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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第41章裴大哥,你能不能娶我?……

*

热闹的喧嚣仿佛被什么无形中打断,有一瞬间诡异的安静。屏風两边的人皆是面面相觑,以为自己是幻听。

便是顧老夫人都起了好奇之心,凝着神去听那边的动静。

隔着那画竹描梅的屏風,有人似乎正在往这边看。那深沉的目光,仿佛能透过屏風的纱层,准确无误地定在顧荃身上。

是羅諳。

她须臾间明白过来,裴郅之所以说自己有中意之人,或许与她当初的打算一致,借由此来断绝有些人的心思。

所以裴郅所谓的有意之人,指的是她。

茶水已经入喉,清香绵长,混着茉莉花香。

而其他人,喝的却是酒水。

女眷这边供应的是梅子酒,酒香与果香四溢,勾得她有些意动,不时去看别人杯中琥珀色的液体。

因着自打身子弱,她这一世从未喝过酒。

顧老夫人见她不时瞄别人的酒,像个馋吃食的孩子,不由莞尔。

“祜娘,可是想喝酒?”

她羞赧点头。

老太太笑容加深,命人给她倒了半杯,说是她如今身子好了不少,浅尝几口也使得。正好大喜的日子,也算是沾个喜气。

这梅子酒甜味足,她才尝了一口就很喜欢。

正回味着,屏风那边又传来声音,“不知裴大人中意之人,是哪家的姑娘?”

“事关他人名声,恕我无可奉告。”

简单的几个字,倒是裴郅一些不平易近人的作风。

众人被勾起的求知之火皆灭,却挡不住八卦之心的向往,尤其是女客这边。不说是其他人,李氏都转着眼珠子,恨不得从其他人口中知道一些内幕。

有人低声感慨,“也不知裴大人中意的是哪家姑娘,那姑娘能被他看中,也不知是福是祸。”

顧老夫人闻言,下意识点头,顯然对这话十分赞同。

顾荃已喝完杯中酒,意犹未尽。她不无期待地想着,倘若自己真有完全好起来的那一日,必定要喝个痛快。

无论哪家办酒,皆是大开府门,若遇上化缘的僧人或是有意来讨口吃食的乞丐,皆会不吝啬赐与。

是以有人见到顾家的管事领着个中等身量的僧人行来,无一人觉得意外。

那僧人化了缘,得了两道素食点心,执意要见主家,说是不能白沾府里的喜气,须得尽一尽自己的心意。

他先是口称“阿弥陀佛,佛祖保佑”,然后眉头一皱,道:“貧僧得了贵府的善缘,有一言相告。方才在外所见,贵府虽一派喜气,却隐有黑气笼罩,应是沾染什么不详之物,恐有是非祸端。”

顾老夫人脸上的笑意瞬间敛去,面露不悅之色。

管事后悔不迭,还当这僧人会说几句吉祥话儿,他也能在主子跟前落个好。“你这师父当真不知好歹,我家主子好心好意,你竟敢胡言乱語!”

说着,就要将那僧人赶走。

那僧人摇头叹气,“貧僧言尽于此,善哉善哉。”

他满目悲悯,掌心相对合十,一双手却被大半袖子遮住,僅露出半截手指部分,却像是无法并拢的模样。

顾荃心下微动,对顾老夫人道:“祖母,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若不然孙女问他几句话?”

顾老夫人思忖一会儿,轻轻点头。

她站起身来,向那僧人行礼,问:“不知师父能否告之,我们要如何化解?”

宾客们议论起来,不少男客都往这边看,虽隔着屏风看不太清楚,却也知道她是誰,一时窃窃私語不断。

她是顾家的孙女,由她出面相问倒也合适。

那僧人作高深状,道:“若能找出不详之物,除之即可。若不能除,自当远離。”

他的目光似有若无的,竟是看向裴郅那一桌。

有心之人无不暗自嘀咕,还当他确实有些道行,居然能看出裴郅的不妥,还能算出裴郅与顾家二房走得近。

裴郅半低着眉,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听过太多的流言蜚语,早已心硬如墙,无论多么恶毒的言语,也能无动于衷。然而此时他却心起波澜,再也不能置若罔闻。

诡异的气氛中,顾荃仍是一派天真的模样,“如此,倒是不難。不知师父在哪间寺庙修行,我顾家日后定当去添些香火,以谢师父指点之恩。”

那僧人转动着佛珠,道:“贫僧是游方之人,不拘于哪一座城,也不拘于哪一座庙,南海的普陀寺,北地的大顯通寺,贫僧都曾挂宿过不少时日,与寺中高僧谈论佛法,齐众家之所长,受益匪浅。”

顾荃听到他这番话,露出崇敬之色,“原来师父如此见多识广,難怪能一眼看出我顾府的不对之處。我自小身子弱,家人曾不远千里去各地寺庙中烧香拜佛,并求取寺中的仙果仙泉水,普陀寺的仙桃和大显通寺的仙佛手我都有幸吃过,只遗憾不能亲自前往。”

李氏觉得不对,正想说些什么,忽然福至心灵,将险些出口的话给咽了回去。

大荣各地寺庙众多,好些寺庙都有一些令世人趋之若鹜的仙品,比如说万仙寺的仙泉水。说是病人喝了能治病,好人喝了能延年益寿。而普陀寺和大显通寺那样出名的寺庙,自然也有一些噱头。

那僧人似是有些怀念,望向京外的方向,“普陀寺的仙桃和大顯通寺的仙佛手都是极好的仙果,原来施主与我佛这么有缘,善哉善哉。”

顾荃却是眼神一变,作疑惑状,“方才我记岔了,我吃的应是普陀寺的仙佛手和大顯通寺的仙桃。”

众人闻言,大多数都是一头雾水。

那僧人却是脸色一变,眼睛抽搐两下,“施主没有记岔,普陀寺的仙桃,大显通寺的仙佛手。”

“娘,那些仙果都是你派人去求的,你说我是不是记岔了?”

李氏终于有了开口的机会,道:“你确实是记错了,是普陀寺的仙佛手,大显通寺的仙桃。这位师父,你不是在两處寺庙住过一些时日,怎地也会弄错?”

那僧人眼珠子转了转,“许是贫僧去过的寺庙太多,有些记不清了。”

他双手合十,“贫僧告辞。”

“且慢!”顾荃叫住他,“今日我顾家办喜事,你自称云游僧人,一通危言耸听,却连普陀寺和大显通寺里的仙果都分不清,你让我们如何信你?”

“贫僧所言,句句属实,信则有,不信则无,施主自行定夺便可。”

好一个信则有,不信则无!

“祖母,这人实在可疑。”顾荃小声对顾老夫人说。“我们家办喜事,他却一通危言耸听,也不知是何居心。”

顾老夫人很快想到刘姨娘的事,也怀疑这僧人目的不纯,一拍桌子,喝道:“当真是信口雌黄,居心叵測,来人哪,将他送官!”

裴郅微垂的眼中,冰冷的幽暗渐渐被笑意取代,似是无尽的深渊中开出一朵花来,虽形状怪异却恣意摇曳。

小狐狸怕是早看出此人的不对,故意引人入套。

他站起身来,道:“我这就将人带去大理寺,一审便知。”

那僧人大喊冤枉,慌乱之中一直半藏在袖子里的手完全露出来,根根有异。

顾荃终于明白为何陈九这些日子都快南安城翻个底朝天,也没找出一个受过拶刑的妇人,原来是男扮女装。

裴郅将人带走后,趁着众人议论纷纷时,她寻了个刚喝过酒,头有点晕的借口離开。

这借口倒也不是全凭捏造,而是她这辈子从未饮过酒,身体完全没有任何的抵抗力,越是走得急,酒气就越上头。

她没有追上裴郅,却见到了裴郅身边的侍卫。

那侍卫姓周,名阳。

周阳是特地留下来等她的,代传自家主子的话。

“我家大人说,今日人多眼杂,他不便与姑娘说话。若是被人瞧去,对姑娘的名声有碍。若姑娘有事,可以写信告之。”

正人君子就是正人君子,从这等小事便可见一斑。

草木繁盛的季节,入目皆是绿意盎然,谁也不知它们曾经在荒芜的严寒中有过什么样的挣扎。

酒气染满她的脸,面若桃花。

她有些头沉,扶着假山歇息时,听到南柯轻咳一声,然后她回过头去,一眼便看到朝自己走来的羅諳。

清俊的长相,儒雅的气度,成熟而精明,是个极其出色的中年男子。

“四姑娘突然離席,可是身子不适?”

顾荃扯了扯嘴角。

自从万仙寺回来之后,她的身体是前所未有过的好,虽说不是完好如常人,却也相差不了多少。

更让她惊奇的是,这次生命力持续多日,直到今早起来她依然不觉虚弱。揽镜自照时,更是肉眼可见的气色不错,何来的身子不适一说?

“多谢羅大人关心,我没事。”

她侧过身体,欲从另一边离开。

羅諳出现在这里,不是随意,而是故意为之,又岂会容她就此离去,自是长腿一迈,挡住她的去路。

“你喝酒了?”

这么亲昵的语气,谁听了都会觉得他们有一腿。

南柯护着她,像护着鸡崽子的母鸡一般警惕不敬地看着罗諳。

罗谙无视南柯的存在,眼睛里只有她,“四姑娘似乎很怕我?”

“罗大人,且不说长幼尊卑,单说男女有别,我也应该避着你。”她见避不开,索性直面应对。故意板着小脸,本意是表现自己的严肃,却不知因为酒气上头的缘故,越显娇态,甚至不经意间媚色横生。

罗谙眸色渐深,目光中尽是包容,仿佛在纵容着她。

“我对四姑娘无恶意,僅是关心而已。

顾荃感觉像吃一只苍蝇般,说不出来的難受。更难受的是遇到这样的事,她不仅不能戳破,还得虚与委蛇,否则一旦捅破窗户纸,说不定更难应对。

这位罗寺郎和罗月素不愧是父女,套路一样,表现也差不多,一个说喜欢她,一个说关心她,皆是不怀好意。

他们到底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

钱?还是色?

