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后悔,也不容裴郅后悔。
当下抓住对方的衣服,哀切可怜,“裴大哥,我知道可能不怎么信,但我说的句句是真。没有你,我根本活不成,你不会知道你对我意味着什么,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离不开你,如果你不要我,那我还不如死了的好……”
裴郅低眉看她,望进她眼眸中。
她的眼神很真诚,有着毋庸置疑的坚定。不管是因为什么,他都知道她说的是真的
,她说离不开他,她说没有他就活不成,应该统统都是真的。
“你若不后悔,那便好。”
“我不后悔,我绝对不会后悔。”
她急切地表明着心迹,仿佛迟说一秒都有可能丢了自己的小命。
裴郅看着她抓住自己衣服的纤细手指,恨不得去握住去包裹。
祖母说她情窦未开,若此时求娶恐有趁人之危之嫌,思及她早前曾想与他结为异姓兄妹,便提议让她自己选。
他同意了。
而今,他已给过她机会。
如此,她再无反悔的可能。
*
第二天,羅家的事便在大街小巷传开。
羅家大公子在死之前被人下了毒,行房途中毒发身亡。而那与之行房之人,正是罗孰新纳的小妾。
那小妾没有中毒,死于自尽。据侍候她的丫环供证,她是被罗大公子逼迫委身,一直痛苦不堪,几度寻死未成。
大户人家的阴私与香艳之事最能让百姓津津乐道,几乎不到半天的工夫,哪里还有什么人记得嚼顾家的那点舌根子。
罗家被推到风口浪尖,被世人议论揣测之时,罗月素竟然来找顾荃。
她看起来神色黯然,眼睛略肿,气色也不太好,见到顾荃的第一句话就是抱歉,“顾四妹妹,我知你也正是心烦之时,我本不该来打扰你,却实在是没有法子。”
内宅出了那样的事,身为当家主母的柴氏岂不能上火?
柴氏急火攻心之下病倒,吃什么吐什么,连药都入不了口,宫里的太醫和京里的大夫都看过,药开了不少,无奈吃不下去于事无补。
“郭大夫家中的下人说他已经离京,我知他与你家的关系,你们定然知道他去了哪里,何时能归京?”
罗月素确实是有些慌乱,说话时手都在抖。
母女连心,不管她是什么人,事关自己的母亲自然是真情流露。
顾荃的感觉复杂,目光却是清澈如水,“这事说来话长,虽是家丑,我也不怕告诉你。”
她将刘姨娘被人挑唆,想害自己性命一事原原本本地告之,眼睛始终盯着对方,不错过对方的任何一个表情。
当罗月素听到活字印刷而成的信时,脸上乍现的不是心虚,而是震惊。
“那信上说了三件事,头两件都已应验,而那还未发生的第三件事,便是我大姐姐生产之时会有性命之危。我大姐姐最是疼我,我便让郭大夫去了她那边。”
“怎么会这样,怎么这么巧……”罗月素喃喃着,她的表情是说不出来的古怪,除了震惊之外,还有惊疑之色。
顾荃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语气平淡,“是啊,那人真是好算计。”
“也不知是什么人,竟然会有这样的心思。”罗月素掐着掌心,脸上努力表现出关切的样子,“幸好你福大命大,让那人的算计落了空。”
“福大命大?”顾荃扯了扯嘴角,“罗大姑娘难道没听到外面的传言吗?那传言说我福大却命薄,这些年之所以活着,是因为我娘舍了大笔的钱财,我爹被我吸取了官运。还说我将来所嫁之人,也会同样被我吸走运道。”
“那人当真恶毒,竟然编出这样的瞎话来。”罗月素面上除了义愤填膺之色,其中还有担忧与心疼,“顾四妹妹,世人最是轻信传言,宁可信其有。天下但凡有志之人,有几人不在意自己的前程仕途。”
说到这,她像是想起什么般,道:“倒是有一人合适,秦家的大公子无缘科举,旁的倒是不差。”
顾荃只觉可笑,就算她不是那幕后指使之人,那也绝对不是毫不知情的无辜之人。
正在这里,宫里来了人。
来的是一位大太监,与一位太醫。
她在看到那大太监竟是荣帝身边十分得用之人后,目光惊疑不定,却不得不告辞。
顾老夫人与杜氏李氏等人很快闻讯而来,得知太医是奉荣帝之命来给顾荃看诊的,一个个立马心知肚明,皆在心中暗道陛下看重裴郅一事,果然半点不夸张。
若仅是臣子,娶的妻子身体如何,与天子何干?若非自小教养长大,视为子侄之人,堂堂君王何至于操心这等小事?
太医是奉命行事,自是慎之又慎,光是摸个脉,都反复确认了不下三回。
最后得出结论,“顾四姑娘气血略虚了些,旁的无大碍。”
顾家人闻言,人人欢喜。
因为顾荃的有意为之,怕被人看出自己的身体一时好一时坏的,徒生一些没必要的猜疑,她这些日子都没请过大夫,所以除了她自己,谁也不知道她的身体到底是什么状况。
顾老夫人心里的石头落了地,一连念了好几句佛祖保佑。
那大太监笑眯眯地道喜,然后从袖子里取出一物,高声道:“顾荃,接旨!”
第46章 第46章赐婚。
*
顧荃心头一跳,来不及细思,人已跪在地上。
顧家其他人亦是如此,全都跟着跪下接旨。
不多会儿,太監独特尖细的嗓声响起,抑扬顿挫地念着圣旨上的内容,一大通客套堂皇的拗口之词后,她清楚听到自己被賜婚给裴郅的事实。
这个结果出乎她的意料,大大超出她的预期,却实实在在有利于她。
金口玉言的天子賜婚,非死不得退婚,更不能和离。
也就是说,从今往后她将牢牢与裴郅绑定在一起,无论真成親还是假成親,裴郅这辈子注定都是她的人。
應是郡主的主意吧?
她想。
那位慈爱的长辈偏疼她,處處为她考虑。應是怕她身份不够,恐日后被人诟病議论,所以为她求来圣旨,给足她体面。
而她呢?
为了自己能活命,枉顧自己的良心,费尽心机地接近他们祖孙俩,算得上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小人之心,换来的是别人的真心相待,往后余生除了尽力还报,再无其他的想法。
那大太監将圣旨一收,递过来,“顧四姑娘,恭喜。”
她接过圣旨,然后道谢。
如花的颜,似柳的身姿,冰肌玉骨自生香,一低头一抬眸间尽顯娇美天成。饶是断了情根,又见怪人间绝色的男子,也为之惊艳。
那大太监对顾老夫人道:“老夫人好福气。”
顾老夫人红光满面,一臉的与有榮焉。
天子賜婚这样的殊榮,落在哪家姑娘的头上,那都不仅仅是一人之榮耀,而是整个家族的榮光。她身为顾荃嫡親的祖母,岂能不歡喜?
李氏不差钱,更是大方人,已经高声吩咐下去,说是府中人人都有赏。
顾府上下瞬间歡呼声一片,下人们奔走相告。
这动静不小,府牆外头经过的人都能听得见。有人疑惑,有人好奇,恨不得爬上牆去看墙里面发生何事。
西侧的墙角處,罗家的马车还未离开。
打眼看到那大太监与太醫一前一后地出来,她给自己的丫环若谷使了一个眼色。
若谷悄悄地跟上去,小声叫住那位太醫。
那太醫转头看到她,先是惊讶了一下,然后停下。
她上前见过礼后,道:“我本该走的,却实在是放心不下顾四妹妹。我与她一见如故,她本就身子弱,又遇到这样的事,必是很难过。也不知她得罪了什么人,竟招来这样的祸事。”
说完,她无比忧心地叹了一口气,然后问那太醫,“冯大人,你方才给她瞧过,她的身子可是好些了?”
冯太医昨日才去过罗府给柴氏看病,与她当然认识。
医者有医者的规矩,当说的不当说的自有定论,病重不与外人道,病危更是要三缄其口。但
倘若是病好,除非主家想要瞒着什么人,否则没什么不可说的。
“郭大夫医术高超,经过这些年的吃药调理,顾四姑娘已无大碍。”
说来也巧,早年宫里被请到顾府来给顾荃看病的太医中便有他。他親手给当时还年幼的顾荃摸过脉,那时也与其他人一样断定顾荃难好,非长寿之相。
今日他给顾荃诊脉时再三确认,一是为小心谨慎,二则是不太敢信。
当年那个谁都能看出来活不长的孩子,没想到这些年过后,竟然与常人没多大区别,仅是气血虚了些。
他不会想到顾荃有什么奇遇,自然而然地将功劳归给郭大夫。
“真的吗?那可真是太好了!”罗月素面上欢喜着,“我方才还担心着,不知她身子如何了,怎地她家人又惊动了太医院。”
她这话与其说是替顾荃高兴,不如说是试探。
圣旨已宣,冯太医自然都没什么好隐瞒的。“我此番来顾家,不是顾家人递了牌子去太医院,而是奉陛下之命。”
一听是奉陛下之命,她的心都快跳到了嗓子眼。
“顾四妹妹好福气,竟是连陛下也关心她的身体。”
冯太医笑道:“顾四姑娘确实是好福气,陛下已为她与裴大人赐婚,罗大姑娘赶紧去向她道喜吧。”
“……是裴大人?”许是太过意外,也许是太过震惊,罗月素一下子没控制好音量,顯得有几分失礼。
她如此失态,落在冯太医耳中,还当她是为顾荃高兴。
顾府的门外不知何时聚集了一些人,应是有下人进出,被有心之人打探出了消息,那些人也不散去,而是谈论起来。
“不是说顾家四姑娘命数不好,有碍夫君运道吗?陛下怎么会将她赐婚给裴大人?”
