很多很多的爱。……
小衣这样的贴身之物不可能乱放,只能是在內室之中。若是找了几遍都没找到,委实是讓人有些奇怪。
南柯也过去幫着找,将衣篓附近与床铺之间都翻了个遍,还是没找到。两人忙活半天,你看我,我看你,皆是一臉疑惑。
“姑娘,你当真没记错?”黄粱问。
顧荃覺出些许不对来,她不仅记得自己换过小衣,还记得那小衣的颜色,且更清楚记得自己将换下来的衣服全放进衣篓中。
她过来后,亲自翻找一遍,果然没有昨晚换下来的那件翠色小衣。
难道是他们今日出门后,有人进来过?
须臾,她联想到那块被人拿走的帕子,心情有些复雜。好在不管是帕子也好,小衣也罢,上面都没有任何绣记。
南柯和黄粱也很快想到这一茬,一个比一个臉色难看。
黄粱恨声道:“别讓我知道是哪个登徒子,若被我揪出来,我非剁了他的手不可!”
南柯说:“姑娘,奴婢现在就去查。”
顧荃点点头,叮嘱道:“行事隐晦些,不要声张。”
她刚嫁入裴府,对府中的人还没摸清楚,不宜大张旗鼓。
外面传来动静,她打眼一瞧,看到来人是芳宜郡主后,给黄粱和南柯使了一个眼色后,赶紧迎出门去。
黄粱立马将那些未洗的衣服藏好,南柯则去泡茶。
芳宜郡主笑眯眯地打量着新房,满眼的慈爱,“这屋子以前莲花奴住着,我一个老婆子都覺得冷清,如今这喜庆,这鲜亮,看着就讓人歡喜。”
说完,示意顧荃坐得离自己近些,拉着她的手左看右看,怎么看怎么看不够的样子,“莲花奴性子冷,以后你可要多担待些。”
“不管夫君是什么性子,我都覺得极好。”她作害羞状,十足恋爱脑的模样。
芳宜郡主闻言,愉悦到开怀大笑。
这孙媳妇还真没挑错!
她笑过之后,神情郑重了些,说起正事来。
“后天就是你公婆和都儿的忌日,打从周年祭过后,每年这一日侯府那邊都会来人祭拜,府里都要安排席面。”
一开始来的人不多,仅是赵颇和几位同辈的堂兄弟,后来罗氏几位妯娌跟着前来,再后来竟是阖府上下全来。
“他们人多,一天都会在这邊,我年纪大了,没精力操持这些。如今你进了门,我想把这事交给你办,你覺得如何?”
这是信任,也是考验。
顧荃未加思索,直接應下。
“我年纪輕,尚未经手过什么事,若是有不妥当的地方,祖母记得提醒我。”
芳宜郡主对她的不矫情和不怯场很满意,光是这一点已经足够,“你放心,你现在是裴府的少夫人,府中上下所有人你尽管调配,要是用得上祖母的地方,尽管开口。”
她得了这样的保证,心里更有了底气。
但有一件事她必须确认,那就是老太太对侯府那些人到底是什么态度,遂道:“我未与侯府那邊的人打过交道,不知如何招呼他们才是好,祖母可有什么要交待的?”