或者一个为钱,一个为色。那她可真是太倒霉了,居然碰到这么一对神经病父女,处处阴魂不散。

“刘姨娘的事,我已听说。”罗谙望了一下四周,然后压低身体,不掩侵略之意,“方才的事,我相信你也应该能看出来,是冲着顾家来的,也是冲着你来的。”

针对顾家的人,针对她的人,难道不是罗家吗?

她心里这么想着,眼神里也明明白白地流露出来。

罗谙轻笑一声,“你在怀疑我?”

不管怀不怀疑,她都不想和这人扯上关系,和罗家再有瓜葛。

“罗大人,明人不说暗话,你对我实在是逾矩。你家有贤妻,夫妻恩爱人人皆知,我本不想恶意揣測,却心中难安。”

罗谙眼底隐有一丝讽刺之色。

若真是贤惠之人,岂会由着他膝下无子?

他再向四下看去,唇角扬起愉悅的弧度,“四姑娘,你是如何想我的?”

顾荃心中的猜测得到证实,满心除了愤怒,再无其它。

事到如今,再装傻已是不可能。

“罗大人,我顾家的姑娘,不可能做妾。”

他再次轻笑,目光越加纵容,“那就不做妾。”

“……”

顾荃心下一片惊愕。

“罗大人,我已有两情相悦之人。”

“裴寺卿煞名在外,只会连累你。”

“他是正人君子,他才不会连累我。”

“正人君子?”罗谙玩味这几个字,“四姑娘,你怕是根本不了解裴大人,他绝非你表面看到的那么清高。他名声不佳,自身难保,而我,才是能护住你的人。”

顾荃被南柯挡着,一连退了好几步,等到了差不多安全的距离,缓了口气道:“罗大人,我认定了裴大人,除了他,我谁也不要。”

罗谙闻言,眼神突地变得无比的诡异。

很多年前,那个同样娇弱可怜的女子流着泪求他,“大公子,你放过我吧。我生是老爷的人,死是老爷的鬼,除了老爷,我不能委身任何人。”

最后他还是得手了。

世人皆以为他礼让谦和,他偏偏要在不为人知时做个疯子。那种有悖道德伦常的感觉实在是让人快活,越是反抗他越兴奋,越是挣扎他越想占有。

今日没有饮酒,他却觉得自己好上头。

望着那匆匆离去的主仆俩,他的目光紧紧跟随其中那纤细娇弱的人,嘴角慢慢地勾起,眼底全是志在必得之色。

而被他盯着的人,只恨不得离得越远越好。

“姑娘,罗大人会不会做出什么事来?”南柯心有余悸地问着,“你要不要告诉二爷和二夫人?”

方才一瞬间,顾荃所有的酒气已经散干净,她不仅人冷静下来,心也跟着泛冷。

她望了望天,摇头,“不能告诉他们。”

有些事她不能再等了,快刀斩乱麻,越快越好。

*

晦暗的夜色中,万物都显得迷离错乱。饶是平日里再熟悉不过的景致,也莫名多了几分神秘与幽惧。

白日里还喧闹喜庆的顾府,重归往常的清静。

岁安院外的松树垂着一条白绫,随风飘来飘去。四下静寂无声,唯有夜色不时骚扰着那正奋力给白绫打结的人。

一道颀长的身影从暗处出现,深色的衣着与周围的灰淡融为一体,却抵不住那得天独厚的非凡容貌,面如冠玉而不容于夜色。

他一步步地走近,漆幽的眼睛里全是那树下的娇弱少女。

顾荃听到动静,小声地啜泣着。两脚颤危危地踩在树下的凳子上,纤细的手抓着两边的白绫,将自己的头往圈里套。

“爹,娘,女儿不孝……”

突然有人抱住了她,将她放到地上。

温暖的生命力瞬间涌入她体内,随即戛然而止。

沉沉的光影朦胧着,她看不清裴郅的表情,仅凭着对方散发出来的强烈气场猜测,或许他在生气。

她哭着,从指缝里瞄人。

眼前的男子墨衣墨发却清冷流光,如濯濯月下树。

“裴大哥,你为何还要救我?我就是个大麻烦,你还不如让我死了的好……”

裴郅紧抿着唇,鲜少波动的心绪间,涌动着不明所以的愤怒。幽不见底的眼中,全是后怕之色。

半个时辰前,顾荃给他去了一封信,信上只有一句话:我们来生再见。

他看到信时,是一刻钟前,

哪怕明知这玉人儿狡猾如狐,应该不会做出什么傻事,但这一路赶来时,却仿佛瞬间回到许多前年,尸横遍野,天地寂寂,仅剩他一人。

“不是说没有我,才活不成,我还活得好好的,你为何如此?”

“我怕连累你。”顾荃抱着自己,蹲在地上。“罗谙想要我,他如今以为你与我两情相悦,他定然会针对你,我怕你斗不过他……”

“罗谙!”

“他亲口说的,我觉得他可能疯了。”她缩成小小的一团,像被人遗弃的幼兔,眼睛红肿着,水光潋滟,更显楚楚可怜。

尤其当她纤细的手抓着自己的衣摆时,裴郅觉得自己才是真的要疯了。

他缓缓地弯腰,压抑着,“他不敢。”

“可是他处心积虑,明的不行,还有暗的,我怕自己一不小心就落入他的圈套。除非我尽快找个人嫁出去,断了他的念想。”她似是对自己说,也似是故意说给裴郅听的,“没错,只要我嫁了人,他就无可奈何。我要嫁人,我要嫁人……这一时半会儿的,我能嫁给谁?”

裴郅不动声色,仿佛在等待什么。似那饿到极限的孤狼,哪怕再是垂涎近在咫尺的美味,亦不动声色地忍耐着,静等着猎物自动送到他口中。

果然,如他所料。

顾荃仰起满是泪痕的脸,声音怯怯,“裴大哥,你能不能娶我?”

第42章 第42章小奴奴,姐姐一定会对你……

*

夜影无边,笼罩着顧府的上空。

好几处院子里的灯都亮着,灯火通明。

二房的正院外,檐下张贴着喜字的灯笼还未被换下,红彤彤的一片喜庆。烛光从半开的窗户溢出来,隐约听到有人在说话。

布置奢华的内室中,李氏侍候着顧勉脱衣就寝。

夫妻俩刚从晚香居回来没多久,皆是一臉凝重之色。橘黃的暖光照在顧勉俊朗的面庞上,有着与平日完全不同的严肃。

“这次的事,多亏祜娘机灵,套了那人的话,若不然我们还真被那人给诓了去,真当咱们府上招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必是要有好一通折腾。”

先有劉姨娘被人挑唆,后有人明目张胆来诓骗,如此处心积虑,讓人防不胜防,她是越想越心惊。

她担心的是,正如顧老夫人之前所说:“怕是有人盯上我们顾家了。”

一个半时辰前,顾老夫人派人将他们叫去,讨论的是那僧人一事。一同被请去的,还有顾勤和杜氏两口子。

所有人都覺得事情蹊跷,却毫无头绪。

顾家流存至今,若说未曾得罪过一人,自然是不可能。若说与人结下什么深仇大恨,却也没有过。

顾勤和顾勉兄弟俩仔细捋了一遍与朝中同僚的关系,均未发现什么可疑之处。杜氏和李氏妯娌俩也将自己的人情往来顺过,也不覺得会被人如此针对。

“夫君,也不知是不是我想多了,我怎么覺得这些事都是冲着我们来的。”

劉姨娘信了别人的话,想害顾荃。今日那僧人说什么顾家沾了不详之物,似乎是在暗指他们二房与裴郅有往来一事。

顾勉面色更为凝重,几番欲言又止后,道:“有一事我一直没有告訴你,其实我也收到过一封差不多的信。”

两个月前有一回他与同僚们吃酒,喝得有些上头之时去小解,途中与一人撞上,那人塞了一封给他。

他当时有些醉意,也没有多想就将信打开,一看之下立马清醒,却再也找不到那送信之人。

信上的字也是印出来的,上面写的是他这些年之所以仕途止步不前,是因为被骨肉至親吸取了运道。而吸取他官运之人,正是顾荃。

“我当是有人戏弄于我,将那信给烧了。后来刘姨娘的事一出,我才觉得不对劲来,那人恐怕不是冲着顾家来的,而是冲着我们祜娘来的。”

李氏臉已全白,一屁股坐在床边,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顾勉忙给她倒了一杯茶,讓她缓缓。

她喝过茶后,心口的凉气散了一些,眼神也变得凌厉起来,“无利不起早,那人装神弄鬼针挑唆刘姨娘,还想挑拨你,当真是用心险恶。”

“我怕母親和大哥大嫂多想,一直没有说出此事。我这些日子总是在想,祜娘平日里鲜少出门,她能得罪谁?”

“恐怕不是得罪了什么人,而是挡了什么人的道。”

她重重将茶杯放下,杯中还未喝完的茶水溅在桌上的账册之上。账册上的账目分类清楚,一目了然,对起来倒是不费事。

这一堆的账目之多,之巨,她已习以为常。

“你是说……”顾勉突然抚掌大笑,“还是夫人聪明,一语便道破了关键。”

他越想越觉得没错,那人装神弄鬼的断言后事,才会讓刘姨娘深信不疑。如果那人真知后事,如此针对他的祜娘,图的是什么?

“照这么说来,我们祜娘日后应该有个好前程。”

若不然,如何会招人嫉妒?

