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有许多身上穿着统一的学服,头戴东坡帽,看起来都很是年轻,虽然也在嬉笑,但谈吐颇为文雅,一看就是哪家私塾的学生出来聚餐了。

柳金枝本不想多理会,但偏偏转过身时,听见这几人提到了傅霁景。

“傅霁景这几日都没来太学,你们可知他去何处了?”

“这我可不知道,有傅老爷子在,总不见得叫他失踪了。”

“我惦记的不是傅霁景的人,是每日给他送的菜。喏,就这家饭馆。我以前还能跟着蹭两口,现在都蹭不到了,还得老大远自个儿来。”

“他家有外送,你不知道?哈哈!”

……

柳金枝没管这些人后续的嬉笑打闹,注意力只集中在了一点上。

傅霁景……不见了?

柳金枝第一个想法是:难道仅仅是因为他俩的事情,傅霁景被傅家软禁了?

但很快,她又自己反驳自己。

这是什么言情小说思维。

傅家最重视傅霁景的学业,就是天上下刀子了,也会安安全全把傅霁景送到太学上课。

那么,傅霁景到底是去了何处?

柳金枝忍不住咬住下唇磨了磨。

随后她看了看手中的几只川贝秋梨膏罐子,咳了几声,走到了那群太学生身边。

“诸位,这是本店新上架的新品,方才我听说诸位似乎来自太学,身份不符,品味自然也是极佳,可否愿意替我试试味道?”

柳金枝笑着说。

她本就生了一副弱柳扶风小白花的模样,说话时,又眉眼带笑,波光流转间,温柔缱绻。

轻声细语问话的时候,几乎没人能忍心拒绝她。

果然,先前抱怨没饭蹭了的学子第一个答应。

“我来试试。”学子凑过来,柳金枝拧开盖子给他闻,“嗯!好香啊,似乎是香梨做的。”

“是川贝秋梨膏,秋日润肺止咳的。”

柳金枝弯起眉眼,一面动作轻柔地兑温水,一面似是不经意地问:

“方才我听说那位傅家二郎不见了?这是怎么回事?”

有学子问:“怎么?娘子与傅二郎有旧?”

“实不相瞒,我就是这饭馆的东家,本来接了二郎君的单子,每日送膳食去。但好几日了,新的膳食都没人来取,我这才问问。”

柳金枝笑道。

也许未来她和傅霁景就没什么关系了,此时自然要把关系撇开一些。

就说成普通东家和食客最好。

“原来是这样。”有个学子点点头,“娘子放心,二郎君是傅家人,是不会少了你的银钱的,大概再过几日,这膳食就可以重新送了。”

听这学子的语气,似乎是个知晓内情的。

柳金枝新兑出来的一杯“川贝秋梨膏”,就先递给了他,再顺势笑问:“怎得非要过几日?”

那学子是个清俊的年轻人,显然没经受得住美色,望着柳金枝的笑,不自觉地就把自己知道的说了一些:

“那是因为宫里头有事召他……”

话到班头,学子才意识到不对,刚想闭嘴,但“宫里”两个字都崩出来了,在场的,只要不是耳聋,都听见了,他再瞒也是无济于事。

学子挠挠头,干脆说道:“这事儿我也是听家里人说的,你们可别在外头瞎嚷嚷。”

这话听起来好像很神秘。

几个学子包括柳金枝都不由得一齐放低了语气,各自保证。

“你放心,我们绝对不说。”

“我的嘴巴最严了。”

“我发誓守口如瓶。”

……

学子的视线在一圈人脸上扫过,最后不好意思地望向柳金枝,脸红地笑了两声,才放低了声量,神神秘秘说道:

“我听说南边出事了。”

“连日秋雨,泯水决堤,淹了大片农田,百姓们纷纷逃灾,正在北逃的路上!”

“官家为了解决这件事情,几天几夜都没睡好觉。”

“直到太子推荐了一个人,你们猜是谁?”

不用说,一听就知道是傅霁景。

这一点悬念都没有。

“就这你还卖什么关子呀?”

“爱说说,不爱说,这杯川贝秋梨膏给我喝!”

“欸欸欸!我说!我说!”学子赶忙躲过同伴抢夺的手,护好了手中杯子,再度清了清嗓子,“对,就是傅霁景。”

“听说傅霁景未入太学时,经常结伴,或是独自一人在外游历。”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嘛。”

“在前往秦淮河的中途,他路过泯江,在当地小住了半月,发现泯江河堤有些松动,且百姓居住之地在于凹处,一旦河水决堤,必然引发灾祸。”

“于是他就写了一篇《泯江水决堤应用对策十论》,回到汴京之后,就请了一位同窗好友帮忙牵线介绍可与他探讨之人。”

“你们再猜,他找的这位同窗好友是谁?”

众人表情冷漠。

猜不到的人是蠢猪。

学子表情尴尬,假装若无其事地喝了一口川贝秋梨膏,咂咂嘴:

“我也找不到谁能这般大才,能与傅霁景探讨几个来回,干脆就把这篇文论搁在我桌上了。”

“结果偏巧被我爹看见了,我爹又能偶尔与太子殿下见面。”

“这一来二去,太子就引荐了傅霁景。”

“七日前,傅霁景就被官家召进宫了,至今还没出来,也不知聊了些什么。”

众人听了一耳朵,都唏嘘着重新坐回了位子。

原来是这样。

柳金枝知道傅霁景不仅无碍,反而极有可能借此获得功绩,心中也放下不少。

但她听完这名学子的话,并非只注意了傅霁景。

“方才你说,难民正在北逃?”

柳金枝皱着眉道。

“是啊。”学子点点头,然后低头推算了一下时间,“如果我没算错的话,最迟七日,汴京城门口就会有难民出现了。”

柳金枝眉头皱的更紧了。

难民出现意味着什么她很清楚。

比如,汴京城里的奸商会大肆囤积粮食,待到粮价疯涨到顶点的时候再脱手卖出,狠狠割朝廷一笔救灾款。

蔬菜、果品、肉类也会在难民到来时价格攀升,并且出现供不应求的现象。

这些事情对汴京城里的夜市、食摊、饭馆、酒楼都将是一次打击。

但更恐怖的是,灾民没了粮食吃,会饿死,或者是暴乱。

柳金枝看向无知无觉,还在迎客的王忠勇,和对着账簿,正一丝不苟对账的花吉团。

以及膳房内大声告诉李二田,不许频繁洗手洒水的阿芹。

现在鲜活的大家,当初都是在灾年里逃出来才活命的。

柳金枝缓缓吐出一口气。

桌上正有学子说:“欸,东家,这事儿倒给你提了个醒儿啊。记

得早囤些粮食,到时能大赚一笔呢。”

柳金枝面色严肃道:“多谢郎君,我确实要多囤些粮食了。”

第57章 未来公爹这名彪悍的女子是?……

学子说的不错,甚至是要不了七天,第三天时,汴京城内外就陆陆续续出现了一些形容狼狈的百姓。

此时,柳霄堪堪结束秋闱回到家。

两天一夜的考房把他憋得够呛,不仅不能刷牙、洗脸、更衣,就连上茅房也要层层通报,举手示意。

更别提这么个狭小的屋子,却让他一个长手长脚,正在长身量的少年窝盘着睡,实在难为人。

所以在结束秋闱之后,柳霄就作别好友,第一时间回了家。

因为他要烧水、洗澡!

