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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31章羊入虎口。

*

烛火温柔,却化不开裴郅眉宇间的霜寒之色。

梦里的玉人儿娇媚入骨,梦外的小狐狸狡黠灵动,纵是体弱了些,却无比的鲜活,而今却像花将凋敝,讓人揪心不已。

他探了又探,反复感知着顧荃的气息。

顧荃尽力收敛着,讓自己气若游丝。

尔后她的手被人握起,两指搭在她纤细的手腕上。

气息尚且能控制一二,这脉象委实不能左右。她只能平心静气,以确保不讓人看出自己是在假睡。

不知过了多久,手腕上的温暖撤离,输入体内的生命力也随之断开。

她略有些遗憾,又巴望着裴郅赶緊走。

裴郅垂眸而立,幽漆的瞳仁中全是她,霜寒之气渐渐散去。

少女鸦羽般的青丝散落在锦枕间,雖零乱却呈顺滑之色,几根发丝调皮地贴在臉颊上,发梢卡在泛紫的唇角。

他喉结滚动着,手动了几下,终是没有去将那发丝拨开。

没有中毒,还裝睡。小狐狸怕是在将计就计,借着势准备反过来将别人一军,这裝模作样的工夫当成是炉火纯青。

夜探女

子香闺,绝非君子所为。

这般想着,如来时那样,他瞬间消失无踪。

雨还在下着,屋瓦上似是又有石子被吹落,恰好击中倒在地上的南柯。南柯揉着脖子迷茫地睁开眼,须臾清醒过来,急忙冲进屋子。

一见顧荃还好好地躺着,立马松了一口气,同时后怕不已,背后已是一片冷汗。

“姑娘。”

顧荃缓缓抬起眼皮,问:“你可看清来人是誰?”

南柯摇头,一臉羞愧,“奴婢被人击中了穴道,晕了过去,什么也没看到。姑娘,那人可有对你做什么?”

看她有没有死,还替她把了脉,算不算做了什么?

顾荃想了想,摇头。

外面传来脚步声,她赶緊闭上眼睛。

来人是顾老夫人和李氏。

李氏扶着自己的婆母,进了内室。

顾老夫人一看顾荃如今了无生息的样子,不免悲从中来,“祜娘,你放心,祖母一定会找出害你的人。”

又对李氏道:“郭大夫去配解药了,你可得派人跟紧,一旦解药配出来,立刻给祜娘服下。这孩子本就身子弱,好不容易养好了些,却碰到这样的祸事。若是讓我查出是誰作乱,我必不轻饶!”

“母亲,你说祜娘这孩子向来与人为善,谁会这么狠的心……”

顾老夫人臉色更沉。

容不下祜娘的人,该是何等的心肠歹毒,若真是她想的那样……

她痛苦地闭了一下眼睛,抓着李氏的手,“你放心,不管是谁,我绝不姑息。”

有她这话,李氏和顾荃就放心了。

一夜春风化雨,早起时风停雨歇,昨日里还一片的姹紫嫣红,如今只有一地的残红败绿,透着几分凄凉。

辰时许,郭大夫匆匆进府,直入岁安院。

不多会儿,内室传出顾荃已醒的消息,府中众人闻讯而来,皆是一臉欣慰与庆幸。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祜娘经此之事,日后必定再无灾难。”

这话若是府中任何一个人说的,顾荃都不觉得奇怪,偏偏这话是从顾勤口中说出来的。不说是她,便是其他人都觉得不可思议。

顾勉这段时间与他生分得很,闻言有些别扭地道:“借大哥吉言,我家祜娘以后肯定无病无灾,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兄弟俩明显疏远许多,顾老夫人看在眼底,越发的难受。

她思及眼下之事,更是心感无力。

内宅阴私算计,她纵是经历不多,却是听过不少。不管毒是谁下的,一笔写不出两个顾字,也难逃骨肉相残的真相。

所有人都在,除了顾茵。

杜氏分了一些不太紧要的事给两个庶女,而采買羊乳之事正是交给顾茵。一干经手之人如今还关着,包括她。

她被禁足在自己的屋子里,自是不能前来。

顾荃装作不知情由的样子,问:“三姐姐怎么没来?”

在场中人的脸色,瞬间都變得不太好看。

一阵沉默中,反倒是顾荛为她解惑,“四妹妹,有人在你喝的羊乳中下毒,最近几日负责采買羊乳的正是三妹妹。”

顾荃不用装,面色已是白得吓人,“三姐姐想害我?”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顾荛连忙解释,滿眼的沉痛之色,“事实还没查明,是谁下的毒还不知道。三妹妹是经手之中,暂时也难逃嫌疑。”

正说着话,柳婆子领着什么人候在院子外。

李氏紧走几步出去,然后折身回屋,对顾老夫人道:“母亲,京中卖那种毒的人都找到了。”

她财大气粗,肯花大价钱,顾老夫人自是信她有这个本事,能在一夜之间将所有卖药的人都找来。

众人去外间,将那些人叫进来。

因着收了李氏的钱,也得了李氏不会追究他们的话,这些人不用审,一个接着一个像倒豆子似的将这些日子从他们手上買过药的说出来。

毕竟是害人的东西,买的人极少,是以他们不仅记得有什么人买过,还大概记得那些人的样子。

柳婆子在一旁记录,他们每说一个就记一个,记到第六个时,听到卖药的人说六天前有个身上帶着杏花香的女人来买那药时,她的笔一停。

“你可还记得,她长什么模样?”李氏急问。

卖药之人摇头,“她蒙着脸,想来是怕被人认出。不过小的瞧着她走路背挺得极直,衣衫料子也是极好,想来是大户人家出来的。”

“你仔细想想,还有什么?”李氏又问。

“……我记得她将那药放进随身的篮子里,那篮子是装着的好像是香烛。”

六天前、香烛、杏花香。

这三个信息让人很容易就想到一个人。

劉姨娘最喜杏花,平日里衣裳熏的就是杏花香。她得了杜氏的恩准,每月初七会出府去给亡故的亲人烧死,而这个月的六天前,正是初七。

杜氏的脸色大變,“去把劉氏帶过来!”

顾荛的脸也变了,“母亲,不可能是我姨娘,我姨娘向来不急不抢,你们不能凭这个人的只言片语就怀疑她……”

“巧娘,你四妹妹刚刚死里逃生,任何的怀疑我们都要查清楚,如果她真没有做过,你怕什么?”

李氏的话,让顾荛的面色更白。

劉姨娘很快被帶过来,与此同时杜氏让人搜了她的房间,雖没有搜出那毒,却让她身边的婆子找出当日她穿的衣服,让卖药的人辨认。

卖药的人指着她,大喊,“就是她!”

她跪在地上,直说冤枉。

李氏冷笑,“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很快又有人被带来,正是她的贴身婆子。

那婆子缩头缩脑,声音都发着颤,交待说六天前自己陪着她出府,中途她让自己去金玉滿堂排队买点心,自己并不知她去了哪里,又做了什么。

“老夫人,大夫人,二夫人,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她说的时辰,与卖药的人所说的时辰完全对上。

“你还有什么好说的?”李氏大恨,恨不得上前撕了劉姨娘。

刘姨娘还是不承认,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气得李氏咬牙切齿,命人厨房的人带来。

自打杜氏将采买羊乳的事接过去之后,府里各院的主子都有份,包括刘姨娘。

厨房的人说,昨日是刘姨娘亲自去取的羊乳,巧合的是当时正好有人找自己,自己便出去了一会儿。

刘姨娘没再狡辩,一言不发。

顾荛哭起来,“姨娘……”

刘姨娘听到这声呼唤,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二姑娘,是姨娘对不住你。你什么都不知道,最是爱护底下的弟弟妹妹,可是姨娘就你这么一个孩子,你越是懂事,姨娘就越不想你受委屈。”

顾老夫人气得脸色铁青,他们顾家的姑娘,还用一个姨娘来同情?枉她还以为这个刘氏是个好的,多年来恪守本分不争不抢,原来是个包藏祸心的东西。

“你说……巧娘受什么委屈了?你为何要害祜娘?”

刘姨娘从怀中取出一物,“两个月前,妾去青云寺烧香,篮子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封信,信上说四姑娘生来就克二姑娘,二姑娘被她压着,这辈子注定處處低人一头。”

欣嬷嬷将信接来,递到顾老夫人手上。

顾老夫人越看眉头皱得越紧,一把将信拍在桌子上,“混账东西,别人几句挑拨,你就敢对府里的姑娘下毒!”

“妾本来也是不信的,信上说四姑娘这身子一直不好,是心不诚,一旦亲自去萬仙寺烧香,必定会大好。”

杜氏听到这话,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上回顾茵那么一闹,是她提议让顾荃去萬仙寺的。而她之所以如此,正是因为前段时间老听刘姨娘说萬仙寺的香火灵验。

原来这样的算计,她也是其中一环。

“你当真是心思歹毒,这些年我真错看你了。”

刘姨娘抬起脸来,先是饱含深情地看了顾勤一眼,再看向杜氏。“大夫人,这些年来承蒙你的照顾,妾心中感激不尽。”

“你就是这么感激我的?”

当家理事的人是她,出了事也是她这个当家主母的过失。

杜氏怒不可遏,一把抄起那

信,才看了一遍面色瞬间古怪。

刘姨娘苦笑起来,“妾原本也不想这么做的,可是信上说的事都成了真,说四姑娘从万仙寺回来会好,还说四姑娘会得到芳宜郡主的赏识。大夫人,若是您,为了大姑娘,您会怎么做?”