芳宜郡主就喜歡她这样直接的问,当下给胡嬤嬤使了一个眼色。
胡嬤嬤的臉色有些微妙,回道:“侯府人多,人多嘴雜,有的这个不吃,那个不吃,有的爱吃哪样东西,走时还会拿些,吃的用的都要准备充足。还有那些小公子小小姐,正是爱玩爱闹的年纪,得多派人些跟着。”
也就是说那些人不光要吃好喝好,还连吃带拿。他们的孩子到时候会满府跑,不能磕了碰了。这哪是来告慰亡者,分明是来吃席的。
顾荃心里有了数,又问了一些细节,胡嬷嬷也都一一说来。
末了,芳宜郡主道:“至于花销明细,太多太杂,你可查看往年的賬本,到管事那里支取银钱便是。”
一个忌日而已,花销明细竟然是太多太杂
,可想而知有多繁琐。
顾荃肚子里打着官司,心下不显。
胡嬷嬷见她一团孩子气,面嫩又没怎么经过事的样子,隐隐有些担心。
等到主仆二人离开后,私下没忍住问芳宜郡主,“二夫人真的能担下来吗?奴婢怎么觉着有些不放心。”
芳宜郡主微微一笑,道:“你可别小瞧那孩子,我赌她肯定能担得下来,且还会处理得极为妥当,讓人挑不出错处。”
见胡嬷嬷还在皱眉,又道:“我们时时留意着,倘若真有什么不妥当的,及时提点她便是。”
胡嬷嬷点头,“是奴婢过于忧心了。”
也不怪她忧心,实在是侯府那些人难缠。
这些年芳宜郡主不太爱搭理他们,他们也没什么机会占便宜,好容易有一个,个个都是拼着命的想讨些好处。
芳宜郡主不差钱,又因着他们好歹是来给自己的儿子儿媳妇和大孙子祭拜,便也不怎么计较。但是不计较,不代表不膈應,年复一年的越发让人头疼。
“我老了,以后这家迟早要交到祜娘手上,她有她的章程,不必事事都依着老例来。趁着我还在,有些事还能帮着她料理干净,也省得她日后受累。”
她们一走,顾荃便让人取了往年操办忌日的賬册来,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单是这一日的花销,便可抵得上顾家一月的开支。
“姑娘,赵家那些人怎么看着像是来打秋风的?”黄粱嘴快,没忍住嘀咕了一声。
这话虽难听,却有些贴切。
顾荃手指輕叩着桌面,思索一番后列一张单子让南柯派人去采买,然后就着笔墨拟了一份契书。
日头半落不落时,宫里来了人。
来人是魯昌公主身边的嬷嬷,是来替自己主子传话的,说是那间铺子已经清空,并将钥匙送上。
顾荃有感于对方的速度,同时也庆幸自己有所准备,把写好的契书交给对方带回去给魯昌公主。
那嬷嬷径直回宫,第一时间将契书呈到自己主子面前。
鲁昌公主只看了一眼,眼底尽是满意之色,道:“五五分成,裴夫人是个大气之人。”
“恭喜殿下。”那嬷嬷也为自己主子高兴,不止是因为多了一项生财之道,更多的因为有了这个铺子,自家主子就能压代邑公主一头。
代邑公主喜欢钻研厨艺,荣帝以为她无心宫中争斗,也不愿掺和皇子之间的事,对她最为宠爱,还将城外的皇家别苑赏赐给她。
而事实是,她不仅参与宫斗,幫着贤妃争抢,还多般襄助自己的皇兄,好几次让太子落了下风。
“听说昨晚代邑公主很是发作了一通,摔了不少东西,怕是气得不轻。”
“她那点心方子也不知是不是真的自己琢磨而来?若是使了不入流的法子得来的……”余下的话鲁昌公主没说,其意思不言而喻。“那个裴夫人,是个聪明人。”
聪明人好,她就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
主子高兴,下人也跟着开心。
那嬷嬷又道:“太子殿下得知你与裴夫人要合伙开铺子的事,很是欢喜。殿下这一步棋,一举几得,实在是妙。”
“父皇对裴郅极为看重,偏偏裴郅谁也不沾,除了与白圭交好外,竟是谁也不亲近。如今我与他夫人有往来,日后他便是不会帮助皇兄,也万不会倒向老三那边。”
鲁元公主说着,又看了一眼契书,赞道:“裴夫人还写了一手好字。”
*
日落时分,一辆华贵的马车停在大理寺门外。
解永摇着扇子下来,理了理自己的衣衫,举止间一派的风流倜傥,问守在外面的衙役,“我们裴大人可在?”