“谁知道?莫不是因为裴大人命够硬,不怕被她克?你还别说,他们还挺般配的,倒像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他们对着顾家的门,指指点点。
百年清流世家的门庭,连门檐门楣仿佛都透着文人的雅致。朱门铜环,金漆匾额,那笔锋遒劲的顾府二字,彰显着书香门第的风骨。
罗月素听着那些人的議论,感觉自己的耳朵在嗡嗡作响,她麻木而僵硬地与冯太医说着言不由衷的话,话里话外都像是在为顾荃高兴。
直到冯太医走出去老远,她才回过神来,目光沉沉晦涩,谁也不知在想什么。
若谷小声问,“大姑娘,还要去给顾四姑娘道喜吗?”
“不了。”她咬着牙,有些情绪已经控制不住。
一回到罗府,压抑难受的气氛让她更加臉色难看。
下人们要么是战战兢兢,要么是魂不守舍,偶尔有些胆子大的,竟然凑在一起非议二房的那些龌龊事。
她阴着一张面,径直回到大房。
大房的管事婆子告诉她,柴氏还是吃不下东西,刚刚又吐了一回。
推开正屋的门,从外间到内间,药味混着呕吐物的气味,险些让她也跟着吐出来。
水红色的纱帐内,柴氏虚弱地起身,苍白的臉色与深陷的眼窝,无一不表明这病来得急,又来得凶猛。
“娘。”她几步上前,抱住柴氏。
柴氏安慰她,“罗儿,娘没事,就是气着了,等缓两天就好了。你不用四处去找大夫,也不用去求什么人。”
她哭起来,没由来的情绪崩溃。
好一会儿后,慢慢止了哭。
“娘,你不会有事的,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你这孩子说什么傻话,娘怎么可能会有事。”柴氏摸着她的头,哪怕神情憔悴,人也虚弱至极,却还是满眼的幸福满足。“我就是担心你父亲,他那么端正的一个人,家中却出了这样的丑事,不知有多难堪。”
“娘,你先顾好自己,父亲他……他定有应对之策。”
柴氏闻言,苍白的脸上迸发出光彩来,“你父亲正直能干,我也相信他会处理好的。”
罗月素似是不愿再听这样的话,让她好好休息,并一直守着她,直到她睡着后再走。
一问前院书房的,得知罗谙回来后又出了门,仅在前院逗留一会儿,压根没进后院时,一气之下,将前院侍候的下人全处置了。
罗府占地不小,相比二房,大房所占的院子少很多。
二房人多,大房人少,越是这个时候,越发显得冷清。
回到自己的屋子后,罗月素屏退所有人,然后从首饰匣子的夹层中取出一张纸,看了又看,忽地面色变得恨恨,将那纸给撕得粉碎。
不知过了多久,她唤若谷进来收拾。
若谷将地上的纸屑全部扫起装出去,招来院子里最低等的杂事婆子,让对方尋个没人的角落把纸屑给烧了。
那婆子卑躬屈膝地遵了命,弯着腰绕到后院去。等到了无人处慢慢直起腰来,却不是一把火把纸屑给点了,而是小心翼翼地收好。
*
盛清宫内,龙涎香正袅袅地燃着。
荣帝从宝座下来,目光慈爱地看着自己最为信任的臣子,欣慰地打量一番后,大掌拍着对方的肩,一脸的感慨。
“终于要成亲了,你父亲在天之灵,应是能瞑目了。”
梁上悬下的巨龙,那威风赫赫的一双龙目仿佛在凝视着这对君臣,恰如世间尋常的一对叔侄。
裴郅半低着头,虽没什么情绪,却无比恭敬,“她是个好姑娘,臣的祖母对她十分喜爱。”
荣帝点头,然后又皱眉,“顾勤这些年兢兢业业,倒是个忠心的,顾家门第也尚可,只是顾家老二平庸了些,这门亲事说到底,还是委屈你了。”
“臣不觉得委屈。”
那是他处心积虑想占为己有的姑娘,他怎么可能觉得委屈,只是不能为外人道,更不能让别人知道他们私下的往来,尤其是顾荃对他做的那些事。
女儿家的名节名声都极其重要,他不愿世人非议她。
“祖母喜欢,臣就喜欢。”
荣帝见他仍旧是冷清的模样,心情有些复杂。
这是自己亲手教养长大的孩子,同自己亲生的也没什么大差别。身为帝王,注定不能与天下寻常父亲那般,比起宫里的皇子,反而是这孩子在自己身边留得最久。
“你先前说的那什么画像上的女子,还未找到吗?”
“回陛下,臣不打算再找了。当时臣年纪小,记得也不甚清楚。纵是找到与画像相似的女子,其品性如何尚未可知,若与心中期待相差太远,难免失望,还不如就此作罢。”
裴郅始终半低着头,像个听话的孩子。也唯有在自己的祖母与荣帝面前,他才会如此。
荣帝又拍了拍他的肩,道:“继续找,不管相貌品性如何,得到了也就不会再记挂。”
他不置可否。
一抬头对上巨龙的眼睛,那藐视众生的目光仿佛在笑,笑世人有情却无情,多情也终成一场空。
人囿于世俗红尘,正如它被世人景仰,却困于想象中。
“你这孩子啊,看着对什么都不太在意,实则心地最善,也最软。”荣帝见他不说话,皱起眉来的同时,眉宇间却没有恼怒之色。“顾家那孩子身份低了些,你能娶为正妻,又求朕为你们赐婚,已是对她抬举。她若是个贤惠的,当帮着你找才是。”
“臣与她见过几面,她是个好的,臣愿意与她相敬如宾。”
“行了,行了。”荣帝摆手,“你不想再找,那就算了。”
裴郅头更低了些,越发恭敬。
等到他告退之后,荣帝对身后的太监道:“外面传成那样,说顾家那孩子是个有碍夫君官运之人。郡主不在意也就罢了,这孩子竟也不在乎。旁人避之不及的事,他居然半点不放在心上。”
朝臣们争权夺势,皇子们之间暗流涌动,天子坐于高堂之上洞若观火,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是为了平衡。
身为君王,莫说是视为亲子的臣子,便是亲生的儿子也会疑心。
而他为顾荃求
赐婚圣旨一事,在荣帝看来一是代表孝顺,二是意味着压根不在意自己的前程仕途。
帝王之爱杂质太多,越是攻于心术的君主,越是喜欢忠心不二,不为自己谋权谋利的臣子。
良久,荣帝动情感慨,“朝堂上下,也唯有廷秀这孩子最得朕心。”
宫墙高深厚重,竖起阶级尊卑的壁垒。君王在万丈宫阙中手握生杀大权,运筹帷幄千里之外,把江山社稷团玩于股掌之间。
但唯有人心,最是难以掌控。
这位至高无上的天子不会知道,有人视他为叔父,却从来都不曾以他的子侄自居。哪怕他再是器重,再是独宠,亦是比谁都清楚自己做为臣子的身份。
裴郅出了宫门后翻身上马,马蹄声声远去,停在裴府门前。
芳宜郡主还没有睡,正在等他。
布置华丽的屋子,因着主人的形单影只而显得尤为的空旷,金器生冷光,暖玉已渐凉,锦绣堆中全是凄凉。
他望着明显有些困意,却坚持等自己的人,自来冷清霜寒的脸上隐有一丝动容。
芳宜郡主听到动静,撑着眼皮看来,在看到他之后,顿时来了精神,招手示意他上前,柔声地问,“赐婚的事,是你求的,还是陛下的恩典?”
“是孙儿主动要的。”他如实回道。
那个玉人儿嫁他,不是因为心悦于他。他知道她应该是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但他给过她机会,便绝对不会允许她在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之后离开他。
而赐婚的圣旨,正是那道枷锁。好比是被定罪后永囚狱中的死囚,这辈子都不可能挣脱那一道重枷。
“人言可畏,有了旨意,旁人也能收敛些。”
他不解释还好,越是解释,芳宜郡主的眼神越是意味深长,当下“哦”了一声,下意识和胡嬷嬷对了一下眼。
胡嬷嬷抿嘴一笑,小声道:“郡主,奴婢输了。”
裴郅还未归家之前,主仆二人闲来无事还打了个赌,赌的就是这圣旨是如何来的。
芳宜郡主心情大好,打了个哈欠,强撑着的精力到此已经告罄,说自己要去歇息的同时,催着自己的孙儿先去休息。
裴郅走在夜色中,一道黑影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然后呈上一包东西。
他进到书房,将那布包内的纸屑子倒在桌上,再一点点地拼凑,直到纸屑子全被粘合,拼成完完整整的一张纸。
白的纸,黑的字,不是手写,而是印成。
火光映着他的脸,如月笼寒霜。
良久,他将那纸付之烛火,火苗吞噬着纸张,须臾化为灰烬。
第47章 第47章我想你了。
*
顧府的灯火,比往常都要明亮几分。
晚香居的厅堂内一派和乐气氛,传来顧老夫人欢喜的声音,声音之洪亮爽朗,竟像是年轻了好几岁一般。
所有人齐聚着,包括被吴姨娘抱在手上的六姑娘顧芷。顧芷正是牙牙学語的年纪,不时发出咿呀的声音。
顾茵满臉的嫌弃,没少用白眼看她。
顾老夫人见之,面上的笑意淡了一声,道:“老大家的,如今就剩端娘的亲事没定,你得抓点緊。”
杜氏赶緊应下。
“祖母,母亲,大姐姐嫁得好,二姐姐又是伯府的世子夫人。如今四妹妹也得了好姻缘,我身为她们的姐姐妹妹,不好差得太多。”
顾茵这话,讓原本一室的和谐气氛变得有几分微妙。
顾苓撇了撇嘴,小声和顾荃嘀咕,“这个三姐姐,什么时候都不忘争風吃醋。今日是姐姐你的好日子,誰愿意听她在这里争些有的没的。”
姐妹俩对视一眼,顾荃看自己妹妹眼里的意思,不由莞尔,然后作疲累状,伸手按了按自己的眉心。
李氏立马问,“祜娘,可是累着了?”