“你个丧天良的,你到现在还不知悔改?子虚乌有之事,你……”

杜氏心惊着,却也心里发虚。因为这信上还说了一件没有发生的事,那就是顾薇会难产而亡。

如果真是有人知后事,告之了刘姨娘,那么她的元娘……

刘姨娘突然用力磕头,“妾所做的一切二姑娘都不知情,她是个好孩子,还望大夫人念在妾交出这封信的份上,不要为难她。”

说完,她一头朝屋中的柱子撞去。

人没死,只是晕了过去,额头上大片的血花,看着好不瘆人。

顾荛哭着喊着,扑了上去。

“祖母,求您可怜可怜我姨娘,她全是为了我,若不是她以为四妹妹会克我,她是万万不会这么做的。”

顾老夫人抿着唇,脸色青得可怕。

她又看向顾勤。

顾勤不忍心,只能别过脸去。

再看杜氏,杜氏却不看她。

她大哭,朝顾荃跪下,“四妹妹,我求求你,你帮我向祖母求求情,救救我姨娘。我不怕被你克,你克死我也没关系,我全都认,只要能救我姨娘……”

“二姐姐让我怎么做?”

顾荛会卖惨,她就不会吗?

顾荃惨白着脸,也跟着跪下,“二姐姐,你说我克你,说你不怕被我克死,我且问你,我克你什么了?而今是你姨娘因着一封来路不明的信,就给我下毒,害我险些没了命。如果我们之间真有人克谁,那不应该是你克我吗?”

众人闻言,如醍醐灌顶,瞬间清明过来。

他们方才都被那信所惊,被信上的内容引导,潜意识地相信上面所说的事,从而也潜意识地以为顾荃当真会克顾荛。

但事实呢?

事实摆在眼前,顾荛好好的,什么事也没有,反而险些送命,死里逃生的人是顾荃。

李氏也跪,跪在顾老夫人的面前,“母亲,这事万万不能就这么算了,我家祜娘差点没命,没道理还要背负一个克堂姐的名声。”

顾荃无声地落着泪,也不出声,可怜地低着头。

顾老夫人沉着脸,掷地有声,“写信之人藏头露尾,定然是心中有鬼。搬弄是非,挑拨离间,分明是冲着我们顾家来的。若我们真信了,那就中了他的计,此事不许再提!”

又看向地上的刘姨娘,“刘氏残害主家姑娘,罪不可恕,送去庄子听天由命吧。”

这是不杀人,不想手上沾血,让她自生自灭的意思。

对于这样的处置,没有人有异议。

任由顾荛哭得再伤心,也无一人相劝。

顾老夫人命人点火,将那信一把烧了。

火舌吞噬着着信纸时,信上的字被映得泛着红光,一个个字体端正,非人手写,而是活字印刷而成。

这样的手法,顾荃见过。

她心口发着凉,不停地往下沉。

*

清风楼。

每逢宵禁之后,正是这处温柔香最为热闹之时。轻纱宫灯烘托气氛,歌舞曲乐激荡人心。舞的舞、唱的唱、跳的跳、弹的弹,楼里的姑娘们无一不是使出浑身解数来哄客人们开心。

二楼里间的香闺内,竟是出奇的冷清,虽有酒有菜,却无姑娘作陪。

解永摇着扇子,一脸幽怨地看着对面的裴郅。

“我怎么这么命苦啊!”他装腔作势地掬着并不存在的眼泪,“陛下真是想一出是一出,让我陪你找美人图也就罢了,居然还让我带你上青楼。你说你,可真是让人操碎了心。”

裴郅侧着身子看书,眼神都没给他一个。

他自斟自饮,没滋没味的。

虽说大荣朝有制,凡五品以上官员,仅能以歌舞妓陪酒,不可让她们侍候枕席。但哪个上青楼来的客人,是来干喝酒的?

干喝酒也就算,居然还有人来看书。

他眼神渐渐变了味,将裴郅上下一打量,“不怪陛下有此担心,我如今都有些怀疑。廷秀,你……你是不是不行?”

裴郅淡淡看他一眼,他立马低头喝酒。

楼下的歌舞不绝,不时传来姑娘们与客人调笑的声音,言语之轻浮,玩笑之露骨,便是听来都让人心生杂念,邪火四处乱窜。

这时裴郅的侍卫进来,道:“大人,顾四姑娘在外面。”

解永感觉眼前一花,对面就没了人。

再一花,裴郅又回来,对他道:“你也一起。”

他以为裴郅是怕这么晚去和一个姑娘会面,恐有瓜田李下之嫌,又或者是不愿意单独与顾荃相见,所以才会叫上他。

两人出了门,即有南柯将他们领到清风楼左侧的暗处,那里停着顾家的马车。

顾荃还没说什么,裴郅先道:“今日是解伯爷约我来此地。”

解永蓦地瞪大眼睛,刚想说什么,便对上他冷淡的目光,当下隐约有些明白过来,忙笑着说:“顾四姑娘,是我想喝酒了,这才让裴大人作陪,没有叫楼里的姑娘,就我们两个人。”

顾荃满脑门子的官司,所思所想全是自己的小命,哪管他们和什么人喝酒,“裴大人,能否借一步说话?”

裴郅点点头,同她去到一边。

她也不绕弯子,直接将事情说了一遍,“我知道我可能行事出格了些,给裴大人带去些许的困扰,但应该罪不至死吧。”

“你以为这事是我做的?”

“那写信的手法,与裴大人一模一样,我自认为没有得罪过任何人,除了你。”

裴郅不说话。

昏暗的光影中,他五官有些模糊,却依旧是无与伦比的出尘绝艳。

顾荃莫名有种错觉,仿佛自己不是来兴师问罪和试探的,而是羊入虎口,找上门来送死的。

她身子一瑟,后背生凉。

如果想要自己死的人真是他……

是与不是,她都想要一个确切的答案。

当下把心一横,从袖子里取出准备好的匕首,塞到裴郅手中。

“裴大人,我不想让你为难,你动手吧,杀了我,我们就两清了。”

第32章 第32章终于抱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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匕首在黑暗中划过,寒光闪现。

解永正伸着脖子望着,被这寒光一晃,身体极速地做着反应。

“不要过来!”

裴郅的话,定住冲出去一半的他。

他望着那不远处的两个人,心里犹豫片刻,轉念一想裴郅的身手,万不可能被一个柔弱的姑娘给伤着,当下停在原地。

四下仿佛陷入一种诡异的氛围,像是被看不见的黑雾笼罩着,讓人理不清头绪,也辨不清方向。

顧荃感覺自己全身在抖,她抓着裴郅的手,将匕首的尖端对着自己,一脸决绝,“我说过,若没有裴大人你,我怕是活不了。反正我注定活不长,如果能死在你手里中,也是死得其所,我死而瞑目。”

源源不斷的生命力从掌心往身体内输送,鲜活的体力催动着她的血流,那么的欢快,那么的有力,仿佛蔫萎的树,久旱逢甘霖。

这是她的药啊!

若没有他,她哪里还活得成。

春夜如黑鸦遮天,清風楼里不时有乐曲声与男女调笑的声音传来,光与暗各执一方天地,却俨然像是唯他们二人而已。

裴郅半俯着头,垂眸中将一切尽收眼底,眼底像是生出长长的触手,沉溺于对方眸中的清泉,恨不得全部掬起,然后一饮而尽。

“不是我做的。”他说。

顧荃闻言,竟是覺得长长松了一口气。

还好。

不是他。

其实她潜意识也不信是他,如果是他,他昨晚便可直接要她的命。

混沌之中,好似有人朝自己撒了一张网,以自己身边的人织就而成,处心积虑地想围剿她,讓她稀里糊涂地死去。

会是谁呢?

“裴大人,你救过我,我应该信你,你若想要我的命,我会双手奉上,我只是難过……”她哀伤中,眼中盈泪,越显怜弱无依,“我難过是因为我害怕,我害怕那个人是你。”

事关自己的性命,再是小心谨慎都不为过。

那信的手法别

人可以雷同,但怪就怪在这人去过。如果不是与此事有关,他为何夜探?前后有疑,却矛盾相斥,这也是她还想試探的原因。

“裴大人,我能信你吗?”

裴郅斷案无數,岂能看不出她的用意。仅凭一封活字印刷而成的信,她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試探?

除非……

这个小狐狸,当真是聪明。

他昨晚故意隐藏气息,莫说是外人,便是最为熟悉他的祖母,在闭着眼睛,不知情由之下也无法识破。

虽不知这玉人儿是如何猜到的,但自己的行踪应该已经暴露,那般行为举动,有失君子風范,他得想个法子才是。

“实不相瞒,我昨晚其实去找过你。”

顧荃愣住,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眼神跟着茫然起来,“你去找过我?我为何不知道?”

“你同我说大夫断言你终不过二十,上回我探过你的脉,告诉你大夫所言失真。事后我思来想去,唯恐自己仅凭皮毛,而轻言他人医术,思来想去心中难安,这才不顧礼數去找你,想再一探一探你的脉相。”

他的医术顾荃不知深浅,无法断定他有没有诊出自己是否中毒,或者是不是装晕。

小心驶得万千秀,该遮掩的还是得遮掩一二,遂露出一丝恍然之色,道:“我昨晚中了毒,晕倒之后似醒非醒的,感覺不止一人给我诊过脉,难道你就是其中一人?”

“惭愧,情急之举,实在是不得已,还请见谅。”

看来真是她误会了。

这人不愧是个正人君子,竟是为了怕误导她,冒着那么大的風险给她诊脉,倒显得自己小人之心。

既然如此,他的嫌疑解除。

今日便宜占得足够,抓着他的手这么久,她感觉比以往任何一次得到的生命力都要多。然而人心最贪,她不仅不满意,反而生出得寸进尺的想法。

机会就在眼前,焉有错过之理?

有枣没枣,打两竿子試试。

她装作受不住的样子,身体一软朝裴郅倒去。

温香软玉一入怀,裴郅立马有了反应,双手不受控制将一把抱住。压制的凶兽瞬间被放出来,狰狞着叫嚣着。

而温暖将顾荃包裹,所有与之接触的地方都像是得到新生,无穷无尽的生命力齐齐朝她涌来。好似被温泉水滋养着,通体说不出来的舒畅。

她流恋着,只想永沉于此。

不远处,解永多情的眼瞪得极大,完全不明白方才还刀匕相向,怎地那两人一轉眼的工夫竟抱到了一起。

那个抱着人家姑娘不放的人,真的是他认识的裴廷秀吗?

