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郅觉得不是她疯,而是自己要疯了。
视线之中的玉人儿肤如脂,唇如樱。
这般娇嫩的人,怎么能说出如此的惊世骇俗之语?
他微垂的眼底,满是翻涌的欲,如火如荼,像火舌一样炙烤着自己和他人,恨不得与之沉沦共浴烈火。他压抑着心,身体却不由自主,一点点欺近,直到彼此的气息可闻。
然后他低着头,几乎是贴着顾荃的耳朵,字字发烫,“顾四姑娘,你可知你自己在说什
么?”
第28章 第28章小狐狸精。
*
南柯遵着自家姑娘的交待,没有靠近。
她离在较远的地方,不放心地望着,等看到两人快贴到一起时,眉头皱起的同时,臉也有些发臊。
姑娘也太大胆了吧!
与她隔空相望的,是裴郅的贴身侍卫,鬼使神差般,她下意识去看那侍卫的臉色,却见对方正面无表情地望天。
当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随从。
那侍卫视线一转,恰好与她的目光对上,很快又别开,黝黑的臉上隐有些许的紅,不知是被日头晒的,还是因为羞的。
风裹挟着花瓣,不时飘飘而过,那飞花中相立的男女,比最好的春景还要令人赏心悦目。
顧荃觉得裴郅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无形的烙铁,清清楚楚地烙在她的心尖,仿佛她是个犯人,而他是刑审之人。
他举着火紅的烙铁,一下一下地烙在她的心上。她本能地感觉到危险,又无法逃开,只能任由那烫心的感觉肆意生长。
“我当然知道我在说什么。”
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为了活下去,对一个男子死缠烂打没臉没皮,这样的她不说是别人,就是她自己都有些鄙视,但她没有选择。
“人有七情六欲,喜怒忧思,心之所向,身之所往。七情由心生,六欲全在身。倘若七情不知六情不染,那岂不是一具空壳?”
“情费神,欲伤身,顧四姑娘身子弱,更当靜心养身。”
去你的靜心养身!
命都快没了,还静什么心养什么身?
顧荃受不住这种近距离压迫与森寒,不自觉往后退一步,如水的眸子映漾火气,分外的灵动惹人。
她天天照镜子,自然知道自己长成什么样子,也知道自己的容貌对男子有着什么样的吸引力,即便是什么都不做,光是人在就已是勾人。然而眼前的人丝毫不为所动,仿佛她就是根木头桩子。
難道世人都说这位裴寺卿本性淡薄不近女色,莫非是那方面不行?
下意识微垂眼睛,她的视线正好落在男人的腰下,暗道这腰之劲,腿之长,如果不中用,还真是暴殄天物。
“裴大人年纪轻轻,難道不曾有过情,也不曾有过欲?”
这话实在是大胆。
言之下意是在质疑一个男人的能力,任是哪个男人听了,也不能忍。
她说完之后抬头,故意去看裴郅的表情,她倒要看看自己猜的准不准。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居然觉得他的眼底隐有一丝邪气。
不等她细看,裴郅已经转过身去。
“顧四姑娘,裴某不是你以为的那种人。”
这小狐狸明明对他无情,却百般撩拨他,若不是戏弄他,便是试探他,当真是成了精。
顾荃见他背对着自己,暗自懊恼。
看来这一招也行不通!
这人明顯已经不愿再听她说话,她若是再继续说些有的没的,恐怕会适得其反。
“裴大人,你救了我性命,我已将你视为自己毕生最为重要之人。在你面前,我由不得心里怎么想,便怎么说。你不耻我没有女儿家的矜持也好,太过逾矩也罢,我一点也不后悔。”
说完,她福了福身,递了一个眼色给南柯。
主仆二人走出去好远,裴郅才慢慢转过身来,那袖中紧握的拳,眼底翻腾的暗,化成獠牙森森的兽,恨不得追出去一口将她吞下。
*
岁安院内,顾茵正来回走动,不时望向外面。
等看到顾荃,明顯松口气的模样,“四妹妹,你可回来了。”
顾荃对她如今的态度有些不太适应,拿眼色问留守在府里的黄粱,黄粱神色有些不太好,看上去无奈又憋屈。
她抬着下巴,俨然一副好姐姐的姿态,“我听说你私自出了府,怕二姐姐突然过来,一直给你守着。”
原来是这么回事。
“多谢三姐姐。”
她也不解释自己去做了什么,更没有扯什么谎来圆辨。
“一家子姐妹,你用不着和我客气。”
到底是之前关系不太对付,雖说是经历雅集的事情过后,顾茵的心态已经转变,却多少还是有些别扭,親近不像親近,示好也透着几分怪异。
顾荃倒是无所谓,比起多一个不喜自己,处处针对自己的人,她更愿意少一个盯着自己不放,因嫉妒而生恨的人。
别人有心,她也有意。
“前些日子我舅舅送了些南海的粉珠,我用不了那些,三姐姐若是喜歡,不如拿上一些回去用。”
李家是云州首富,生意遍及各地,不论多么稀罕金贵的东西都弄得到,不时送到京中。
也是顾荃平日里不爱出门,也不愿意无谓的显擺炫耀,否则还不知有多招人恨。
南柯很快取了一些来,用精致的锦袋装着,看上去鼓鼓囊囊。
顾茵接过来后只觉沉手,打开一看更是满心歡喜,再是努力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强压喜悦的表情骗不了人。
她假意推脱一二,实则想要至极。
顾荃自是看得出来,却也是诚心相送。
一推一送,最后她收了東西。
她揣着那包粉珠,满面红光地离开,快到自己的院子时,不知想到什么转了个弯,竟是朝顾荛的住处而去。
大房是嫡长,人口也多些,所占的面积比二房大了不少。
三房妾室各有院子,雖说方姨娘是姨娘中身份最高的一位,也是最得宠的一位,所住的院子却不如刘姨娘的大。
她资历老,又因为不争不抢的性子讓顾老夫人和杜氏多有抬举,在衣食住行吃穿用度上与方姨娘不相上下。
因着她名字里的杏字,院子里种了一棵杏树。杏花春雨已过,新嫩的绿叶间满是花生大小的果子。
树下擺着桌几,顾荛正在作畫。
畫已完成大半,杏花繁茂,栩栩如生。她的才名非虚传,不管是字还是畫,皆是姐妹之首,包括已经出嫁的顾薇。
“二姐姐作画呢。”
顾荛身边的丫环春泥一看到她,脸色立马拉下来。
姑娘们之间有龃龉,各自的下人也是同仇敌忾。春泥如此,跟着顾茵的书儿也是如此。
顾荛头也不抬,继续手中的画笔。左不过四下无人,不需要做样子,更不需要姐姐妹妹地假装情深。
“三姑娘这一脸的喜色,可是有什么高兴的事?”春泥问道。
当姑娘的不理人,一个下人倒是脸大。
顾茵本就是来找不痛快的,当下就甩了一下巴掌过去。
“二妹妹,你这是做什么?”顾荛终于有了反应,面色不虞地看着顾茵。
春泥是她的大丫环,也是她身边最得用的人,顾茵打了春泥的脸,就是在打她的脸。
顾茵抬着下巴,倨傲道:“主子还没说话,哪有下人说话的份。二姐姐你就是太拎不清了,不能因着你姨娘也是奴才出身,便处处给奴才们脸面,没得纵着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越发的不知道自己是谁。”
奴才的女儿,那就是小奴才。
一番话不仅骂了刘姨娘,还间接骂了顾荛。
顾荛气红了眼,一贯以清高示人的脸上,满是气愤与羞辱。“三妹妹,你不要太过分!”