众人一听顾荃累了,一个个催着她快去休息。
二房所有人都跟着离开,一起将她送到岁安院。
顾禀一臉的老成,还叮嘱她,“外面那些人不管说什么,姐姐你都不要理会。我会很快长大,将来给你撑腰。”
不管好事坏事,说三道四的从来不会少,有人拿她命格说事,有人说她是故意巴结芳宜郡主,更多的人说她高攀裴郅。
赐婚之事传出后,这些闲言碎語也跟着传开,顾禀能听到,顾勉更能听到。
顾勉挑了挑眉,作势拧了一下自己儿子的耳朵,“你小子当老子是死的吗?还用你长大给你姐姐撑腰,我还活着呢,几时轮得到你!”
李氏一连“呸”了好几声,嗔他出言无忌。
顾苓“咯咯”地笑着,等到父母弟弟要走时,她死活不肯离开,非要留下来陪顾荃一起睡。
以往顾荃身子不好,李氏怕她闹,从来不肯她在岁安院过夜,如今顾荃身体已无碍,面对她渴求的目光,李氏由不得要征询顾荃的意见。
顾荃一点她的鼻子,笑着同意。
她欢呼一声,忙讓自己的丫环去取自己的枕头用物。
姐妹俩就寝之后,她还无比兴奋地念叨,“我都好些年没跟姐姐睡过,我不管,姐姐你出嫁之前我都要跟你睡。”
最早顾荃身体还算勉强,有时实在是抵不过她可怜巴巴地的眼神,也曾允她留下来。若不是后来实在不成,也不会好些年没与她这么亲近。
这话讓顾荃感慨,却也是一种提醒。
她叽叽喳喳时,顾荃的思绪已经跑远。亲事已定,还是赐婚,那么婚期呢?
不是顾荃着急,而是事关自己的小命,由不得不急。
这种事当小辈的不好去找长辈说,更不可能跟他们说自己等不得,越早嫁人越好。所以她想着,还是得去找裴郅商量。
那人是个君子,一定会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的。
她哪里知道,她认定的好人此时就在岁安院外面。
月已高,无風而靜。
月华照不到的暗处,那人不知靜立多久,一动不动耐心十足,像蓄势待发的饿狼,已然锁定猎物的所在,只等一击即中。
隐隐约约的说话声,从女子的香闺中传出来。
“姐姐,你长得好看,裴大人也长得好看,要我说你们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这亲事你可满意?”
顾苓抱着顾荃,蹭着顾荃在手臂,依偎而满足。
顾荃几乎没有思索,回道:“满意。”
自己百般算計求来的,如何能不满意?
这声满意如一缕轻風,拂过窗户,吹进那暗影的心间。
漫漫长夜中,仿佛踽踽独行的人望见前方的灯火,映照着他的孤寂的灵魂,从此无尽的黑暗有了讓他眷恋的一方天地,长出妖艳的花。
*
一大清早的,若穀一推开窗,一封信掉下来。
信上没有署名,却用火漆封着,她左看右看,在院子里问了一圈,所有的下人都不知道这信是誰放的。
正疑惑时,羅月素被吵醒。
原本紧皱着眉头,刚想斥责几句时,但见若穀手中的那封信,蓦地呼吸一紧,忙让若谷把信拿过来。
她面色阴郁着,盯着那信许久,谁也不知她在想什么。
若谷身为她的贴身丫环,知道的自然要多些,“姑娘,这信怎地和上回塞进马车里的那封差不多。”
先前那封信,除了她之外,没有人知道里面写了什么。
谁能想到,羅家自诩书香世家,身为府中嫡出大姑娘的她,身边的丫头居然不识字。而若谷之所以不识字,全是因为罗家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
羅家先祖认为,下人若是识了字,那就等同于开了智,长了野心,必会生出不少心思。是以内宅侍候的下人,除去可用的管事等人,其他人无需识字。
她将信折开,只看了一眼,面色就急速地变化着,呼吸也跟着急促了些,忙吩咐若谷,“快,快派人去城东昌义巷请一问姓徐的郎中!”
若谷得了命令,赶紧去安排。
不以一个时辰,那姓徐的郎中被请进府。
从外表看,徐郎中实在是邋遢,完全与京中那些大夫名医相距甚远。若不是之前那封信,羅月素也不知道京中还有这么一号人物。
但信上说,这位徐郎中能治好她娘。
柴氏一见徐郎中,哪怕再是虚弱,仍旧皱起眉来,不太赞同地看了眼罗月素,责怪女儿小题大做,且病急乱投医。
徐郎中仿佛压根不在意旁人的眼光,大摇大摆地上前,也不垫脉枕,也不客气寒暄,一双不大的眼睛盯着柴氏看了又看,道:“不是生病,是中毒。”
中毒二字,听得柴氏和罗月素母女皆是一惊。
柴氏缓过神之后,把脸一沉,“宫里的太医都来看过,若真是中毒,他们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徐郎中摸着自己打绺的胡子,冷哼一声,“他是若是能看出来,你还会躺着吗?这毒稀奇,不是死毒,而是活毒。这毒极其的阴损,老夫我也是很多年没有见过了。你如今肚子里全是活的毒虫,等它们把你吸干,你也就活到头了。”
“你……你胡说什么!”柴氏又惊又惧,抱着自己的肚子,一阵翻江倒海后,人也更虚脱了些。“你这个庸医,你给我走!”
什么肚子里生虫的毒,她听都没有听过!
罗月素白着脸,整个人像是如遭雷击般呆滞,见徐郎中要走人,立马回过神来阻拦,“徐大夫,求你救救我娘。”
柴氏强撑着,很是生气,“罗儿,你可是罗家的大姑娘,这等乡野郎中的话不能信。我怎么可能是中毒……谁会给我下毒?”
她当着罗府的家,大房没有妾室姨娘和庶出子女,这些年她与罗諳相敬如宾,莫说是矛盾不和,便是连争吵都从未有过。
后宅之中没有争斗算計,哪里会有下毒害人一事?
罗月素咬着唇,死死掐着自己的掌心,掌心都快被掐出血来。“……娘,人心难测,宁可信其有啊。你让徐郎中开个药,万一你一喝就好了呢?”
“我没有中毒,我喝什么药!”柴氏恼怒起来,她一想到自己被人说肚子里全是虫子,不仅恶心得不行,头皮都在发麻发痒,恨不得让人将徐郎中给打出去。
徐郎中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吊儿郎当地道:“你们治还是不治,不治我可就走了!”
这般市井无赖的姿态,哪里像个大夫样,柴氏越看越恼火,正要赶人时,罗諳掀着帘子里来。她眼神一亮,憔悴的脸上也迸出几分光彩来。
罗諳拧着眉头,不悦地看着罗月素,“罗儿,这是怎么回去?你娘病着,你怎么如此不懂事,帶了这么个人进府打扰她。”
他的话,柴氏无比受用,当下语气软和着,温声道:“夫君,你别怪罗儿,她也是关心则乱,不知从哪里寻来的人,说是能治我的病。”
罗月素急忙道:“父亲,女儿想着多看几个大夫总不是坏事,听说这位徐大夫专治疑难杂症,便将人请了过来。他说娘是中毒,还说能治好娘,您帮我劝劝娘,就让她听徐大夫的,先开些药,指不定就好了呢?”
罗諳锐利的目光,瞬间落在她身上,然后移向那徐郎中。
柴氏还在那里说着自己就是被气着了,根本不是生病,更不是中毒的话,还说自己身体不争气,让他们跟着担心之类的话。
她却是没有看到,自己的丈夫和女儿在对视时,那种难以言喻的古怪。
半晌,罗谙对她道:“罗儿关心你,她是为你好,你就顺着她的意,让这位大夫开个药。说不定误打误撞,你还真能好。”
“那我听你的。”她声音更温柔,眼睛柔得都快能滴出水来。
又想起什么来,忙问,“夫君,那事怎么样了?”
她说的那事,自然是罗大公子的事。
罗谙道:“你身子要紧,莫要操心太多,我等下再去一趟大理寺。”
他转头叮嘱罗月素几句后,起身离开。
临走之前,深深看了那徐郎中一眼。
*
天气已热,烈日昭昭,无风而人心自动。
大理寺门外的面摊上,卖面的汉子百无聊赖地闲坐着,看着寥寥无几的行人,低头看了看脚边趴着的狗,又抬头看了看天日。
打眼看到一行人出来,立马下意识站直了身体。
为首之人风姿持秀,一身绣着獬豸的官服,虽没有佩刀,却气度凛然,仿若古剑藏于鞘,隐匿但不减杀气。
罗家的马车正好停在他们面前,罗谙一下马车,即与之对上。
刹那之间,宛如两军交战,无形之中的刀光剑影你来往我。稍过片刻后,光影顿止一派和气,仿佛先前的厮杀皆是错觉。
“裴大人,我那侄子已死,真相还未查明,外面已然传得风言风语,本官实在是痛心。”
“罗大人此言何意?案子已结,何来还未查明一说?”
罗谙端正着脸,道:“裴大人是大理寺的寺卿,按说查案一事容不得旁人置喙。然而死无对證,仅凭那些人的一面之词,如何能断定我侄儿逼迫那女子?我罗家的儿郎,万不可能行那等畜生之事。
我已查清楚,是那女子引诱我侄儿不成,在府中散布谣言,让一些不明就里的人认为是我侄儿觊觎她。她淫计不成,恼羞成怒给我侄儿先下媚药,再下毒,事发之后自知难逃一死,这才当场自尽身亡,还请裴大人明查!”
说着,他一挥手,即有人帶着好几位罗府的下人过来。
那双精明的眼睛,与裴郅对视着。
有行人远远见着,本有些好奇之心,意欲上前来打探一二,还不等靠近一些,便被那种令人窒息的气氛给吓得退避三舍。
面摊下那趴着的狗,也像是感觉到什么似的,突地“汪汪”地叫唤两声,很快声音低下去,变成认怂的哼哼叽叽。
裴郅神色平静一如往常,只眼底更冷了些。
他看着那些人,道:“既然罗大人还有新證,本官自当重审。”
那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巧合的是,与先前那批证人互为至亲关系,或父子,或是母女,或是夫妻,又或是姐妹。
案子一重审,与之前的证据弥合在一起,倒像是之前的人不明就里,证词有失偏颇,加上后来这些人的说辞,以及一些关键的证物,才算是补全所有。
正如罗谙自己说的,并非是罗大公子逼迫那小妾,而是那小妾不安分,勾引罗大公子不成后生出毒计害其性命。
如此一来,案子的结论完全不一样。
裴郅让人重新写了卷宗,再一次结案。
罗谙当着他的面,吩咐府中下人带着新的结案结果在京中四处奔走相告,以洗清自己侄子之前的污名。
他淡声道:“我大理寺也会出告示,将此事昭告天下。”
“那就有劳裴大人了。”
罗谙看着他,目光中带着一丝意味不明的情绪,“听闻陛下已为裴大人与顾家四姑娘赐婚,本官在此给裴大人道喜。只是我还听说顾四姑娘命格不太好,裴大人当真不在意吗?”