忽然一阵马蹄声传来,打破这一方局面。

裴郅放开顾荃时,人却没有退后,反倒是抬自己的衣袖,将顾荃掩于自己的护佑之下。

“玄山兄。”解永朝来人打招呼。

来人下了马,看到马車旁的南柯,眯了眯眼睛。

解永连忙将他拉到一边,不知嘀咕了什么,只见他一把将解永的手推开,面上尽是严肃之色,“公是公,私是私,解伯爷这是想我讓循私?”

“好你个关玄山,好话不听是吧。”解永一指裴郅,“我一个无官无职的闲人,确实不配和你这新上任的金吾衛中郎将套近乎,你有本事找他说去。”

玄山是关云風的字,他被调入京中,正是就职金吾衛。

他往那黑暗中看去,饶是瞧不真切,却能感觉到裴郅的气场。

“裴大人?”

裴郅将顾荃挡得严实,哪怕他人到了跟前,依然连顾荃的头发丝也见不着一根,仅从那露出来的裙摆判断是个姑娘家,但他已看到南柯,自是知道被裴郅护住的人是谁。

“宵禁之时,无关之人不宜在城中走动,裴大人身为大理寺寺卿,应当明白这个道理?”

京城之中,各方势力盘根错节,关系也最为复杂。

虽说他和解永皆为太子党,向来交好,却同裴郅没什么交情。一是因为裴郅不与人亲近,二是因为被比较。

他出身将军府,自小习武备受瞩目,人人都说他有将门之风,不愧为关家的子孙。他所历武事,无一不是独占魁首没有对手。然而总有人告诉他,他之所以所向披靡,那是因为有人不屑与他爭,那个人就是裴郅。

裴郅睨着他,道:“中郎将想同裴某比试吗?”

莫说是他,便是解永听到这话都是一震。

年少气盛之时,他没少去裴府挑衅,皆是无功而返。无论他做什么,无论他说什么,裴郅都无动于衷,他私下找解永抱怨,说裴郅就是一根木头。

而眼下,发起比试的人居然是裴郅,如何能不让人吃惊?

“我赢了,今日之事中郎将不能追究,我输了,自便。”

关云风当下应允,“这可是你说的。”

他咧了咧嘴,露出一口白牙,极其的俊朗明亮,意气风发。

顾荃退到一旁,与解永一起。

解永看了她一眼,目光复杂而晦涩,一时也顾不上她,注意力全在裴郅和关云风那边。

黑暗中剑拔弩张的气氛一触而发,人影飘忽翻飞不断,光影也跟着斑驳割裂,一时开一时合,令人眼花缭乱。

不知过了多久,传来关云风略显郁闷的声音。“我输了。”

这个结果顾荃不意外,她意外的是裴郅会为了自己与人爭斗。

朦胧的夜影重重,那颀长轻逸的人朝自己走来时,她仿佛重临那垂死挣扎的梦中,凝望着前来解救自己的人。

“夜已深,顾四姑娘赶紧回吧。”

“多谢。”

顾荃扶着南柯的手上,上了马車。

“等一下!”

关云风已到跟前,视线却被裴郅挡着。

“关某有一事疑惑,宵禁巡卫森严,顾四姑娘是如何没被人发现的?”

宵禁之后,巡查的卫兵交错而行,时辰相错,路线相错,如十字路你来我往,不可谓不周密。若想不被人察觉,绝非易事。

顾荃自是不会告诉他,陈九已将所有巡查的人和路线摸得一清二楚,她行于宵禁之后,好比入无人之境。

“我有事找裴大人,一时情急没想太多,许是碰巧罢了。”

“那还真是巧。”

关云风让开道后,南柯一挥鞭子,马車很快驶离。

裴郅轉身,一言不发地走人。

解永想追上去,被关云风一把拉住。

关云风盯着他,“你老实交待,上回让我做那事,你是不是为了裴廷秀?”

他支支吾吾着,不承认,也不否认。

“行了,我知道了。”关云风松开他,皱起眉来,“那位顾四姑娘怕是已经识破此事,今日不会是来兴师问罪的吧?”

他思及方才顾荃现了匕首一事,惊问,“你怎么看出来的?”

关云风白他一眼,道:“我救了她,她当日一开始恳切报恩,后却用银票打发我,想来那时候便已猜到。若不然再遇救命恩人,岂会不理不睬,视若无睹?”

一个姑娘家被人那么试探,必是恼怒的吧?

他恍然大悟,“难怪……”

半晌。

关云风又道:“那顾四姑娘不是一般人。”

他们今日临时来清风楼,而有人居然能准确无误地找到他们,何等的不容小觑。

思及此,解永跟着喃喃,“她还真不是一般人。”

*

春意晚来迟,不及倒春寒。

一场雨后,气温下降了些,夜里更是凉意浓。

马車停在顾府的后门处,顾荃一下来就被夜凉扑了个满怀,不由得拢了拢身上的斗篷。

南柯去放马车,她独自继续前行,将将拐过一道月洞门,不料与不速之人撞个正着。

浓郁的夜色中,哪怕看不清来的脸,她亦能认出是谁。

羅諳也认出了她,脚步停下。

隔着较近的距离,纵然瞧不真切彼此的表情,却也能

知道大概。她不知该怎么形容对方的神色,竟是带了几分愉悦,宛如见欢喜。

男人与女人之间的微妙,有些事好像不用别人说破,自己便能清楚感觉到。即便她初时以为自己是错觉,时至今日却能肯定,这位羅侍郎不知为何,对自己存了不一样的心思。

当对方走近时,那唇角的笑意,以及眼神中的放肆,让她越发肯定这一点。

幽夜见美人,似是赏昙,无人知,但别有一番滋味。

羅諳目光越发的肆意,借着夜色毫不掩饰,“夜里寒气重,四姑娘当注意身体。”

他阻在去路,顾荃不得过。

当他一步步逼来时,顾荃只能连连后退,最后退无可退,直接抵在月洞门左侧的墙上。

盘丝般的藤布满墙面,夜里黯然了冒头的青翠之色,徒余黑褐的藤蔓,像一张纵横密布的蛛网。

她抵在网前,好比是被网住的美味猎物,动弹不得,挣扎不掉,只能眼睁睁等待着自己被人吞吃干净。

“四姑娘这么晚出门,还是得当心些。”

顾荃暗道,她确实该当心些。

这位羅侍郎就是个危险人物。

“多谢提醒,可我管不住自己的心。侍郎大人也年轻过,当知情之所起,往往不由人,我明知自己坏了规矩,失了礼数,却还是忍不住夜里跑出去找裴侍郎,还请你念在同我大伯交好的份上,替我代为保密。”

她这话一是点明两人年纪之差,他已是自己父辈的年纪。二是道破她去找的是裴郅,让他有所忌惮。

黑暗中,他似乎轻笑出声。

诡异,却更有愉悦。

“四姑娘放心,我必不会说出去。但我看在与你大伯交好的份上,有句忠告给你。裴寺卿年轻有为不假,名声却极其不佳。你身子骨弱,经不起折腾,更受不住煞气,当避而远之,静心安养才是。”

罗月素也说过同样的话,还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这对父女倒底想做什么?

罗家的水,或许比她想还要深。

她半低着眸,袖子里握着那把匕首,“大人的好意,我心领了。这夜都深了,罗大夫人想必还等着大人回去。”

一个封建男子,没有儿子还不纳妾,足可证明他对妻子的感情。

倘若他真是爱重罗大夫人,哪怕是思想短暂的滑离轨道,被人提醒后必定有所醒悟,自动走上正途。

不期然的,她听到对方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

“四姑娘似乎很不待见我。”

她要如何待见一个年长,且有妻室,却在深夜拦着自己说一些奇怪话的男子?

她不说话,算是默认。

罗諳看她的目光满是包容,仿佛在纵着她使小性子,“你必在心中骂我吧,骂我拦着你和裴寺卿在一起,只因我罗家欲招揽他为婿,故而想拆散你们?”

难道不是这样吗?

她心中疑惑甚多,面上也不掩饰显现,“罗大姑娘也说过一样的话,你们的用心,由不得让人怀疑。”

“罗儿?”罗谙皱起眉来,不知在想什么。

忽地有什么东西破空而来,正好击中他的腿肚子,他一个不稳弯了腰。

趁着这个时机,顾荃绕开他,人已到了另一边。

与此同时,南柯赶到,将其护在身后。

罗谙直起腰来,重又是端正严明的模样,他隐晦地看了她们一眼,约摸是笑了一下,然后背手踱步,人已过了那道月洞门。

他很快和夜色融为一体,熟门熟路地从顾府的后门出去,走向藏在暗处的马车。

车夫坐得僵直,像是不会动似的,瞪着的眼睛里,眼珠子不停地转来转去,左边转向右边,又从右边转向左右,全是焦急惊恐之色。

笼罩在夜色中的车厢,大而厚实,华丽的帘子与顶缨已无白日里的荣光,垂下的徽牌上,那象征主家身份的罗字也辨认不清。

他到了跟前,也不问那车夫,而是直接对着车内,道:“不知哪位找罗某叙旧?”

车帘从里面挑开,玉骨般的手修长笔直,隐于内里的人面目不清,凛然清冷的气势却是溢了出来。

“原来是裴大人。”

他说着,上了马车。

灰暗的视线中,他与裴郅眼神交锋,似有无数看不见的刀光剑影。

“这么晚了,裴大人当真是好兴致,不知找我所为何事?”

“叙旧。”裴郅声音冷清,字字如冰,“准确的说,是罗大人的旧事。”

“本官的旧事?”罗谙失笑,“愿闻其详。”

他官场沉浮多年,城府之人少有人能及,多年来八面应对心中有数,从不立于不败之地。

一个小辈而已,便是锋芒毕现,令人有些忌惮,却又有何惧?

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仗着有几分本事不将长辈放在眼里,还找他叙旧?他倒要听听,是怎么个叙旧法。

裴郅看着他,漫不经心地问:“不知罗大人可还记得你父亲的妾室梅蕊?”