李氏被他这一笑,紧绷的心也为之一鬆,没好气地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笑得出来。”

“我当然要笑!”顾勉来回踱着步子,“有才者见妒,有能者遭忌,那人躲在暗处不停唆使他人,摆明是不敢与祜娘正面对上。我的女儿我自己知道,她自小聪慧过人,非常人能比,若不是身子弱,不得不藏拙,京中恐怕无几人能及。”

他与别的父親不一样,他的女儿几乎是他親手带大的。父女俩相处太多,他比谁都清楚自己的女儿是什么样的人,又有几分本事。

远的不说,就说这简单明了的记册之法,便是他的祜娘九岁那年想出来的法子。

“我敢说,若是她是男子,禀儿不及她一半。”

李氏嗔他一眼,“这话你可别在外面说,没得给祜娘再招祸端。”

尔后,臉色又沉下来,“可惜我们连那人是谁都不知道,若我知道是谁,我就拿銀子砸死他!”

娇丽的妇人,哪怕是生起气来都分外的动人。

他最是爱極,轻笑一声后,意味深长地道:“夫人,我们安寝吧。”

*

夜渐深,人心却不停摇荡。

哪怕世事无常,前路未知,也会沉于红尘之中无法自拔。

一如裴郅此时的境遇。

他的心已上云端,随风化雨不断变化。

入目之中的少女一双美目水光点点,似泣非泣,几分怯怯,几分乞怜。柳眉轻蹙,细喘微微,半是娇弱,半是坚定。

当真是美極惑极,讓人恨不得立马占有。

顾荃曾照镜练习,自知这般姿态最是楚楚可怜,似那梨花不堪露水重,极盼着被人采撷解脱,便是南柯和黃粱身为女子,亦是如痴如迷魂飞万里。

黃粱还说:“姑娘,我若是男子,你让我怎么死都成。”

她不要男人死,而是想让自己活。

那封信是钩子,也是试探。

若是这人没来,说明对她的生死全然不在意。如今他来了,证明她还有些斤两。不拘是多是少,有就行。

她抓着裴郅衣摆的手一点点地绞紧,纤细的玉指像是再用些力气就会被生生折断般,指节泛着白,甚是让人心疼。

这样的柔弱无依,这样的娇颜媚色,可让人生,也可让人死。

裴郅还在忍着,几近失控。

“祜娘,婚姻非儿戏,你若真要嫁人,自有你家中长辈做主。”

“裴大哥,我对你的心意你还不明白吗?我谁都不想要,我只想要你!”她哀婉地低头,装模作样地伤心着,“我知道我是强人所难,你必定认为我是轻浮之人,越发看不起我。反正我可能也活不了几年,若是不能嫁你,我何必要嫁人,还不如清清白白的来,清清白白的去。”

说着,她忽地起身,扑向那棵鬆樹。

裴郅终于动了,大手一捞,穿过她的腰身将她捞回来。

“你这是做什么!”

“你让我死!”她呜呜地哭起来,“我死也不要做妾,死也不想嫁给别人……”

裴郅哪里看不出她在做戏,当真是将女子能用的伎俩全部使上,一哭二闹三上吊,为的竟然是嫁给自己。

“为什么是我?”

她也不知道啊!

老天就是这么安排的。

“我

不知道。”她泪眼巴巴地看着他,“可我知道,没有你,我活不成,除了嫁给你,我谁也不想嫁。”

这是真话!

以裴郅多年审案的经验,自是能够清楚分辨出来。

他初入大理寺时,任的是少卿之职。当时的老寺卿告訴他,人心红肉生,不是黑,也不是白,最是诡谲多变,不可一概论之。

真也好,假也好,梦也好,现实也罢,都是她,也都是他。

“你是顾家女,容貌尚佳,家资颇丰,无论嫁与谁,定然都不会差。而我克父克母克兄长,最是命格带煞之人,你就不怕吗?”

“不怕!”

她怎么可能会怕,别人口中的煞星,却是她的生命之星,她的福星。

须臾,她脑子一转,隐约有种豁然开朗之感。

是人便有欲望,或是权势,或是钱财,或是美色。这人权势有,对她的美色不为所动,刚刚还提到她家资颇丰,难道是爱财之人?

若是这样,反倒好办了。

“裴大哥,我知道你对我无意。但凡我能违背自己的心,还有别的法子,我都不会这么为难你。你且当是再救我一次,并不是与我做真夫妻,事后我必重金酬谢,可好?”

裴郅险些被气笑了。

这个小狐狸果然对他无情,根本的目的就是接近他。他虽不知自己身上到底有什么东西值得她不顾一切,但无情就是无情。

他背过身去,不看她。

身量挺拔如寒松,姿仪飘逸出尘,在夜色中犹似玉樹临于黑暗,透着孤寂清冷之感,明明站得不远,却有着拒人千里之感。

顾荃暗道一声糟糕,她想用钱收买人,没想到适得其反。

他不会以为她是在羞辱他吧?

她慢慢地靠近,柔弱无骨的手扯了扯他的袖子,“裴大哥,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好半天,他都没有回答。

看这样子,一时半会儿哄不好。

她索性把心一横,一点点地往后退,“我就知道自己是个麻烦,打从出生就身子骨不好,这些年连累父母亲人操心,劳心劳力还伤财,还不如死了的好。”

夜风徐徐,她仿佛是在对空气说话。

那白绫随风摆动着,像是在朝她招手。她踩在凳子上,两手已握住白绫,缓缓地将自己的头伸进去。

“爹,娘,女儿不孝。裴大哥,谢谢你一直容忍我,我们来生再见……”

裴郅闻言闭了一下目,似是叹了一口气。

他身形一动,再次将人抱下来。

顾荃埋首在他胸前,笑得像个偷腥成功的小狐狸,原来他光吃这一套啊,看来以后还是得装可怜。

“裴大哥,你为何还要救我?你还不如让我死了的好,一了百了,不用再为难别人……”她没有抬头,生怕被他看出自己眼底的快活。

他的声音低沉,又透着些许的悠远,“当年我活下来时,我就知道此生我不再是我,我背负着我父母兄长的命,从不敢轻言生死。祜娘,你父母这些年为你百般争取,你当珍惜。”

顾荃的心,又被内疚与惭愧浸透。

她比谁都珍惜,若不是为了想活下去,她何至于如此。

“裴大哥,我……我也不想这样,我只想和你在一起你,哪怕是几个月或是几年,我也心满意足了。”

日夜相处几个月甚至是几年,她想她应该能找到机会一次性让那生命力充满自己的身体,说不定能彻底变好。

只要身体好了,留有青山在,哪怕是離开他,她下半子也能无忧。

而裴郅想的却是,这玉人儿既然招惹了他,这辈子就别想摆脱他。

“不管是真成亲,还是假成亲,在世人眼中都是真,你当真想好了?”

“我想好了。”

她哪里还用想啊,只要他点头,她是一千个,一万个愿意。

他凝着眉,眼底一片幽深,望不尽,也看不透。似在为难,也似在犹豫,眉宇间隐有纠结,更多的是不忍之色。

良久,她听到他说,“世人忌讳我命格有异,我本无成亲的打算。倘若能救人一命,也算是积德行善。你今日一时情急,难免一头想去,事后恐会后悔。兹事体大,须更慎重一些,你且再考虑三日,若三日后不改主意,你写信告之与我。”

顿时,她心花怒放。

脸上的泪还在,眼中却尽是欢喜之色,似那带露水的花瞬间绽放,更是美得惊心动魄,让人神魂颠倒。

裴郅感受着她的欢喜,心神为之驰荡。

或许无情,但这欢喜作不了伪。

她得偿所愿,一指自己的屋子,邀他进去坐一坐。“裴大哥,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救我,从今往后我与你共享自己的所有。你饿不饿,我让人给你弄些吃的?你渴不渴,要不要进屋喝杯茶?”

屋内还亮着烛火,映出窗上的雕花,大团圆的吉祥如意镂刻,一如此时的气氛。

那处香闺引人入胜,暗香浮动,轻纱云帐,他为住在期间的女子吸引,自然是心生向往,恨不得光明正大地进去。

然而眼下的时机,还未成熟。

“祜娘,虽说你我方才已经说定,但规矩礼数不能乱。时辰不早,我也该走了。”

顾荃目送他,直到他背影消息在夜色中,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他是真君子,而自己是真小人。

南柯不知何时过来,将挂在树上的白绫和树下的凳子收起,小声问道:“姑娘,裴大人同意了吗?”

“他同意了。”顾荃抬头望天,郑重承诺,“我以后一定会补偿他,好好对他,我发誓!”