“别有居心的传言,本官何需理会?”
罗谙退后两步,以一个长辈的姿态道:“裴大人竟如此气盛,着实让本官意外。倒不像本官,年轻时未尝过随意所欲是什么滋味,到了这个年纪竟生出些许的意气来。”
这话里的意思,旁人听不明白,裴郅却是心知肚明。
那玉人儿只能是他的!
不会是别人的妻,也不可能是别人的妻。婚事已定,无论别有用心之人如何算计,他都不可能放手。
“罗大人这意气来得太晚了些,小心惹火上身。”
“裴大人说笑,本官自会小心,倒是裴大人你也当注意,毕竟年轻虽好,却难免行事不周全,万一累及他人,岂不是罪过?”
“强人所难,才是罪过。顺势而为,方为应当。罗大人久经官场,见惯他人起高楼,也见多他人大厦倾,更明白失道者寡助的道理。”
“裴大人说的是,本官记下了。”
两人说话时,没有敢近前听,唯有那獬豸
铜像张牙怒目,悉数听了去,却不知一具铜身实心能否辨得清是非黑白。
罗谙离开后,裴郅立在铜像前,久久凝视。
不知过了多久,解永冒了出来,摇着扇子语气不平,“这位罗侍郎当真是好手段,如此一来他们罗家的名声是保住了,你倒落得一个审查不严的名声。”
“世人说我是天生煞星,后来我断案无数,有人说我是当朝青天。可是这些年过去,我这青天之名可有盖过我煞星之说?”
解永怔了一下,尔后一笑,“这倒是。”
所以就算是案子被重审了,很多人对罗家的印象也不会被扭转。
他放下心来,正要说些什么,只听到外面一阵骚动。
“顾四姑娘来了!”
有人跑过来禀报,手里还拿着点心。点心全是金玉满堂所出,甜香果香与奶香掺杂在一起,闻着就和别家的点心不一样。
黄粱和南柯等人给众人分着点心,说是人人都有份。
有人道着谢,却不敢看送点心的人,“多谢顾四姑娘。”
“你们莫要谢我。”顾荃声音娇脆,“若不是你们裴大人,我也没有机会来,你们如果要谢,那就谢谢你们裴大人。”
她提着一个食盒,弯着眉眼往里走,看到解永也在,道:“我买了些点心,解伯爷也一起吃吧。”
解永还没说话,裴郅替他回道:“他还有事。”
“……”
“你不是还要赶着回家陪你母亲用膳?”裴郅睨了他一眼。
他立马心领神会,没好气地道:“我就不吃了。”
好你个裴廷秀,居然是个见色忘友之人!
顾荃本也没有准备给他,闻言笑眯眯地向他道别,还像是好心好意地提醒他莫要耽搁,言之下意也是让他快走。
他忿忿然,不太甘愿地走人。
身边没了碍事的人,尽管心间起火,裴郅仍是冷清的模样,“你怎么来了?”
这句话每个字都很平静,却有着只有自己才知道的缱绻。
顾荃没听出来,还当他是不太高兴自己来看他,且行事如此高调。暗自叮嘱自己要沉住气,有些事再急也不能一见面就说,还是得迂回安抚一二。
是以,说出来的话就成了,“我想你了。”
第48章 第48章原来她馋的是他的身子!……
裴郅一听这话,心间的火光立马四处乱窜着,险些压制不住,为怕被她看出端倪来而转过身去。
那颀长劲瘦的身姿,挺得笔直僵硬,像是在忍耐着什么。
她暗道不好,还当是自己太过心急,惹这人不快。私心想着哪怕是迂回,也不能一张口就是想啊想的,自己还是有点不矜持。
老天保佑,可不能把到手的肥鸭子给吓跑了!
当下作羞赧状,“裴大哥,我一时情急有感而发,你别生气。我来找你,其实是有事要同你商量,我们能不能进屋去说?”
大理寺人不少,哪怕众人有意避着,难免会因为有事而经过,或多或少都会因为好奇而看上那么一两眼。
也不怪他们好奇,谁讓他们人人敬之畏之的寺卿大人突然被赐婚,未婚妻还堂而皇之地找上门来。
“你们还别说,顧四姑娘与咱们寺卿大人真是般配。”有人小声感慨着。
另有人附议,“咱们寺卿大人名头吓人,论长相阖京上下还没几家的公子能比得上。顧四姑娘长得好,与他站在一起就像那什么……金童玉女!”
裴郅将这些议论声尽收耳中,內心很是受用。
他没有转过身来,也没有回答顧荃,而是以行动表达,直接朝前堂走去。
顧荃长长松了一口气,乖巧跟在他身后。
一进前堂,抬头望去便是象征大理寺信念的牌匾,上面写着明公正气四个大字。堂內立着四根石柱,雕刻着獬豸的图案,所有图案中的獬豸都朝着同一方向。
她将食盒内的点心取出来,摆在案上,“这点心我特意讓人做的,同买的那些不一样,没有那么甜,你尝尝?”
裴郅倒是没拒绝,还真尝了两口。
见他吃了自己的点心,她心下落定了些。毕竟吃人嘴短,能吃她的东西就代表接受她的道歉,不与她一般见識。
“裴大哥,我就是想问问你关于婚期的事……”
“你年纪还小,身子还有些虚,倒是不用急,可留在家中再养些时日。”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打断,当下大急,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蹙着好看的眉,道:“我的事你都知道,我二姐的姨娘想害我,险些要了我的命。我家里人多,诸事纷杂的,我实在是怕万一还有人也被利用,正等待时机对我下手。
裴大哥,我能不能早些去你家?你家人少,事也少,又有你在身边,想来那躲在暗处想害我的人也会有所忌惮。”
她言语真切,表情可怜,说完之后巴巴地看着裴郅。
裴郅喉结滚了滚,垂眸盯着她因为装可怜而微微扁起的唇,粉嫩嫩软乎乎,看着就十分味美的样子,恨不得附身去尝一尝,入口的点心也仿佛没了滋味。
梦里的旖旎与那夜的浅尝辄止一同涌现,欲与火纠缠不休,似是要将人的理智给烧尽,势将灵与肉与之一道沉沦,永坠万丈红尘。
“你想定在什么时候?”
“我……看过皇历,十日后就是好日子。”
“十日后?是否太急?”
十日是太急了些。
顾荃想了想,折中道:“若是裴大哥你觉得急了些,改为半月也可以。”
想害她的人不可能会放过她,定然会再次出手。她怕迟則生变,即使有赐婚的圣旨在,一日没嫁进裴府,一日不能与这人光明正大的在一起,她就一日不能彻底踏实。
她以为自己心急,却不想正合裴郅的意。
裴郅道行比她深,哪怕正中下怀仍旧不动声色,“如果你想好了,我会和祖母商量,再与你家人商议。”
“太好了!”她一喜,握住他的手,“裴大哥,你人真好。”
生命力流入自己体内时,她忍不住想欢呼。一想到用不了多久,她就能天天与这人相见,过上想摸就摸想碰就碰的美好日子,险些笑出声来。
许是心想事成壮了她的胆,也许是已将裴郅视为自己的所有物,她一时没能控制住自己,下意識不停抚摸着对方的手。
裴郅无比清楚地感受到她的小动作,思及她与自己认识之后的种种,似乎总是有意无意地与自己碰觸,从一开始借机偷摸他,到现在光明正大的行事。
蓦地,一个念头清晰出现。
这小狐狸想得到的东西……
莫非是他的身体?
与此同时,他记起荣帝说过的话:不管什么容貌品性,一旦得到便不会再记挂。
宮中美人无数,不断有新人进宮,而所谓的帝王恩宠从来都是一时,短則数月,长则数年,哪怕才情高绝者,哪怕貌若天仙者,皆是得宠之后沦为寻常。
那些深宫女子幽怨的眼神,他曾不止一次见过,似喧嚣过后的残夜,纵是仍在繁华深处,却終是凄凉。
倘若这玉人儿无情与他,仅是想得到他,那么得到之后是不是就会将他弃如敝履?