他闻言,瞳孔猛地一缩。

年少时,家里的后院住得挤。

父亲的妾室众多,白日里那些人争着抢着,不拘是什么东西都值得她们斗来斗去。哪怕是园子的花,亭子里的凳子,总能引来一番争抢。

他厌极恨极,每日里早早出门,极晚才归。

某天春夜里,他照旧深夜回家,路经园子时见一女子在夜中赏景。

那日满月,月色衬得那娇弱纤细的女子宛如仙子下凡。他一时看痴,后来才知是父亲新纳的妾室,名叫梅蕊。

“我父亲在世时妾室众多,本官实在记不清有这么个人。”

他不是记不清,而是从来没有忘记过。

裴郅对他的话不置可否,无所谓信与不信,道:“近日我查一桩旧案,案子牵扯到令尊,细查令尊生前之事时无意中发现有这么个人,似乎有些不太妥当。原想着罗大人知道些许内情,叨扰了。”

“裴大人查案心切,本官自会体谅。”

“罗大人若是日后记起些什么,还望不吝告之。”

裴郅说着,人已下了马车。

走出去两步,缓缓转过身来,语气没什么起伏地道:“罗大人以后少走夜路,免得遇到不该遇到的人。”

罗谙瞳孔又是一缩。

这个裴家小儿到底知道多少?

第33章 第33章裴郅垂在身侧的手微动,……

*

一大清早,大房的下人们就忙得脚不沾地。

杜氏满脸的忧色,因着一夜没睡好而显得面色发郁,再是敷粉也遮不住眼下的青色。她指挥着丫环婆子,一邊清点自己私库存里的药材,一邊讓人列单子再去采买。

下人们亦是个个绷着,无半分松快的样子,一个比一个緊张。

其中有个下人因太过緊张,搬东西时险些摔倒,剛惊呼出声时,人和东西都被托住,定睛一看见是南柯,立马连连道谢。

杜氏闻声看来,一眼看到顧荃,神情有些复杂。

顧荃福了福身,满脸的愧色,“大伯母,都是我不好,讓您也跟着受累。”

这事说起来是大房的人起的祸事,委实怪不到别人。

杜氏不是不明理之人,只是到底事关自己的親生女儿,多少有些关心则乱,明知顧荃没错,心里却難免有失偏颇。

“不怪你,你也是无辜。”

“大伯母,昨日祖母烧信时,我看了一眼,好似提到了大姐姐。算日子大姐姐也快生了,我这心里不上不下的,总觉得有些不安。”

杜氏闻言,感念她时刻不忘关心自己的女儿,一时有些动容。

“祜娘,大伯母也不瞒你,那信上还提了一件事,说是你大姐姐她生产时会有不测。我想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正准备派人过去。”

说到这,已有哽咽之声。

女人生孩

子就是走鬼门关,哪怕是听到一点风吹草动,那也是半点马虎不得。

“还有这样的事?”她白了脸,也跟着急,“大伯母,我讓郭大夫跟着一起去。他醫术高明,有他坐镇定能保大姐姐万无一失。”

杜氏大喜。

郭大夫的能力,她自是信得不能再信,那可是比宮里的太醫还要厉害的人。欢喜过后,她犹豫起来,一时纠结,“他若是走了,你怎么办?”

“大伯母放心,我如今好了许多,好好养着就行。大姐姐的事最緊要,先紧着大姐姐。我再人寻几个京中最有名的产婆,讓她们跟着一起去。”

“祜娘……”

这下杜氏是真的大受感动。

難为这孩子经历生死大事,还想着她的元娘。

顧荃要的不是她的感动,而是拔除她心底的刺。

“大伯娘,我仔细想过,那信上的字无从辨认笔迹,许是劉姨娘自己编撰的也未可知。前两件是已知之事,应验了也不能说明什么。如果是她居心不良,那这第三件有可能是假。倘若真是这样,她当真是其心可诛。”

“她确实可恶!”杜氏咬着牙。

一个妾室谋害府里的姑娘,不管谋害的是大房的姑娘,还是二房的姑娘,那都是顾家正儿八经的主子。

以下犯上的奴妾,还搅出这样的是非来,何止是其心可诛。

顾荃又道:“若不是她害我不成露了形迹,那信上所写的事她怕是无论如何都不会透露半分,更是该死。”

这话提醒了杜氏。

她转过弯来,更是大恨。同时为自己之前心里的那丝不对而感到惭愧,惭愧自己活了这么大年纪,自以为事事通达,却还有一叶障目之时,甚至迁怒于无辜受害之人。

若不是祜娘这孩子遭了難,二房查出劉氏,那么她的元娘……

“她该死!”

*

刘姨娘的死讯是三天后傳来的,说是夜里悬梁没被救过来。至于是不是真的悬梁,是不是真的被救过,没有人细问,也没有人去在意。

她的死是必然,也在所有人的意料之中。

因着顾老夫人严令过,府中上下无人再提起顾荃中毒一事,也没有人敢过多议论刘姨娘。然而人言可控,人心難控。

刘姨娘这一出事,顾荛的地位一落千丈,纵使表面上杜氏不会给她任何为难,也不减她身为顾府姑娘应有的份例,依然挡不住捧高踩低之人的落井下石。

高门大户内的下人一个比一个精,使的招数让人挑不出错来,偏偏又是实实在在的刁难,直叫人哑巴吃黃连,有苦也难言。

几日不见,顾荛清瘦许多,下巴都尖了不少。

她站在杏树下,不知在想什么。

听到动静转身,见来人是顾荃,阴郁的脸上顿时迸发出难以言喻的神色,似憎似怨,似嫉是恨。

顾荃一步步走近,仰头望着繁茂的杏树。

“满树杏,一片青,曾许良人年年春,耐何怨恨日日深。幼年时,我见你姨娘常将杏花簪在发间,旁人说杏花白不吉利,我却觉得甚好。我其实很是不解,她为何因一封不知来历的信就想将置于我死地?”

“人都死了,你现在问这些还有何意思?”顾荛抬着下巴,努力让自己高傲一如从前。

“怎会没有意思?”顾荃从树下摘下一枚尚小的青杏果,拿手指揉搓几下,然后扔在地上。

果皮破碎的果子,落在泥土之间,不仅没了生机,还被人用脚碾进泥中,不过是瞬息的工夫,再无先前的鲜活。

顾荛眼神一变,不敢置信地看着做这一切的顾荃。

“四妹妹,你这在做什么?”

顾荃微微一笑,“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二姐姐,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顾荛大愕,一时像是从不曾认识她。

她自小体弱,父母宠着护着,像是养在温室里的娇花,给人的印象就是性子又弱又淡,不愿与人親近,也不容易被讨好。虽不太讨人喜,却不足为惧。

“四妹妹,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是在替二姐姐问的啊。”她的眼神極淡極冷,明明在笑,明明看上去娇弱天真,却莫名让觉出一丝惧意来。

顾荛在她宛如镜泉照人的目光下无處可逃,人已退后两步,眼中全是惊疑不定之色。

她又从树下摘下一枚果子,重复着先前的动作。果子再被她碾进泥中,破碎凋败,一如人之尚幼却早早夭折。

“子承父志,女遂母愿。二姐姐,你姨娘未做完的事,你想替她完成吗?”

“四妹妹,你胡说什么!”顾荛倒吸一口凉气的同时,莫名觉得有种说不出来的害怕。

这个四妹妹……

是经此事后性情大变,还是她一直看走了眼?

“我们都是顾家的姑娘,一笔写不出两个顾字,我怎么可能会害你?你若是再胡说八道,我……我必告之祖母。”

顾荃又笑了。

“二姐姐,你姨娘想要我的命,你此前当真不知情吗?”

“我……我不知道!”顾荛心口又是一凉,不敢与她的目光对视,“我若是知道她想害你,我怎么可能不阻止?”

她似是信了,又似是不信。

好半天,又问:“你们真不知道那写信之人是谁吗?”

“我说了,我什么都不知道!”顾荛太过惊惧,居然喊出声来。

这般失态的样子,她自三岁之后就不曾有过。如今被顾荃逼成这样,可见有多恐慌,便是刘姨娘的死都能让她这样。

“四妹妹,祖母说了,此事不许再提,你为何还要来逼问我?我姨娘都死了,你是想逼死我吗?你难道没有发现吗?那写信之人或许根本不是冲着顾家来的,而是冲着你来的!”

顾荃眼睛眯了眯。

这正是她的猜测。

所谓的她克顾荛,极有可能是那人编出的,一半真一半假的话,不仅让人深信不疑,还能达到不可告人的秘密。

如果那人针对的是她,要么是与她有仇,要么是被她挡了道。

她目光极深,定定地看着顾荛,“二姐姐,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好自为之。”

说完,她出了院子。

府中的树木更加葱郁,到處都是一派绿意盎然的繁盛之相。花开花落,叶子绿了又黃,一年年的重复着相同的景致,她却依然没有看够。

这一世她想好好活着,任何不想她活下去的人都是她的敌人。

南柯跟在她身后,保持着沉默。

不远处黄粱匆匆而来,在她耳边低语一番,她听着听着,脸色渐渐变化。

*

酉时。

顾勤下值回来,沉着脸入府。

他剛进前院,正准备先去书房时,打眼不知在竹林旁站了多久的顾荃。

竹海如波,随风不停摇摆似浪涛。青翠衬着少女嫩绿色的衣裙,娇弱之余却可见生机,仿若历经寒冬之后顽强活下来的野草。

当顾荃朝他走来,明显是在等他时,他下意识皱了皱眉,尔后道:“你怎么在这?天气转凉,你身子弱,莫要吹了风,赶紧回去歇着。”

虽是质问命令的语气,依然能听得出来关心。

顾荃已到了跟前,福了福身,“大伯,我是专门在这里等您的。”

“等我?”他怔了一下,然后似是想到什么,神色变得有些难辨。

这个孩子怕是已经知道了吧!