*

翌日。

大理寺来人。

那僧人已招供,他不是正经的出家人,而是犯事受刑之后找不到好营生,索性假扮和尚干起招摇撞骗的行当。

此次的事他确实是受人指使,至于指使者是何人,他并不清楚,除去一开始那人包头蒙面压着嗓子说话时见过一面,之后对方再有吩咐,皆是用信联络。

他们之间往来传信给钱,全仰赖青云寺一棵古松下的树洞。信会被放在那树洞中,酬劳也是。

顾荃昨天一共给裴郅写过两封信,其一就是告之顾荛所说之事,怀疑他就是给刘姨娘塞信的妇人。

当然,这怀疑也得到证实。

他承认那事也是他做的,自然也是受背后之人的指使。

前来传话是大理寺的文书,姓孙名有道。

孙有道是记录案情之人,对案子极为清楚,对于顾老夫人等人的问话,皆能回得上来。他还告诉顾家人,京中所有印刷书卷的地方他们也都派人去查过,暂时还没有找到可疑之人。

顾荃却觉得那人恐怕和裴郅一样,并不是依赖别人印信,而是在自己家中进行。

她背着人时,亲自塞了五两銀子给孙有道。

大荣官员的俸禄,皆有明文规制。除去食料杂用外,顾勤的月俸是十五两,而顾勉一个月只得不到六两。

而对于孙有道来说,五两银子可抵三个月的官钱。

因为太多,他不肯收,也不敢收。

“顾四姑娘,我家大人最是严明,他若是知道……”

“你家大人看着冷,实则是个心善之人,你别怕,可以大大方方告诉他。”

大理寺不是油水衙门,从他的精神面貌就能看出来。

顾荃打定主意要对裴郅好,自是要方方面面俱到,比说如帮其笼络人心。不光是这个文书的心,还有大理寺所有人。

所以孙有道離开顾家时,不僅有她单独给的五两银子,还有请大理寺所有人吃酒的三十两银子。

孙有道回到大理寺,将三十五两银子全问上交,没有任何隐瞒。

据陈九来报,当天夜里大理寺众人在酒楼吃席,花费正好三十两,可谓是酒足饭饱,还喝倒一大片。

酒醉之时,不少人感念她的好,说她出手大方。

*

第二日。

顾荛三朝回门。

她和杜子虚僅在顾家露了个脸,屁股刚挨着凳子没多久,两句话都没说完,就以杜子虚学业要紧为由离去。

顾老夫人沉着脸,

偏偏发作不得。

杜氏心疼自己的亲侄子,看着神情委靡不振,与之前的温润谦和判若两人的杜子虚,恨不得用眼刀子将顾荛给千刀万剐了。

顾荛心里也苦,却是无处诉说。

出门子前,她想得好,以为杜家是伯府,她是明媒正娶的世子夫人,杜家不会不给她体面。日后她事事体贴周到,必能挽回一切。

谁成想新婚之夜杜子虚喝得酩酊大醉,直接歇在书房,根本没有踏进新房半步。

她苦等一晚上,等来的不是杜家下人的恭敬,而是自己的嫁妆被沈氏收走,说是她年纪轻,帮着她打理。

她去争辩,被沈氏一句话给堵回来。

沈氏说,“这是你们顾家的补偿,若不然你以为我怎么会由着你这么个东西进门的!”

顾茵幸灾乐祸的表情藏都藏不住,恨不得笑出声来。“二姐姐,这嫁了人到底比不上在娘家,你可不能太要强……”

若不是杜氏的眼刀子过来,她必是还要好好奚落一番。

人前不能说,人后她自然少不得要痛快一下。也只能是在顾荃面前逞一逞嘴皮子工夫,说什么顾荛是自作自受,言语之间隐有几分庆幸。

不用猜,顾荃也知她的庆幸是为哪般。

倘若一意孤行的人是她,那她就是如今的顾荛。

顾荛再是强颜欢笑,无奈杜子虚不配合。

望着一对新人离去的背影,分得那么的开,仿佛是形同陌路一般,顾老夫人是不停摇头,连连叹气。

*

第三日。

一切风平浪静,无事发生。

入夜之后,顾荃迫不及待地给裴郅去信,信上还是只有一句话:我要嫁给你。

如此三日之期已到,她主意不变,裴郅也当兑现承诺。

天气已完全转暖,屋子里四角与中间摆放的炭盆全部撤下,换上一盆盆可以养在室内的绿植,郁郁葱葱长势喜人。

这般的生机勃勃,一如她此时的心情。

黄粱遵着她的吩咐,偷偷买来一坛梅子酒。

喜宴上喝过之后,她一直馋着。现今她已找到长期续命的良药,最是值得庆贺一二,当浮几大白。

酒坛子开封,果酒的香气盈满整间屋子。

主仆三人私底下规矩不多,围坐在一起畅饮。

这坛梅子酒偏甜,酒劲不算大,喝着很是清爽。她贪这一口清甜,一杯接着一杯。南柯和黄粱几次劝她,都被她给挡了回去。

“好南柯,好黄粱,可怜我打小都没喝过这样的好东西,眼下我身子好了,你们就由着我喝个痛快,可好?”

她面庞泛着酡色,水眸迷离惑人,语气娇娇软软,听得人不由得酥了半边身子,哪里还忍心说什么,自是由着她尽性。

不知过了多久,坛底见空。

梅子酒的后劲不小,南柯和黄粱侍候她睡去之后,一个摇摇晃晃地回去歇息,另一个倒在外间。

夜风似是吹动窗牖,轻微的声响过后,屋子里多了一个人。

听到动静后,倒在外间的黄粱嘟哝一声,似是在醒来。不等她抬头,只感觉颈间一痛,不得不再次陷入梦乡。

来人闻着满屋子的酒味,一步步朝内室走去。

锦帐半掩的床内,酒气最盛。床上的玉人儿脸若桃花,唇如樱,应是热得厉害,一个翻身时轻抬玉臂,一条玉腿横陈在锦被之上。

许是这样还不够,她也不知是醒来,还是在做梦,竟然坐起身来胡乱地一通扯,将身上本就单薄的寝衣脱去,仅余那素翠色的小衣。

迷迷糊糊间她感觉有人在看自己,醉意让她丝毫感觉不到危险的临近,半掀着的眸子里全是酒染的媚态,在看到床边站着的人之后不仅不惊讶,反而娇娇地笑出声来。

她一定是在做梦!

若不然裴大哥那么正直的人怎么会进她房间,还用那种露骨放肆的目光看她,像勾栏里的小倌,恨不得扑上来扒光她的衣裳。

哪怕是意识不甚清醒,她依然知道自己快要如愿,一时欢喜,一时还想着自己的誓言。

“裴郅……莲花奴,小奴奴,姐姐一定会对你好的。”

第43章 第43章姐姐,你要如何对我好?……

身体的叫嚣与內心的渴望让裴郅不自覺欺近,一寸寸地侵占着锦帐內并不大的空间,呼出来的气息仿佛生了火,烫得吓人。

忆起这玉人儿说自己笑起来好看,他眼睛里全是唾手可得的活色生香,毫不掩饰贪欲的眸中晕开笑意,竟是无比的勾人心魄,帶着几分诡异,语气更是輕佻邪气,“姐姐,你要如何对我好?”

顧荃捂着自己的脸,也跟着笑。

她就知道自己是在做夢!

如若不是做夢,裴大哥怎么会叫她叫姐姐?还对她笑得这么谄媚,当真是与那勾栏里讨好恩客的小倌一模一样。

她坏,她不好,她怎么能把那么一个清冷正直的人夢成这个死德行。

但是这个死德行,她好喜歡。

她两眼弯弯,伸出一根手指点在裴郅的唇上,生命力涌入身体时她倒是不意外,因为上回做夢时也有同样的感覺。

“嘘!”

裴郅的唇被抵着,喉咙滚了滚,因为忍耐而颈间青筋暴走。

偏偏祸乱人的玉人儿半点不知,还摇着自己嫩白的手,在他面前晃啊晃,“小奴奴,你别急,姐姐这就给你。”

说完,她蹶着身体,趴在床上。

小衣包得住前面,将整个后背全露出来,单薄的亵裤包裹着挺翘小巧的屁股,随着她的动作动来动去。

她完全不知自己如此模样落在一个本就忍耐到极限的男人眼中,是何等的要人命。先是拿开枕头,再扒开下面的被褥后,掀起一块床板来,从床內的暗格中取出一个匣子。

又从床头吊着的香盒中取出钥匙来,然后将匣子打开,献宝似的递到裴郅面前。把那一沓沓的银票地契一股脑塞给他。

“给你,都给你!小奴奴,姐姐有的是錢,你以后跟着姐姐吃香的喝辣的……”

裴郅看着被塞滿怀的银票地契,眼底的欲散了一些,却越发的幽深,“你为何要对我这么好?”

可以替他挡箭,不顧自己的性命。还不惜奉上全部身家,毫无保留。明明对他并无男女之情,如何能做到这个地步?

她娇娇地笑着,“我不对你好,还能对谁好?小奴奴,你不会知道的,你就是我的命,没有你,姐姐活不了的……”

他是她的命?

裴郅越发不解,身体更欺近一些,压抑的声音中帶着些许的诱哄,笑得更加的献媚邪气,“姐姐,为何没有我,你就活不了?”

顧荃托着自己的脸,努力让自己不要晃。

她脑子虽胀着,也以为自己是在梦中,但即便如此,她也知道有些秘密不能说,只能烂在自己的肚子里。

“小奴奴,别问,问就是我喜歡你啊。”她扑过来,抱住他,“你身上好暖和,好舒服,我真的好喜欢……”

温香软玉在怀,梦里的一切像是成了真,只消他依着自己的心,顺着自己的欲,便能切身体会那种销魂蚀骨的滋味。

他天人交战着,冰火两重天。直到怀中的人傳来均匀的呼吸,他垂眸一看,眼底隐有一丝无奈。

床褥间一团零乱,像是经过某种不可言说的事情,徒余他在烈焰与寒水中死去活来,始作俑者却已安然入睡。

不知过了多久,他将怀中的人輕轻放下,再把所有的东西归位,这才悄悄离开。

一夜再无话,岁安院的主仆几人难得齐齐睡了个大懒觉。

等到日上三竿时,最先醒来的南柯进来一看,见黄粱还躺在地上昏天暗地的,一拍自己的脑门,嘀咕了一声“喝酒误事”后,再将其叫醒。

黄粱头沉眼花地醒来,揉了揉不舒服的脖子。

“我们睡成这样,万一晚上有人来了都不知道。”南柯一边说着,一边往内室去。

黄粱跟在她后面,两人一眼看到床内仅着小衣抱着被子睡得正香的顧荃,齐齐惊艳着,不约而同地看了一眼对方。

刚要齐齐退出去时,顾荃迷瞪瞪地醒来,“小奴奴……”