“祜娘,我们还未成亲,你这样不妥。”
他说着,将自己的手抽回来。
顾荃这才惊觉自己失态,讪笑道:“裴大哥,我以后会注意的。”
气氛实在是有些尬尴,她有些待不住,想着此行目的已经达到,倒也没有必要再继续与之纠缠。
遂作贤惠状,“裴大哥,你公事要紧,我就不打扰你了。”
她临走之前,还叮嘱他把点心吃了,免得放久会不新鲜。
他望着她離去的背影,紧抿的薄唇向下压着,幽深的眸底翻涌着不可言说的情绪,如波澜重聚,亦似风雨欲来。
*
半个时辰后,顾家的马車停在书香茶韵的不远处。
那家书鋪的生意極好,进进出出的除了长舟的学子外,还有不少梅台的学子,白衣青衫不停交错,其中还有旁的颜色,有男有女。
从客人进出的流量来看,生意極其的好。
大开的窗户讓人哪怕是離得较远,也能看见一些鋪子里的情形。有人专为看书而去,买了
茶水点心坐下来,还有人竟然是专门为了那些茶水点心,买完便離去。
顾荃观察了一个时辰有余,心里大概有数。
陈九不知何时过来,侧身站在車旁,汇报着自己近日打探的情况。
“除去那些诸如雪顶云沙之类限量售卖的点心,旁的点心铺子里都有卖。我仔细留意过,铺子里每日卖出去的点心,不比金玉滿堂的少,且价格比金玉滿堂的便宜。”
这么大的用量,很显然是一个极大的客户,但金玉满堂那边并没有接过这样的大单子。
果然,陈九的话确定了答案。
“我跟过几回,险些被发现,好在有一次終于成了,我亲眼看到有人往铺子里送点心。小十一随那送点心的車子出了城,那马车竟然进了城外的皇家别苑。”
顾荃闻言,眼神微微起了变化。
她习惯地用手指轻叩着什么东西,一下一下地敲击着车窗。身边侍候的人都知道她这般时,定然是在仔细思量,是以没人出声提问,也没人再说话。
良久,她对陈九道:“这件事到此为止,不要再查了。”
陈九混迹市井,自然也知道厉害,听她这么吩咐,心下也跟着为之一松。
那铺子不断有客人进出,不少有手里都提着点心,她放下车帘,然后马车缓缓驶离,不多会儿就消失在人群中。
路过松涛轩时,马车被人截停。截停她的人是解永,一脸惬意地摇着扇子,邀请她进去喝茶。
喝茶当然是借口,解永摆明是有话和她说。
两人也打过交道,有些事也不必绕弯子。
解永到底是国公府的嫡子,哪怕看着无所事事又有些纨绔子弟的模样,言行举止间却自带世家子的风雅。
一通行云流水的沏茶过后,给她倒了一杯。
茶香氤氲着,清新而淡雅。
解永举起茶杯,敬她,“顾四姑娘,我不知道你对廷秀到底是什么心思,如今你与他已被陛下赐婚,注定会结为夫妇。在此我以茶代酒,敬姑娘一杯,望姑娘所言不假,视他为除家人之外最重要的人,日后好好待他。”
她有些动容。
这才是朋友吧。
她忽然很想知道像裴郅那样冷清的人,怎么会和性格相差如此之大的人成为朋友,且关系匪浅。
“我能冒昧问一问,你们是如何相识相知的吗?”
解永多情的眼一亮,认真看了她一眼,当下侃侃而谈,将自己和裴郅的过往一一道出,说到自己落水后被裴郅所救时,还自嘲一笑。
“可笑我当时被水给泡傻了,居然还不领他的情。他什么也没说,一身湿答答地离开,步步血印子。后来我才知道,那日三皇子闹着要他陪着练剑,却不小心将他的脚刺伤。”
那年他九岁,裴郅也九岁。
晚霞映红半边天,照着宫墙翠瓦流光溢彩,刺得他睁不开眼睛。他望着裴郅单薄的背影,生平第一次在一个人身上感受到什么是孤寂。
那是万千繁华也掩盖不住的淡然,于人群纷扰中也能清楚辨认的孤獨,那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冲击着他尚且稚嫩的心灵,让他大受震动。
或许是从那日之后,他生出想了解一个人的渴望。
而今这位顾四姑娘想知道廷秀的过去,可能与他当年一样,也在一步步试着靠近廷秀。
“顾四姑娘,廷秀看着冷淡,实则比谁都重情,一旦认定了谁,必是倾心相待。不管你对他曾是什么想法,希望你以后用心对他。”
顾荃与他一碰杯,然后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道:“解伯爷,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会好好对他。说句你可能不信的话,我会视他为己命,甚至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
因为只有裴郅活着,她才能活着。为了自己的性命,她无论如何也会将对方的生命凌驾与自己之上。
解永确实不太信这话,但却从她的眼神中看出真挚。
当下有些觸动,也将杯中的茶喝光。
*
古制之下,男女讲究大防。
发乎情,止乎礼,不能私相授受,不得背德幽会。但对于已经定下亲事的男女,便不必太过讲究。
若是长辈们开明,不仅对于他们的往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还特意给他们制造机会,或多或少地行着方便。
而顾家的长辈们,正是如此。
当夜芳宜郡主与裴郅祖孙俩登门商议婚期时,顾老夫人受过裴郅的礼之后,满脸欣慰慈爱地让顾荃领他去逛园子。
夜里的园子能有什么景致,还不是借机让他们獨处。
两人先是一前一后地走着,走在后面的是顾荃。她半低着头,感慨着裴郅太过守规矩,哪怕是长辈们允许,仍旧板板正正的与她保持着距离。
顾家人见之,无一不感到欣慰,也十分放心。李氏甚至还想着未来的姑爷若是太过冷清,她还得好好提点自己的女儿,成亲之后主动些,省得夫妻感情平平。
等到无人处时,顾荃两步追上,与裴郅平行。
白日里才与他说好的事,他晚上就有行动,当真是急她之所急,也不知郡主与祖母商议过后,婚期会定在哪一日?
“裴大哥,你是怎么和郡主说的?”
月色生华辉,皎皎如君子,一如眼前人。玉冠金带,配着月白色的锦衣,冷清而不失贵气,端地是放眼阖京上下,也找不出几个的顶极贵公子。
可惜贵公子实在是正人君子,她靠近一些,他就避开一些,自始自终与她不远不近地离着。
“过些日子是我父母兄长的忌日,我祖母会与你家人提议在此之前大婚,让你以我夫人的名义祭拜他们,以告慰他们在天之灵。”
这倒是个难得好理由。
顾荃想着,又生出几分愧疚来。
不管是他,还是郡主,似乎都太过包容她,纵着她的小心思,由着她提出的条件,哪怕是扯上已故的裴家人。
月银洒落在他身上,越发给人清冷之感,如坠落凡尘的神子,亦如屹立山顶的独松,没由来的孤寂。
她没由来记起解永说的那些过往,仿佛能想象中他当年的样子,下意识朝他靠近。一点点地缩短着他们之间的距离,直到相隔不到一手。
这么小的距离,让她不知为何有些蠢蠢欲动。倒不是花前月下的生出情丝来,而是本着没人看见,有便宜不占白不占的想法,小手几次试探着伸手过去,却最终还是不敢牵他的手。
裴郅低垂着眉眼,眼尾余光将她的小动作看得一清二楚,然后故意转身时,手背似是不经意地碰到她的手背。
她像是被触电一般,与此同时嘴角微微扬起,仿佛是偷吃成功的小狐狸,窃喜着,满足着,却压根没有注意到裴郅骤然幽沉的目光。
第49章 第49章大婚。
风起时,月影摇曳。
影影绰绰中,不辨事物,不明就里,一如人心不可捉摸。
裴郅走过去几步,与她拉开一定的距離。那谨守礼数的姿态,时刻保持规矩的做派,实在是无可挑剔。
她心下叹气,说出来的话却是带着感激,“裴大哥,你真是个大好人。我就知道我没有看错人,你放心,我以后一定会对你好的。”
好人两个字,听在裴郅耳中像是一种讽刺。
不知讽刺是他,还是她。
他看似背着手,实则是用一手去感知另一手与她肌肤相触的地方。隐蔽的躁动好似月华之下的阴霾,除了他自己再无人知。
“近些日子我派人盯着罗家,发现罗月素今早收到一封信,那信上的字亦是活印而成。”
顧荃滿腹的心思,因他这句话而散得干净,“你的意思是……想害我的人也给罗家写过信?那信上说了什么?”
“具体说了什么不知,不过罗月素看过信之后请了一位郎中上门为其母看病。”
那就是了!
那人躲在暗中,以自
己能预料后事而取信于人。柴氏生了病,罗月素正是心焦之时,倘若这时有人能指点一二,必定会深信不疑。
如果罗月素也是收信人,那么照此说来,对方和刘姨娘一样,也是那人发展的下线。这么一来,她连怀疑的人都没了。
“到底是谁想害我?裴大哥,我好害怕。”
裴郅不动声色,道:“那人声称自己知后事,處處针对你。你可有想过,他所言是否全是真?倘若有假,哪些是假?”
顧荃有些糊涂了。
刘姨娘收到的信上三件事,两件为真,第三件事也應該是真。但如今有她的干预,可能有所改变。
难道这人还知道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裴大哥,你……”
“祜娘,人心易变,也易改。他人之言,有些也可动摇根本。你与我相識之初,你曾扬言要报复于我,如今却要嫁我……”
顧荃心头一跳,不等他说完,赶紧表明心迹,“裴大哥,我是善变,但我是由坏变好,岂能与那人相提并论?何况我现在心意已定,绝对不会再变!”
他的眼神看不真切,如隐在云层中的月,分明應是皎朗,却仿佛蒙上一层暗色,平白多了几分讓人望而生畏的隐晦。
那隐晦之中腾升的欲与占有,似暗牢中不灭的油灯,在阴湿之處肆意地大放光彩,恨不得人尽皆知,但眼下还不是时候。
须臾,他背过身去。
“我不知你为何坚定?若没有我,或许你心之所往会另有其人。”
这是试探吗?
顧荃脑子里顿时警铃大作,以为他是因为罗月素的事,而怀疑自己的用意,当下来不及细思,从后面抱住他的腰。
留得青山,不必没柴烧。
若是山不就她,她去哪里找柴烧?
“不会有其他人,如果没有你,我会死。”
裴郅没有推开她,她暗自窃喜,大着胆子将头贴在他的背上。
这样的亲密讓她得到更多的生命力,那汹涌的温暖滋养着她,滿心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务必要讓这人相信自己。
“裴大哥,我不能没有你。你对于而言,是白天的太阳,夜里的月亮。自从喜欢上你之后,我才有了活下去的力量。我想与命运争,我想长命百岁,都是因为你。除了你,我不会嫁给任何人!”