还想吃一顿柳金枝做的热乎乎的饭食。

然而刚到家中,就被眼前的热闹震了一下。

约莫十来个挑夫正担着粮食往柳家里运,远处,还有人拉着粮车源源不断往柳氏饭馆去。

就像蚂蚁搬家,连成了两条黑线。

杜卫站在小饭馆的门口招呼,阿芹则分管柳家。

其中刘彦、郑鑫、林勤、花吉团、王忠勇……但凡是叫得出名字的伙计,都去帮忙。

柳霄一时怔愣,好不容易在人群中找出柳金枝的身影,艰难挤过去,唤道:“阿姐,这是怎么了?”

柳金枝回头,见到形容狼狈的柳霄,不由得挑眉,道:“霄哥儿,我正打算去接你,来,这边走。”

她把单子顺手交给阿芹,拉着柳霄进了后院。

一路上更是各种粮食麻袋。

柳霄皱眉。

柳金枝则熟练绕过它们,问:“考试怎么样?”

“下笔很顺。”柳霄笑了笑,语气里有一些少年意气,“我想这一回我定不会辜负阿姐期望。”

刚说完,旁边放着的蔬果篮子就因为负重过大,而往旁边歪了一下。

芥菜掉出来砸在地上,发出砰一声响。

柳霄吓了一跳。

柳金枝习以为常走过去,将芥菜捡起来放回蔬菜篮里。

“学问上的事情我不懂,傅二郎他……暂时也不在,只能靠你自己把握。”

柳金枝声音温柔。

“无论结果是好是坏,阿姐都接受。”

柳霄说的那么笃定,即使柳金枝是信任弟弟的,却还是怕如果秋闱成绩不如意,柳霄会受到打击。

所以她先把态度表明,希望柳霄能够心安。

柳霄笑着点头:“我知道,阿姐待我之心一如往昔。”

两人说着,来到后院。

柳霄咂舌。

因为后院比前院更夸张,目光所及之处,全都堆着粮食,有的甚至沿着墙壁不断往上堆,险些碰到了房梁。

而院子中央的石磨上还摆着一只熟悉的高粱罐子,正是柳金枝拿出来与全家人一块儿存钱的罐子。

柳霄怔了一怔,“阿姐,为什么把咱们的罐子搬出来?”走过去将高粱坛子一抱,想要挪回原位,下一刻却忍不住瞪大眼睛,猛然回头。

“阿姐,咱家——”遭贼了?

话未说完,柳金枝告知他原委:“大部分钱被我拿去囤粮了。”

柳霄更懵。

如果柳金枝不是个普通百姓,他险些以为柳金枝要囤粮造反。

但他们平平无奇的百姓家,囤什么粮?

柳金枝给柳霄斟了一杯茶,将那日听到的事情说了一遍。

柳霄眉头顿时拧起,冷静道:

“第一批难民出现的时候,军巡辅没有接到命令,大概不会有什么动静。”

“但如果人越来越多,按照往朝管理,军巡辅会开始禁止难民入城。”

“但无论是什么时候,难民的人数一定超过我们可以救济的范围,阿姐这样做……”

柳霄顿了顿,似乎怕这句话打击柳金枝,但他还是说出了后半句话:

“怕是难以起到什么作用。”

柳金枝自己何尝不知道这一点,但她抿了抿唇,道:“我从没想过能救下所有人。”

她抬眸扫视了一眼周围的粮食。

“这些粮食若能救下一百人,是功德。能救下五十人,也是功德。”

柳霄看着眼前的少女,眸色怔忪。

在他的记忆里,阿姐从未说过这样的话。

在带着柳家一块儿开食摊的那刻起,阿姐的愿望似乎就只有一个——

从小食摊开到大酒楼。

他们为了这个共同的愿望,一起努力,打拼,熬夜,存钱。

高粱酒坛子记载着他们梦想成真的进度。

上次他还掂量过,那只坛子已经变得沉甸甸的,就快满了。

这代表他们其实还差一点点就能如愿开上大酒楼了。

“阿姐,把这些钱全用了,你不会心疼吗?”柳霄问。

“心疼。”柳金枝一笑,“但钱没了还能挣,人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上回她就是这么劝自己救下杜卫的。

“更何况,我有手艺,什么时候都能东山再起。”

柳金枝晃了晃自己的手,语气轻松。

柳霄见此,表情也从怔忪渐渐转为严肃、认真,他用力点头,道:“我永远都是与阿姐站在一边的。阿姐要做,那我就帮阿姐一块儿做!”

说完,他快些站起来,朝旁边走去。

柳金枝疑惑问道:“霄哥儿,你干什么去?”

“考了两日了,我还没沐浴过,我先去净身,然后就来帮阿姐做吃食。”柳霄回过头,也学柳金枝晃了晃自己的双手,“阿姐教我的手艺,我一点儿没忘。”

清俊的少年认真又可爱。

柳金枝忍不住勾唇笑了。

*

但难民涌来汴京的速度比学子说的更快,人数也更多。

短短三天之内,汴京城已经抵达了五批难民。

此时,军巡辅接收到命令后,把前五批难民都带到了城内稍有空余贫民巷,任由难民们搭草棚子住下。

这种草棚子不防风、不御寒,唯一的作用大概就是遮遮雨。

饶是如此,大批量的难民涌入,城内很快就连遮雨落地的地方都没了。

为了不引发城内动乱,在勉强接收十批难民之后,军巡辅再度接到命令,配合汴京城驻京兵士一同驻守城门。

东南西北多个出口架上行马,全部戒严,往来人口,但凡没有汴京身份玉碟,一律不准放行。

可这也挡不住难民们北上逃亡的决心。

既然不许进城,那难民们就在城外就近搭草棚子。

一开始军巡辅不管,但有些难民拖家带口,长途奔袭,到了汴京城已经身无分文。

为了果腹,已经有人开始头上插草,开始卖儿卖女。

哭闹声、哀嚎声、病弱呻吟声整日不绝于耳。

有官员家眷受不了,一状告到府衙里头。

府衙也担心这些难民影响了出行官员,下次下令,将难民赶出五里。

拉扯、推搡之间亦有数人丧命。

此时,距离柳霄考完秋闱已过了十五日,离傅霁景失去消息已有二十多日了。

也不知朝廷官员与官家是如何探讨的,在等待的这些时日里,朝廷暂时未拿出任何解决策略,连粮仓都尚未开放,城中的物价倒开始疯涨。

有商人开始囤积居奇,作壁上观。

可已经有难民饿死了。

柳金枝意识到不能紧跟朝廷步伐救灾,干脆自作主张,带着小饭馆的人,租了辆驴车,到城外发馒头、施粥去!

这日是九月七,白露,刚过中元节。

若是以往,汴京城的百姓都要祭祖、拜月、赏灯、张灯,还会演唱目连戏,热闹非凡。

但今年由于灾情影响,城内顶多就放了个灯。

祈求祖先投胎转世、灵魂得以安息的水灯在金水桥被放下,沿着御河河水往外飘,穿过水洞严防的铁栅栏口,出现在柳金枝的眼中。

她站在河边看了看这些灯,大多抄写了超度魂灵的经文。

有《往生咒》、《地藏菩萨本愿经》、《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当一只莲灯飘到水渠边时,正好被一只脏兮兮的手捞起。

那是名妇人,怀中抱着个孩子,孩子不哭不闹,似是没了生息,妇人便捡了往生船塞进襁褓内,用干瘦的脸颊贴紧孩子,轻声地念着些什么。

柳金枝看得眼热,赶忙转过头擦了擦眼眶,问:“准备好没有?”