“我过分吗?”顾茵寸步不讓,走近两步,眸子里全是火,“比起二姐姐想要我的命,我哪里过分了?”
她以前因着嫉妒顾荃,时不时与这个庶姐站在一边,哪怕是有心显摆之时,也不会说出如此戳人心窝子的话。
如今倒戈相向,当然是怎么扎心怎么来。
“我说了,我那是情急……”
“你是不是情急?我还能不知道。”她心里的那口气,全跑了出来,忽地给了自己一巴掌
,然后高喊,“二姐姐,你不能因为四妹妹送了南海的珠子给我就气不过打人。”
顾荛愕然。
这个三妹妹……
原来竟是如此的难缠。
*
顾荃赶到大房里,远远就听到杜氏的斥责声。
“你看看你们像什么样子?一家子骨肉竟然动手,还打了脸。巧娘,往日里我觉得你最是懂事,没想到你……你实在是太讓我失望了。”
“母親,事实不是三妹妹说的那样。”顾荛为自己争辩着,“我根本不知道四妹妹送了南海的珠子给三妹妹,三妹妹因着雅集上的事恼了我,先是打了春泥,又打了自己,讓我百口莫辩。”
这话其实杜氏是信的。
以顾茵的性子,还真做得出来这种事。
因为方姨娘的缘故,几个庶女中,她最不喜的就是顾茵。眼下逮着机会,当然想好好教训一番。
“端娘,事情可是巧娘说这般?”
顾茵哪得会任由顾荛狡辩,将那包粉珠拿出来,“母亲,二姐姐是气不过如今我和四妹妹交好,恼四妹妹送珠子给我,却没有她的份。春泥确实是我打的,因为她没有规矩,竟然质问我,我是恼二姐姐,但我真的没有陷害她。”
那珠子颗颗硕大饱满,谁见了都会喜欢,得之者自然高兴,没得到的人难免失落嫉妒。
杜氏也做过姑娘,她虽是嫡长女,底下却有好几个庶妹。有时仅是因为父亲夸了某个庶妹字写得好,她便能难过好几天,心中亦有怨怼。
她一时摇摆起来,打眼看到顾荃,顿时换了一个温和的脸色。
顾荃已经事情经过,不等她说什么,立马开口,“大伯娘,这事怪我不好。前些日子我舅舅送了一匣子南海的珠子给我,我给大姐姐送去一半,余下的一半自己也用不完。恰好今日三姐姐去看我,我便送了她一包。哪成想惹了事端,让二姐姐心里不舒服。”
一番话三面冲击,一是安抚杜氏,让杜氏知道她仍旧事事想着顾薇。二是表达自己与姐妹之间的友爱,对顾茵不计前嫌。三是坐实顾荛是因妒生事。
杜氏很满意,眼里尽是柔色,“你这孩子,哪能事事往自己身上揽。”
“四妹妹,这事也怪我,是我得了珠子心中欢喜,想着给二姐姐看一看,哪成想她竟然如此生气。”顾茵还不忘踩顾荛。
顾荛自是不依,“母亲,我没有……”
“二姐姐,你别生气,这事是我不好,等会我让人也给你送一包过去。”
顾荃的话,将此事划上了句号。
顾荛还想说什么,被杜氏一个不悦的眼神给堵了回去。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是当家主母的处事原则,尤其是对待妾室和庶出子女的问题上,不能管太深,也不管太浅,最好是面子上过得去,私下里牢牢压制。
她对顾荃越发的满意,觉得这个侄女不仅明理,还很大方周全。
“你们听听,祜娘这个妹妹都比你们懂事。”
若是以往,这话顾茵肯定不爱听。而现在她已和顾荃站在一边,还得了好处,自是少了许多嫉妒。
她眼珠子一转,不经意看到外面有人,当下喊道:“父亲!”