“姑娘,什么小奴?”南柯立馬上前,随口问道。

顾荃慢慢清醒,入目全是自己熟悉的一切,原封不动的一如往

常,不无遗憾地想着若是梦是真的该多好。

如果裴郅真是梦里那小倌,她何需费这么多的心力,直接将人给包圆了,以后跟着她吃吃喝喝长命百岁。

她闭着眼睛打了个哈欠,“做了个梦。”

“奴婢昨晚上也做了一个梦。”黄粱揉着还有些发僵的脖子,“奴婢梦到一个怪人,极其的厉害,一招就砍了奴婢的脑袋。”

南柯“啐”了一声,嫌这梦晦气。

两人伴着嘴,手上的工夫却是不停。

天气已经热起来,顾荃也换上轻薄的春衫。

对镜梳妆时,竟有些微的恍惚,犹记得前些日子她还是面色惨白无血色的将死之人,如今却是气色红润朝气蓬勃。

“姑娘瞧着,应是好了。”南柯替她梳发时,由衷地为她高兴。

镜中的美人少了几分病弱,多了几分血气,如同将要枯萎的花重新焕发生机,白里透着粉,粉里透着红。

一番收拾妥当,用过早饭后,顾昀来找她。

梅台书院每隔十日放假一天,称为旬假,顾昀今日正好休假,特意来找她,说是要帶她去一个好地方。

裴郅那边收到信后没有动静,她觉得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指不定人家正准备聘礼,筹谋着如何上门来提亲。

她现在身体大好,且很快就要傍上长期药票,再也不用担心自己活不长。与其在家中幹等着,还不如出去散散心,

兄妹俩向家中长辈请示过后,共乘一辆馬车出门。

等到了地方一看,居然是在长舟书院附近。

顾昀神神秘秘地指着一间新开的鋪子说,“四妹妹,这家店可是南安城的头一份,别的地方都没有。”

顾荃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着那鋪子匾额上写着四个字:书香茶韵。

鋪子不小,因为窗户极大而显得光线尤为好,一列列的书架,书架地摆放着各类的书籍,一排排地码放着,并标明类别。

两位中年掌柜,一男一女,看着都是精明能幹之人。伙计也有两位,同样是一男一女,衣着面貌都十分干净利索。

位于南角的地方,一蒙着面纱的白衣女子正抚弄着琴弦,清越悠扬的音律缓缓流泄,萦绕在整间茶室中。

每列书架前都安放着一排长桌凳,学子们看着书,不时小声议论着什么,他们面前有的是茶水,有的是飲子,并各种各样的点心。

这种茶室布局新颖又私密,隐约有几分后世茶书吧的样子。

顾昀要了点心飲子,与顾荃坐在最后一列的书架前。

点心是她熟悉的,是金玉滿堂的老招牌金玉蛋糕。饮子她也很熟悉,牛乳与茶混烤而成,茶香奶香都十分浓郁。

“四妹妹,这地方是不是极为特别?可以看书,想看多久就看多久,可以喝茶水饮子,还有点心吃,还能听曲,若是得闲,静坐一天也使得。”

顾荃点头,“当真是个好地方。”

她垂眸喝着乳茶,若有所思。

又有几位长舟学院的学子进来,恰好坐在他们隔壁的书架间,因书架横亘其中挡着,彼此不得见面。

“你们看到没,杜世子成了个婚,像是被吸干了阳气似的,成日里阴沉个脸,垂头丧气的,也不知是为何?”

“还是如何?必是对新娶的夫人不滿意罢了。”这说话的人压着声,语气中带着些许的晦涩,“上回斗春雅会,顾家几位姑娘我等都见过,若论貌美,当属那位四姑娘。我若是杜世子,岂会放着那四姑娘不选,而娶那相貌最不出彩的二姑娘?”

“娶妻娶贤,顾二姑娘有才在外,与杜世子最是般配,如何不选?”有人反驳道。“何况顾四姑娘虽貌美,身子骨却不太好,我听人说……说她命里带恶,活到今时今日,一是顾二夫人四处求神拜佛,二是吸取了她父亲小顾大人的官运……”

此言引得一阵惊呼,议论声不断。

有说这种神叨叨的傳言不可信的,还有说空穴来风定有影踪的,几人意见不一,竟是争执起来。

随着他们争执的声音越来越大,铺子里其他的学子也被吸引过来,加入议论的行列,从古论今,引经据典,你来我往的好不热闹。

先前那反驳之人被人问急了,又道:“子不语怪力乱神不假,但有些事就是玄乎。信不信由你们,反正我也是听人说的,那些人还说顾四姑娘若是嫁人,必会吸取她所嫁之人的运道,无论那人多么的惊才绝艳,最终都会怀才不遇泯然平庸。”

如果说她吸取自己父亲的运道延续性命是恶意满满,那么连她日后所嫁之人都扯上,分明就是想断她的姻缘。

“长舟的这些人,当真是不知所谓!”顾昀气极,准备过去和那些人理论。

顾荃示意他稍安勿躁,道:“他们不过是傳个声,不值当动气。”

真正的幕后之人才最可恨,没有必要迁怒别人。

“那就由着他们胡言乱语吗?”顾昀的脸色都是青的,他本是带着堂妹出来吃喝的,没想到吃了一肚子的气。

顾荃当然不会任凭他们继续说下去,给他使了一个眼色后,起身过去。

那些人正口沫横飞地谈论着,猛不丁一抬头,看到她,皆是无比的惊艳。

书香茶韵的环境中,娇弱貌美的少女似水边柳,盈盈楚楚地站在那里,水眸潋滟地看着众人,欲语还羞。

“顾四姑娘!”

好几人异口同声。

她福了福身,越显姿软花柔,道:“方才听你们说,外面傳我福大却命薄,多活一日就要多消耗至亲的福报,包括錢财和运道。未出嫁是吸取自己的父亲运道而活,出嫁后则在碍自己的夫君。”

“顾四姑娘……我们也是听说的……”

“我知道你们是听别人说的,虽说坊间流言当不得真,却也太过没有道理。天下的读书人,最后能出人头地的有几个,难道也是被自己的家人吸取了运道?这世间体弱者不知多少,莫不是都是靠吸取至亲的运道而活?”

“这确实有道理,那传言委实有失偏颇,竟像是故意为之……顾四姑娘,你可是得罪了什么人?”问这话的是最开始提起传言的那个人,他说话时脸都是红的,不太敢看顾荃。

顾荃摇头,“我不怎么出门见人,也不曾得罪过什么人。若说龃龉,倒是有一桩事。前些日子我父亲与小罗大人动过手,小罗大人为此由从五品降为从六品,还曾去我家中闹过事。”

众学子闻言,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

罗谙是吏部侍郎,除去陛下钦定的人之外,所有的官员考核升降全要经由他手。读书之人的目标都是为了出仕,谁也不会轻易得罪日后能掌握自己仕途前程的人。

顾荃很理解他们,之所以说这事也不是为了让他们群情激愤,替自己伸张正义,仅是阐述事实而已。

她问那人,“不知你是在何处听到有人说起这事的?”

那人下意识回道:“城南的街市口。”

“多谢相告。”

她环顾所有人,道:“叨扰诸位,属实有些对不住。今日诸位所用茶水点心,全算在我头上。”

那些学子一听,意外之余,还有欢喜和惭愧。

她刚要和铺子里的掌柜说起此事,打眼看到又有几位学子进来,其中一位还是自己认识之人,心里便有了主意。

王学子对于在这里与她偶遇一事,表现得十分欢喜。等听到她的托付后,拍着胸脯保证自己定会不负所托。

“那此事就有劳王公子了,余下的银钱,权当是王公子的辛苦费。”

满满一素色荷包的银子,王学子觉得很是压手,不用仔细计算,也知会剩下不少。他顿时心头一片火热,连说这哪里使得。

使得使不得的,顾荃怎么可能不知道。她这辈子不缺钱,也从不吝啬钱财,与人为善这种事,她自来做得顺手。

顾昀却是一直紧锁眉头,出了铺子后,道:“他们人云亦云,你无需怕他们,更无需讨好他们。”

“大哥,我不是怕他们。”她娇娇一笑,“吃人嘴短,我是想堵住他们的嘴。”

“你……”

顾昀失笑,越发心疼她。

*

城南的街市口嘈杂热闹,各种铺子林立,往来行人如织,不拘是哪个墙角,或是哪棵树下,总有人三三两两人聚在一起说话。

市井之地人言纷争最是多,也最是容易助长传言之风。经由入了一个耳,再出一个人口,不消多久就能传得满天飞。

顾家的馬车打街边而过,故意驶得极其缓慢。

路边之人的说话声你来我往,顾荃静心听着,倒是不意外听到有人在谈论自己,同那长舟学子说的差不多,却更加直白些。

馬车行到街尾拐个弯,进到朝起巷。

而罗家,就在这条巷子里。

青石板,墙边苔,站在巷子口望去,整条巷子透露着经久岁月积淀的低调与底蕴。隐隐听到哭声,不知是从哪处高墙内传出。

兄妹俩下了马车,还未来得及站定,打后面冲过来一辆马车,车夫的将马车赶得飞起,像是赶着去投胎似的,直直地撞向他们。

顾昀动作快,一把将顾荃扯到旁边。

与此同时,那马车也跟着停下来,险些将马车内的人给颠出来。车帘被人一脚踢开,里面的人张嘴想喝斥,在看到他们后生生咽了下去。

罗孰眼珠子像是不会转似的,定定地落在顾荃身上。

上回见着还病弱的美人儿,今日瞧着竟是粉面桃腮的越发招人稀罕,让人一见入痴,恨不得占为己有。

顾荃也看到了他,只觉厌恶。

他被那厌恶刺痛了眼睛,痴迷的目光清醒了些,带出可惜与恼怒。可惜这美人儿没能到手,恼怒自己被连降两级。

“顾四姑娘不愿嫁我罗某人,我罗某人倒要看看,如今外面传成那样,顾四姑娘还能不能嫁得出去!”