这回她出来,算是把饭馆能带上的伙计都带上了。

郑鑫、刘彦几个搭棚子;阿芹、月牙、柳霄负责熬粥;杜卫

负责生火;

林勤、王忠勇、吴兴镛要维持现场秩序,以防难民们哄抢。

阿芹擦了擦头上的汗,露出一个笑,道:“东家,水差不多烧开了,可以下米了,咱熬浓浓的一锅,让大家饱餐一顿。”

岂料柳金枝摇摇头,道:“不,熬稀的,但别太稀,能不饿死人就行。”

闻言,周边几个人都一愣。

“为什么?”月牙嫩生生发问,“阿姐不是小气的人啊?”

柳金枝用下巴点了点眼前乌泱泱一片,知道他们这里放粥,汴京城外大半的难民都过来了。

一眼望过去,就像面前挤着千百只饿狼。

“咱们准备的粮食根本不够他们饱餐,现在我们能做的只有拖,拖到朝廷开仓赈灾为止。”

柳金枝紧紧皱着眉。

“更何况,浓粥会引发哄抢。到时若出了事故,反倒是害了他们。”

这话很有道理。

柳霄第一个赞同,道:“阿姐说得对,就熬稀的。”

于是只往沸腾的锅里倒了一半的米。

其他人因为自己做不到更多,心里不是滋味,只好把愧疚转化为力气,更加卖力熬粥。

一盏茶之后,第一锅赈灾粥热腾腾出炉了。

不需要多好吃,只要能饱腹,就够灾民们高兴许久。

因为同时开了三口灶眼,很快第二锅、第三锅赈灾粥都熬好了。

排队的灾民虽然躁动,但看粮食还够,又有郑鑫、刘彦几个人高马大的高个儿守着,也就都老老实实排队。

柳金枝想要统计一下大体灾民数量,走出了赈灾棚。

忽然,她注意到好像有一拨人正朝他们这边走来。

为首的男子约莫四十岁光景,一身绯红官服,腰间系玉带,衬得他略微清瘦,气质儒雅温和。

但他抬眸,眼窝深邃,眸光沉稳,步履虽缓,却沉稳有力,不顾他人劝说,目的明确朝赈灾棚走来。

只是不知为何,柳金枝觉得这人容貌颇为眼熟,有种似曾相识的错觉。

但不由得她细想,男子已经要走到她面前。

此时身边人依旧在劝,道:“大人!大人!您不能来这里,难民汇集之地,若是出了事故,下官该如何交代呀?”

“难民聚集于此已经半个月了,依旧没有解决办法,本官若再不来看,难不成任凭他们死在这里不成?”

男子冷下脸。

旁人无奈道:“大人……”

“不用再说了,官家暂时不能放粮定然有难处,但本官府上尚有余粮,晚些时候你就带人去本官府上搬。”

旁人愣了一愣,正要说“大人,令郎他说……”

话未说完,前面安静排队的难民们终于注意到那身绯红官服,不由大喜过望,喊道:

“有大人来看我们了!”

“大人!”

“大人!”

……

一瞬间,众人涌动,纷纷往绯红官服靠近。

“大人,我们要粮食!”

“这棚子遮不住秋雨,再过段时间入了冬,大家伙都要冻死了。”

“大人,我的孩子患了风寒,求求你,施舍民妇些药材吧。”

……

哭的哭,求的求,甚至还有人去拉绯红官服的衣角。

这把旁边的官员吓得不轻,大叫道:“左右侍卫还不快上来保护尚书大人!”

身后两个魁梧男子立即亮出刀刃,面露凶光,有种谁敢上就杀谁的气势。

岂料完全绝望的难民不管不顾,或者说,是后面的难民拼命往前挤,逼得前面人不得不继续前进。

人流像洪水一样顿时爆发。

这期间也不知是谁撞向了赈灾棚。

咔擦——!

由麻绳捆绑而成的棚子霎时间发出几声响。

杜卫机警,大喊一声;“不好,棚子要塌啦!”

就抱着月牙、拖着阿芹朝外一扑!

柳金枝也在下意识间要往外跑,却眼瞧着那绯红官服还难民拦在中心,面露惊慌,脱身不得。

便咬一咬牙,拼命朝前一撞,手径直一抓,钳住绯红官服的胳膊,连带着人往外逃。

下一秒。

轰——!

赈灾棚轰然倒塌,锅碗瓢盆还有粥都埋在了底下。

这时,后面没抢到粥的难民差点炸开锅,顿时不管不顾朝前涌,要去抢被埋住的粥。

就连郑鑫、刘彦几个都差点威慑不住,被这群人冲散。

没办法,柳金枝来不及与这绯红官服多说什么,只丢下一句:

“大人快些离开,保重自身安全,才能救苦救难。”

随后大步流星上前,一把抢出驴车上的备用菜刀,踩上高处大喝一声:

“姑奶奶瞧谁敢动!再胡乱哄抢,我砍了你们的手!”

言罢,大喝着往身边一劈。

嚯!

男人手臂粗细的木头,顿时被砍成两半。

方才还群情激动的难民们不由得静默一瞬。

柳金枝喘着粗气,瞪大眼睛,再不复温柔娘子模样,道:“给老娘排队!”

难民自然不可能真的全听她的,但还有郑鑫、刘彦、林勤等诸多人帮她维持。

费了一番功夫,艰难地把难民们又劝回了排队的阵型。

绯红官服以及他身边的官员皆是目瞪口呆。

大概在他们的人生中,还没遇到如此彪悍的娘子。

绯红官服忍不住开口:“这、这是谁家的救灾队伍?这娘子也太……”

话音未落,身边有个护卫迟疑开口:“大人,属下好像认识,这是柳氏饭馆的东家。”

“柳氏饭馆……?”

绯红官服喃喃念了一句,却不知忽然间想到什么,诧异蹦出一句。

“夫人与我说的,莫不就是这名女子?!”

“什么?”

旁边的官员没听清,但苦着一张脸劝:“哎呀,傅大人,不管有什么,咱们先回去吧!令郎与官家已商议的差不多了,晚些个就要出宫了!”

第58章 酿蟹橙吃个螃蟹,庆祝庆祝

傅呈被拉走的时候,柳金枝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却见这位身着绯红官服的大人一脸惊愕,似是知道了极为震撼的消息。

柳金枝忍不住挠挠下巴。

怎么了这是?

皇宫塌方啦?

但转头就被柳霄喊了声:“阿姐,快来帮忙,再重新煮锅粥!”

她连忙应声,再不去管傅呈了。

*

难民很多,但柳金枝带来的粮食有限。

好在她记得那位绯红官服讲过的话——

开放府中粮仓救济百姓。

于是在施完锅内最后一点粥后,柳金枝借此稳住难民,成功带着众人退回了柳氏饭馆。

此时明月当空,银光似流水般洒落在地面。

众人已经筋疲力尽,或坐、或躺在饭馆前的阶梯上。

“娘嘞。”王忠勇大大伸了个腰,只听见周身关节噼啪作响,“我这辈子没这么累过。”

言罢,一屁股坐在台阶上,也不怕脏。

吴兴镛撇撇嘴,似乎不太看得起王忠勇的粗鲁,坚持不坐在地上,只是默默靠在墙边。

但柳金枝看了眼,发现吴兴镛的腿肚子都打颤了。

明显是硬撑。

柳金枝笑道:“大家今天都累坏了,等撑过这几天,我请大家吃顿好的。”

绯红官服说要开粮仓,那建立起粥棚也就是这两天的事。

当官的家底都很厚,有绯红官服撑着,迟早能等来官家下令。

不过柳金枝还是很疑惑,为什么官家不肯提前放粮呢?