所有人都往外看去,顾勤不知何时站在门口,身边还跟着顾昀。
父子二人这才进屋,皆是一脸严肃。
顾勤分别看了自己的两个女儿一眼,然后看向顾荃,“祜娘身子不好,你们当姐姐的不思量多照顾些,反倒让她劳神。”
顾荃挺意外的。
这个大伯不护短,竟然护着她这个侄女。
不仅如此,顾勤还让顾昀送她回去。
顾昀本就与她要好,哪有不乐意的道理,若不是碍着男女有别,必定会扶着她走路。
“小时候你来找大姐玩,玩累了都是我背你回去。如今我们都大了,反倒不如以前那般亲近。”
那时她想锻炼身体,有意让自己多走路,经常主动来大房找顾薇。因着实在是虚弱,到最后回去往往没了体力。
顾昀也就比她大两岁,明明也是个孩子,却非要背她。
这座府邸的每一个角落都是她所熟悉的,这里是她的家,有爱着她的亲人。
有人说九世轮回受苦才会换来一世福报,她再珍惜都不为过。所以顾荛也好,顾茵也罢,只要不是太过分,她都愿意和她们相安无事。
“大哥,不管多大,我都是你的妹妹。”
顾昀笑起来,神采好比初升的旭日,“说的好。无论我们多大,无论身在何处,兄妹就是兄妹,一辈子都不会变。”
恰在此时,一阵风吹来。
顾荃脑子里一个清明,隐有茅塞顿开之感。
*
裴府。
西南侧的书房内,仅亮着一盏燈。
燈火的光照着书桌上方寸之地,将画上的美人晕染得更加勾魂夺魄,娇弱的颜,如水的眸子,薄纱覆体若隐若现,正是顾荃送的那幅。
裴郅的大掌一寸寸地抚摸着,指尖描绘着,眸中尽是疯魔汇聚,势不可挡。
明月生就的脸,泛着腥红的眼尾,在火光中明明暗暗,如坠红尘的佛子,陷于俗欲中渐渐沉沦。
蓦地他袖摆一挥,灯火骤灭。
黑暗淹没他的五官与表情,他身体朝后仰着,额头和颈脖上青筋像缠绕的欲藤,如蛇一般盘踞不去。
四下一片漆黑,他尽情舒展着自己疯狂的模样,无人知,也无人见,唯有他轻喘的气息。
不知过了多久,他气息渐稳,直到喘声不再。
又过了许久,他在黑暗中起身,将那画仔细收好,如捧珍宝般卷进精美的匣子里,然后置于密格之中。
走出书房时,檐下的灯笼打在他身上。
清冷、平静、森寒,一如平常。
守在门外的侍卫上前,奉上一封信,道:“大人,是顾四姑娘让人送来的。”
他伸手接过,打开时一阵墨香。
手写的字,却堪比活字印刷而成。
只扫了一眼,他险些被气笑。
信上写着:“我们结为异姓兄妹,可好?”
第29章 第29章可不能让她跑了。
*
夜深人静时,二房正屋的灯却还亮着。
顧勉身上的伤已经好了大半,却还是习惯性地趴着,支着脑袋欣赏着还在划拉算盘珠子的李氏。
李氏嗔他一眼,手下的动作没停,“下午大嫂同我说,过几日想在家中办个赏花宴,说是瞧着祜娘的身体好了不少,到时候讓她也露个脸。”
高门大户办宴,向来各有深意。
杜氏举此,摆明是昭示所有人,他们顧家大房有女长成,以求得更多人上门提亲说媒。而讓顧荃露脸,一是她现在看上去确实好了些,二是卖他们二房一个好。
顧勉皱起眉来,“祜娘还小……她是好了许多,却还應将养才是。”
李氏哪里不知他在想什么,停下手中的动作,朝床边走来,一双保养得宜的柔荑轻轻地替他捏着腰。
“以前祜娘身子弱,若是一直留在家中自是最好,如今她大好了,如果还不替她早做打算,到时候捡别人挑剩下的,你能愿意?”
顾勉当然不愿意。
他的祜娘千好萬好,配得上最好的儿郎。
李氏一看他纠结的表情,抿嘴一笑,尔后脸色一沉,“即便是不为这事,我也想讓那些人看看,我们家祜娘已经好了,省得有人背地底猜测议论,说她是短命鬼。”
短命鬼三个字,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来。
顾荃不想家人烦恼,并未提起雅集之上的其它事,并叮嘱过顾昀不要说。但为人父母者,得知女儿被人为质之后岂能不去打听,这一听便打听出了更多。
“羅家那些人……”顾勉满眼的阴郁,“当真是不可原谅!”
*
三日后,赏花宴。
顾荃一大早就被叫醒,李氏連着几天都在帮她挑衣裳首饰,一副恨不得她要在宴会上艳压全場的架势。
金云纱赶制的新衣,砸银子让能工巧匠打造出来的首饰头面,当真是华光流曳仙羅裙,玉暖珠圆翠羽翎。
镜中的美人紅妆檀唇,眉心一抹梅花艳,纵是不甚雅观地打了一个哈欠,却更是娇姝羞芙蓉,秀色绝古今。
“我家祜娘真好看。”李氏由衷赞叹着,越看越觉得看
不够。
顾苓也在一旁附和,点头时坠着金珠的发带跟着动,“姐姐最好看。”
桃李争春的时节,仿佛是为了迎合姹紫嫣紅的景致,姑娘们皆是尽情地装扮着自己,粉的红的绿的黄的,一眼望去色彩缤纷。
来的人全是女眷,且都是与顾家相熟的人,或是顾老夫人的旧交,或是杜氏和李氏的人情,也或是府里姑娘的往来。
顾荃母女几人一露面,立马收获所有人的目光。
以往不管是外出做客,还是家中宴会,她都没怎么见过人。大多数与顾家相熟的人,也仅是听说过她,却未见过真人。
“这就是二房的那位四姑娘,这般容貌也是萬万没想到。说是身体不太好,我怎么看着并不怎么打紧。”
“你们可是不知道,这些年顾家二夫人有多舍得花银子,但凡是听说哪里有什么医术高明之人,必是重金請来。想来應是治养得当,调理过来了。”
众人小声议论着,交头接耳。
为了此次宴会,顾荛和顾茵也是全力以赴,两人在妆扮上一个以淡为主,一个以艳为主,皆是花费不少心思。
顾茵向来以为自己能压顾荛,一是自己姨娘是良妾,二是她长相更胜一筹。如今顾荃横空出世,她被衬得毫无光彩。
她本就是争强好胜之人,自是心里不舒服,转头瞥见顾荛不虞的脸色,顿时又痛快起来。
“四妹妹今日真是出彩,二姐姐怎么看起来不太高兴的样子?”