她娇声切切着,却不知此时的裴郅在经历着什么。
那贴在自己背后的温香软玉,如细滑的舌头舔着他的心。他压抑着,克制着,生怕自己心底的凶兽破牢而出,不管不顾地将其一口吞下。
这是折磨,也是享受,直叫人欲罢不能。
良久,他说:“我信你。”
*
芳宜郡主同顾家人经过商议之后,将婚期定在十日后。
翌日,杜家人上门来贺喜。
顾老夫人因着杜氏的面子,以及顾荛的事,比之从前更加给杜家人面子。杜氏夫妇倒也精怪,像是忘记上回来顾家闹的事,滿脸的和气,话里话外全围着顾荃和裴郅的亲事。
沈氏将顾荃好一通夸,什么瞧着气色又好,越发水灵之类的称赞,还有说她福气好,大富大贵还在后头。
顾荃作乖巧状,适时露出羞涩的表情。
反观顾荛,哪怕是刻意打扮过,眉宇间的不如意骗不了人。跟在沈氏的身后,那太过恭敬小心的姿态让人看着难受。
顾老夫人见之,自然不是滋味,有心想讓她放松一二,笑着对几位孙女道:“你们姐几个有些日子没见,應是有好些话要说,不必陪在这里,自去玩便是。”
当祖母的心疼自己的孙女,谁也挑不出理来。
顾荛起身應下,“多谢祖母体恤,我正好同两个妹妹有话说。三妹妹四妹妹若是有空,不如陪我去杏院坐会儿。”
她说的杏院,正是她与刘姨娘之前住的院子。
刘姨娘不在,她也已经出嫁,若是人多的人家,院子必然是留不住,一早便已被人盯上,分给其他人居住。
顾家人口不算多,纵是大房有几位妾室,还有庶出的子女,但所有人都有自己的院子,倒是没人惦记这里。
一应布置与她还在闺中时并不无同,因着有人打扫,不管是院子里,还是屋内暂时未有任何凋敝凄凉之状。
顾茵却是夸张地捂着嘴,无比嫌弃地道:“这老大的灰味,还真是呛人。”
顾荛不理她,对顾荃道:“恭喜四妹妹。我也是没想到,四妹妹要嫁的竟然是裴大人,还得了陛下的赐婚,实是天大的荣耀,就是婚期太急了些。”
她撇了撇嘴,冷笑一声,“这里没有外人,二姐姐有话就直说,莫不是思量着四妹妹与你一样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所以才急不可耐地嫁人?”
“三妹妹,你……你胡说什么,我岂会是这个意思?”顾荛变了脸,“我正是吃了着急嫁人的亏,好多事都不周全,所以才会担心四妹妹。”
“你自己做了见不得人的事,还好意思说什么不周全?若不是祖母为了顾全家里的颜面,尽力帮你周全,你只能是给大表哥做妾,如何能嫁进伯府!”
顾茵一恼顾荛抢走杜子虛,二眼红顾老夫人给的那些陪嫁。哪怕如今歇了对杜子虛的心思,却对顾荛多得的那些嫁妆耿耿于怀。
没有外人在,姐妹之间的针锋相对也更加锋芒毕露,一个不让着一个。
顾荛在伯府过得憋屈,不仅不得沈氏看重,杜家的下人都知道她这个世子夫人不顶事,没少在背后说她的闲话。
她一肚子的气,眼下可是有了发泄的地方,毫不留情地怼道:“三妹妹说的什么胡话!什么做妾?若是传出去我落不了好,你也别想好!我如今是伯府的世子夫人,别的女子若是想攀附我夫君,只能是做妾。三妹妹,你可记好了!”
这话分明就是说给顾茵听的,顾茵城府浅,以前那点心思谁都能看出来,当下气红了眼,让顾荃评理。
顾荃站在窗前,望着那棵杏樹。
杏果已经长大,虽与叶子同绿,却已长成遮不住盖不住的样子,很快便要一个个成熟,脱離滋养它们的杏樹。
一家子姐妹,若是在家中时相亲相爱,哪怕是日后各自嫁人,也能往来频繁互通有无。倘若在娘家时便有龃龉,将来自是冷淡生疏。
好比是她们。
她緩緩回头,看着顾荛和顾茵,“方才二姐姐问,为何我的婚期也如此之急?那是因为害我的人躲在暗处,府里人多且杂,我爹娘怕还有人与刘姨娘一样被人蛊惑对我不利,所以才让我早些嫁进裴府。裴家人少,裴大人又是那般人物,定能护得住我。”
说完,也不看两人各异的脸色,只说了一句自己乏了,便自顾地離开。
园子里已是郁郁葱葱,满眼都是绿意盎然,树木叶繁如冠,池边碧草萋萋。没了花香处处,唯有青气充盈。
假山后,杜子虛不知站了多久。
当他听到动静看去时,满眼都是那身着浅蓝色衣裙的少女,流光顺滑的料子,绣着同色的萱草花,行走间如湖水轻波。
那发髻上的翠珠华苏,衬得原本如玉的小脸越发的精致,与过去苍白无血的气色不同,竟是粉面桃腮娇美动人。
“四妹妹。”
听到他的声音,顾荃不由自主叹了一口气。
他贪婪地看着,眼底满是复杂之色,道:“还未恭喜四妹妹得遇良缘。四妹妹与裴大人两情相悅,有情人終成眷属,实在是可喜可贺。”
顾荃心下一驚,她和裴郅所谓的两情相悅,除了她和裴郅外,也只有罗谙知道。罗谙应該不会说出去,裴郅更不能可能告诉别人。
如若不是听来的,那便应是猜的。
须臾,她想到了什么,面上的血色瞬间褪去,“虛表哥,你从哪里听来的?我与裴大人的亲事是长辈之命,陛下赐婚,怎么是两情相悦,有情人終成眷
属?”
“四妹妹,我……”杜子虚见她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恨不得上前安慰,“我……我以为你和裴大人是……是我不好,是我说错了话。”
原来还真是他以为。
顾荃放了心,喃喃,“虚表哥有所不知,裴大人救过我,不止一次。我第一次去万仙寺时,差点被藏匿在寺中的歹人挟持,幸好裴大人及时赶到。上次在松涛松你碰到我的那次,我就是去找他道谢。”
“原来,原来那次你是去向他道谢的。”杜子虚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似是想哭,也似是想笑。
从他的表情来看,顾荃便自己猜的得没错。心道果然是那次,他应該是碰巧看到在自己之后出来的裴郅。
但是仅凭他们见过,如何能断定他们是两情相悦?
“虚表哥,人言如刀,我名声本来就不好,若是再传出什么闲话来,世人的唾沫星子都会把我淹死。”
“……是我不该,我不该多想。”杜子虚上前两步,目光痴痴。
顾荃几乎没有犹豫,退后两步,半垂着眸,道:“虚表哥,人言可畏,我实在是怕了。”
杜子虚内疚起来,为自己无端的猜测。
“四妹妹,是我的错。”
若论相識年岁,他不知早那位裴大人多少年,同样是对四妹妹起了心思,可惜他下手慢,还被人给坏了事,否则……
或许这就是命吧!
他如此想着,神情越发黯然。
两人分开后没多久,顾荃被顾茵追上。
顾茵不是一个能藏住心事的人,哪怕是如今与她关系缓和不少,对杜子虚的心思也已作罢,终是被嫉妒占据上风,没忍住说上几句。
“四妹妹,你如今也是定了亲的人,大表哥也已娶了二姐姐,若是被人瞧见你们私下见面,怕是又要惹出什么事端来。”
“三姐姐,这是我们家,我在家中行走,自然是想去哪便去哪,至于会碰到什么人,哪里是我能料得准的。虚表哥是我们二姐夫,亦是府中的客人,难道我与他在家中见着了,也要视而不见,当作不认识吗?”
顾茵一向以为她身子弱,性子也弱,万没想到她不仅会反驳人,还说了这么一大通话来,字字都像是在讽刺自己。
当下脸色有些挂不住,“四妹妹,你说的是什么话,一家子姐妹,我自是为你好……”
“三姐姐,在这个家里,一笔写不出两个顾字,姐妹之间相互包容也是应当。等日后出了门子,你我都不再只是顾家的姑娘,没有人应该让着谁。”
这些年来,她不喜与她们计较,全因同在顾府屋檐下。但一旦各自嫁人,离了顾家这个大家庭,有些人有些事她便没有义务再容忍。
姐妹情深这样的东西,若是在闺中时没有,出嫁后更不会有。
顾茵不是个傻的,约摸听懂她话里的意思,自是越发震驚,“四妹妹,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她抬头望向周围的景致,感慨道:“就是想着快要嫁人,日后恐怕没什么机会与三姐姐这般相处了。”
*
婚期一天天逼近,因着时间太赶,李氏日日忙到脚不沾地。
期间顾薇那边有消息传来,说是顾薇生产时确实不顺,好在有郭大夫坐镇,最后母子平安。杜氏一直悬的心落了地,感念着顾荃的好,自是尽全力帮着李氏。
大婚前两日,顾荃积攒多日的体力终于抵不住,身体呈现虚弱之感,为了怕人瞧出端倪,大把大把地吃着人参灵芝做成的蜜丸。
她一边吃一边叹气,某个正人君子将婚前不见面的习俗贯彻到底,哪怕她写信求见,却回她四个字:于礼不合。
同时心里也有些纳闷,上回抱过之后可是能支撑半月之久,怎地这次不行?