“汴京城人口太多了。”

与此同时,傅府书房中,傅霁景开口说道。

彼时

书房灯火摇曳,明亮的烛火照亮傅霁景温和儒雅的眉眼,他神色略微疲惫,眼眶下青黑浓重,像是几天几夜没睡好觉。

傅呈见状,只好把今日见到柳金枝的话默默吞下,给傅霁景倒了一杯茶。

“陛下就是因为这个,才迟迟不肯放粮?”

“嗯。”傅霁景点头,“以往也曾发生过此事,其他州府发生灾情,灾民北上,聚集汴京。”

“先是入住城内,尔后在城外扎营,久而久之,就会在汴京城安家,不肯再回原籍。”

毕竟汴京城是天下第一繁华所在,谁不想来?

往日是有圈地禁令压着,不许不同州府的百姓随意改换户籍,均匀平衡各个周府的人口和生产力。

百姓们不敢违令,自然乖乖在原地待着。

可天灾不讲道理,一旦降临,百姓动荡之余再顾不上禁令,自然拼命往汴京冲。

到了汴京,当然就不会轻易回去了。

“只是汴京城人口一再激增,已然是人满为患,城内更是寸土寸金。”

“如果再强行容纳这些难民,汴京城本地百姓的生活肯定要受影响。”

“最重要的是,没地了。”

傅霁景在皇宫这些日子,一直在与官家商讨此事。

但他只写了一篇论,并未实际接触过此类事件,所以大多数时候都是听,只有问到自己头上才会回答。

以上这些话,就是官家亲口所言。

汴京城地太少了,所以建起来的房子才那么值钱。

甚至到了就连一些底层官员都没钱买房,得一直租房才能勉强在汴京落脚。

他们傅家本来也该是没房一族,但太祖时傅家就受重用,因此被皇帝赐了宅院。

但这赏赐不是永生永世的,在傅家先祖离世后,这套御赐宅院理该被礼部回收。

只是全朝廷都没想到,傅家后代竟然那么争气,代代出人才,代代有高官。

历任皇帝只好把这套宅院重复性赏给傅家,直至今日。

由此可见,要想在汴京落脚,要么有钱,要么有才。

但难民们什么都没有。

强行入住,只能跟汴京城本地百姓一块儿瓜分有限资源。

“太祖已经主持扩建过一次城墙,若要再扩,不仅劳民伤财,短时间内也无法做到。”

“所以陛下才那么头疼。”

甚至讨论到后来,官家与群臣商议的话题就从“如何修建堤坝?”,转变为了,“如何让这些难民心甘情愿回到原籍地?”

傅呈拧着眉头道:“这确实是个难办的事情,最后官家怎么说?”

“延迟开放救灾粮仓。”傅霁景呷了口茶,润了润干燥的唇瓣,“但将粮仓内的米粮分作小包,如若有愿意回原籍地的难民,就可以领取救济粮。”

这虽然听起来残忍了些,但为了不造成更大的麻烦,朝廷也只能这么做。

“那派何人去赈灾呢?”傅呈把话题重新引回了水灾上,“我想,官家必然会派你去。”

傅霁景点点头。

他写的那篇论很得官家的意,并且有几条落地实操可能性很大,这次南下赈灾必然有他。

“不过除我以外,还有几个人选未定。”

傅呈疑惑,道:“谁?”

傅霁景道:“官家意欲从今年秋闱算经科中,选拔出前三名分派进南下赈灾队伍,让他们施展所长,帮忙修筑堤坝。”

说到此处,他唇舌动了动。

今年秋闱,柳霄也参加了。

虽然他对算经并不精通,但与黄师道交好。

黄师道曾在他面前夸下海口,以柳霄的天赋,只要下场考试,必然稳中前三。

当然,是否鼎甲,还得看运气。

但不管怎样,只要柳霄能进前三,这一次赈灾就是个机会。

只要能在赈灾过程中立下功绩,得官家青眼,柳家必然会荣耀加身、平步青云。

傅呈道:“算经科精通计算,丈量河道、计算水量是他们所长,这倒没什么可说的。”

他捋了捋胡子。

“不过既然你已经得陛下青眼,对此事就需保持缄默,不要插嘴,以免让官家觉得我们有扶植势力得异心。”

然而下一秒,傅呈就听见傅霁景道:

“父亲,我向官家举荐了一个人。”

傅呈手一抖,险些将胡子揪下来:“景儿,你——”

他看着眼前的俊秀少年,第一次有了哑口无言的感觉。

“你不是这么看不懂时事的人啊?”傅呈狠狠皱起眉,“你推荐的那人是谁?可是与你有旧?”

傅霁景抿抿唇,抬起眸子正视傅呈的双眼,字正腔圆,一字一顿。

“柳霄。”

姓柳?

傅呈瞬间想到今日见到的,拿着菜刀,威风凛凛救下他的柳金枝。

不会这么巧吧?

傅呈额上流下一滴汗,迟疑着问:“他……是柳金枝的何人?”

傅霁景不假思索:“胞弟。”

傅呈:……

*

在秋闱过后第二十日,朝廷终于有了动作。

官方开始放粮赈灾,城门口的灾民暂时得到管控。

同时,柳金枝也久违地见到了杏安,得到了来自傅霁景的信件。

信里面写明了前因后果,还解释了为什么没有派杏安来送信。

实在是官家急召,格外仓促,杏安也一块儿进了宫,递不出消息来。

杏安对柳金枝叉手一拜,道歉道:“害娘子受惊了,可郎君被赈灾一事绊住脚,无法亲来道歉,只能托我转告给娘子一句话。”

顿了顿,语气郑重。

“无论何事,都请娘子放心。”

这句话,杏安特意在“放心”二字上加重语气。

听起来,似乎就是在安慰那日意外撞见傅霁景家人的事情。

傅霁景必然已在暗中筹谋了。

柳金枝紧紧抿住唇瓣,眸中泪光闪烁。

但她深吸一口气,将眼泪憋了回去,点头笑道:“杏安小哥,有劳你转告二郎君,我心已安。”

杏安本来还在忐忑,怕柳金枝对傅霁景心生怨恨。

此时闻言,不由得松一口气,面露喜色:“有娘子这句话,我家二郎就是飞天、入地也使得!”

这话逗得柳金枝噗嗤一笑,嗔怪一句:“皮猴子。”

杏安放宽了心,语气也活泛多了,笑道:“娘子可先别高兴,二郎还有句话让我转告。二郎知道娘子心善,但赈灾一事官家另有安排,所以娘子再别出门施粥了。”

柳金枝已看过朝廷布下的告示,自然知晓。

但她往四周看了看。

此前为赈灾大批囤购的粮食,现在依旧在饭馆里堆积的满满的。

抛出这么多银子,居然做了无用功。

柳金枝不由叹了口气。

“娘子莫叹气,二郎从老爷……”杏安险些咬了舌头,赶忙改口,“从旁人口中知道娘子好心囤购了许多粮食,此时善心不成,心中必然闷闷。”

杏安眉眼带笑,圆脸肉嘟嘟的,特别讨喜:“所以二郎叫我问娘子,愿不愿意将粮食卖与府衙。”

柳金枝怔了一怔:“卖给府衙?”