“我已听说外面的傳言,请问大伯那事可是为真?”

顾荃说的傳言,是不久之前龚氏来府中禀报的。

也不知是谁传出来,也不知目的为何,那传言中的人一是她,二是裴郅。

裴郅生来与常人有异,长到六岁还没开口说话,宮中太醫与京中的名醫汤药试遍,辅以针灸都无济于事。

听说京外有神医,能妙手识神机,手到病除,裴宣夫妇便带着他前往就医。

不巧的是,他们赶到时,神医已经被人接来南安城。一家人没有耽搁,连夜启程返京,却不想在路上出了事。

而那位神医,就是郭大夫。

郭大夫被接来南安城要救的人,正是顾荃。那时候她才出生几个月,险些太小太弱差点活不成。

传言说是她间接害死了裴宣夫妇以及裴郅的兄长裴都,她才是造成裴郅背负克名的罪魁祸首。

顾勤叹了一口气,有些事已经瞒不住,索性也没有再瞒的必要,点头道:“确有此事。”

原来这事

是真的。

既然这样,那很多事情就能说通了。

顾荃面露苦涩,又问,“之前罗家想让我嫁过去,他们用来与您谈条件的,是不是就是这事?”

不用顾勤回答,她已知道答案。

难怪大伯从小就不喜欢她,她一直以为是她身体太差,长大后无法给顾家带来联姻之利的缘故。

“大伯这些年不提携我父亲,是否也与此事有关?”

话说到这个份上,顾勤一是感慨她的聪慧,二是如实回答,“你父亲性子张扬,做事随意,若是太过冒头,我怕他打了别人的眼,被扯出这桩事,从而得罪裴家,招来陛下的不喜。”

又叹了一口气,道:“以前是我想岔,总想着事事周全,力求完美。若不是你那番话点醒了我,我或许还会囿于此事。”

“这些年难为大伯了,我以前对您还有误会,实在是不应该。”

顾勤刚想说什么,不经意间看到不知何时回来的顾勉。

顾勉站在不远处,应是已将他们的对话全部听去,向来洒脱的脸上全是自责与愧疚。

“大哥……”

顾勤见他回来,打断他的话,立马安排下去,“什么也别说,当务之急是想个法子,赶紧平息此事。”

若不想事情变得更糟,必须当机立断找到解决的法子,以求他们顾家不会和裴家成仇,站在几条人命的对立面。

顾荃道:“大伯,我和爹我这就去裴府请罪。”

*

一通更衣收拾,父女俩到裴府时,天色已黑。

裴府的大门外挂着精美的宫灯,照在那庄严的裴府二字上,无端让人生出敬畏之心。

门房前去禀报后,将他们请进去。

灯火辉映着府中的景致,星树春苑美不胜收。放眼望去整个府邸在夜色中更显深且长,琼台玉馆比比皆是。

顾勉是头回来裴府,而顾荃是第二回。

犹得上次芳宜郡主来赴她的约后,裴郅还请她有闲常来陪着说说话,万没想到自己再次登门,竟然是这样的心境。

忐忑、无奈、还有未知。

如若她的生死不系在裴郅身上,她或许不会这么忐忑,如果不是芳宜郡主对她的示好,她也不会如此无奈。此行的结果是未知,她的性命攸关也是未知。

下人将他们领到,然后进去通传。

不多会儿,父女俩被请进去,一眼就看到坐在正位的芳宜郡主,以及她身边的裴郅。

雕窗披锦绣,宝气绕玉梁,一室的金碧辉煌,反倒衬出祖孙二人的悲伤,无声无息,却无处不在。

这偌大的屋子里,也曾一家和乐,也曾欢声笑语。

顾荃不知为何难过起来,上前行礼时,已是眼眶泛红。

芳宜郡主看着她,表情幽幽。

顾勉行过礼后,言辞诚恳地说起外面的传言,承认自己当年确实去京外请过神医。“下官一直不知,原来当年凤章公子去找的那个神医是郭大夫。往事虽已矣,纵然事隔多年才知晓真相,下官依然难辞其咎。”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不管怎么说,这件事的起因是神医之争。

顾荃很难形容自己的心境,老天爷给她关了门,她原本活不过二十岁,却又给她开了一扇窗,让她遇到裴郅。

她以为只要自己足够不要脸,足够昧着良心,她便能死皮赖脸地缠上对方,不管不顾地活下去。然而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和裴郅会有这样的牵扯和孽缘。

如果当年裴家人找去时,郭大夫恰好在家,他们是不是就不会着急返回?若是他们不急着回京,就不会遇上那伙穷凶极恶的歹人,也不会死。

裴郅该有多痛苦,又该有多恨。面对自己这个虽不是凶手,却可以称之为祸因的人,他还能心平气和吗?

“郡主,裴大人,对不起。”她哽咽着,语气弱弱,“这事都怪我,若不是我身体不好,我爹娘也不会四处寻医,将郭大夫带来京中。”

芳宜郡主叹了一口气,示意她上前一些。

她乖巧地过去,小脸上已经全是泪,像是被水洗过的透白美玉,当真是凝雪赛霜一般惹人怜爱。

“郡主,裴大人,我知道如今说什么都没用,我们不知该怎么做才能弥补。你们若实在是心里难受,是打是骂我们都受着,你们千万别憋在心里,伤了自己的身子。”

裴郅低着眉,眼底一片幽漆。

那垂在身侧的手微动,险些不受控制地去擦她脸上的泪。

他不能做的事,芳宜郡主替他做了。

芳宜郡主亲自给顾荃擦眼泪,声音温柔,“你那时才几个月大,如何能怪你?”

当然,也不能怪顾勉。

为人父母者,为子女相请神医,自然是刻不容缓,她的儿子儿媳妇如此,别人也是如此。若真要怪,就只能怪事不凑巧,一切都是阴差阳错,万般全是命,半点不由人。

“郡主,您高义,下官惭愧。”顾勉提着的心放下去一大半,用袖子拭着额头的汗。

顾荃悬着的心,也踏实了许多。

她以小人之心接近,没想换来的却是别人的宽仁,如何不让她备觉内疚,被自己的良心谴责。

“咕咕”

一派安静之时,她的肚子突然不合时宜地发出叫唤声,分外的清晰。

因为着急解决此事,她没顾得上吃晚饭,以她多年来养成的饭量而言,可谓是一顿不吃就饿得慌。

事情刚好到紧要关头,眼看着再差一步就能解决,这肚子也实在是不争气,怎么偏偏这个时候叫?

她低着头,作羞愧状。

顾勉也有些尴尬,赶紧替女儿出头,“郡主,裴大人,我家祜娘年纪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难免有些受不住饿。她也是急着来给你们道歉,一时没顾上垫几口,还请你们理解。”

他以为芳宜郡主是长辈,或许能体谅一二,但裴郅的性子摆在那里,必是不喜的,说不定当场拂袖走人,却不想听到对方说:“此事等会再说,先用膳。”

“……”

第34章 第34章拉钩。

*

裴府的廚子来自宫中,不拘是荤菜素菜,皆是摆盘雕花尽善尽美,精致而色香俱全。虽是丰盛,却并不铺张。

烛台两面辉映,相互冲撞着,将所有的影子稀释于灯火之中。

父女二人被请入座时,还在面面相觑。

他们是来赔罪的,怎么就被请上桌吃飯了?

顧荃实在是饿了,她身体一身同个漏筛似的,吃进去的能量绝大多数都会很快漏空。纵使如今有裴郅的生命力撑着,但也是不及时补充的话就会一点点地消耗尽。

芳宜郡主先动筷子后,她眼瞅着裴郅拿起筷子,也紧跟其上。

不得不说,御廚就是御厨,非寻常的厨子能比。

她吃飯看着不快,一碗飯却最先见底。随侍的胡嬷嬷是个机灵的,虽说是有些許的惊讶,但什么也没问,直接给给她添上一碗。

高门大户的世家姑娘们,无论吃穿皆有规矩可遵,一般不会添第二碗飯,甚至很多连一碗饭都吃不完,顶多半碗而已。

顧勉有心替自己的女儿争辩,道:“郡主和裴大人见笑了,我家祜娘身子虽弱,饭量却自来不小。”

顧荃:“……”

爹啊。

你要不要听听你自己说的是什么话,身子弱,还吃的多,谁听了不迷糊。

她适时作害羞状,“我听人说能吃是福,吃得多才能养好身子,所以我以为是真,打小就吃得多……”

这倒是没有撒谎,她这饭量确实是锻炼出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活命。

芳宜郡主笑道:“好一个能吃是福,咱们这样的人家,萬没有短一口饭的道理。你这孩子想吃多少就吃多少,不必拘谨。”

裴郅什么也没说,仅是看了她一眼。

她很快发现,他吃饭的动作明显放缓,像是刻意等她似的。她一连吃了三碗,这才算是吃

饱。当她放下筷子后,他也吃好了。

正人君子不愧是正人君子,便是再讨厌一个人,也会不动声色地不讓对方難堪。

顧勉又夸又解释,“府上的厨子手艺真好,我家祜娘也真是饿了。若有失礼之处,还望郡主和裴大人体谅。”

他身为父親,自是不会怪自己的女儿吃的多,而是生怕别人嫌弃,少不得要多说几句。

顾荃低着头,装作不好意思的样子。

实则她一是饿了,二也是故意为之。

一顿饭不吃,她当然不可能忍不住,也不可能会死。然而她知道不论是芳宜郡主,还是裴郅,像他们这样的人,越是身处高位,应该更愿意看到别人的真性情。

果然,芳宜郡主不仅不嫌弃,反倒满面笑容,“看这孩子吃的香,我今日胃口都好了不少。”

胡嬷嬷开口帮腔,“郡主比平日里多吃了半碗。”

多吃半碗,也是一碗,因为原本只吃半碗。

顾荃注意到,裴郅也只吃了一碗,也就是说人家祖孙俩加起来,还不如她一人吃的多。她借着自己表现出的真性情,其实还有一层意思,依然还是试探。

从他们的表现来看,对她有着善意的包容,应该不会因当年的事而迁怒于她。

反过来,芳宜郡主还安慰她,讓她不要因为外面的传言而受影响,不管别人说什么,他们都不会怪她。

她动容着,自惭形秽着,却依然还有不安。

因为裴郅自始自终都没有说几句话,说冷漠吧,又照顾她饿肚子的事,留他们吃饭。说不怨她,又什么也没表达。

她摸不透对方的心思,无法真的放心。

毕竟如果换成是她,她也会迁怒吧。

父女俩告辞时,芳宜郡主居然讓裴郅送他们。

这是个机会。

顾荃想着,等快上馬車时,对顾勉道:“爹,裴大人救过我,我还有两句话要和裴大人说。”

顾勉先是讶然,尔后点头。

他以为女儿还是因为愧疚,想对裴郅表达歉意。有些事小辈们多说几句也不是坏事,何况他还看着呢,也不算是男女私下会面。

顾荃背对着他,问裴郅,“裴大人,你真的不恨我吗?”