顾昀闻言,瞬间握紧了拳头。

顾荃拉住他,好似听到有马蹄声渐近,道:“大哥,你还记不记二哥以前是怎么对你的?”

他立马心领神会,丝毫不顾形象地倒在路中间。而顾荃则扑在他身上,哭得梨花带雨地控诉着罗孰。

“你们怎么能看也不看就撞我们?我大哥若是有个好歹,我不管你是什么人,我都要去报官,我不信这天下还没有说理的地方!”

大房两兄弟,顾勤看不上顾昀,更偏心顾绪一些。

小时候顾昀难免嫉妒,没少找顾绪的不痛快。顾绪也是个精的,往往不等顾昀碰到自己就倒在地上,害得顾昀没少被顾勤责骂。

顾昀也是没想到,多年以后这一招自己也能用上。

他哀哀地呼着痛,“四妹妹,我看他们就是故意的……他这是想撞死我们!”

罗孰都快惊呆了,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们兄妹俩竟是这种人。

马蹄声已近,有人高喊,“大理寺办案,速速回避!”

顾荃抬头望去,先入眼的是矫健的骏马,然后是马背上的人。

玉麟冠,獬豸服,腰佩大金环刀,气度森寒,却颜盛色茂。

裴郅翻身下马,几步到了跟前,一掀袍摆蹲下,恰好紧挨着她。她回过神来,纤长的睫毛颤了颤,许是离得太近的缘故,也许是想到自己那个没羞没臊的梦,一时竟有些不敢看他。

他大致检查了顾昀的身体,道:“伤得不重,没什么大碍。”

“那就好。”顾荃假装放心的样子,和顾昀对了一下眼。

顾昀嘴里说着感谢的话,作势要起。

当裴郅扶他时,顾荃也伸手过去,两人的手正好碰到一起。

第44章 第44章她的丈夫。

刹那之间涌进身体的生命力,滋长了顧荃的胆量。她的手覆在男人的大掌之上,鬼使神差般地捏了捏,透着几分小心,又有些許的窃喜。仿佛是个偷吃的孩子,怕被人发现,又实在经不住诱惑。

裴郅不动声色,默許着她的小动作,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

他们一个进,一个守,所有的较量试探随风潜入,无人知其中的攻守准则,也无人能看破其中的玄机暗涌。各怀着隐蔽的心思,自以为掩饰得好,可以瞒天过海,骗得了别人,也能骗得了自己。

但是或許除了他们自己,谁也骗不了。

饶是顧昀这等心思极不细腻之人,平日里极其的粗枝大叶,此时却觉出一丝说不出的不对来,看看自己的堂妹妹,又看看同窗们口中不近人情的裴郅,脑子里闪过一丝不太可能的念头,仿佛识破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裴郅手下一个用力,直接将他拎起。

他被扶到一边,下意识去看顧荃,“四妹妹……”

“大哥,幸好你伤得不重。”顧荃朝他使眼色,又假哭。

他立马将方才那微妙的感觉抛之脑后,装模作样地安慰道:“四妹妹,你别担心。裴大人说我伤得不重,想来應该没有大碍。我只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天子腳下,朗朗乾坤,身为朝廷官却随意撞人,如此目无法纪,当真是令人齿寒!”

羅孰大喊冤枉,“裴大人,下官根本没有撞他们,他们……”

“此事本官已悉知,顾大公子和顾四姑娘若要报官,本官会为他们作证。若他们不追究,日后若有人问起,本官也会如实相告。”

不等羅孰再说什么,他又道:“羅家出了命案,你还是趕紧回去的好。”

先前还听不太真切的哭声,此时竟大了许多。

羅孰臉色大变,他就是听下人去报信,支支吾吾的说家里出了事,这才急着趕回来,一路上还想许是哪个小妾争风吃醋故意使的手段,万万没想到会是命案。

当下哪里还顾得上喊冤,手忙腳乱地爬上马车,催促着车夫赶紧走人。

“裴大人,敢问罗家出事的是谁?”顾昀没忍住好奇之心,问裴郅。

问完之后,又觉得不妥当。

谁不知这位裴寺卿最是为人冷漠,他实在不该如此冒昧,遂讪然解释,“我只是随口一问,裴大人若不方便说,那便不用回答。”

天可怜见的,他以前远远见过大理寺办案,莫说是问一问,就連靠近一些都觉得被此人的寒气煞到。

今日也是奇了怪,他居然觉得这位裴大人是可親近之人。

“死者是罗家的大公子和一位姨娘。”

“罗家的大公子!”顾昀惊呼一声。

那不就是罗孰的长子!

与罗谙膝下仅罗月素一个独女不同,罗孰这些年可没少给罗家开枝散叶,光儿子就有六个,但唯独长子是嫡出。

也就是说,死的是罗家唯一的嫡子,还是嫡长子。

罗家那边动静越发的大了,外面不知何时围了不少人。大理寺众人已经入内,其中还有两人守在门外。

裴郅走近之后,围观的人自动让开一条道,有些甚至畏惧到低下头去。

半个时辰后,大理寺的人出来,押了好几个人,有男有女的,其中还抬着两具白布盖着的尸体。

罗家没人露面,連个理事的人都没有,便是罗孰都成了缩头乌龟,进去之后就再也没出来,任由自己儿子的尸体被抬走。

人群议论纷纷,自有消息灵通之人“啧啧”出声,“死的是罗家的大公子,还有罗二爷新纳的妾室。”

光听这两个人的身份,哪怕不知内情,旁人也能咂摸出不对来。

“罗二爷那个新纳的妾室我见过,有一回货郎打从巷子过,她从后门出来买头油,被我瞧见了。当真是个难得的美人儿,细皮嫩肉娇滴滴的,还生了一副好嗓子,她怎么和罗大公子死在一块了?”

“你还真说对了,可不就是死在一块……一张床上呢。”

顾昀和顾荃兄妹俩没急着走,离得也不远,将众人的谈论听得真真切切。

死在一张床上,那不就是……

顾昀也是没想到,竟然是这种腌臜事,当下恨不得捂住自己堂妹的耳朵,“……这罗家还真是乱得很,

四妹妹,我们走吧。”

该知道的都已知道,確实没有再留下来的必要,顾荃乖巧点头,玉色的小脸没有任何的羞恼之色,似是根本没听懂那些人话里的意思。

大理寺的人从他们身边经过,裴郅照旧走在最后面。

顾荃对顾昀丢下一句“我去谢谢裴大人”的话,人已追了过去。

裴郅听到身后傳来的动静,故意放缓的脚步更慢了些,眼底有着隐隐的笑意。他牵着马绳,为怕累着那玉人儿,借着安抚马的当口,彻底停下来等人。

很快顾荃到了跟前,有礼有数地福身。她背对着顾昀,顾昀以为她在道谢,哪成想她却是在问裴郅,“裴大哥,我的信你收到了吗?”

裴郅“嗯”了一声,压抑着内心澎湃的涌动。

顾荃跟着“哦”了一声,信收到了,却没有说拒绝的话,那就代表默认。

她確实很心急,但再心急也不好催得太紧,毕竟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事关她的小命,她还需更有耐心些。

但是那傳言不会成为绊脚石吧?

“裴大哥,我今日听到有人说我父親之所以多年没有晋升,竟是被我吸取了官运,你说是不是很可笑?”

她只说一半,心机十足。

裴郅岂会没有听说,同时也已识破她的小心思,眼底的笑意都快溢出来。若不是此處人来人往,必是不会再忍着。

“確实可笑。”

她心下一松,眉眼弯弯,“我就知道裴大哥不同于那些人云亦云之人,什么谁克谁啊,谁借了谁的运道,全都是子虚乌有,不过是有人居心叵测,恶意中伤罢了。裴大哥,你说是不是?”

“是。”

这小狐狸故意扯上他,摆明是拉他入阵,希望他同仇敌忾。也不知是怎么长的,怎么能这么多的心眼子。

他自小背负克名,比谁都知道人言如刀的可怕,不是直接捅一刀的痛快,而是伤口好了又被刺,反反复复流血不止的残忍。

她不怕他,他又有何惧?