“是啊,朝廷要将粮食分成小包发给难民,但调动国库粮食要多重手续,必然慢一些。府衙粮仓快,可先调,但囤粮又少。若娘子手上有多的,自然可以卖与府衙。”

“若娘子愿卖,府衙那边能用目前市场价来收购。”

杏安笑得露出一口细细白牙:“是这个数。”

他比了五根手指。

柳金枝立即捂住他的手,语气诚恳无比:“卖,我卖。”

价钱翻了两倍,也就是说,这一趟她囤粮赈灾,不仅没亏,反而倒赚一笔。

柳金枝粉面飞红,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杏安小哥,多谢你,我请你吃饭。”

虽然宫里的御厨手艺不错,但杏安偏好柳金枝的膳食。

一听,口水都要流出来了,高兴问:“什么?”

“酿橙蟹。”柳金枝快走两步,唤出柳霄,“霄哥儿,去将黄师道先生、潘大官人、项先生一块儿请来,今日我做蟹宴,请大家吃!”

*

先前为了灾情,大家都担心着,吃食都很收敛。

如今事情明朗,饭馆众人脸上终于又挂起了笑,开始安安心心做生意。

柳金枝请花吉团帮自己采买了一大盆新鲜螃蟹,混着水一块儿端到了膳房。

粗略一数,足有五十几只,皆是渔夫从湖里刚捞的,蟹身湿淋淋的,有的还在吐泡泡,带着一股子湖水腥味儿。

阿芹拿着小刷子来帮忙收拾,问:“娘子这是要做蟹酿橙?”

柳金枝一边把橙子从麻袋里捡出来,一边答:“秋日吃螃蟹,自然少不了吃这道。”

酿橙蟹,其实就是蟹酿橙。

这是一道源自于南宋时期的,江浙经典名菜。

以橙子为容器,新鲜蟹肉做馅儿,水蒸过后,兼具果香与蟹香。

不仅十分美味,古人还认为其寓意着“秋日金风玉露之雅趣”,曾被南宋宫廷列为名菜。

林洪所攥写的《山家清供》里就记载了详细做法:

“橙大者截顶,剜去穰,留少液,以蟹膏肉实其内……用酒、醋、水蒸熟。”

不过这种做法很复杂,经过现代许多名厨研究后,逐渐推出了个简化版本:

选又大又甜的橙子,在其顶部四分之一的地方挖开做盖,挖果肉,留果汁,再用小镊子把果壁上的筋膜全部剔除,以免后面吃起来味苦。

然后把新鲜螃蟹用小刷子洗干净,直接放到蒸锅上蒸熟,去壳、留肉。

蟹黄、蟹肉全部切碎,加入姜末、料酒、盐、芥籽粉、橙汁搅拌均匀,以此为馅料填入橙盅,盖顶蒸一盏茶的时间。

最后把蒸好的橙盅取出,蟹酿橙就成了。

但如果要按照传统做法来,柳金枝还需要另外加入熟肥膘丁、荸荠丁及蛋液。

只是她不太喜欢这种做法,所以预备的二十盅蟹酿橙里头,只有八盅是按照传统方法做的,其他都是用的简化版。

自然,二十盅蟹酿橙耗不了五十几只螃蟹。

还有余下的蟹,柳金枝就全都清蒸了,又准备了几瓶金华酒,待会儿就以酒配蟹,请大家一块儿吃。

要不说“会吃的人有口福”呢?

柳金枝这边才把酒菜备齐,柳霄就带着人到了。

大家就在饭馆里坐下。

柳金枝搬出来架屏风,在大堂里隔了一层。

伙计们因为要照看生意,所以坐在外头,包括潘安玉。

黄师道、潘琅寰、项志轩、应天爵还有杏安、柳金枝、柳霄几个都在里头落座。

“难为娘子费心想着,还花费银子置办了这么一桌好酒席。”黄师道率先举杯,满脸带笑,“我先敬娘子一杯。”

柳金枝遥遥举杯,二人于空中虚虚一碰。

“黄先生说笑了,若不是因为施粥,我本该在秋闱结束后就带着霄哥儿去拜访您。霄哥儿能有今日,多亏了黄先生栽培。”

柳金枝笑语盈盈。

黄师道摆摆手,直言柳金枝客气。

但柳金枝真客气地往他这边摆了三盅蟹酿橙,他又笑眯眯地却之不恭,不提客气了。

用筷子挑开橙盖,夹一块儿蟹肉放在嘴里。

橙皮经加热释放了一股清新淡雅的橙香,与蟹肉的鲜美相交融,其味道咸鲜微酸,回味生甘!

特别是橙香渗透着蟹肉,层次十分丰富。

入口时蟹黄浓郁,再品又觉得蟹肉清甜。

这底下想必还倒入了酒、醋,却也剔除了肥膘,做法与众不同,却又格外好吃。

黄师道一连吃了三盅,一脸满足,心中忍不住喟叹:收了柳霄做弟子,当真是他这辈子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

“柳娘子可知官家要点几名算经科学子,一同南下赈灾?”

黄师道放下吃食道。

柳金枝点头:“略有耳闻。”

傅霁景给她写的信里提到过。

黄师道捋着胡子,微微笑道:“但现在时间紧急,若按照以往慢悠悠的改卷速度,怕是赶不上南方灾情变化。”

听到这里,项志轩抬起头,道:“先生的意思,是这回秋闱要提前出成绩了?”

黄师道笑眯眯的:“正是。”

话音落下,众人默契地看向柳霄。

柳霄吃蟹的手一顿,脸上忍不住抽了抽,偏开头去。

“若我估计没错,五日之内,秋闱必有结果。”黄师道说,“届时你们分两批,一批去礼房外看榜,一批在家中等候胥吏牵花马报喜。”

潘琅寰有些诧异,道:“黄先生就这么笃定霄哥儿一定能考中?”

不是他故意这样说,寻柳霄的晦气。

实在是经过潘安玉的科考之后,他现在觉得科考难如登天。

但怎么看黄师道一副“柳霄这回必中”的样子?

潘琅寰不由郁闷。

黄师道却捋着胡子,笑道:“我的学生,我自然知晓根底。若是潘大官人不信,咱们五日后见分晓。”

潘琅寰挑了下眉,举起面前的金华酒:“一言为定!”

第59章 远行阿姐,等我带着功名回来!……

五日后,已是九月二十三,秋分时节。

深秋之时,秋意越发浓郁。

层林浸染,青山披色。

汴京城内逐渐飘零起金黄落叶。

风起,吹动书生们宽大袖袍,一双双渴望的眼睛往前望,紧盯着礼房大门不放。

潘琅寰和黄师道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人头攒动的一幕。

黄师道笑道:“潘大官人,你瞧,我说的没错吧?确实是五日之内,必然放榜。”

他眨眨眼,“我的推算一向很准。”

言外之意便是:推算柳霄为前三的说法也很准。

潘琅寰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有个“屡考不中”弟弟的他,并不是很想与黄师道继续“科举排名”这个话题,转头看向柳金枝。

柳金枝看起来比柳霄还紧张,一只手紧紧攥着柳霄的袖子,眼神不停往礼房前头的告示牌看。

每隔一会儿,就小声问:“胥吏是不是快出来了?”

柳霄本来也很忐忑,但见柳金枝这副模样,心中紧张情绪莫名消了些,甚至觉得有些好笑。

“阿姐,还有一刻钟的时间。”柳霄安慰似地拍拍柳金枝,“我看前面有小食摊卖荷叶包子,我去买两个回来,阿姐今日起得早,还没用朝食呢。”

柳金枝现在哪有心情吃东西?

“不了不了,我还是在这儿等着吧。”柳金枝还在垫脚朝里头望,“走开我不安心。”

柳霄唇边笑意更深了。

总觉得这样紧张的阿姐有些可爱。

就向潘琅寰使了个眼神,请他照看些柳金枝,自己抖了抖袖子,走到小食摊面前,买了两个热乎乎、香喷喷的荷叶包子。

怕柳金枝吃包子的时候噎着,回来的时候,甚至还带了一碗热汤。

当真是贴心又细致。

叫潘琅寰不由得有些酸。

怎么好弟弟都是人家的?