若这人迁怒,也不是不能理解。

裴郅垂眸看着,眼底似有萬千光影在不停变幻,一时如红尘滚滚,灯红酒绿走馬观花。一时又是刀光剑影,血光厮杀你死我亡。

多年前的血流成河,被如今的祥和安宁冲洗着。人已逝,血已凉,原本尘封冰冷的心,因着某种吸引而生出眷恋之情,渐渐生出暖意。

“当年为护我们一家,死的还有車夫一人,丫环婆子三人,随行护卫八人,暗卫十二人。”

顾荃愕然。

竟是二十七条人命!

且不说随行的护卫身手如何,单是那十二名暗卫已绝非等闲之辈。到底是多么凶悍的匪徒,才敢对他们动手。

须臾,她想到了朝堂党争,想到了皇权风云。

当年的事,绝对非表面上的这么简单。

“我……对不起。”

“与你无关,你无需任何自责。”

这话算是实实在在的告诉她,她不会被记恨,也不会被报复。

她放心之余,不知为何还想得寸进尺,于是伸手做钩,道:“裴大人,你是正人君子,必是一言九鼎之人,不如我们拉钩为证,如何?”

一团凝脂而成的拳,纤细的尾指翘着,嫩如玉笋勾人心魂。

裴郅不知费尽多少的理智,才按捺住自己躁动難耐的心。

这个小狐狸必是还不信他!

顾荃见他不动,暗道这事做都做了,万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当下另一只手握着他的手,强行拉了钩。

两根手指交缠在一起,如同中交尾的蛇。

新鲜的生命力再次涌入自己体内,顾荃才觉此行圆满。

这就是她。

人心難测,也最为复杂,哪怕她愧疚着,也不忘替自己讨些好处。

“裴大人,那这事我们就一笔勾销了。”

说完,也不抬头看他,径直跑远。

临上馬车之际,又鬼使神差般回头。

裴府华美精致的宫灯下,他孑然而立,虽处于世间盛景之中,唯繁荣不能与之同在,竟无端讓人觉得孤寂。

恍惚间好似万千流星追月,璀璨点亮夜空,照映着雪山之巅的独松,那独松默默无语地屹立着,无声诉说着亘古以来的遗憾。

世人敬他畏他,非议他赞美他,他似是从不在意。

顾荃忽然觉得自己好卑鄙,哪怕是承担着害得他家败人亡的因素之一,却依然虚情假意地想从他身上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他看自己的眼神平静悠远,让人有种想流泪的感觉。

她不知怎么想的,忽然灿然一笑,扬起手用力朝他挥了挥。

谁也没有看见,当马车远去之后,他一手包裹着那曾与之相缠的尾指,唇角微微地扬起。

*

顾府。

顾家人全等着,等父女二人一到家,所有人都围了上来。

他们还没回来之前,众人已做最坏的打算:那便是他们被愤怒悲痛中的芳宜郡主和裴郅祖孙给赶出来。

当听到他们不仅没被赶,也没被为难,且还被留下用饭时,所有人皆是一臉的不可置信。

半晌,顾老夫人不无感慨地来了一句,“裴家大义,郡主宽容。”

一时气氛稍缓,全是松了一口气的模样。

倘若裴家真因此恨上顾家,以芳宜郡主和裴郅的身份地位,一旦他们想为难顾家,简直是轻而易举。

杜氏道:“佛祖保佑,我就说祜娘是个有福的。”

她想的是,幸好先前顾荃去过裴府,还得到芳宜郡主的喜爱,否则这次的事怕是不会如此顺利揭过。

这孩子心善,或許也是福报。

郭大夫和那些产婆已随队伍离京,不仅如此,顾荃还悄悄安排几车东西,吃穿用度应有尽有,还有不少名贵的药材。

这般出钱出力,却不邀功不显摆,全凭一片护姐之心,如何不让她感动。

“你是个好孩子,郡主必是知道,所以才没有怪你。”

顾荃作羞赧状,道:“大伯母,我只是做了自己应该做的。”

“好一个做了自己应该做的。”顾勤也跟着感慨,枉他官场多年,有些事还不如自己的侄女看得明白。“你这孩子聪慧心正,不愧是我顾家的姑娘。”

这句实在是难得的夸赞。

顾家所有姑娘中,除了顾薇得过他明理懂事的夸奖外,还没有人受到过他当众的赞扬。

顾勉犹豫一下,上前作势要跪他。

他一把相扶,托住顾勉。

“二郎,你这是做什么?”

顾勉臉上尽显惭愧之色,“之前我误会大哥,还当大哥是因一己之私而不顾祜娘的死活,如今我全都知道了,大哥你是为了我。”

虽说他心里还是不太舒服,不赞同顾勤那时的决定。但是站在顾勤的立场上,若是真要取舍,一个体弱的侄女那是万万也比不上自己唯一的親弟弟。

这一点不仅他能想明白,顾荃也能想明白,并且也能理解。

兄弟俩冰释前嫌,最为高兴的人就是顾老夫人。

老太太活了这么大年纪,如今最愿意看到的就是自己子孙和睦相处,互助友爱和乐融洽。她欣慰着,目光中全是慈爱。

众人各自散去时,夜已深了。

顾荃没让爹娘送自己,自己和南柯回岁安院。

南柯一手提着灯笼,一手随时准备扶她。

夜色笼罩天地,无星无月。灯

笼打在地上,晕染着不大的光圈。光圈之外全是一片漆黑,仿佛全是未知。

蓦地,她头皮一麻,那种被人窥视的感觉再次出现。

她心里紧着,面上却是半点不显,仿佛一无所觉般,故技重施将袖子里帕子抖落。

南柯见状,刚想说什么,即被她低声制止,“别撿,别回头。”

主仆二人继续前行,像是什么也没发生。

一回到岁安院,黃粱立马迎上来,端上温热的玉兰花水给她净了手,又递上干净的帕子让她擦干。

擦手的帕子同为素色,料子却不是顺滑的丝绸,而是吸水的棉料。

“姑娘,现在该怎么做?”南柯问她。

她慢条斯理地擦着手,眉宇间全是凝重之色。

这种被人暗中窥视,还被算计性命的感觉实在是太过糟糕。

裴郅的嫌疑排除,不代表危险解除,甚至还更麻烦,因为她在明,那人在暗,她眼下还不知道对方到底是谁。

黃粱不明所以,忙问南柯,南柯简略将事情说了一遍。

“那贼子还敢来?”黄粱一拍手,“姑娘,让奴婢去会会他!”

“别去。”顾荃摇头,“你们应该不是那人的对手。”

一句说,让黄粱脸色一萎。

“姑娘,是奴婢们无用。”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哪里是你们无用。”顾荃看向南柯,只消一个眼神,南柯立马会意,当下便出了门。

约摸一刻多钟,她返回来,说是帕子还在。

顾荃想了想,让她先别撿,一早再去看。

一夜无话,直至辰时。

日头已升得老高,顾荃才悠悠转醒。

南柯和黄粱听到动静,一起进来侍候她。她打眼就看到桌上素色的丝绸帕子,不用问也知道是自己昨晚故意扔掉的那个。

很显然,那人这次没有捡走她的帕子。

更衣净面梳妆,收拾好后,黄粱将温着的早饭呈上来。

正吃着饭时,前院的下人来报,说是羅月素来找她。她喝粥的动作一顿,眼底泛起一丝冷意。

来得正好!

*

顾家前院的待客厅内,下人们送上茶水点心后,便退到一边。

羅月素坐着,身后站着她的丫环若谷。

大户人家的女眷待客,若是相熟的女客,自是直接请去内院。而被安排的前院的客人,要么是男客,要么就是生客。

若谷对顾家的安排很是不满,替自己的主子抱不平,“那顾四姑娘也太不通人情世故了,大姑娘你多般对她示好,上回还特地来给捧她的场。但凡她是个稍微有点礼数的,也不应该将你晾在这里。”

“顾四妹妹性子单纯,必是没想太多,我不怪她。”羅月素低着头,像是在品茶。

“大姑娘你一向与人为善,对谁都和和气气,可奴婢心里难过,为你感到不值……”

“你胡说什么?我喜欢顾四妹妹,愿意为她做些什么,便是受了些委屈,我也不会放在心里。这样的话你以后少说,没得叫人听去了,还当我想图顾四妹妹什么。”

羅月素说着,像是这才看到已门外站了一会儿的顾荃,立马换上欢喜的模样,尔后又像是想到什么,眼神中流露出忧色与担心。

她不等顾荃进去,人已出来,迈过门槛,自然熟络地打量着。

“顾四妹妹,你还好吗?”

见顾荃光看着自己不说话,她轻轻一声叹息,“外面传的事我都听说了,我实在是担心你,一夜都没睡好。”

“罗大姑娘上回提醒我,是不是早知此事?”

罗月素点头,“我知道一些,却不知全部。因不太肯定,也说不清楚,故而没有提前告诉你。顾四妹妹,你别生我的气。”

“那此前你们罗家逼着想让我嫁给你二叔,是不是就是用这事要挟我大伯?”