“一家子姐妹,祜娘现在身子好了,我只会替她开心。”
“二姐姐这脸色,还真是看不出来半点开心的样子,四妹妹那包南海的珠子,怕是给的冤枉。”
这言外之意,是指顾荃后补给顾荛的粉珠喂了狗。
顾荛上回吃了哑巴亏,生怕她今日还想故技重施,索性不搭理她。她讨了个没趣,心里堵得難受,一时怨顾荛太可恶,一时又恼顾荃抢了自己的風头。
杜氏睨她们一眼,心下了然。
自从顾薇出嫁后,她出门做客带的都是庶女,庶女们被人夸奖也好,人前出風头也罢,她心里能有几分高兴?
同为顾家的姑娘,相比自己的庶女,她的心自然更偏向顾荃。顾荃越是出色,她身为顾家的主母不仅脸上有光,无形之中也能打压庶女。
她对顾老夫人道:“祜娘这孩子长得可真好,合该多出来见见人。”
顾老夫人笑眯眯地看着,等顾荃请过安后准备留下时,慈愛地阻止:“你難得见人,不用陪着我,去玩吧。”
高门大户夫人姑娘们的社交,尽在类似的宴会之中。
夫人们说话时,姑娘们也成了堆。
相比顾荛和顾茵都有相熟的手帕交,顾荃是一个朋友也没有,身边仅在顾苓一人。
顾荛端着做姐姐的架势,向她介绍自己的朋友,回过神来的顾茵暗骂着,也赶紧把自己的朋友介绍给她。在外人看来,姐妹几人自是互助有愛。
不少人对她感兴趣,嫉妒也好,有心交好也好,少不得要问上好一通。
大户人家的姑娘,哪怕心里的小九九长成了林,面上却还是一派端庄有礼的模样,听起来问得再多,也都是一些不痛不痒的事。
当然,也有人例外。
“看得出来,这些年顾四姑娘确实是光顾着养病了,今日顾家办赏花会,竟是半个要好的朋友也没有。”
说这话的姑娘同忠平伯府有亲,是杜氏的嫂子沈氏的娘家侄女沈玉容。
顾茵明显与她不对付,闻言立马怼回去,“沈玉容,我四妹妹身子不好,没怎么出过门,没有朋友也是当然,还用你来说吗?”
两人同是争强好胜之人,以往也没少生出龃龉,一些相熟的人應是见惯不怪,出言相劝着,让她们不要伤了和气。
顾荛打着圆場,道:“玉容妹妹,我四妹妹身子刚好些,難得出来见人,还請你多包容一二。至于朋友,想来今日过后便有了。”
这时一道清脆的声音传来,“誰说顾四姑娘没有朋友的?”
众人循声望去,见是羅月素,无不大感意外。
羅月素是不請自来,不管是大房还是二房,都没有人下帖子给罗家。
她到了跟前,未语先笑,好生将顾荃一通打量,“几日不见,顾四妹妹瞧着气色越发的红润了。”
以她的身份,她说是顾荃的好友,实在是抬举顾荃。还如此为顾荃宣扬身体已好的事,更是贴心至极。
倘若是旁人,必会顺着这话往上攀。
顾荃却避开她的手,疑惑道:“罗大姑娘,我并未邀请你,你何时成了我的朋友?”
这话一出,气氛一时尴尬。
沈玉容撇了撇嘴道,“你这人当真是不知好歹,罗大姑娘好心替你撑面子,你却不领情。你半个朋友都没有,難道传出去是什么好听的事吗?”
“不怪顾四妹妹,是我没有事先知会就来了。”罗月素反應替顾荃说话。“我那堂妹自小丧母,二叔对她多有偏疼,难免娇惯了些。她不明就里,不知情由,因二叔之事对顾四妹妹有所偏见。我今日冒昧前来,也是想借着机会代替她来向顾四妹妹赔个不是。”
见顾荃不接话,又道:“那日之事,实在是凶险万分,我仅是后来听他人说起,已是心惊肉跳。顾四妹妹,你受委屈了。”
她前后如一,态度诚恳真挚,任是誰遇上,也会被她的言行所打动。
顾荛顶着顾家姑娘之中年纪最长的身份,对顾荃道:“四妹妹,罗大姑娘一片诚心,你得饶人处且饶人。”
顾荃目光如水,清澈盈盈,眼底却是一汪冰冷。
罗月好当众咒她死,何其的歹毒。倘若真有人来道歉,那应该是罗月好本人,而非罗月素。
“罗大姑娘说罗二姑娘之前不知情由,那如今可是知晓了?”
罗月素更是诚恳,“我已如实告知。”
“那她已知事情的前因后果,为何不亲自来道歉?”
“她那性子……顾四妹妹,我来也是一样的。”罗月素为难着,看顾荃的目光却很是温柔,“我担心你,好几天没怎么睡好。”
这样的她,让顾荃想到了自己。
同样无缘无故的示好,同样舌口如蜜。裴郅不信自己,自己也不信她,竟像是一个怪圈,令人觉得可笑至极。
忽然宾客们骚动起来,有人連连低呼。
“芳宜郡主?那是芳宜郡主,她怎么会来?”