想想潘安玉最近一头扎进膳房里,脑子里只想着做甜食,完全不想哥哥那样儿……

哦,不对,至少潘安玉这小兔崽子,找人试菜的时候,是必然哥哥长、哥哥短的。

吃得他恨不得大半夜跑三次净房。

一想到此处,潘琅寰就又忍不住手痒痒。

下次潘安玉再敢逼他吃那种黑不拉几、黏糊糊的鬼东西,他就拿马鞭抽死他!

柳霄把荷叶包子递到柳金枝面前。

柳金枝本不想吃的,但她确实起的太早了,又因为挂念柳霄的秋闱成绩,一直紧张着,空空的胃袋有些控制不住的抽动。

她就接过来,咬了一口:“算了算了,我就吃一个,还有一个你吃吧。”

柳霄嗯嗯了两声,却没有动,只是静静等着柳金枝把第一个荷叶包子吃完,又把手中热汤递过去。

见柳金枝呼噜噜喝下一口,喟叹一声,眉眼神情舒展,他才笑一笑,把另一只快冷掉的荷叶包子慢吞吞吃了。

潘琅寰……

潘琅寰更酸了。

天光渐盛,礼房终于有了动静。

一个文官打扮的中年男人捧

着一个黄色玉轴缓缓走出,身边跟随着五六个带刀衙役,面色严肃,气势森冷,一看就是专门护卫文官来张贴榜单的。

一众学子就是再挤,也不敢挤到文官身上。

于是人群中立马让出一条道,大家用目光恭敬送着文官走到布告栏处。

张榜、贴上、离去。

众人立即一拥而上,然后像是油滴入热锅,刹那间爆发出巨大喧哗。

“哈哈哈哈!我中啦!我中啦!”

有的学子欣喜若狂,狂奔出人群,手舞足蹈。

但还有的人一看榜单登时脸色发青,白眼一翻,直挺挺朝后倒去,好险被同窗扶住了。

掐人中的掐人中,泼冷水的泼冷水。

慌慌张张急救一番,好不容易把人救醒,结果一睁眼就呜呜的哭。

“我又没考中,名落孙山,苦矣!苦矣!”

旁边几个没中的老哥也与这人差不多,几个大男人哭成了个泪人,就差以头抢地了。

科举百态,不过如是。

柳霄深吸一口气,对柳金枝道:“阿姐,哪儿人挤,我去看罢,你等我消息。”

说完,就挤进了人群。

柳金枝紧张的盯着。

黄师道还是那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像是对柳霄信心十足。

在现场气氛的渲染下,潘琅寰也逐渐提起了心。

好在柳霄并未让他们久等,不多时,就大步流星走了出来,一口气到柳金枝面前,两眼漆黑,嘴唇紧紧抿着,也不说话。

柳金枝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儿:“霄哥儿,你……”

黄师道和潘琅寰都看过去。

却见柳霄直接撩起衣摆,双膝一屈,跪在柳金枝面前连磕了三个头。

柳金枝被吓了一跳,急忙去扶,却被柳霄按住手。

“阿姐。”柳霄少年的声线略微沙哑,却带着隐隐的兴奋,“柳霄多谢你的扶持!”

柳金枝一听就知道是中了,忍不住拉住柳霄的衣袖,声音都放轻了。

“什么名次?”

柳霄勾起唇角,掷地有声:“榜首!”

柳金枝瞬间激动的深吸一口气,潘琅寰瞪大了眼睛,猛然看向黄师道。黄师道老神在在捋了捋胡子,冲潘琅寰眨眨眼。

像是在说“瞧,我的推算从不出错。”

这种大喜事,理应庆祝!

柳金枝拉着柳霄就要回家,笑道:“走走走!阿姐给你做好吃的去!”

谁知刚转头,就听得远处马蹄哒哒,轰鸣而至,转瞬间就到眼前。

一个身着绯红官服的男人跨坐马上,手中展开一张明黄圣旨,高声道:“圣旨到!所有人跪下听旨!”

喧闹的街道寂静了瞬间,所有人立即呼啦啦跪了一地。

男人看着圣旨,大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着算经科榜首及后两人,柳霄、钱川德、马轲葆立即进宫面圣,不得有误!”

这圣旨中提到的算经科前三好巧不巧都在现场。

男人核对一番之后,大手一挥,直接带走!

这个转变惊呆了众人。

潘琅寰尚且还跪在地上,迟疑道:“这……这就入宫面圣了?”

黄师道站起身,顺便把他也拉起来:“许是官家想要见见这些好苗子。”

潘琅寰默默。

他每年送那么多金银进宫给曹大监,虽然得了庇护,但别说官家了,他连曹大监都没见过几回。

柳霄以前虽然是平民百姓,但科举有望,一步登天,直接就能见到官家。

这种对比,使得他想要潘安玉考科举的想法再度萌发。

然而一扭头,他就见着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考生,形容落魄,有出气,没进气的被人抬走了。

旁边有人感叹:“唉,老刘就是没这个天赋,硬要考算经科,都快把自个儿考疯了。”

潘琅寰:……

他抹了把脸。

算了,潘安玉当膳工比当疯子好。

就这么着吧。

大不了他再努力点儿,多挣点银子,保潘安玉能平安一辈子就行了。

*

柳霄被官家召进宫后,两天都没回来。

周围人都知道了这件事,不管是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都纷纷涌进小饭馆祝贺柳金枝。

当然,他们主要目的还是想沾柳霄的光。

但柳金枝都低调谢绝了。

给朝廷办事,需要的不是风光,而是低调。

柳金枝明白这个道理,于是照旧只把自己当作小饭馆的老板娘,少说,多做。

连带着饭馆里的伙计都谨慎了许多,就连膳房里的一只苍蝇都要赶出去。

虽然他们只是饭馆伙计,但也要尽力做好,不拖柳霄后腿。

就连与他们虽无关联,但逐渐被当做自己人的潘琅寰,进了饭馆之后都被严格要求站相、坐姿。

搞得潘琅寰一脸憋屈。

终于,在第二天黄昏时分,柳霄被一辆马车送了回来。

此时已快打烊,伙计们都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潘琅寰正对着面前一盘黑不溜秋的甜食皱眉,抗拒写满了脸,却抵挡不住对方潘安玉闪瞎眼眸的期盼神色,正要艰难伸手……

门外响起了柳霄的声音:“阿姐,我回来了。”

众人立即凑到了门口。

潘琅寰更是松一口气,逃命似地扔下盘子,去凑了这场热闹。

柳金枝迎到门口,将站在门口,长身如玉的少年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少年身形清瘦,眉眼俊秀。

明明前不久还是个孩子,现在就已经是琼风秀骨的少年郎了。

“阿姐。”柳霄笑起来,眉眼温柔好看,“官家给我派了一件差事。”

先前黄师道已经提点过了,柳金枝知道柳霄要去南下赈灾。

但柳霄道:“可陛下让我即刻动身。今晚就收拾包袱,明日就与赈灾队伍一同南下。”

柳金枝愣了愣。

不过转念一想,她也能理解为什么这么着急。

前面想法子花了太多时间,所以后面只能拼命赶上。

柳金枝望着眼前人,第一次理解什么叫“儿要远行,母担忧”。

“唉,赈灾肯定不是那么容易的。加上现在堤坝还没修起来,南方时时有可能再被泯水冲毁。”

柳金枝担心。

柳霄道:“阿姐,同僚们都会去,大家都不怕危险,我自然也不能退缩。更何况……”

他顿了顿,说:“傅大人也会去。”

柳金枝眉心一挑:“傅……大人?”