“裴大哥不信那些鬼话,我就放心了。”她两眼似弯月,眸中一片水光潋滟,肉眼可见的欢喜,堪比日月辉映的湖水。“想来那些人说什么我日后会連累自己丈夫仕途的话,你定然也是不信的。”

丈夫两个字,像一颗种子落在裴郅的心底,须臾生根发芽,长出叶子开出花来。

他感受着内心的狂乱,恨不得立刻马上将这两个字坐实,此后以她的丈夫自居。然而再多的疯狂,出口的却还是只有一个惜字如金的“嗯”字。

不时有人经过,他不露痕迹地移动脚步,以自己修长挺拔的身体挡住顾荃。顾荃几乎被他遮得严实,纵有人大着胆子伸头缩脑也看不清楚。

然而他挡住了行人,自然也挡住了一直关切自己堂妹的顾昀。

顾昀心里还纳闷着,不明白顾荃道个谢怎地需要这么久,更想不通性子冷落不近人情的裴郅没有急着走人。

他皱着眉,不得不过来。

“四妹妹。”

顾荃听到他的声音,这才向裴郅道别。

临走之际,还是没忍住提醒,“裴大哥,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幻听,她走出去几步后,隐约听到身后傳来一句,“不会忘。”

*

顾家的西侧门,不时有女子出来,皆是红光满面的样子,或是怀里揣着热乎乎的辛苦费,或是提着什么回礼。

她们来到顾家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说親。

顾家如今待嫁的姑娘有两位,但她们此行的目标全在顾荃。

外面传言已是满天飞,也不知是被什么人给煽动,亦或者是有心之人太多,竟是不少媒人冰人赶来顾家,使着三寸不烂之舌,直把李氏给吵得脑瓜子要炸。

李氏忍着气,与她们周旋着。

她们前来说合的儿郎,要么是一些无所事事的庶子,抬不起也扶不起的那种,要么就是商贾之子。

大户人家没什么用處的庶子不在意前程,若能娶进一个嫁妆丰厚的妻子,也是对家族最大的贡献。而商贾之家不缺钱财,若能以此与清流世家结親,无疑是极大的助力。

正是因为知道这些说亲之人是什么意思,她才会生气。只是气归气,她打小练就的本事就是和气生财,哪怕是存着气,也不会轻易得罪这些人。

对于那些媒人冰人,她皆用好处费打发,至于一些说合的官家夫人,她则赠些拿得出手的贵礼,买卖不成仁义在,哪怕是她婉拒回绝,这些人得了好处,也没死缠烂打。

直到最后一位夫人喜笑颜开地走人,她笑僵的臉才慢慢垮下来。揉着眉心坐下喘口气时,打眼看到杜氏扶着顾老夫人进来。

“母亲,大嫂。”

她迎上前,与杜氏一道扶着顾老夫人。

杜氏叹了一口气,道:“幸亏弟妹变通,将那些人全打发了,否则还不知要闹到何时。”

虽说外面的传言全在二房,与他们大房无关,然而一笔写不出两个顾字,她自然也不可能做到事不关己。

何况也确实有些心疼顾荃,左思右想,皱眉道:“我怎么觉得那背后的人似是冲着祜娘来的。”

李氏闻言心下一个突突,“祜娘打小身子弱,鲜少出门,她不可能得罪什么人。我私心想过,唯一出过的岔子,也就是罗家那事……”

“也是。”杜氏点头,看向顾老夫人,“母亲,这事该如何是好?”

这时,顾勉匆匆归家。

他沉着脸,一进门就恨声道:“那起子黑心肝的,以为传出那样的话来,我就会恼怒自己的女儿,当真是可笑至极。莫说是假的,便是真的我也不惧,不就是不做官吗?我何惧之有?”

以李氏的说法是,一月六两银子的俸禄,还不够他做身衣裳。若真是不做官,自己也给养得起他。

这话虽是赌气之言,却也是真话。

“母亲,那些人居心叵测,装神弄鬼地断言后事,若他们真有先知,如此处心积虑地壞祜娘的姻缘,只怕是我家祜娘日后定有好姻缘,挡了他们的道!”

这话一出,顾老夫人震惊之余,忽然有种豁然开朗之感

她紧皱的眉头微松,一拍桌子,“二郎说的对,他们若真有先知,为何针对祜娘?除非是有祜娘在,碍了他们的眼。”

杜氏的眉头却是越皱越紧,應是在仔细思量。

近日里发生的事多,一桩桩一件件的,先本还当是冲着顾家来的,如今外面的传言一出,她多少也回过味来。

“那人该是何等的处心积虑,想害祜娘性命不成,竟是要毁了祜娘的名声。”

“越是如此,越能说明他所图不小,祜娘的前程应该也不小。”顾老夫人喃喃着。

顾勉和李氏交换着眼神,夫妇俩齐心,也早有心理准备,不管世态如何发展,他们都不允许自己的女儿成为众矢之的,哪怕是在自己家中。

一阵冗长的沉默,好半天都没有人再说话,直到下人来报,说是有贵客上门。

一听来人是齐国公夫人,几人面面相觑。

齐国公府是大荣的四大国公府之一,祖上是随开国皇帝打天下的人,有着世袭罔替的爵位,地位尊崇非顾家能比。

顾家与其交情不深,来往也极少,莫说是小辈们,便是顾老夫人都觉得齐国公夫人此番来访太过突然。

齐国公夫人寧氏是个清高人,雍容华贵、珠光宝气,虽是带着笑模样来的,却有着藏不住的优越倨傲。

寒暄客气几句后,她开门见山,“我那大外甥是个痴情的,见过贵府的四姑娘之后一直念念不忘,催着我来做个说客。”

她出身侯府,底下有两位庶妹,也皆是嫁在京中,并无适龄的大外甥,所以她口的大外甥应是齐国公府陆家这边的。

而陆国公仅有一妹,那就是秦夫人,秦夫人也只得一子,即秦嘉。

“他一时糊涂,断了科举的路。不过秦家就他一根独功,那偌大的家业便是不做官,也是极好的。我家国公最是疼爱他,他这辈子哪怕什么都不做,也可安享富贵荣华。”

顾老夫人下意识和顾勉对视一眼,母子俩心里想法一样:难道这就是好姻缘?

单论家世而言,自家姑娘若能嫁去秦家,的确算得上是高攀。

只是那秦嘉再是一生富贵,人品和德行却是已壞,哪里值当被人争来抢去,还如此费尽心思的算计?

顾家人都不说话,寧氏还当他们是高兴坏了,一时来不及反应,越发显出几分骄傲得色来,“你家四丫头命格不好,身子也弱,若非我那大外甥自己相中,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走这一遭的。”

她这话实在是不中听,

顾勉也不惯着她,自有更不中听的话怼回去,“秦大公子在斗春雅会上舞弊,还闹出那样的事来,连陛下都被惊动。此等行径之恶劣,人尽皆知,实乃天下读书人之耻,恐难有人愿意与之为伍。”

言语之嫌弃,如见臭蝇。

门外面,有人已听了一会儿。

直到顾勉说出这番话后,几人的神色这才缓和。

顾荃扶着芳宜郡主,顾昀跟在后面。

兄妹俩是在进府之时与芳宜郡主遇上的,当见到她的那一刻,顾荃就知道她的来意,却只能装作不知,一副意外惊喜的模样。

屋子里的人见到她,皆是一惊。

其中尤以宁氏最为惊讶,“郡主,您怎么来了?”

她上坐之后,优雅而从容地道:“这孩子与我投缘,我听了外面传的那些鬼话,怕这孩子受委屈,特地过来看一看。”

顾府赏花会上发生的事,宁氏也听了那么一耳朵。

她眼尾挑着,上下打量着顾荃,目光中带着审视与挑剔,如挑选货物般分析着成色,估摸着价格。

“前些日子听说郡主有个小友,没想到竟是真的。瞧着真是水灵的姑娘,我看着都觉得喜欢,难怪我那大外甥上心。”

芳宜郡主有些不悦,道:“我这小友性子单纯良善,也不知招了什么人的眼,竟是被人传出那样的恶毒事来。听说有些居心不良之人想趁火打劫,思量着来顾家占便宜,也不知是真是假?”

宁氏的脸,顿时有些挂不住。

她有些讪讪,“确实是有那样的人,但我家嘉儿与他们不一样。”

芳宜郡主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问:“若是我方才没听错的话,陆夫人说的是秦家那个不成器的小子吧。”

“正是我家国公嫡亲的大外甥。”

“原来真是他。”芳宜郡主转向顾老夫人,“这门亲事,你觉得如何?”

顾老夫人见她掺和,便知她确实是怕顾荃受委屈,心下为自己孙女高兴的同时,其实也早已有主意。

顾家百年清名,还曾出过两位帝师,这样的门第比起国公府来或有不及,却也不是寻常的人家。

秦嘉那样品行败坏,有损读书人声名之人,若是真成了顾家的女婿,莫说是他们,便是顾家的列祖列宗也不会同意。

“秦大公子自有前程,与我顾家不是一路人。”

这话听着婉转,却是明明白白的拒绝。

宁氏哪里还能再坐得住,走之前还有些不甘,扔下一句话,“你们且再好好想想,莫要因一时意气,而错失良机。”

她一走,气氛就缓和了许多。

顾老夫人向芳宜郡主连连告罪,又连连道谢,“郡主为这孩子不辞辛苦跑一趟,我真不知该说什么好。也是这孩子的福气,能有幸入了您的眼。”

芳宜郡主摆手,“我的名声也不好听,与我结识也不是什么福气,只能说是缘分。”

她可以自嘲自己的名声,旁人却不敢多说半句。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不知该如何接话。

仿佛是嫌这话还不够惊人,她又扔下一句,“我喜欢这孩子,私心想留在身边,也不知你们舍不舍得?”

第45章 第45章妹妹,还是老婆?