所有人大惊,顾老夫人赶紧起身,领着杜氏和李氏妯娌二人去迎。
她们万万也不会想到,芳宜郡主竟然会来。不说是她们,今日在场的所有宾客也全是一副搞不清状况的样子。
顾家与裴家没有交集,也无往来,所有人恭敬地向芳宜郡主行礼之余,皆是满心的疑惑。
顾老夫人心中猜测不断,面上不显,“郡主,您当事先知会一声,我好出门去迎才对。”
她和芳宜郡主虽不熟,却也不生。
芳宜郡主环顾众人,道:“我今日来,是应我那小友之邀,未能提前告之,确实是有些冒昧。”
“小友?”她更是莫名,“不知郡主的小友是谁?”
芳宜郡主但笑不语,看向顾荃。
顾荃这才上前来,福了福身,“祖母,郡主是我请来的。”
所有人皆惊。
她也不藏着掖着,把自己想报裴郅救命之恩,又碍于男女有别不好私下往来,所以才会去裴府的事说了一遍。
但没有人知道她给裴府下帖子一事是出于试探,原本没抱太大的希望,私心以为堂堂郡主应该不会当一回事,哪成想对方竟真的赴约。
一时间,难免觉得惭愧。
芳宜郡主不
知她心中所想,看她的目光温和无比,“我和这孩子一见如故,实在是喜欢得紧。”
这话一出,众人又是一惊。
在场所有的宾客中,无一人能及她身份尊贵。哪怕背后不少人非议裴家,说她如何命硬,当着面时谁也不敢不尊不敬。
有人小声感叹,“顾家四姑娘好本事,连郡主都能请得动。方才还有人笑她连半个朋友都没有,真是不知所谓。”
沈玉容的脸,青一阵白一阵。
顾荛和顾茵姐妹俩也是各怀心思,更别说旁人。
芳宜郡主不怎么出门应酬,也不常进宫,却无改她的地位尊崇,以及今上对她的敬重。一旦入了她的眼,那便是一脚踏入青云台,借着她的势必能扶摇直上。
姑娘们嫉妒着,羡慕着。
罗月素却是一脸与有荣焉之感,款款有礼地到近前来。
“早知郡主也来,我真该去接您的。”
一句话点明两人的关系之亲近。
芳宜郡主还是笑眯眯的模样,道:“我老婆子年纪大,起得可没你们早。”
这话实在是轻快,又有几分自嘲。
世家高门最重面子,哪怕与罗家私底下闹得并不好看,却也没有为难一个小辈的道理。何况罗月素给顾家人的印象不错,因她对自己女儿明显的示好,便是李氏也没有迁怒于她。
她含笑立在芳宜郡主旁边,众人都以为应该如此。
芳宜郡主却朝顾荃招手,将顾荃留在近些的身旁。
所有人见此情形,自然更是诸多猜测,又因着芳宜郡主的身份,一时人人拘谨,便是平日里最为八面玲珑的杜氏都不知该如何带动气氛。
芳宜郡主岂能看不出众人的神色,同顾老夫人寒暄几句后,便起身告辞。
顾老夫人欲亲自送她,被她拒绝,道:“你们且赏着花,让祜娘送我就行了。”
*
顾家大门外。
裴郅站在马車旁,一袭华贵的墨色常服,长身玉立气度森寒。他看到芳宜郡主和顾荃出来,上前来扶自己的祖母。
顾荃借着将人交出去的当口,松手时故意去碰他。
她的想法很简单,只要遇上,绝不错过。
小摸小碰也能管一天多,不碰白不碰。这样蜻蜓点水般的碰触,一般人应该都不会在意,甚至都没什么感觉。
可裴郅不是一般人。
他不仅有感觉,且十分强烈。
如被火燎,被雷电击。
一眨眼的工夫,顾荃已远远避开,谨守规矩之余,似是有些畏惧的样子。
芳宜郡主见之,暗道这孩子怕是有些怕自己的孙子,有心解释一二,道:“祜娘莫怕,我家郅儿看着冷,实则最是心软。”
当祖母的夸自己的孙子,纵是有些王婆卖瓜自卖自夸的嫌弃,旁人也不好戳穿。何况在顾荃看来,裴郅这人心软不软不知道,但心正却是毫无疑问。
“裴大人功在人心,破案洗冤无数,实在是令人佩服。他救过我,我感激不尽,怎会怕他?若能有个这样的兄长,那该多好……”
这话听起来像是有感而发,其实全是顾荃的心机。
她还在试探,试探芳宜郡主,也试探裴郅。
芳宜郡主在听到她的话后,眼底隐有一丝黯然之色。
当年出事时,儿媳还怀着身孕,若是那孩子能生下,同这孩子也差不多大。难得自己和这孩子投缘,如果认个干亲好像也不错。
芳宜郡主这般想着,下意识去看自己的孙子。
裴郅面冷依旧,道:“顾四姑娘有兄长。”
顾荃的情绪不用装,已是满脸的失落,低着头像说错话做错事一般,语气中都带着几分胆怯,“裴大人恕罪,是我失言。”
男女不行,兄妹不行,这人也太难搞定了。
她心里叹着气。
芳宜郡主也在叹气。
这孩子打小就是一副冷脸,谁见了都不敢亲近。
等上了马車,她思量再三后,语气尽量柔和道:“莲花奴,你莫要成日里冷着脸,吓着人家姑娘。”
裴郅半低着眉,内心翻涌。
小狐狸上回说要和他尝尝男女情愛的滋味,转头就说想与他结为异姓兄妹,方才虽然故意碰了他,却明显有几分忌惮,不会真是被他吓着了?
“祖母,我刚才很吓人吗?”
芳宜郡主闻言,心头微动。
上回祜娘登门时这孩子没有回避,今日还告假陪自己来顾府,难道是……?
“我还有一事忘了同祜娘说,你去帮祖母带个话。”
裴郅听了她的交待,二话不说下了马车。她掀开车帘往外看,见顾荃刚进顾家的门,自家孙子没几步就追上,目光中泛起欣慰的笑意。
朱漆大门半开着,匾额之上的顾府二字古墨流芳,乃是顾家第一位帝师所题。书香门第的气韵,在那一笔一画间尽显。
顾荃听到动静,回头时见是裴郅,愣了一下。
“裴大人,你可是还有什么事?”