他得到衙役们肯定的答复后,下意识挑了挑眉。随意而熟稔一边与人打招呼寒暄,一边径直去到三堂。
三堂是寺中官员私人之所,打头的第一间就是裴郅的屋子。
屋子布置简单,除去基本家具与用物外,再无其它的累赘。一眼望去一目了然的同时,也让人觉得几分清寒。
裴郅坐在桌前,手中拿着一本书,听到动静后并没有抬头,直到人到了跟前仍旧不为所动,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解永“啧啧”两声,睨着他手中的那本《折狱集》,眼底隐有一丝揶揄之色,调侃道:“裴寺卿新婚燕尔,最是与夫人蜜里调油之时,怎地在大理寺独守空闺,还看这劳什子断案的书?”
好半天见他不搭理自己,也不恼也不气,反而凑得更近些,仔细地观摩着他的脸色,不时发出惊讶的声音,“廷秀,我怎么瞧着你眼睛发红,嘴角生疮,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终于有了反應,将书往桌上一放,自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竟然有着说不出来的纠结。
解永也是难得见他这般模样,福至心灵道:“你上火成这样,不会是还没圆房吧?”
“她身子弱,还得将养一段时日。”
“你……”解永一时说不出话来,憋了好半天来了一句,“廷秀,你不会是不行吧?我跟你说,讳疾忌医要不得,早治早好早享受……”
他的声音在裴郅越来越冷的眼神渐小,最后几乎不可闻。
裴郅看着他,问:“你不是最懂姑娘家的心思,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做才能让她心悦于我?”
这话听在他耳中,不说是惊雷击地,那也是巨石入湖,让人震惊到不能再震惊,第一反应是自己听岔。
堂堂大理寺的寺卿,断案无数,有青天还冤之才,什么样狡猾阴险的恶人没见过,什么样多变龌龊的人心没见过,竟然求教别人如何让女子心动。
他摇着扇子的手都在抖,不是害怕,而是激动。
“首先第一点,女主悦己者容,男子也一样。这个你得天独厚,不必刻意即可。再者就是你要知道悦从何来,一是景仰,二是可怜。景仰生情,可怜生爱,你觉得哪个更适合,你就用哪个。你若希望她景仰于你,你当……”
裴郅半垂着眸,若有所思。
从一开始他在那玉人儿眼中就没有看到过半分对自己的崇拜景仰,反倒是可怜同情之色,他见过几回。
可怜生爱,他要爱!
她的爱,很多很多的爱。
“诶……廷秀,我还没说完呢,你怎么就走了啊?”解永正口若悬河着,猛不丁人都走了,急得追出去两步后,又停下来摇扇子,眼底的笑意深了几分。
他望着这一室的简单清寒,自言自语道:“春风吹融一江雪,万里荒芜一夜绿,真好。”
*
裴府的新房內,烛火刚起。
南柯依着顾荃的吩咐,将窗户推至半开。
她打理好这些后,小声地禀报自己先前查到的结果。不管是顾家带来的下人也好,还是裴府原有的下人也罢,谁也没看到有人私自进出过屋子。
“姑娘,或许不是院子里的人,奴婢觉着应该还是那个高手,他武功深不可测,定然是来无影去无踪。”
顾荃没什么头绪,除了让她们仔细留意外,也没什么好想的。
她让黄粱将积攒了有些日子的账册搬来,堆在桌上。一手翻看着账册,一手极快地拨动着金算盘。
烛火明亮生暖,裹挟着青叶气息的风穿过雕花的窗,拂着她额前的几绺发丝,夜色与光亮交揉着,衬得她玉色的小脸越发精致娇怜。
饶是日日得见,黄梁依旧一时犯痴,抱着账册发呆。
南柯见之,抿唇一笑,尔后轻咳一声提醒,打趣道:“你若是个男子,必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登徒子。”
黄粱猛点头,深以为然,“姑娘长成这样,可怪不得奴婢。”
顾荃听着她们说笑,拨动算盘的手顿了顿,暗道自己长成这样,连女子都为之倾倒,却在裴郅那里遇阻犯难。
正思忖着,忽然心有所动朝门口望去,但见裴郅已经进了院子。他走得不快,迈过门槛时还扶了一把门框,停下来像是喘口气。
顾荃已到他跟前,一把将他扶住的同时,关切地询问,“裴大哥,你这是怎么了?”