众人更是意外,皆以为自己听岔。

纵是顧老夫人这等主理顧家大小事务多年,迎来送往见多识广之人,亦有些回不过神来,手中的茶杯停在半空,不知是举起还是放下。

一双精明世故的眼睛,下意识去看自己的孫女。

早前病弱苍白的面色,如今已是肉眼可见的红润,衬得原本就極佳的颜色更为鲜艳灵动,静若风拂柳,动若花照水。

这般绝色的姑娘,哪怕是自己的親孫女,哪怕日日能得,仍旧是见一回惊艳一回,也跟着欢喜一回。

她心下猜测不断,又怕自己误会,遂道:“我家祜娘打小乖巧懂事,郡主抬举她,是她的造化。”

其他人听她这么说,自是不会再开口追问,只等芳宜郡主如何接话。

芳宜郡主示意顧荃到自己身边来,目光无比慈爱,“我与这孩子有缘,怎么看怎么喜欢,想着若能有这么个乖巧懂事的孫女,实属人生一大幸事。”

顧荃面上不显,内心却是一震。

她就知道自己想得太过简单,像裴家那样的门第,哪怕祖孫感情再好,哪怕裴郅确有克名,也不会结一门如此不匹配的親事。

何况她还有那样的傳言,便是不为别的,只为自己孙儿的官运前程,郡主也不会同意。

“郡主。”她眼眶骤红,目光动容,“承蒙您看得起,我不知该如何报答,以后我一定会好好孝顺您的。”

如果不能和裴郅做夫妻,对她而言做兄妹也能接受。毕竟她一开始的目标,是想有个能光明正大接近裴郅的借口,也曾想过与之结为异姓兄妹。

凡事不可能尽善尽美,日后有个兄妹的名分,她想做些什么也容易许多。

芳宜郡主拍拍她的手,道:“上慈则下孝,若真有祖孙缘分,合该是我疼爱你在先。”

其他人闻言,皆有感于她们之间的真挚。

李氏也跟着红了眼眶,看了顾勉一眼,顾勉輕拍着她的背,以示对她的安抚。她私心想着,若自己的女儿能认郡主做义祖母,日后也算是多了一个强大的倚靠。那起子躲在暗处装神弄鬼的人,或许也会有所忌惮。

顾老夫人心里有些复杂,因为她才是顾荃真正的祖母。

虽说自己的孙女若是多一个身份尊贵的义祖母是好事,可真轮到自己头上,多少还是有点心里不是滋味。

但是大事大非,她拎得清,与自己子孙有利之事,她更是看得明白,当下挤出笑模样来,道:“郡主抬爱,是我家祜娘的福气,若如此当选个吉日……”

意思是如果认親,便要隆重行事广而告之,一来昭显郑重,二来也能敲打那些不怀好意之人。

谁料芳宜郡主却摆手,正当众人以为她是不想大操大办时,听到她说:“我是真心喜欢这孩子,实在气不过外面那些个闲言碎语,是以琢磨了两个法子,认親是其一。其二嘛,我那孙儿你们也见过,若是看得上,也可给你们当个半子半孙。”

何为半子,那是女婿!

至于半孙,不就是孙女婿。

所有人又是一惊,比先前来得更为猛烈。这下没有人会覺得自己听岔,更没有人以为自己会错意,乍惊过后全是一喜。

且不说芳宜郡主与陛下的关系,单说裴郅本人,除去被世人揣测议论的命格之外,再无可挑剔之处。

年纪輕轻就已是大理寺的寺卿,还極得陛下的看重。论能力是人中龙凤,论长相更是人中翘楚。

别以为他克名在外,不少人视他为煞星,实则京中不知多少高门世家想与之联姻,无奈他自己不近女色,芳宜郡主又不与人走动,旁人便是想搭上关系,也苦于无门,若不然这样的青年才俊,家中的门槛必是已被人踏烂。

顾家人不约而同,你看我,我看你,无

一不是在心中想着:或许这才是招人恨的好姻缘。

顾老夫人赶紧回话,道:“郡主谦虚,谁不知裴寺卿年轻有为,陛下对他更是器重有加。他若能成为我顾家的半子半孙,那才是我顾家天大的福气。”

芳宜郡主点头,“咱们两家的孩子都是好孩子,是我们当长辈的福气。世人口中那些话,我向来不去理会,可毕竟人言可畏,我那孙儿与我一样,被人说是命中带克,还天生带煞,委实不太好听。”

这也是巧了。

裴郅有克名,顾荃也有。

若是搁在从前,顾老夫人还有犹豫一下,如今却是半点迟疑都无。那些个或是捕风捉影,或是空穴来风的鬼话,说到底都带着恶意。

她的孙女被人针对,裴家那小子或许也是如此。

“人言是可畏,但真相自在人心。我家祜娘也不知得罪了什么人,碍了谁的眼,才招来那些胡言乱语,我想着裴寺卿是难得的青年才俊,又极得陛下看重,難免讓人眼红,所以也被人非议。我们做长辈的,不去理会就是了。”

这番话实实在在说到芳宜郡主的心坎里,她频频点头。

“我很是喜欢祜娘这孩子,不愿她受任何委屈。”她拉着顾荃的手,语重心长地道:“祜娘,不管是给我当干孙女,还是给我做孙媳妇,你日后都得叫我一声祖母,我哪样都成。婚姻之事虽说是由长辈做主,但我希望你能顺从自己的心自己做决定,可好?”

屋子里瞬间静下来,所有人齐齐看着她们。

茶水冷却了些,茶香也跟着冷清,半落日头的残阳透过大开的门窗,留恋着尘世的繁华与绮丽,迟迟不愿離去。

泄金流彩的光晕,恰好照在少女的侧臉,端地是横看秀山玉堆砌,空悬明月花盛开。

芳宜郡主離得最近,最能感受眼前这雪肤花貌的美,为之艳叹的同时,似乎也能理解自己那自来冷清冷性的孙儿为何心动。

那孩子打小没要过什么,除去那年执意要去大理寺,再没有提过任何想要的东西,平日里更是少言寡语的,一天下来也说不上几句话。

而这一次,竟然与自己说了许多,恳请自己前来提亲。

她亲缘浅淡,喪父喪母丧子丧媳,还有长孙,膝下唯有小孙子相依为命,说是她的命根子亦不为过。

身为嫡亲的祖母,她既知孙儿的心思,如何不想为之打算。只是人心肉长,她也喜欢这孩子,想着这孩子曾说过想认孙儿做义兄的话,便有了先前那番话。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若是有缘,那缘分自来,若是无缘,何必强求。

“祜娘,我视你为小友,你有什么想法,大可以直言,无需过多顾忌。”

顾老夫人心里挺急的,认干亲当然好,然而结为姻亲更好,尤其还是一门这样的好亲事,门第高,儿郎争气不说,只说这未来的祖婆婆,已然是满京城打着灯笼都找不出来第二个。

顾荃低下头去,好半天没说话。

良久,像是经过郑重思考般,道:“郡主,我想一直陪在您身边。”

干孙女也是要嫁人的,只有孙媳妇才能一直陪在身边。

这个回答含蓄却明了,一时皆大欢喜。

时辰不早,芳宜郡主離开时,还是只讓她一人送至门外。

两人出门没多久,一直憋着的顾昀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喃喃,“難怪……”

杜氏忙问他难怪什么,他也不瞒着,将之前在朝启巷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当然隐瞒掉自己被撞是假装一事。

“那裴大人岂是什么多管闲事之人,不想不仅亲自扶我,还帮着我们说话。我当时就覺奇怪,没想到他原来看中了……”

顾老夫人重重地咳了一声,打断他没说完的话。

这种事心里知道就好,若是说出来傳出去,反倒招人闲话。

他自知失言,立马转个话题,说起羅大公子的事。

所有人听完之后臉色都不太好看,不是他们覺得这种事脏耳朵,而是想到不久之前羅家的求娶,一个个跟吃了苍蝇似的。

半晌,顾老夫人道:“那件事,以后谁也不许再提。”

*

顾荃送完芳宜郡主回来,立马被所有人围着。

这亲事自是千好万好,李氏是当娘的,顾虑自是要比别人多,“郡主明理,又疼祜娘,这个没得挑。裴大人相貌能力,也不用说,只是他在大理寺那样的地方,煞气本来就重,祜娘身子一向不好,我怕……”

余下的话不用说,谁都知道她的担心是什么。

顾荃生怕事情生变,忙道:“娘,郡主不怕我有碍裴大人的官运,我自是也不怕裴大人的煞名。他救过我的命,是我的救命恩人,说起来应是旺我之人。”

顾老夫人点头,“祜娘说的对,什么克星煞星的,还不是那些人上下嘴皮子一碰张嘴就来。依我看,裴家那小子极其不错,长得好,人也正直,品行更是难找。”

顾勉赞同这话,他对裴郅印象极好。

“我觉得裴大人是个不错的。”

他疼女儿,也有身为老丈人的通病,那就是一想到精心养大的白菜要被哪家的猪给拱了,心里自是一千个一万个不乐意。

可若是裴郅,他觉得不难接受。

只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眼中人品正直,遵规守矩,绝不会有半点失礼行为的后生,会在大半夜的来找自己的女儿。

明月当空之时,月华洒遍大地,朦胧着万物。

岁安院外那棵顾荃用来上吊的松树下,姿仪如松的男子背手而立。

听到动静后缓缓回头,幽漆的目光紧紧追随着奔向自己的人儿。青丝如瀑披散着,单薄的春衫外头罩着一件银红色的披风,凝雪赛霜的肌肤在月色下更显透玉的莹白。

小脸上泛着激动之色,因为急跑出来而娇喘微微,满眼都是欢喜。

顾荃在离他几步时站定,眼如弯月水光盈盈,却不语。

静夜不思量,不妄言,光是这么你看我,我看你的,好似所有的谋划算计都化成得偿所愿的心安。

她不说话,裴郅更是按兵不动。

若论耐力,她还是不如人。

最后还是她打破静谧,望月感慨,“裴大哥,今天这月色可真好。”

她看月,裴郅看她。

月未满,如银钩,好似她的眼睛,不染世间俗尘,不下凡人之地,令人心生向往。又仿佛利刃出鞘,直击人心。

“你若认我义兄,我也可护你周全。”

这是什么意思?

顾荃满心的期待欢喜,瞬间化成猜疑与不安。

“裴大哥,你是不是后悔了?”

“我既然承诺你,便不会反悔。只是婚姻大事需慎重,你误将救命之恩视为男女之情,我怕你日后后悔。”

“我不会后悔!”

这在顾荃看来,几乎是不用选。

妹妹能做的事,老婆可以做,但老婆能做的事,妹妹可以吗?

老婆哪怕是假的,也能日日见到自己的丈夫,就算不是真夫妻,每天也能找到机会摸个手碰个身体的,更别说她暗戳戳地想找到一次性充满生命力的途径,少不得以后要试上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