“顾四妹妹!”罗月素面色一变,然后是满脸的惭愧之色,“我身为小辈,有些事实在是不好管。我那二叔别的都好,就是后宅太乱。他那些妾室成日里争风吃醋,你不服我,我不服你,花销大不说,还斗得特别厉害。

也不知是哪个吹的枕头风,竟然说动我二叔娶填房,还物色到你的头上。我二叔一时想岔,无意间知道当年的事后,找上顾侍郎。我父亲知道后大怒,让我和我母亲来找你们说清楚,后面的事你都知道。”

照她这么说,一切都是罗孰的主意,与罗家大房所有人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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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荃却是一个字也不信!

但表面上,自然是信了的模样,“原来是这样。”

说话时,故意手一松,任由自己的帕子掉在地上。

罗月素见之,主动替她捡起,但见素色的帕子上无任何绣记时,问道:“顾四妹妹这帕子,委实太过素了些。”

“我娘说,女儿家的私物最是紧要,也最易被有心之人利用,若没有绣花印记,便是被人折捡去了也不打紧,少了许多麻烦。”

“还真是这个理,顾二夫人想得周到。”罗月素说着,将帕子还给她。

她一直紧盯对方的神情,不动声色地尽收眼底。或许是伪装得太好,也或许与那窥视之人无关,总之她并没有看出什么端倪。

罗月素趁机拉着她的手,“顾四妹妹,我对你一见如故,我是真心喜欢你,无论你信与不信,我都会不愿意看到你受到伤害。裴侍郎的父母兄长当年出事,纵然真论起来与你并无多大关系,然而流言可畏,难保郡主和他迁怒于你,你为了自己,为了顾家,切记远离他们才是。”

这么的设身处地,这么的推心置腹,这么的为她着想,她应该感动吗?

不。

她一点也不感动。

这个罗月素到底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

钱、还是其他?

她秀眉微蹙,“可我昨晚去过裴府,郡主和裴大人都没有怪我。”

罗月素呼吸一紧,声音都变了,“你说什么?”

第35章 第35章她几乎没有细思,挡在裴……

*

和煦的暖阳无处不在,包容着世间万物,意图融化所有的冰冷。然而再是温暖的阳光,也有照不进的地方,比如说人心。

人心難测,却也不能不测。

顧荃想。

假的就是假的,再怎么装的好,终归会露出破绽来。

羅月素立马意識到自己的失态,当即装作替她高兴的样子,因着转换太快,看上去有着明显的不自然。

“顧四妹妹,真的吗?郡主和裴大人居然没有怪你,这实在是太好了。”

一时之间,顧荃忽然覺得无比的可笑。

她能冷眼旁观羅月素的假,料想裴郅与她一样。她与羅月素虚与委蛇,是想知道对方到底存着什么样的目的,那么裴郅没有揭穿自己,或许目的相同。

更可笑的是,她还要利用裴郅来试探羅月素。

“我覺得裴大人挺好的,为人正直,心地也善良,他救过我,还不计前嫌不怪我……”

“顧四妹妹,有句话我不知当講不当講。”罗月素皱起眉来,臉上又转换成担忧之色。“知人知面不知心,当年裴大人的父母和兄长死的太惨,我怕他面上不同你计较,心里未必没有怨恨。”

顾荃像是被吓白了臉,秀眉蹙着,滿面的惊疑,“罗大姑娘,你的意思是裴大人是个表里不一的伪君子?”

罗月素以为她信了,道:“这不好说。”

当真是一个进可攻退可守,说了等于没说的答案。

她作犹豫挣扎的模样,一脸的纠结。

一个没怎么出过门的姑娘,应是见識不多,心机浅显之人。娇弱的身子,清澈干净的眼睛,怎么看也不像是个有城府的。尤其是她咬着唇,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更让人放心于她的单純和好糊弄。

若谷有些瞧不上她,目光中難免带着一丝不屑。暗道自家大姑娘也不知怎么想的,对着这么个不怎么上得了台面的人,竟然百般示好。

她正鄙夷着,猛不丁顾荃看过来,淡淡睨了她一眼。

不等她心中怪异散去,便听到顾荃说:“罗大姑娘,有件事我也不知当讲不当讲……”

“顾四妹妹,你我之间哪有什么当讲不当讲的,你有话直说便是。”

“你父親上回夜里来找我大伯,无意间被我碰到,他告诉我说,他

很是欣赏裴大人,还想将你许配给裴大人。若裴大人真是个伪君子,那你怎么办?”

“你……你父親竟然会和你说这些……”罗月素气息都變了,努力维持的完美表情像是受到冲击,瞬间有了裂缝。

顾荃装作不解的样子,“我也很是纳闷,令尊大人为何要同我说这些。他也劝我,说我身子弱,还是离裴大人远些更好。”

她隐约猜到一些,又还有许多解释不通之处。

罗家父女俩都是冲着她来的,这一点可以肯定。他们的目的有相同之处,却也不同之处,这一点也可以肯定。她还能肯定的是,父女俩应该没有通过气。

若真是这样……

罗月素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挤出笑模样,“顾四妹妹,我父親他知道我喜欢我,所以才会看在我的面子上提醒你,你别误会。”

“我误会什么?”

顾荃眼神极淡,目光如水。

她倒是很想不误会,可是这父女俩一个比一个让人烦。贪财图色,假意接近,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罗大姑娘,你说怎么就那么巧?你们才劝我莫要与裴大人走近,外面就有那样的传言,我怎么覺得不会是你们不放心,故意泄露出去的吧?”

“不!”罗月素断然否認,“不是我们说的,便是我二叔都不会这么做。”

她否認得太快,也太坚决,倒不太像是撒谎。

如果不是罗家人做的,那又会是谁?

好似冥冥之中有什么怪圈,将自己一点点地往里面扯,不知缘由,不明目的,仿佛是想将自己困死在里面。

顾荃轻哼一声,“不是你们做的最好,否则的话,我再也不理你了。”

这话实在是娇气任性,也更让人放心。

该试探的都已试探完,她不愿与罗月素再周旋,遂装作虚弱受不住的样子,“最近事多,我这身子实在是不争气,没办法陪你再多说会儿话。罗大姑娘,你请便吧。”

罗月素闻言滿脸的担心,让她好好歇着,有些不舍地告辞。

她目送着,眼神一点点变冷。

不知过了多久,对南柯道:“让陈九派人盯着她。”

*

青云寺位于城东城墙內的拐角处,历经几朝,名字也几经變化。

寺中宝塔肃穆,银杏初绿,香火缭绕旺盛,往来香客络绎不绝,有达官贵人,也有寻常百姓,越往里走,越显清幽致远。

顾荃先去的是长生殿,这里有爹娘为她供奉的长生牌。红色的禄牌挂满整个佛殿。她找到自己的禄牌,重新添了一笔香火钱。

与长生殿位于相反方位的,是往生殿。

往生殿的超度牌为黄色,亦是滿殿皆是。她从左找到右,再从下找到上,最终在右上的位置找到裴家人的往生牌。

她给所有人添了香火钱后,也没急着离去,而是双手合十,无比虔诚地对着那些往生牌默哀。

倘若人死后真有亡灵,她理应告慰。倘若没有,她也求心安。

外面传来脚步声,她没有回头,继续祈愿。

“裴先生,裴夫人,裴大公子,佛祖保佑,信女有愿,愿你们下辈子再重逢,还会是一家人。”

“借你之口,他们定能再相见,定然还是一家人。”

她听到这话惊讶回头,看着芳宜郡主,喃喃,“郡主……”

芳宜郡主欣慰地看着她,眼中隐有感激之色,再看向儿子儿媳和大孙子的往生牌,示意胡嬷嬷去添香火钱。

守殿的小沙弥告诉胡嬷嬷,说顾荃方才已经添过。

胡嬷嬷意外之余,过来禀报自己的主子。

芳宜郡主倒是不太意外,望着顾荃目光越发的慈爱,“你这孩子,不必如此。”

顾荃摇头,“这是我应该做的,除了能这样尽一尽自己的心意,我其实什么也做不了。郡主,我真的很想做些什么……”

她说着,眼眶已紅,羞赧着低头。

她真心诚意为裴郅的父母兄长祈愿死后投个好胎的心意是真,花费不菲的银子添作香火也是真,但她做这些事不想默默无闻也是真,想让芳宜郡主和裴郅知道也是真。

真情与假意混杂着,一边是自己的良心,一连是自己的命,她夹在中间左右平衡,说为難也为難,说不为难也不为难。

芳宜郡主哪知她內心的起伏,还在感慨自己果然没看错人,拉着她的手,轻轻地拍着她的手背,再望向儿子儿媳和大孙子的往生牌。

“宣儿,惠娘,都儿,这孩子叫祜娘,是个好孩子。你们在天有灵,也记得保佑她。”

她听到这话,心里的天秤倒向了良心这边。

为芳宜郡主的慈悲,也为自己的心思不純。她怀着目的的接近,处心积虑步步为营,虽不是恶意,却委实不够磊落。

“郡主……”

她不知该说什么,眸中泛起雾气。

芳宜郡主怜爱地看着她,幽幽叹息。

这时有人朝此处走来,却没有进到往生殿,而是因着这边清静,索性停下来说话。

一位妇人道:“你方才有没有看到那位郡主?”

另一位女人回着,“看到了,倒是紅光满面的,半点也不像丧夫丧子的人。”

她们应是寺中的香客,先前见到进寺的芳宜郡主。自以为寻到避人之处说闲话,反倒被正主给听了去。

顾荃小脸一板,身形才一动,即被芳宜郡主制止。

芳宜郡主压着声,声音不辩喜怒,“听听也无妨。”

十六年过去,儿子儿媳和大孙子已故去多年,她还有什么不能听,还有什么不敢听的。再是锥心刺骨的疼,疼的年岁久了,心里也渐渐长出坚实的盾,变得麻木而厚实。

这时她们听到先前说话的妇人“啧”了一声,似是很无语的样子,“所以说啊,这人啊不能和命比。她是出身好,可架不住天生的克命。克死了一个又一个,若不是裴寺卿自己是煞星命格,不惧被她克,她怕是连养老送终的人都没有。”

“谁说不是呢,什么公主啊郡主啊,那全都是虚名,哪里比得过我们儿女双全,子孙满堂来得安乐……”

“你们胡说什么?”