他
似是在强撑,道:“无事。”
这哪里是无事的样子。
顾荃印象中的他如树如松,从来都是秀立挺拔的姿态,还未见过他这般模样。思及他先前去顾家时还发着低热,自然是以为他身体不适。
“要不要让大夫看看?”
“不必。”他低着眉,道:“我略通医术,不碍事的,歇一歇就好。”
顾荃心道他自己会医,想来应该是没什么大事,或许是近日事多累着了,睡一觉可能就会缓过来。
当下也不松手,扶着他进到内室。
南柯极有眼色,已将暗门打开。
顾荃将他扶到床上后,借着让他躺下的空档,没怎么细思地探了探他的额头。感觉他并没有发热,自是安心许多。
“裴大哥,你应该是累着了。”
他闭上眼睛,“嗯”了一声。
向来以清冷淡漠示人的人,如今看着竟是格外的听话。年轻俊美的脸,略显干白的唇,彰显着他此时的脆弱。
顾荃忽然发现自己或许从来都未曾好好了解过他,也从未走近过他。他不是令人畏惧的煞星,也不仅仅是自己的药。
他是一个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经历过常人难以想象的苦难,有着别人无法共情的过往。他冷漠外壳之下的脆弱,恐怕没有人知道。
一时之间,她愧疚起来。
借他而得以续命的自己,口口声声说要对他好,似乎并没有做到。
替他盖好被子后,她也不急着离开,而是守在床边握着他的手。他的手大,她的手小,两只手一起才能将他的手完全握住。温暖的生命力涌入她体内时,他感受到的也是久违的温暖。
“小时候我身子弱,每次病来都性命垂危。我爹我娘成宿的不合眼,守着我,一直握着我的手。”
她的声音极软,又极轻。
从小到大其实有好几次她都感觉自己快要不行了,意识快散之时却总能感觉自己被父母牢牢地抓住,仿佛是将她从阎王殿给拉回来。
“裴大哥,你睡吧,我就在这里,哪儿也不去。”
裴郅听到这话,原本还有些躁乱的心,忽地就安静下来。
哪怕这玉人儿近在咫尺,还握着他的手,他却无比的平静,没有暗欲横生的杂念,没有疯狂贪婪的冲动。
万籁俱静,包括他的心。
好似是很多年前毒发时,祖母父母和兄长围着自己,明明痛苦到濒临死去,他竟不觉得难过,甚至无比的心安。
这种久违的感觉让他贪恋,好想就这么一直下去,直到地老天荒。仿佛是漂泊太久的孤魂,终于不再被梦魇追赶,找到自己的栖身之所。
“祜娘,你真的不会走吗?”
以后就留在他身边,哪儿也不去吗?
“不会。”顾荃哪里知道他话里的深意,下意识回道:“裴大哥,你睡吧,我不走。”
这可是你说的!
他窃喜着,满足着。
自从父母兄长出事后,他一闭上眼睛就是尸山血海,根本无法入睡。后来这玉人儿不时闯入他梦中,他沉沦在那虚幻的缠绵中,才得以不时摆脱失觉之苦。
如今手被人握着,他不知不觉生出困意。
意识渐入安心乡之时,他反将顾荃的手牢牢攥住,紧紧贴在自己心口。
第55章 第55章他的体温。
*
四周乌沉死寂,满目的疮痍与阴森,血水如暗河流淌,弥漫着令人恐惧的腥气,尸体散落着,横七竖八。
哪怕是在梦中,裴郅也知道这是哪里。他被困在多年来不断重复的噩梦中,还是六岁时的模样,幼小而无依。
他每迈出一步,脚底都沾着鲜血。
黑雾笼罩着,不辨方向,不见来路,也望不到去路。他一具具地辩认着那些尸体,并没有找到父母和兄长。
“莲花奴”
忽然,他听到母親的声音,抬头望去时,见父母牵着兄长的手,一步步地朝那黑雾中走去。
他想喊,却喊不出声。他拼命地朝他们跑去,跌跌撞撞去始终追不上,无数次摔倒,又无数次爬起来,他像是感觉不到痛。
不知过了多久,他重重倒在地上,血腥味将他包围,他没有挣扎着再起,而是认命地任由自己被血水淹没。一如多年前父母兄长和那些人都死了,他独自一人活下来,身体和心都似是麻木,失去所有的知觉。
一双温暖的手牵起他,温柔地用替他擦拭着血迹。
是母親!