不会是来警告她,让她不要再纠缠,更不要痴心妄想的吧?
“我祖母有话给你,说她今日很开心。你说有花当赏则须赏,她觉得很有道理。”
她一听这话,心里松了口气,“郡主抬爱,她今日能来,我们全家都感到荣幸之至。”
微风起时,金云纱流光溢彩,如雾如烟美轮美奂。那纤细的身姿,不盈一握的腰,仿佛不堪受风,越显娇弱。
梨花面如玉,眉黛见远山,额间的的一抹梅花红分外的妖娆。
这么娇软柔弱的玉人儿,若是真怕了他,会不会以后都躲着他避着他?
裴郅压着眉,语气平静,“我祖母这些年来不爱出门,也不爱见客,我看得出来她对你很是不一样。你说想报我的恩,那我便挟恩求报,请你日后若有闲,多去陪她说说话。”
这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梯子都搭到面前,顾荃岂有拒绝之理,她按捺着心头的狂喜,当下应允,“裴大人放心,我一定会的。”
早知这人如此孝顺,从郡主下手便能成事,她何必又是嚷嚷着报复又是示爱,还喊着和这人做兄妹。
她欢喜着,期待着,对未来活下去的可能性充满信心。哪里知道自己是被人看上的猎物,正一步步地走进猎人布好的陷阱。
而猎人则隐在林暗中,不惊风不引弓,蓄势待发却耐心等候时机,任凭垂涎的贪欲叫嚣咆哮,始终不动声色地盯着她。
“那以后,就有劳顾四姑娘。”
裴郅转身时,眼底瞬间风起云涌,如孽海滔滔。
第30章 第30章登堂入室。
*
自打入春后,顧家园子里花开不断。白的刚成了落英,粉的立馬登场,红的紧隨其上,一茬接着一茬。
顧荃远远听着宾客们的热闹声,脚步故意放缓。比起应付那些人,她更愿意清静地独自欣賞風景。
“顧四妹妹。”
羅月素的声音传来,打断她的偷闲。
对方那明明白白表现出来的热情与欢喜,仿佛是她上辈子的朋友,哪怕这世初次相见,便注定与她交情匪浅。她看着,心中毫无波澜,竟是半点也不为所动。
营营求利,汲汲争名,这位羅大姑娘到底图她什么?
羅月素欲言又止,最后像是下了什么决心般,道:“我方才不放心,跟了过来。我不是故意多事,我只是担心你。你不常出门,性子简单纯真,
不知人心险恶,我怕你受到伤害。”
这般推心置腹为她的模样,听起来挺讓人感动的。
她清澈如水的眼睛里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疑惑,“羅大姑娘,你何出此言?”
罗月素四下望去,见无人靠近此地,压着声道:“我方才看到你和裴大人说话,我知道他救了你,你对他必定萬分感激。只是他命格不好,你身子弱,你再是想感谢他,也莫要同他親近。”
顧荃装作被吓到的样子,白了脸,“罗大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裴大人会克我不成?”
“也不单是这个,有些事我不能明说,但你要信我,我真是为你好,以后你会明白的。”
明白什么呢?
罗谙说过他们罗家看中了裴郅,欲招揽裴郅为婿,表明罗家已经认可裴郅,压根不惧那煞星的名声。
为何到了罗月素口中,却在她面前提及这克名,讓她远離裴郅?
“罗大姑娘,谢谢你和我说这些。你说你是我的朋友,我不知道你为何喜欢我,我从来没有朋友。我打小身体不好,之前大夫还说我活不了几年……”
她伤感着,低落着,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罗月素以为她信了自己,当下拉着她的手,更是一副掏心相待的模样,“顾四妹妹,我说了我和你一切如故,我初次见你就觉得很喜欢你,连我自己也觉得很意外。你若是信我,切莫与裴大人走近,只要你远離他,你定能长命百岁。”
这话就是胡说八道了。
她若真是远离裴郅,别说是长命百岁,想多活几年都难。
“罗大姑娘,我与裴大人仅是见过而已,何来远离一说?”
“你长成这般模样,但凡是男子,不管是什么人,或许都会动心。我也是未雨绸缪,怕你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裴郅可不是麻烦。
相反,对裴郅来说,她才是麻烦。她比誰都清楚裴郅对自己而言意味着什么,不管裴郅是什么人,哪怕是刀山火海,她也只能是赴火的飞蛾。
生死两条道,她要走的是活人的道,不可能因为一个居心不明之人用几句看似关心,实则包藏算计的话来左右她的判断。
她对裴郅的纠缠无人能知,这位罗大姑娘为何像是肯定自己和裴郅会有牵扯?
一阵说话声传来,一群姑娘慢慢走近,为首的是顾荛。
賞花宴以赏花为名,自是要欣赏一番。然而因着芳宜郡主的突然到来,所有人已经心不在焉,无心观赏花开时的盛景,反倒議论着先前之事。
“顾二姑娘,你那四妹妹不知会长辈,独自一人前去裴府拜访,是不是有些失了礼数?”