“傅郎君被官家临时任命为安抚使,兼察访使,我们南下修建堤坝一事还需听他指挥。”

柳霄道。

柳金枝有些出神。

“阿姐。”柳霄拍拍她的手,凑近了,轻声开口,“其实,此次我能得官家青眼,也承蒙了傅大人举荐。”

柳金枝抿抿唇,小心问:“为何?”

柳霄却一笑:“阿姐明知故问。”

柳金枝不由得脸上飞红,低头不说话了。

“阿姐,此行傅大人若能提前立下功劳,得官家垂青,便能先一步跳出傅府,自立门户。”

“而我此行只要能挣下一点功绩,阿姐就不再是白身。我们柳家与傅家虽说不得门当户对,却也不再是天壤之别。”

“阿姐,我与傅大人为了这一点私心。此行必然竭尽全力,万死不敢后退。”

为了阿姐,前面就是刀山火海,他也敢闯。

柳金枝立即按住柳霄:“别说这种话,我只要你们平平安安回来。你们的性命比我的亲事重要的多。”

但她还是感动,心中酸酸软软的,要是柳霄再多说几句,她肯定会忍不住掉眼

泪。

为了不让这次的离别那么伤感,她擦擦眼眶,深吸一口气,又道:“但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二郎好歹有杏安在身侧照顾,谁跟着你呢?”

柳霄亦是皱起眉头。

却不想旁边传来笑声,道:“东家,你怎么把我忘了?”

扭头一瞧,正是杜卫。

杜卫笑道:“我跟着少东家一块儿去,保证全须全尾地把人带回来。”

柳金枝张张唇,还没来得及说话,郑鑫也从饭馆里走了出来。

他老实,不太会说话,但还是尽量表达出自己的想法:“东家,我会游水,南方水灾正好带我去。”

柳金枝看着两人,迟疑道:“可是南方现在很危险。”

郑鑫道:“可是东家一开始雇我,就是为了看家护院。”

杜卫一笑,道:“我还欠着东家一只狮头鹅呢,这趟南下,就当我赚外快了。”

“……”

柳金枝无言,视线在二人脸上扫过,诚恳道:“多谢你们,霄哥儿……我就托付给你们了。”

柳霄随言转过来,对二人叉手一拜。

二人同样回礼。

柳金枝抹了把脸,道:“我这就回家给你收拾行李。”

柳霄点点头,但忽然道:“阿姐,家中有些许题册,是黄先生给我的,但南下后,我兴许用不上了,还请阿姐带来给吴先生吧。”

话音落下,本来一直在一边冷眼旁观的吴兴镛一怔。

他指着自己:“送给……我?”

众人的视线也都转向了吴兴镛。

柳霄点头,道:“嗯。”

吴兴镛面色复杂,偏开头道:“我与少东家同考算经科,我勤勤恳恳,考了整整二十年,却次次落榜。比不得少东家,初次下场,就已平步青云……”

吴兴镛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语气几多心酸、苦闷:“这些题册给我不过是浪费,不用了。”

饭馆伙计们纷纷对视一眼。

以往吴兴镛不常与他们交谈,他们只知道吴兴镛家境差,却还坚持科举,但没想到吴兴镛居然已经考了二十年。

那可是二十年。

一个人的一生当中能有多少个二十年?

吴兴镛已经搭进去大半辈子了。

所有少年志气都被磨干净,剩下的只有庸俗、自私,和一点读书人骨子里的清高傲慢。

潘安玉满脸唏嘘,对潘琅寰道:“哥,还好你没逼我到这个程度。”

而前不久刚刚想再逼潘安玉一把的潘琅寰:……

潘琅寰摸了摸鼻子:“你哪盘儿脏不拉几的甜食叫什么?”

“哥你肯试吃啦?!”

“……”潘琅寰一脸苦命,“就吃一口。”

“谢谢哥!!!”

吴兴镛望着潘家兄弟,唇边挂起一丝冷笑。

他没那么好的运气,有个好哥哥宠着、护着;好姐姐养着、疼着;好姐夫举着、托着。

他只有他自己,和一个瞎眼的老娘。

没意识到自己的思想已经逐渐扭曲,吴兴镛紧紧咬着牙。

柳霄想了想,道:“吴先生所言我并没有经历过,自然没有资格说些什么。”

“但我在黄先生门下学习,偶然结识一名师兄。他与吴先生一般科考已二十余年,却屡次不中,只好每年都埋头苦学。”

“终于,三年前那场秋闱他中了,时年却已六十有二,本来当不得职位,就要告老还乡。”

“可偏偏这位师兄勤学苦练,于算经科颇有造诣,最终被朝廷编入文阁编修算经科书册。”

“且先不论官位大小,我却想知道,吴先生今年三十有九,算术也是一流,身体更是硬朗,难道等不到二十年后?”

吴兴镛仿佛被一把大锤打在头上,脑中种种不甘、怨恨都随之一震。

“我……”

他艰难地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题册我请阿姐放在饭馆中,若吴先生想要,尽管取走。”

柳霄对吴兴镛叉手一拜。

“告辞。”

言罢,转身离去。

独留吴兴镛一人对着大门许久回不过神来。

*

第二日,天堪堪亮起半边,整个汴京城还沉浸在睡梦当中,就已经有辆印有朝廷记号的马车停在了柳家门口。

为了不打扰到家人睡觉。

柳霄、杜卫和郑鑫三个以极快又极轻的动作收拾好,拿起昨夜就打好的包袱,悄悄打开了大门。

谁知当晨光透进来的下一刻,柳霄看清门口不仅站着来接他的衙役,还站着柳金枝,以及揉着眼睛,睡眼惺忪的月牙。

柳霄错愕,却又忍不住失笑:“阿姐,你何时起的?”

柳金枝没回答,倒是旁边等候的衙役开口笑说:“这位娘子起得早嘞!我们刚到,她就来张罗茶水、饭食了。”

柳霄低头一瞧,果然发现地上还摆着几张小桌子,上面放着金华酒和小食。

柳金枝将手中银子递给杜卫,让他帮忙分发给众衙役。

自己把柳霄拉到一边,道:“我出了些银子,已为你打点了一番,那位领头的姓汪,你若有难处,不妨请他帮忙。”

哪怕柳霄算经科成绩出众,但也不过是秋闱,若要正式授官,还得经过学考、殿试等等。

所以这回柳霄南下和傅霁景不同,他是没有官衔在的。

那这途中若有些意外,衙役们其实并不担责。

所以柳金枝才要上上下下打点。

之后,柳金枝又塞了不少银子给柳霄,道:“什么东西都不如金钱傍身管用,这些银子你贴身收着,别弄丢了。到了地方就写信告诉阿姐,阿姐再给你寄银子去。”

柳霄将银子收在最里头的口袋里,月牙也来给他送离别礼。

是个小巧可爱的护身符。

柳金枝说:“我说要代她送,但月牙坚持要自己送。”

“那观里的算命先生说了,护身符只有亲自求,亲手送才灵验呢。”

月牙褪去睡意,很是机灵。

柳霄摸摸月牙的头,叮嘱她要乖巧,随后后退两步,对柳金枝叉手一拜。

身后杜卫、郑鑫两个同样叉手下拜。

柳霄低沉的声音响起:“阿姐,作别了。”