他想喊,但还是发不出声来。
母親牵着他的手,一直往后走,将他交给另一人。那人娇弱貌美,美目如水盈着春波,正弯着眉眼看他。
是他的玉人儿!
“孩子,莲花奴就交给你了。”母親说着,放开了他的手。
他再看去时,父母和兄长的身影已被那些黑雾吞没,很快消失不见。他想追去时,有人緊緊拉住他。
“裴大哥,你以后就跟着我吧,我会对你好的。”
娇声软语安抚了他,他蓦地睁开眼睛,感觉身邊多了一个人,目光下移时看到是乌黑的头頂,有人正酣甜地偎在他身邊。
他们的手緊紧地交握在一起,叠放在他的心口。
须臾间,好似多年来的噩梦已经远去,取而代之的是心被填满的充实。他眼底盡是欢喜,贪婪而满足地看着身邊的人。
父亲、母亲,还有兄长,若是泉下真有知,應該也是欢喜的吧。
他慢慢将锦被扯过,想替顧荃盖上,哪知身体才一动,顧荃就发出一声哝咕,似是在醒来的样子。他下意识停止动作,且立马闭上眼睛。
顧荃迷迷糊糊地半睁开眼,惺忪地揉了揉,很快明白自己身在何处。
先前她守着裴郅,裴郅握着她的手睡着后,她看着看着便起了心思。难得可以共处一室,有身体接触一夜的机会,她岂会放过?
她由着对方一直抓着自己的手不放,但久而久之,她不仅姿势受不住,人也有些撑不下去,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干脆爬上了床。
这一睡实在是舒服,她靠着自己续命的药,生命力无限涌入的感觉,不亚于被温泉水包裹,浑身暖洋洋的,四肢百骸都得到浸透般的滋养。
当裴郅身体一动时,睡梦中的她像是骤然失去温暖,下意识就醒了过来。
烛火还亮着,因为离得近,视线之中的一切都被放大,也更清楚,她甚至能看清裴郅衣服上暗纹的纹路。
过了一会儿,她小心翼翼地仰起头,盡力不牵扯到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见裴郅闭着眼睛未醒的样子,暗暗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将自己的身体轻轻地贴上去,然后满足地将自己的眼睛合上。
一室的靜谧中,她感觉着生命力的涌动,以及男人的体温。无须盖被子,已然被温暖包裹着,舒服又暖和。
她心满意足地再次睡去,完全不知道身邊的人在经历着什么。
裴郅一动也不敢动,生怕再次将她驚醒。低垂的眼眸中,她紧紧地贴着自己,美好乖巧到像一只温顺的猫儿。
欢愉与折磨并存,讓人備受煎熬,却欲罢不能。
灯火讓床帐投下巨大的阴影,笼罩着依偎在一起的人,靜谧又安祥,仿佛是永恒,如此便可天荒地老。
*
顧荃醒来时,天已大亮。
床上仅她一人,完完整整地盖着被子。一摸身边,触手全是微凉之感,未有余温残留,莫名觉得有些失落。
与此同时,分外充盈的体力讓她驚喜,一下子坐起来。
南柯听到动静进来,满含笑意地禀报,说是裴郅天不亮起身去上朝,走之前还叮嘱她们不要吵醒她。
“姑娘,奴婢觉着姑爷瞧着冷,心却是软的。”
自家姑娘的心意,她们这些贴身侍候的人最是知道。不管是她口中说的,还是她表现出来的行为,都让南柯和黄粱深信不疑:她们姑娘爱惨了姑爷。
昨晚上她爬了裴郅的床,最为高兴的人就是她们。她们生怕坏了她的好事,压根不敢踏进暗门一步。
她感受着身体的爽利强劲,坐到镜前一看,果然气色极好。
人逢喜事精神爽,这是南柯和黄粱的断定。两人相视一眼,皆为她感到高兴,一个个喜笑颜开。
梳完妆后不久,她讓人采買的东西送到。
因着东西极多,一车接着一车,流水似的往裴府送来,惹得旁人见着都忍不住想问一问,裴府这是買了多少东西?