“是啊,就算是打着谢恩的名号,也萬没有一个姑娘家私自去打扰郡主的道理。”
一群人说着话,绕过假山时与顾荃和罗月素打了照面。
背后说人被撞见,本是尴尬至极,但非議的不止一人,所谓法不则众,当事人无一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反倒还有人目光挑衅,不善地看着顾荃。
罗月素皱着眉,仿佛这些人議论的是自己,“你们胡说什么,顾四妹妹天性单纯,绝对不可能存着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
又对顾荃道:“顾四妹妹,闲言碎语从来不会少,你行得正坐得端,不要将这样的话放在心上。”
顾荃从不信她,如今更是怀疑她居心叵测,自是不会任由她两边讨好,当下到了那些人面前,道:“你们说的不无道理,此事是我思虑不周,我只想着倘若我告之长辈,那么长辈必定会隨我前往。即便是不陪我同去,也会替我备礼,以顾家的名义送去。
倘若真这么做,外人不知情由,还当我们顾家想借机攀附,所以我思来想去,便自己独自前往,如此一来说破天也是我自己的事。”
攀附二字,不知戳穿多少人隐晦的想法。
她们议论猜测,正是因为这两个字。
“那你也不能这样啊。”有人词穷,却还想苛责。
顾荃小脸严肃着,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我现在知道错了。”
那人一噎,反倒不知该说什么。
顾茵从人后挤过来,親密地站在她身边,道:“我四妹妹已经知错了,你们莫要再说。”
“我以前竟然不知,原来顾三姑娘这么的通情达理。”沈玉容撇着嘴,语气中全是含沙射影。
两人的龃龉由来已久,如同针尖对麦芒。一旦对上,必是誰也不愿意屈于下風,必是要争个高低才是。
顾茵心思浅显,极易被人挑唆,也极易被人激怒,乍一听到这样的讽刺,立馬竖起浑身的刺,呈攻击之态。
今日是顾家的赏花会,倘若顾家的姑娘与客人发生冲突,传出去有损的只会是顾家的名声。
顾荃不在乎顾茵,但她在乎顾家。
她赶在顾茵之前,开口道:“这位沈家姐姐,你这话说的倒是没错,我三姐姐最是通情达理之人,不管你说什么,她都不会同你计较。”
这番话既抬举了顾茵,又讽刺了沈玉容。
沈玉容自然能听出话里的不对,一时却不知该如何反驳,瞥得脸都红了。
打眼看到杜氏陪同一众夫人过来,心里便有了计较,故意大声道:“还是顾四姑娘会说话,我以前听说薇表姐还在家中时,对你十分照顾。她眼下人在京中,若是知道你和顾三姑娘这么要好,定然很欢喜。”
她称呼顾薇为表姐,却对其他的顾家姑娘称谓客套生疏。而杜氏和其他人之前应该都没有纠正过她,显然皆是默许。
嫡母和庶女,隔着一层肚皮,也隔着人心。
杜氏对顾荃有几分疼爱之情,一是因为二房带来的好处,二是因为顾荃和顾薇的親近。倘若顾荃将这份親近转给庶出的顾茵,身为嫡母的她,岂能没有膈应?
这样的明显的挑拨,顾荃怎么可能听不出来?
“我大姐最是宽仁友爱之人,她以前在家中时便常教导我们这些妹妹,叮嘱我们不忘自己姓顾,无论何时也不能丢了顾家的颜面和風骨。她如今人虽然在京外,却还是会写信提醒我们,讓我们互帮互助,遇事更要团结一心。”
有些夫人听了,对着杜氏夸起来,“你家元娘当真是有长姐風范,这嫁了人都不忘教导家中的姐妹。”
“元娘那孩子是个好的,以前定然没少照顾底下的妹妹。哪怕是嫁了人,家中的妹妹却还记着她说的话,可见她做的有多好。”
杜氏原本心里还有些不是滋味,因为顾荃的这一番话,还有旁人的恭维夸奖,那不悦之情也就跟着散了。
她的娘家嫂子沈氏皱着眉睨了沈玉容一眼,什么也没说但目光中全是责怪。
沈氏之所以如此,一是因为沈玉容的父亲是自己的庶弟,二是因为沈玉容对自己儿子杜子虚的心思。
忠平伯府在一众勋贵中虽然不显,却也是有爵位的人家,杜子虚是伯府世子,自然不可能随便娶个哪样都不占的姑娘。
要么图势,要么图财。
沈氏看向顾荃时,眉头立马舒展,道:“一段时日不见,你这孩子当真是大好了,长得是越发的水灵,越发的让人喜欢。”
有人咂摸出味来,打趣道:“杜世子也到了议亲之龄,杜夫人你如今是见着哪家的姑娘都觉得好,千万莫挑花了眼。”
沈氏与那人应是极其的相熟,没好气地嗔她一眼。
那些沈氏夸过的姑娘们,一个个红了脸。
一时之间,气氛高涨又微妙。
罗月素含笑看着顾荃,似感慨般道:“顾四妹妹,你这么懂事,还长得好看,也难怪人人都喜欢你,我真为你高兴,盼着你有一个好姻缘。”
顾荛离她们近,闻言掌心都快掐出了血。
*
宴会散后,杜氏送走最后一位客人,将沈氏留了下来。
姑嫂二人关上门,自有私房话要说。
谁也不知道她们说了什么,也没有人知道隔墙有耳,她们的话被躲在窗下的一个婆子听了去。那婆子出了正院后,拐去东边的院落。
院子里的杏树越发繁盛了许多,叶间的果子也是一日一个样。
顾荛站在树下,听完那婆子带来的消息后,静立了许久。
劉姨娘轻轻走到她身后,与她相似的脸庞上,却有着同往日里人淡如菊完全不同的坚定执着之色。
“
巧娘,那人说了,四姑娘生来就是克你的,若不是她,大姑娘岂会不疼你这个妹妹?你祖母偏心她,处处护着她,连你父亲也变了心意,说她懂事明理,竟是将你都给比了下去。如今连杜夫人也看中了她,打算向二房提亲,你还不信吗?”
“姨娘,我该怎么办?”
她转过身来,自来以清高示人的脸上,全是焦急无奈。
劉姨娘爱怜地摸着她的脸,“巧娘,姨娘这辈子不图别的,只图你有个合心意的好姻缘。这些年我不争不抢,为的是什么?还不是盼着大夫人念在我听话识趣的份上善待于你。”
“姨娘……”她眼眶一红,“这些年你为了我,受尽委屈。母亲明知我对大表哥的心思,却同意杜夫人向二房提亲,她将我置于何地!”