成亲当日,她一醒来就觉得更加的虚沉,再是将蜜丸当零嘴儿吃,也难免会被亲近之人看出点什么来。
对此,她的解释是这两日没睡好。
顾老夫人也好,杜氏也罢,便是李氏都信了这话,她们皆是过来人,成亲之前亦是忐忑期待,成宿成宿的睡不着。
李氏红着眼眶,不时别过脸去按着眼角。
养女十几载,终有这一日,纵是自己经历过,亦是难免伤感。何况当日离家的女子,如今却成了送女儿出门子的那一个,其中滋味唯有当娘的才知道。
顾老夫人和杜氏安慰着她,她缓过来些后,趁着交待叮嘱女儿时,再三强调让顾荃别忘了自己昨晚说过的话。
顾荃是胎穿者,对她的感情极深,本来因她的伤感而难受着,乍一听到她这话时,情绪一下子转不过弯来,像是有什么东西撞在心上,发出一声巨响。
“女儿家未出嫁之前矜持是应当,若是嫁了人,还守着那些个死规矩,便是作茧自缚。裴姑爷看着性子冷,你更当主动些,莫等他找你,你主动些不丢人。关上门拉下帐子,那就是你主导他的时候。”
这是她的原话。
顾荃当时听着,再看她脸红娇羞的模样,猛不丁想起很多年自己还是婴幼儿时,可没少目睹她和顾勉办事时的场景。
她与顾勉夫妻恩爱,中间没有第三人,夫妻生活自是经常。正如她自己所说,她将床帏之地当成自己的主战场。那么的大胆,那么的放得开,确实让顾勉沉迷其中无法自拔。
二房没有妾室通房,顾荃是一半的原因,她自己本身也占一半。
顾荃点头应着,表示自己不会忘。
琉璃光照玉面娇,桃花飞霞金钿花,待到妆好时面见众人,一时惊艳声四起。
杜氏感慨道:“祜娘这般模样,当真是让人动心。”
说完,她看了顾老夫人一眼。
婆媳俩私下曾谈论过裴郅,顾老夫人言语间有些忧心,怕这门亲事是芳宜郡主做的主,并不合裴郅的心意,生怕未来的孙女婿太过冷清而冷落了自己的孙女。
她故意这么说,也是想宽慰老太太。
顾老夫人不自觉点头,上前给顾荃插上最后一枝步摇,以示赐福之意。
吉时将至,喜气被分离的感觉渲染着,外面是热闹的宾客与锣鼓声,屋内却是眼泪与细细地叮咛。
顾苓抱着顾荃,哭得最是伤心。
顾荃也很舍不得,眼睛里一片水光之色。但是求生的渴望太过强烈,身体的虚弱时时提醒着她,她必须立刻马上成为裴郅名正言顺的妻子。
迎亲的人已至,若依习俗定要为难新郎一番,或是无伤大雅的开个玩笑,或是讨些喜钱,总归是要故意弄出些波折来。
顾昀原本打算得好,故意叫了好些个同窗,准备在今日好好拦一拦裴郅。
只是他想得再好,现实却让人无奈,别说是他的那些同窗,便是他自己,在看到未来的堂妹夫那张出尘绝艳的冷脸时,瞬间被劝退。
裴郅得以长驱直入,接到自己的新娘子。
隔着坠满金珠流苏的盖头,顾荃的眼睛里全是他。他的俊美如画,他的姿仪如玉树,以及他的清冷如故。
一入喜轿,鼓乐便起。
八人抬的喜轿,倒是稳稳当当,从顾家到裴府,最后停下。
裴府虽只有芳宜郡主一位长辈,但长庆侯府的人不少。哪怕是婚礼仪式完成,顾荃被送到新房后,还有好几位侯府的人等着她。
她娇软地坐着,旁人道她是乖巧,实则她是太过虚弱的缘故。
盖头遮住她的表情,她倒是不用对着一些不熟的人强颜欢笑。有些人似乎没怎么把她放在眼里,居然小声议论起来。
“前些日子国公府的小伯爷四处搜罗什么美人图,好像是郅儿在找什么人。郅儿还亲口说过,说自己有个心上人,也不知是不是这位?”
“应该不是,若真是这位,为何前些日子还在找?”
美人图的事,顾荃是知道的,若不然她也不会送出去一幅。
她先前以为是裴郅
喜欢收集美人图,如今看来或许还真是在找什么人。如果是这样,那日裴郅所说的已有心悦之人,可能并不是用她当挡箭牌,而是确有其事。
只是……
侯府这些人有点意思,居然当着她的面议论,难道是故意说给她听的?
她没有力气再去想,一门心思盼着裴郅快点回来。
当裴郅修长的身姿映入眼帘时,她差点扑上去。
盖头一挑时,她听到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却始终半低着头。自是不知道比起侯府众人的惊艳,背对着所有人而仅看着她的人才是真正的目定魂摄,仿佛是猎物已经入口,只等着被细嚼慢咽。
裴郅淡淡地扫了一眼那些人,先前还你一言我一语充长辈的女人们,一个比一个识趣,说着吉祥的话离开。
黄粱和南柯也有眼色,默不作声地退到外面。
新房内唯剩一对新人,各怀心思。
顾荃好容易坚持到现在,已然再也支撑不住,起身时有些不稳地晃了晃,然后借势倒在裴郅的怀中。
温暖的生命力奔涌着,灌溉着她快要干枯的身体。她感受到对方的大掌双臂抱住自己,似害羞般不敢看人。
两人离得极近,近到彼此的气息可闻。
几乎是下意识般,她记起自己做过的那个梦,心想着若是相濡以沫唇齿相依,那么得到的生命力会不会更多?
她心念一动,纤长的睫毛颤动着,吐气如兰,娇喘微微,“裴大哥,我饿了。”
第50章 第50章你终于是我的了,裴夫人……
前院挂滿灯笼,喜宴已经开始,裴家的下人往来穿行,或是上菜,或是取酒。
前来赴宴的宾客们分几种,一种是皇家与裴家的人,另一种是长庆侯府趙家那邊的关系,还有就是官场上的人,其中以长庆侯府的那邊的客人最多。
裴郅的祖父趙瀚之原是侯府的世子爷,执意入公主府为赘婿后,府中的爵位便落到自己胞弟趙墨之的头上。
与趙瀚之仅得裴宣一子不同,赵墨之育有五子,其中嫡长子便是如今的长庆侯赵颇。赵颇兄弟五人,膝下共有男丁十九人,姑娘十三人。
侯府一大家子,光赵墨之这一支已是人丁兴旺,更遑论他与赵瀚之的两个庶出弟弟,一个比一个能生,可谓是儿孙滿堂。
偌大的府邸,找不出一间空着的屋子,各个院子都住滿了人,加上成群的奴婢下人,阖府上下那叫一个热闹。
眼下这些热闹全聚齐在裴府,并着他们连带的姻親,俨然占据了酒席一大半的位置。他们相互熟悉,自是热闹喧腾。
众人因着相熟,言语也更为随意些,尤其是內宅的女人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着顧荃,以及顧家那丰厚的陪嫁。
“早就听说顧家二房豪富,没想以竟是半点不假,看得我眼都花了。我们赵家已经出嫁的姑娘,所有的嫁妆加起来也不及她。”
“她也是命好,換成寻常人家,单凭她那个身子骨,怕是……亏得她爹娘舍得钱财,又是求神拜佛,又是四处寻医问药,好像是大好了。”说话的人“啧啧”两声,应是无比的羡慕,“眼下她嫁进了裴府,还是陛下赐的婚,这样的好福气当真是少有。”
侯夫人羅氏听着这些话,下意识去看坐在自己身邊的娘家侄女,臉色越发不虞的同时,还有隐隐的恼怒之色。
羅谙是她嫡親的兄长,羅孰是她嫡親的弟弟,羅家的事她自是清楚。自己弟弟求娶不成的女子,转眼竟成了她裴府的媳妇,她心里的气如何能顺?还有那些个嫁妆,若是进了她罗家的门那该多好。
旁人议论得越欢,她心里就越是郁气堆积,最后实在是不愿意再听,寻了一个头疼的借口离席。陪她一道走的,是她最喜欢的娘家侄女罗月素。
姑侄俩一出裴府的门,皆是換了一副面孔。
罗氏怒其不争地道:“我早同你说过,讓你多親近郡主。你若是能讨好了郡主,这门亲事哪里会落到旁人头上。”
“是我不争气,不如人。”罗月素低着头,哽咽着。
她费了不少心思,没少厚着臉皮来裴府示好,原本以为芳宜郡主待她与别的小辈不同,只要她徐徐图之,定然能心想事成。
谁能想到半路生变,讓人措手不及,偏偏那人还是……
“你这孩子。”罗氏叹了一口气,“就是太实诚了,你拿那顧四当朋友,还一心想与她结交。她可倒好,害你二叔被降职不说,还抢了你的亲事。那个害人精,天生就不是个好的,之前不是说她活不了几年,你别急,且等着。”
“姑姑。”罗月素似是不敢听这样的话,声音都带着几分小心。“她如今身子好了许多,这话若是被人听了去……”
“你怕什么?你我娘俩说话,哪里用得着顾忌。好了些又如何,这人的命啊都是有定数的。”罗氏白她一眼,有些怒其不争,又想到娘家的那些事,臉色更加的不好看。
“依我看,我们罗家指不定也是被她克的。你二叔应是招惹了她,这才惹来那些个祸事。可怜你堂哥年纪轻轻就没了,还险些背负污名。”
裴府与侯府离得不算远,走上半刻钟就能到。
当初赵瀚之放弃侯府的爵位而转入裴府为婿,并不是冲着公主府的名头来的,而是与芳宜郡主自小相识,有着青梅竹马的情谊。
她们将将到了侯府门外,罗家的马车就跟了上来。
罗谙从车上下来,罗氏赶紧上前相迎,“大哥,你怎么也出来了?”
“我看你们走了,怕你们有什么事,这才跟过来。”
罗氏一听这话,心下无比的受用。
她这些年在侯府被人尊着敬着,一是她侯夫人的名头压着,二就是她娘家兄长仕途顺遂简在帝心。
“我们无事,就是人太多,吵闹得厉害,所以提前出来。”
罗谙点点头,关心几句后,对罗月素道:“罗儿,为父与你一道回去。”
罗月素哪有不应的道理,自是小声应下,与他一同上了马车。
马车稳稳当当地驶离,父女俩怀着不一样的心思,似车下两边的轱辘,明明朝着一个方向,却有着完全背离的目标。
“今日难得好些人都在,父亲为何不陪他们多喝两杯?你提前离席,若是裴大人知道,不知会不会多想?”罗月素轻着声,听着像是为他担心。
他靠车壁上闭目养神,闻言轻笑一声,“罗儿真是长大了,越发的懂事明理,竟然还替为父操心官场之事。你娘体内的毒是解了,身体却还虚着,我想早些回去陪她。”
“原来父亲是担心娘。”
“你娘此次中毒,我左思右想,猜测怕是冲着我来的。世人皆知我最在意的人是她,从我这里没法下手,便转到她身上。罗儿,为父此生唯她一人,也仅有你一女,你与你娘才是为父最为重要之人,你切莫听信旁人的挑拨离间而怀疑这一点。”
罗月素不敢与他对视,“父亲,我……”
“你是我女儿,无论你做错了什么,为父都不会怪你。罗儿,为父只希望你明白,别人的话皆有目的,你更应该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我如何对你娘,如何对你,这些年你还不明白吗?”