消息传到侯府众人的耳中,自是人人欢喜。所有人都无比的肯定,那些东西都是为明日的忌日宴而准備。一群女人聚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地谈论着,猜测着今年的忌日宴是不是比往年更为隆重些。
刘氏眉开眼笑,道:“今年郡主不理事,全权交给那新妇。前些年顾家大姑娘还在京中时,没少和别人炫耀自己有个好妹妹,什么好东西都往她
那里送。顾大姑娘口中的妹妹,就是那新妇。”
“新妇进门就掌家,还操办这样的大事,可不得卯着劲办好。她若是办得好了,得我们一声夸奖比什么都强。”有人撇了撇嘴,不知是嫉妒还是满意,说出来的话带着几分酸,也有几分得意。
女人们说话时,不时有小孩子打打闹闹。一个约摸四五岁的男童朝刘氏扑来,嚷嚷着要吃雪頂云沙。
刘氏抱着他,心肝肉地哄着,“等明日,明日你想吃什么都有。”
旁人跟着打趣,“你们这些皮猴子,今日可得将肚子给空出来,明日才能盡情地多吃,想吃什么都有。若是没有,尽管说出来,让人去买就是。”
这话引得一阵附和声,便是老端着的罗氏都觉得理應如此。
趙家人热热闹闹地讨论着,对那些蒙着盖着不断送进裴府的东西充满期待。莫说他们这样,就连芳宜郡主都有些好奇。
胡嬷嬷被派去打探后,神情复杂地回来禀报,“奴婢看过了,除了白布就是麻绳麻袋,旁的什么也没有。”
“祜娘那孩子,准備那么多的白布麻绳麻袋作甚?”芳宜郡主越发的好奇,百思不得其解。“莫不是让所有人都披麻戴孝?”
如非这个可能,她想不出那些东西还能做什么用。
胡嬷嬷摇头,有些担心,“一样宴席該用的东西都没有,奴婢实在不是知道二夫人卖的是什么关子。”
“厨房那边呢?她可有什么吩咐?”
那多么人的饭菜,合该提前准备,或是炖煨,或是泡发。
“没有。”胡嬷嬷眼里的担心都快溢出来,“向家的还特地去问过二夫人,二夫人说不必提前备着什么,明日用新鲜的食材即可。”
向家的是裴府厨房的管事婆子。
“郡主,要不要奴婢去问问二夫人?”
芳宜郡主想了想,摇头,“那孩子没来问我们,應是心里有成算,我们且看着吧。”
胡嬷嬷迟疑一下,又道:“二夫人今日给向家的使了自己的私房钱,让向家的帮着备几桌席面。”
主仆俩对视一眼,越发不知道顾荃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顾荃让厨房备几桌菜,却不是在府中招待什么人,而是让人打包好,由她借着给裴郅送饭时,宴请大理寺众人。
大理寺的人如今看到她,一个比一个眼睛发亮。一是为她绝佳的容貌所驚艳,二就是她的大手笔。
她将所有的东西交给孙有道,让其帮着安排。
孙有道上回不仅多得五两银子,还在同僚面前出了一回风头。如今她再次相托,备感荣幸的同时,再三保证定会安排妥当。
“孙文书办事,我自是放心的,日后我还会来大理寺,到时候有什么事,少不得还要孙文书帮忙。”
她如今是寺卿夫人,让人帮忙都是抬举,孙文书哪能听不出其中的玄机,自是无比的感激。
严肃庄重的大理寺,因为她的到来而热闹起来,多了几分烟火气。
她被人领到裴郅的屋子,等着裴郅。
一刻钟后,裴郅疾步进来。她刚一上前,他就往后退一步,尽管已经有所收敛,但那满身的煞气与血腥气实在是令人生骇。
“我先换一身衣服。”他说着,避过他去到屏风后。
那道素锦的檀木屏风,是整间屋子唯一能入眼的摆设。顾荃想了想,没有跟过去,老老实实在坐在桌前等着。
不多会儿,裴郅换了一身常服过来,坐到她对面。
桌上摆着还热着的饭菜,一半是她爱吃的,另一半则是她打听到的裴郅爱吃的。荤的素的都有,还有一道甜点。
“裴大哥,你身体好些了吗?”她关切地问着,眼晴打量着。
裴郅被她看得心火起,只能点头。
为怕吃饭都不得安生,赶紧问她,“不是说明日你当家,你今日怎能有闲?”