“怪你怪你命不好,托生在姨娘的肚子里。”刘姨娘说着,眼神却更是坚定,“巧娘,别急,姨娘定会让你如愿的。”
她们说话时,起了一阵风,将杏树的叶子吹得“沙沙”作响,树欲静而风不止,隔墙的耳朵却是同一只。
那婆子根本没有走远,而是转身藏在院外的墙根,贴着将她们说的话听了去。
她离去后,竟不是直接回大房,反倒是拐去二房。将将在岁安院外面晃了一下,即被眼尖的南柯瞧见,连忙把她带到顾荃面前。
顾荃听完她一字不落的转述后,朝南柯使了一个眼色。
南柯取来了一个鼓鼓的荷包,塞给了她。她扯开荷包的带子一看,立马笑得见牙不见眼,点头哈腰地出去。
春意渐暖,屋子里的炭盆已撤。
降真香也换成鹅梨香,淡雅安甜的气息充斥着屋子,混着羊乳的香味,呼吸之中全是奶甜的感觉。
顾荃靠在锦榻上,闭目细思着刘姨娘的话。
什么叫她生来就是克顾荛的?
那人又是谁?
之前她夜里感觉有人在暗处窥视她,难道……
南柯突然“咦”了一声,看向正在烤羊乳的黃粱。
“你今日是不是多放了杏仁粉?”
黃粱一脸莫名,“没有啊,同往常一样。”
“我怎么闻着杏仁味比平日里浓了些。”
羊乳微膻,放些磨好的杏仁粉,再佐以少许的蜂蜜,是顾荃平日里饮用时的习惯。
她蓦地睁开眼睛,递了一个眼色给黃粱。
黄粱心一紧,连忙将羊乳端过来。
“姑娘,可是有什么不对?”见她闻了一会儿却没说话,黄粱小心翼翼地问。
她说不上来,但小心使得万年船。
遂吩咐道:“去捉只米耗子来。”
黄粱动作极快,很快提着竹笼进屋。
竹笼里的米耗子喝过羊奶后没多久就开始抽搐着,不到一刻钟静止不动。
烛火晕染着黑夜,一室的温暖甜香被惊悚的氛围笼罩,似有挥之不去的杏仁味,在无声无息地宣告着死亡的来临。
羊乳算不上什么稀罕物,因着顾荃喜欢喝,李氏便一直让人供给。后来杜氏为示好二房,说是给府里的姑娘全安排上,将这事给揽了过去。
这些年她每日里喝的都是公中送来的羊乳,却从未出过错。而巧合的是,因着这些日子以来顾荛和顾茵正在议亲,杜氏便将一些事分给她们去做,让她们锻炼打理内务的能力。
她习惯性地叩着手指,眼底隐有伤感之色。
她一出生就在顾家,顾家的家风让她以为那些大户人家见不得光的算计,并不会发生在自己身边。
而今,她发现自己错了。
*
半夜。
随着大夫被人匆匆请进府里,没多久岁安院内就传来李氏的哭声。
顾老夫人赶来时,远远听到那撕心裂肺的哭声,当下腿发软。若不是欣嬷嬷扶着,怕是已经瘫倒在地。
隔着珠帘,隐约可见那雕花大床上躺着的人。无声无息,不知是睡去,还是……
她仅看了一眼,就不忍再看。
那大夫摇头,叹气道:“此毒不常见,顾四姑娘身子弱,怕是……”
“怎么会中毒?”
自打她进顾家的门,迄今已有四十多个年头,从未出过这样的事。
李氏倒在柳婆子身上,悲痛欲绝,“我的祜娘,明明都大好了,到底是谁想害她?竟然在羊乳里给她下毒!”
“可有解?”顾老夫人问那大夫。
那大夫好半天没说话,最后说了一句自己会尽力而为。
他姓郭,是李氏花重金从京外请来的。
顾荃有几次险些没挺过来,都是他施针救命。相比宫里的太医,他的医术更胜一筹。是以李氏给他在京中置了产,不限制他给别人看病,只要他对顾荃的事随叫随到全力以赴。
顾老夫人自是信他的医术,也只能信他,道:“那就拜托你了。”
很快府中各院的灯火亮起,所有人都被叫去议事堂,府中一众经手过羊乳的人全部叫去审问,包括黄粱。
夜深人不静,风雨欲满楼。
雨不知何时淅沥沥地下起来,将白日里还淡妆浓抹的各色花朵打得七零八落。一地的香残,混着泥水的浸染,哪里还有当初艳灼的娇嫩。
风带着雨水的湿气,无处不在,如朦胧的泪雾。
南柯守在岁安院的外面,失魂落魄地坐在门槛旁边。不时朝屋子看,一直流泪不止。许是哭得累了,她渐渐有些受不住,身子向一旁歪着。
风起雨落花又飞,细微的声响一直不断,有什么东西像是被风吹落,正好打在她的后颈处,她彻底倒在地上。
风徐徐而过,仿佛是无形的手,吹进那半天的门内。似有若无的脚步,如凌波踏雪,又似拂过鸿毛,轻得几乎不可闻。
留夜的烛火如豆,却晕染着一室的暖黄,衬得那金丝翡翠色的帷幔越发流光溢彩。
黛蓝锦被包裹着一张小脸,透玉般的白,唇却泛着微微的紫,重合的长睫如羽扇,紧闭的双眼似无知无觉,宛如没有生机的破碎娃娃。
诡异的气氛中,这破碎娃娃竟是清醒的。
顾荃感觉来人已到了床边,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
纵然是早有准备的请君入瓮之计,事到临头她仍旧无比紧张。
这人会是谁?
藏头露尾在暗处窥视她,又诱导刘姨娘和顾荛对付她,如此大费周章针对她一个内宅姑娘,到底是为什么?
人已经登堂入室,南柯怎么还不行动?
她正思忖着,来人已经俯身近前,伸出一只手来探她的鼻息,肌肤相触的那一刹那,新鲜的生命力汇入她的体内。
裴郅!
怎么会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