一时之间,罗月素说不出话来。
那信上说父亲会为了一个女子,而害死她娘。还说为了讨好那女子,连她这个亲生女儿都不要。
檀郎应悔一心人,为得新欢弃旧愛。年前栽树喻情坚,年后伐树做新床。旧愛枉死尸未寒,新欢已是掌中宝。可怜独女蒙在鼓,凄凄惨惨无所依。
如今她娘没死,信上说的女子也已嫁人,难道真是有人挑拨离间?
“父亲,是我不好,是我多想。”
罗谙没有睁眼,道:“无妨,为父不会怪你。”
马车颠了一下,应是正在拐弯。
罗月仍有疑惑,似感慨道:“我与顾四妹妹一见如故,实是盼着她好,望她与裴大人相敬如宾,夫妻恩爱。”
“你之所愿,定然成真。”
听到自己父亲这话,她心中隐晦的怀疑散去一大半,取而代之的是自己的不甘心,下意识低下头去。
她没有看到,罗谙此时已睁开眼睛,看她的目光无比的凉薄。
*
喜燭盈紅泪,朱绸随风舞,一室的锦绣金辉,压不住满桌佳肴的色香味。
顾荃坐在桌前,半敛着的眼皮下尽是复杂之色,一时竟分不清是失望还是怀疑。失望自己投怀送抱后换来的不是垂怜亲近,而是这一桌子的菜。怀疑有些人冷情冷性不解风情,难道是有隐疾不成?
新鲜的生命力已注入不少,她体力也恢复许多,不再是虚弱无力的状态。饿也确实是饿了,心想着男色吃不着,那也只能吃菜,反正都是为了活命,倒是殊途同归。
当下拿起筷子,毫不客气地吃起来。
裴郅与她对面坐着,视线中全是她。她的娇弱,她的主动,她故作羞涩之下的引诱,一颦一笑都勾得人几欲疯狂。
她想要的,他知道,但他不能给。
若是早早给了,遂了她的意,这小没良心的恐怕便对他失了兴致。
那些深宫里被冷落的妃子,夜里四处晃荡着如孤魂野鬼般,数着宫墙地砖,漫无终日地等待着,满腹的怨气。
他不愿成为那样的人,他要的不是一时之欢,而是这辈子的不离。
顾荃一门心思地吃着,小嘴一动一动的,如小心翼翼的兔子,无比的乖巧可爱,偏偏食不知倦,一口接着一口,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仅是这么看着,裴郅体內的气血不断地翻涌,为怕自己控制不住那已经快要侵占理智的欲,他起身站到窗边。
雕镂精美的窗半开着,风进来时他清明不少。
顾荃以为他是不喜房中的燭火气与饭菜香,蹙着秀气的眉仔细闻了闻,循着味儿到了熏香炉旁,然后唤南柯进来。
南柯低着头过来,在自家姑娘的示意下换掉炉中的灵犀香,改成鹅梨香。
“裴大哥,我已把香给换了,你现在闻闻是不是好多了?”顾荃到了裴郅身后,娇声问着。
裴郅一听她的声音,只觉刚压下去的气血又涌上来。
不是香的问题,而是他心中的欲。
此前隔着礼数规矩,还有身份,他尚且能忍着。如今他们已经成婚,大可以夫妻之名,行那梦中极尽旖旎之事,仿佛是凶兽出了牢笼,再难控制住。
他慢慢转身,幽深的目光落在顾荃的唇角。
樱嫩的颜色,却泛着一丝油光,像是偷吃没抹干净的那般,刚好讓人抓个正着,只恨不得将她困于床笫之间,借着好好惩罚的由头,一口一口把她给吃干净。
她被他看着,不知为何心尖发颤,还不等往深去想,只听到他说:“把嘴擦一擦。”
当下闹了个大紅脸,连忙拿帕子擦嘴。
这时周阳在外面禀报,说是太子殿下来了。
裴郅离开之前,叮嘱她,“不必等我,若是累了你就先安置。”
人一走,她继续坐到桌前吃东西。
南柯和黃粱有眼色地进来,小声说着自己对裴府的观察。一个说赵家的夫人真多,一时半会儿的连长相都记不清。另一个说有人在打听她的身体,嘴上说着关心的话,心里不知想什么。
“侯府那一大家子,夫人少夫人的一大堆,奴婢听着都头大。”黃粱感慨着,一副有些怕怕的样子。
“方才那个什么九少夫人,还想套奴婢的话,听着很是眼馋姑娘的嫁妆。”南柯有些不虞,已到近前来侍候顾荃。
顾荃刚想说什么,芳宜郡主掀帘进来。
打眼看到她要起身相迎,老太太连忙制止她,“你且坐下吃你的,这一天折腾下来,我想着你都该饿了。”
胡嬷嬷的手里提着一个食盒,显然也是给她准备的。
她一脸羞赧,“祖母莫怪,我不经饿,裴……夫君体恤,让人送了些饭菜来。”
夫君两个字从口而出,险些烫了她的舌头。
芳宜郡主欣慰点头,“到底是成了亲,莲花奴也知道疼人了。”
胡嬷嬷将食盒放下,说是府里厨子新做的点心,若是夜里饿了,还可以用来垫付一口。这话若是搁在别的地方,倒也没什么,但放在这新婚夜来说,便多了几分意味不明的暗示。
顾荃低着头,作羞涩状。
芳宜郡主握着她的手,满脸的慈爱,“你还在长身体,想吃就吃,没人敢说什么。”
她小声应着,无比的乖巧。
等到芳宜郡主也叮嘱她若是累了,就早些休息时,不必等裴郅时,她隐隐觉得不太对。
散了髻子,折了头饰,一头青丝如瀑披下,镜中的美人面若桃花,乌黛朱颜冰肌玉骨,眉间那金钿凭添一抹妖艳,端地是娇而生媚,媚而不俗。一垂眸一伤神间,尽是惹人怜爱的楚楚之姿。
黄粱得了她的吩咐,守到外面。
夜渐深,喜烛仍旧烧得欢实,似是要将一切奉献给这春宵之夜。
不知过了多久,前院的喧闹已恢复平静,裴郅送完太子后回来,将入院子,黄粱像是被吓了一跳似的惊呼,“大人回来了。”
裴郅进了屋,只听到内室传来南柯小声的劝说,“夫人,大人和郡主都说让你别等,你都乏成这样,怎地还不去歇着?”
“我说过我要对大人好,他还没回来,我怎能独自去睡。你别管我,我再等等……”娇软的声音,在听到掀帘的动静后戛然而止。
红衣乌发的女子,随意地斜靠在锦榻之上,单手撑着头,眼神半是迷离的模样,那娇弱慵懒的姿态,分外的娇媚动人。
那望过来的美目渐亮,乍现欢喜之色,“裴大哥,你回来了。”
不用自家姑娘使眼色,南柯已悄悄退出去。
顾荃像是起得太急,也像是身子还虚着,竟然一下子没站稳,险些摔倒时,人已被裴郅扶住。
她小脸红着,羞赧地咬着唇,像是粗暴地碾碎了那娇艳的粉嫩,泛着心疼破碎的白,叫人忍不住想去好好怜惜一番。
当她被腾空抱起时,心头大喜的同时,狂乱地跳着。
裴郅将她放到床帐内,她满心的期待,生命力的涌入与内心的激动兴奋让她心跳得越发厉害,下意识闭上眼睛。
好半天,什么动静也没有。
她疑惑地睁开眼,裴郅正好扯过轻薄的锦被盖在她身上,淡声道:“早些歇着。”
“……”
所以假成亲就是假成亲,哪怕美色入怀,这正人君子也不为所动。
她遗憾着,又觉得不意外,犹在不死心地勾着人,细白纤细的手紧紧地揪着男人的衣服,弱声娇气地道:“你今晚不歇在这吗?”
“我睡在别处。”
“裴大哥,你说过,一旦我们成亲,不管真假,在外人眼中都是真。新婚之夜你若是睡在别处,传出去世人如何看我?”她说着,眸中已是一片可怜的水色。
裴郅天人交战着,恨不得沉下自己的身体,“你放心,我自有法子,必不会让你被人非议。”
他的理智与欲撕扯着,几乎用尽全力才得已起身。
顾荃看着他按了一下雕花内隔墙上的突起,赫然出现一道暗门。门那边是另一间起居室,一应用物俱全。
“我与你同进同出,旁人不明就里,自不会说三道四。”
“祖母那边……”
“祖母知道,她说你身子弱,合该再养养。”
事到如今,顾荃还能说什么。
她眼见着裴郅进去,然后暗门再次合上。隔着一道墙,再也做不了什么,她无奈地扯了扯嘴角,再次感叹正人君子难搞。
南柯和黄粱被她唤进来,她指了指那道墙,简单交待了几句,最后道:“你们也别守着,都去睡吧。”
入夜后的裴府,比之顾府的清静有过之而无不及。主子少,是非少,人心也少浮躁,便是下人也睡得安隐。
但她却睡不着,一是有些认床,二
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亢奋,满脑子的胡思乱想,翻来覆去直到大半夜,最后才迷迷糊糊地入梦。
夜深无人语之时,唯有那龙凤喜烛还在兢兢业业。
一声轻微的动静后,墙上的暗门打开,一身红色寝衣的裴郅出现,披头散发,其颜如玉,眼眸幽漆,如独行夜间的艳鬼。
他一步步朝那红帐走去,坐在床边贪恋地看着锦被中的美人儿。
喜烛的烛泪不停地滴落,像是喜极而泣,一如他此时的心境。
良久,他俯着身体,温热的气息发沉,“你终于是我的了,裴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