她微微一笑,“山人自有妙计。”
这样的灵动俏皮感染了裴郅,他眼底尽是柔色,“可否说来听听?”
“不能。”她摇着头,表情神秘。
一室的简陋因为她而忽然有了鲜亮,仿佛有光照进来,映出万丈的璀璨,绚烂着所有寒冷阴暗的角落,包括人心。
她惊讶地出声,“裴大哥你真的笑了!”
不比上次的昙花一现,这次裴郅是真的在笑,一如冰雪消融时乍然钻出来的花,有着惊心动魄的奇异之美。
他看着她,清楚在她眼中看到欢喜之色。
或许是同过床,他们的关系似乎在无形中进了一步。那是一种不光是身体靠近的感觉,还有心也随之靠近的感觉,微妙而令人悸动。
不光是他,还有她。
裴郅自己都没有发现,他好像有了几分活人气,居然还会调侃,“那我且等着,看你明日如何施展妙计。”
顾荃像开了眼似的心情愉悦,笑眯眯地叮嘱他今晚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出来,明天也不用帮忙。
他一一应着,眼底仿佛春水破寒冰。
同样的叮嘱,顾荃也交待了芳宜郡主,芳宜郡主也同样应了她。
这一晚,裴府内进了不少人。
他们默默无言地干着活,几乎没有人说话,若是不知情的人无意中瞧见,还当整个府邸都在闹鬼,必是会吓得屁滚尿流。
翌日,芳宜郡主一出门,着实被自己所见的景致给震惊到。
府中但凡有池有凹处的地方皆用白布遮挡起来,有些粗壮些,怪异些的景观树身上被麻绳缠着,所有可能磕着人绊着人的东西,比如说假山还有奇石,皆用麻袋包裹着。
老太太惊讶着,疑惑着,问顾荃,“祜娘,这是何意?”
顾荃回道:“侯府孩子多,万一磕了碰了,或是不小心掉到水里都不好。这法子虽笨,却是万无一失。”
那天她没去侯府,怕是已经得罪了趙家所有人。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倘若有人存心报复,故意弄出什么事来,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这是其一,这些东西还有其它的用意。
“父亲母亲还有兄长虽故去多年,我觉得裴府上下不管是人,还是物都应该给他们披麻戴孝。”
这话一出,芳宜郡主立马绷不住,红着眼眶点头,“你这孩子……有心了。”
满府披麻戴孝,原来还可以这样。
等到趙家人上门,也全是惊讶之色。得知顾荃的用心和用意后,倒是得了不少夸奖,有夸她细心妥帖的,也有夸她有孝心的。
所有人都在想,她如此大手笔,今日的伙食定然极好。
祭祀过后,便是开饭。
一道一道的菜上来,绿的青的白的,全是素菜。趙家人刚开始还不觉得有什么,等一连上了八道素菜后,有些渐渐发现不对。
“怎么吃这些?”坐在刘氏旁边的人问道:“再是清淡,也不能上这些素菜啊。”
刘氏皱着眉,不停安抚身边的儿子,“再等等吧,许是先上些素的。”
他们等啊等,等来的却是一道素面。且更让他们不敢置信的是,上菜的人说菜已经齐了。
“我要吃荔枝肉,我要吃八宝鸭,我还要吃雪顶云沙!”刘氏的儿子闹起来,又哭又喊,不光是嘴馋,还有饿的。
为了能好好吃裴府的,侯府那边今日根本没开火。
如今不说是难得一见的山珍海味,便是连寻常的荤菜都没有,赵家众人的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芳宜郡主约摸明白顾荃的打算,老神在在地喝着茶。