突地,另一道声音插进来。

是罗月素。

罗月素应是将她们的话都听了去,表情无比的严肃,甚至带着几分谴责,“你们不知内情,何故在这里议论别人?郡主是何等身份,岂是你们可以妄加评断的?”

她们被吓了一跳,又见罗月素衣着打扮不俗,面面相觑之后,哪里还敢反驳,当下低着头,连个正面都敢给人看。

“我们也是听别人说的……”

“人云亦云,以讹传讹,还敢在佛祖的眼皮子底下犯口舌之孽,当真不怕遭到业报,死后被割去舌头吗?”

“这位姑娘,你……你也太咄咄逼人了吧?我们说的人,同你也没什么关系,你做什么如此的得理不饶人。”

“我是得理不饶人,你们错了就是错了。”罗月素一指往生殿,“我也不说出去,只要你们朝那里磕三个头,这事就算是过了。”

那两人一听,也怕惹出是非来,哪里有不依之理。

正准备下跪时,却见芳宜郡主从里面出来。

“……郡主!”

她们惊呼着,这下是真的惊着了,一个比一个脸色难看,双腿一软就跪了下去。

罗月素也很惊讶,“郡主,这二人胡言乱语,有没有扰您清静?”

芳宜郡主没有回答她,而是对那跪在地上的两人道:“你们走吧,我不需要你们的赔礼道歉,也不接受。”

那两人不停磕头,最后你看我,我看你,迟疑地起身,见芳宜郡主果然没有为难她们,赶紧告退,一个比一个跑得快。

古刹幽深,自有灵木通天。

不知历经多少风雨的银杏树,再一次重新焕发生机,繁茂的叶子受着世人香火的洗礼,每一片都仿佛沾染了佛气。

蓦地,罗月素眼神变了变,因为她看到随后出来的顾荃。

“顾四妹妹,你怎么在这里?”

顾荃依旧是娇娇弱弱的模样,因着刚才哭过,眼睛有些红肿,看上去更

显楚楚可怜,“我来给裴大人的父母兄长赔罪。”

“那还真是巧。”

罗月素这话不知是有感而发,还是意有所指。

顾荃装作听不懂的样子,“也不是巧,我打听过的,今日是裴夫人的冥诞,所以我早早就来了。”

她承認自己有心机,倒显得落落大方,心纯而无垢。

不管是宫斗也好,宅斗也罢,她一是不喜,二是不擅长,相比与人勾心斗角,费尽心思的算计,她觉得有时候实话实说反而更好。

好比此时。

若说芳宜郡主之前心里还有那么一星半点的猜疑,如今竟是一丝一毫都没了。“你这孩子啊,就是心诚。”

顾荃只觉得内疚,也清楚明白地表现出来。这么一来,芳宜郡主更觉得她难得,以为她还在为当年的事难过,却不知她是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而感到内疚。

一老一小的眼神你来我往的,无形之中的感情,但凡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罗月素似是很动容,道:“顾四妹妹心性单纯,正是因为如此,我才与她一见如故,恨不得认她做干妹妹。”

她上前来,含笑看着顾荃,“顾四妹妹,如今我的心意你可看到了?正好郡主也在,若不然让她老人家给我们做个见证?”

顾荃摇头,“罗大姑娘的心意……我愚笨,实在是看不见。再说我有姐姐,我不想再认个姐姐……”

说完,像是做错了事般垂眸,一副因为拒绝别人而过意不去的样子。

芳宜郡主见之,眼神微动,也不说话。

罗月素讨了个没趣,面色自是讪讪,很快恢复过来,懊恼道:“是我太心急了,必是做得还不够,顾四妹妹才没有感觉到。日久见人心,我相信终有一日顾四妹妹会接受我的。”

顾荃想起她曾说过,她一开始想和自己义结金兰是为了打消罗孰的念想。而今罗孰的念想是断了,她为何还要如此?

难道她知道自己父親的心思?

幽深的石子路那头,款款走来一位端庄娴静的夫人,正是柴氏。

柴氏到了跟前,婉约地向芳宜郡主行礼。

芳宜郡主与她很是客气,寒暄了几句。

她说:“我给罗儿的父亲在长生殿那里请了禄牌,他公务繁忙,近日里有些吃不好睡不好,我怕他身子受不住。”

“你和罗侍郎夫妻恩爱,当真羡煞旁人。”芳宜郡主感慨道:“他倒是有几分你父亲当年的行事做派,不枉你父亲看好他。”

柴氏的父亲是吏部的前尚书。

柴尚书当权时,罗谙初入吏部,因稳重能干而很快受到器用。

与罗谙一样,柴尚书也仅有一女,那便是柴氏。因太过看好罗谙,哪怕罗宽私德受人诟病,后宅妾室一堆乌烟瘴气,他还是将自己独女许配给对方。

因着柴尚书的栽培和提携,再加上自己的努力,罗谙很快崭露头角,从此步步高升,平步青云。

“我父亲若是还在,定当欣慰。”柴氏这话说得有底气,很是满足。

她看着顾荃,目光温和,“上回我见着这孩子,就知道是个讨人喜欢的,不怪能入了郡主的眼。”

顾荃半低着头,做害羞状。

芳宜郡主拍拍她的手,动作亲昵。

柴氏见之,心念微动。

顾家门第是不低,只是顾家二房与大房不能比,若与自己的女儿义结金兰,身份上多少有些不太够。

如果有芳宜郡主的看重,那就不一样了。

“这孩子与我们罗家有缘,我看着也很是欢喜。”

一行人顺道,自是一起往外走。

青云寺的外面铺子林立,卖符卖香烛卖经书的应有尽有,往来香客之多,堪比南安城内最为繁华的闹市。

裴府的马车停在一旁,候在车边的不是别人,竟然是裴郅。

锦绣暗纹的常服,玉冠束发神情漠然,当真是墨染清寒宛如冰,天生矜贵不动情,看着实在是赏心悦目,却也实在是太冷。

不管多少人来人往,认识的不认识的,皆畏他那通身的森寒之气,无一不是绕道而行,无形之中避开他。

他上前来相扶自己的祖母,平静的目光从顾荃身上掠过。

顾荃有些纳闷,他既然人来了,为何光等在外面,难道不应该进寺给自己的父母兄长上一炷香吗?

柴氏和罗月素行着礼,他仅是微微一颔首,很是冷淡疏离。

罗月素本想说些什么,冷不丁感觉顾荃看着自己,只能做出避嫌的样子。

突然不远处传来大喝声,“金吾卫捉拿贼人,速速回避!”

说时迟,那时快,有什么人冲过来。

顾荃下意识拉着芳宜郡主,躲到马车后。

忽地她视线一抬,不经意看到对面铺子的屋顶着,埋伏着几位弓箭手,其中一位已经拉满了弓,朝这边瞄准,瞄准的好像是往这边逃窜的贼人,又像是裴郅。

裴郅如果出了事,那她怎么办?

这可是她唯一的救命药!

她几乎没有细思,挡在裴郅身前。

恰在这时,屋顶上的人已经放出了箭,箭矢破空而来,应该是失了准头,竟然直直射向她。电光火石般的刹那之间,她听不少人的惊呼声,然后她感觉自己被人一把带到身后。

而转到她身前的人,一手护着她,另一只手握住了箭。

第36章 第36章她的邀请,像是勾引。……

紧接着,又有一支箭矢凌空射来,这次射箭的是另一人,且准头极好,一箭就射在那逃窜贼子的腿上,讓对方倒地不起。

与此同时,金吾卫的人已经赶到,为首的人是关云风。关云风一个挥手,几个属下立马将那贼子制服绑起。

他眯了眯眼,朝对面屋顶上道:“方才那一箭是誰射的,回去领罚!一百军棍,一棍都不能少!”

一百军棍下去,人不死也得残,这算是给裴郅和顧荃的交待。

裴郅低着眉,幽漆的眼睛里全是少女的模样,如玉的脸,泛粉的唇,眉如远山,眸如清泉,似水的清瞳不藏一丝杂质与污垢,澄澈而坚定,滿是对他全然的在意。

为什么没有情?

芳宜郡主已经过来,不无后怕是看着他们,声音都发着颤,“莲花奴,祜娘,你们没事吗?”

顧荃白着脸摇头,“郡主,我没事,裴大人也没事。都怪我,我想护着裴大人,不想到头来裴大人又一次救了我。”

两次救命之恩,够他们继续纠缠下去。

芳宜郡主看她的目光滿是怜爱,“你这孩子……方才那样实在是太危险了。”

“裴大人救过我,我不知該如何报答。我……我也没想那么多,不知怎么的就那么做了。”

“傻孩子,幸好你们都没事。”

芳宜郡主将方才之事尽收眼底,自是不会怀疑她的用心,更信她话里的实诚。情急之时,若有任何的想法,那便不会是义无反顧。

这孩子啊。

自己果然没有看错人。

关云风上前行礼,告着罪。

金吾卫的人当街拿人,险些傷了大理寺的寺卿,这事无论搁在哪里说,全是他属下的失职,亦是他的失职。

他新官初上任,正是立功与彰显自己能力之时,倘若裴郅以此作文章,他被陛下训斥是小,连累太子是大。

“裴大人,你受惊了。若是还不解气,我把人交给你處置。”

裴郅往那屋顶看去,原本埋伏在上面的三人已不见。

他淡淡地道:“当差办事,哪能次次周全,既然是失手,以后注意便是。那一百军棍就算了,免得打出人命来,关大人手下少了一个可用之人。”

关云风连连道谢,俊朗的脸上再现阳光之色,咧嘴一笑时露出滿口白牙。若不是官服在身,瞧着就是个没什么心眼的世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