裴郅陪着赵颇等人,亦是沉默不语。
顾荃听到动静过来,透玉般娇美的脸上隐有几分伤感,对众人道:“今日是父亲母亲与兄长的忌日,裴府上下皆茹素。”
一听真的光吃素,有些人不干了,“六弟妹,大人倒罢了,你看孩子们……”
“赵三嫂,你这称谓是不是弄错了?”顾荃纠正道:“你该唤我一声裴弟妹,或者裴
二夫人,再不济也可称我为顾家妹子。”
裴郅若依着赵家那边来论,在堂兄弟中行六。
“母亲,你看……”赵三少夫人是罗氏的庶子媳妇,眼见着顾荃当众落自己脸面,心知理论不过,便想让长辈出面。
罗氏的脸色比桌上的素菜还素,道:“郅儿媳妇,你三嫂也是想着一家人,应该更亲近些,你何必如此较真?”
“赵大叔母此言差矣,所谓纲常不能乱,规矩不能坏。裴家人姓裴,赵家人姓赵,若是混为一谈,岂不是乱了纲常,坏了规矩。”
顾荃没给罗氏面子,芳宜郡主和裴郅也不出来打圆场,场面气氛一度十分尴尬。
“我不管,我要吃肉,我要吃雪顶云沙!”冷场之时,刘氏的儿子嚎叫起来,“娘,你说的,今天什么好吃的都有,我要吃好吃的,让他们去买……”
一个孩子哭闹,另外的孩子也或许是受到影响,或者是被当娘的暗示过,一时之间哭嚎声一片。
顾荃小脸白着,然后美目泛起水光,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所有人都以为她露了怯,认定她很快就会服软。
她确实没能忍住,泪水夺眶而出,“十六年前,父亲母亲和兄长遇难。今日你们能来祭拜他们,我裴家上下感激不尽。思亡亲当茹素吃斋,未能好好款待你们,我深感愧疚。这样的苦我们自家人吃就好了,委实不能让你们也跟着受苦。”
有人听到这话,眼底隐隐有一丝得意之色,暗道这新妇果然不怎么上得了台面,吓一吓就怕了。
哪成想,她接下来的话却是,“诸位不必再留下来陪着,心意到了就好。”
不等人反应过来,她又道:“以后的忌日,我们裴家关起门来茹素悼念,你们不用再过来跟着受罪。”
赵家人闻言,一片哗然。
第56章 第56章那是她的小衣!
所有人都看着她,目光各异,心思不一。
她口中所说的以后的忌日,可不止单单这一日,还有趙瀚之的忌日。也就是说,一年中趙家人有两次这样的机会来裴府大吃大喝。
處處可见的白布麻绳麻袋,被她穿在身上,一身的孝,显得分外的娇美。纵是面上仍带着些许的稚嫩,却讓人不敢小觑。
她直视着众人,尚且蒙着水气的眼睛里是毋容置疑的认真与坚定。
羅氏见之,皱起眉来,暗道自己真是小瞧这新妇了。
“郡主,您看这……”
裴宣是裴家嫡长子,亦是独子,芳宜郡主愛子心重,白发人送黑发人,也同其他人一样为自己的儿子披麻戴孝。
裴府上下尽是麻孝,反观趙家人,虽说大多数人的衣衫都较为素净,可从那些宝气珠光的首饰来看,他们心中对逝者并无多少看重。
羅氏虽说最为注意,衣着素净不说,发间也僅一根金簪,没有多余的饰物。只是那根金簪藏着主人的小心思,其中镶嵌着红色的宝石。
芳宜郡主慢条斯理地尝了一口菜,满意地频频点头,“这菜味道不错,你们也都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