后面二人亦道:“东家,保重。”

随即三人一翻身跨上马背,踩着逐渐升起的东方朝霞,朝着城门渐渐远去了。

第60章 中秋吃什么?两个默默思念的人……

柳霄走后,汴京城外的难民也在朝廷的引导下慢慢离开,城外又开始恢复繁华热闹。

在这种情况下,秋风送爽,柳金枝迎来了穿越以来的第一个中秋。

在古人的文化里,中秋是个大日子。

最经典、最广为流传的,莫过于苏轼的那首《水调歌头》。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在中秋满月之时,与相思之人共望同一轮月亮,是一种幸事。

所以即便柳霄不在,柳金枝也准备热热闹闹的过。

好在不久后她得知了一个好消息——

傅钗华要从秦淮回来了。

说起来,柴家对傅钗华确实是十分偏宠。

知道傅钗华在汴京住惯了,在秦淮总是水土不服,吃睡都不安稳,所以留了傅钗华一段时间,就派人将她送回了汴京城。

不过也巧,柴老爷也是得了官家口谕,才外派去了秦淮暂住。

现在差事办得差不多了,柴老爷也该回京了。

于是一家人前后脚抵达了汴京。

这一回傅钗华就不必再住傅家,转居在了柴府。

而在安顿好之后,傅钗华就写信与柳金枝说了,并热情邀请柳金枝过府相聚,共庆中秋。

当然,可以带着月牙一块儿。

接到帖子,柳金枝自然不推辞,与月牙双双换了新衣,就带着月牙去柴府叩门。

来接待的依旧是双儿。

二人见面,就忍不住相视一笑。

双儿道:“去秦淮住了一段时间,我家小姐越发想念娘子做的吃食了。今日中秋,不知娘子想做什么好吃的?”

柳金枝笑道:“秋日彩蛋、蟹粉狮子头、生腌膏蟹……就是不知主家想吃什么?”

“只要是娘子的手艺,不拘什么都好。”双儿笑嘻嘻的,“对了,今日中秋,府中宴席并非只请了娘子与月牙两位,还有其他娘子在。”

“都有哪几位?”

“有枢密副使家的孟娘子、少府监通判监事家的金娘子……”双儿一口气报出七八个人名,最后说出一个,“还有工部侍郎候家的孙娘子。”

孙玉香?

柳金枝挑了下眉毛。

她倒是许久都没听说过孙玉香的消息了。

不过只要孙玉香不蠢,眼下这种情形,是不会再为了花吉团来找他们麻烦的。

“其他的娘子倒没什么,唯有这孙娘子身上有些忌讳,我说与娘子听,到时候也好注意些。”

双儿道。

柳金枝干脆上前两步,与双儿并肩而行:“什么忌讳?”

孙玉香又在犯什么蠢?

“还不是因为那位候三郎君。”

双儿提起候三郎时,语气鄙夷,满脸不屑,显然对候三郎万般瞧不上。

“听说候三郎刚到汴京城没多久,就勾搭了一个丫头,惹得孙娘子与这丫头置气,险些把人逼死,后面还结结实实打了一场官司。”

柳金枝默然。

知道双儿口中说的就是花吉团,不过双儿肯定没留意后来这丫头怎样了,才会在她面前大大方方地提起。

“汴京城,天子脚下,孙娘子也敢这样猖狂,还当这里是秦淮吗?真不怕自家被参一本。”

“所以勉强了结官司以后,她就被她爹斥责了一通,还让人看着她,不许她再出门。”

“本以为以后能安分些,谁知道那候三郎……”

双儿眼神左右瞟了瞟,压低了声音:“又管不住自个儿,说是要发奋读书,谁知道去了西州瓦子包了两个唱的,还专门在外头租了间房养着。”

这倒符合候三郎的作风。

柳金枝冷眼吐槽。

这人就是个□□和脑子装反了的货。

“候三郎这回入京本就是来考试的,家里没给多少银子。”

“但你知道,那些个粉头喝个酒、唱个曲儿、摸个小手都是要钱的,否则管你是哪儿的郎君?连裤腰带都不让你解。”

“没办法,候三郎就动了孙娘子的嫁妆。”

嘶——

柳金枝诧异吸气。

虽然她看不惯孙玉香那鬼样子,但也觉得候三郎此人真是太过无能。

居然拿老婆的嫁妆去养粉头?

这孙玉香还不得发疯?

果然,双儿道:“所以孙娘子发现之后,一怒之下,冲去了那两个粉头住的地方破口大骂,把东西都砸了,粉头的脸都险些被她抓花。”

“但回了家,候三郎反倒与她生气。骂她悍妇、泼妇,还提着一把剑,从后院追到前厅,口口声声说要砍死她了事。”

“吓得孙娘子躲回了娘家,这才保下命来。”

柳金枝听得面露嫌弃。

这都是些什么破事儿啊。

难怪连双儿都不屑于候三郎。

好色、无能、还喜欢窝里横,谁能看得上?

不过柳金枝笑问:“但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就跟趴在人家房梁上听来的一样。”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双儿就生气。

“这都是孙娘子亲口说的。”双儿翻了个白眼,“她是不敢回自个儿府了,就天天到小姐这里哭。这些烂事儿翻来覆去的说,我都听腻了,偏偏小姐又不好翻脸把人赶回去。”

“中秋也不肯回去?”

柳金枝咂舌。

“她硬是说小姐良善,待她极好,中秋也赖着不走。”

话音落下,两个人已经走到了后院。

柴府的布局其实与傅府很像,只是远没有傅府大,但后院都有个院子,栽种了花树。

现下是秋天,桂花盛开,浓香扑鼻。

沿着院子的篱笆旁还栽种着菊花、紫薇。

几位穿着华贵的娘子正站在花丛便赏菊,偶尔还饮一杯酒,谈笑风生。

其他没赏花的,也站在桂花树下作画,你添一笔,我添一笔,倒也默契十足。

只有一位娘子没与这些人一同,正坐在石凳上,摆出一副哀戚神色,对一人诉说着什么。

而那人虽然神色颇为不耐,但勉强忍耐着。

直到双儿上前通报,道:“小姐,柳娘子来了。”

傅钗华才松了一口气,立即摆脱孙玉香朝柳金枝这边走来,步伐十分急切,像是被孙玉香折磨很久了。

却不想孙玉香见傅钗华走的这样急切,居然只是为了去迎接柳金枝,眼神不由一沉,看向柳金枝的眼神十分恼怒。

柳金枝轻咳两声,不理睬孙玉香,对傅钗华行万福礼。

旁边月牙也是有样学样,认认真真说:“见过主家。”

“真可爱。”傅钗华低下头,摸了摸月牙的发髻,指着花丛,“去那边玩儿吧,有木马和秋千。”

旁边就有侍女走过来把月牙牵走了。

傅钗华也拉着柳金枝去石桌哪儿坐下,两人就站在廊下说话。

柳金枝笑问:“许久不见,主家可好?还有小千金如何了?必然也是聪慧乖巧吧。”

傅钗华摆摆手,笑道:“你就会挑好话说,康姐儿可闹腾了,又爱哭,要不是有奶娘带着,我真要被她折腾死了。”

“柴大人也不来替主家分忧?”柳金枝故意打趣,“唉,失职失职。”

“最近太常寺忙,他已经好几宿睡在寺里头了。”傅钗华提到柴靖,眉眼温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哦?柴大人忙什么?”柳金枝疑惑。

最近可忙的就只有南方水灾的事,但太常寺主管朝廷礼仪,与赈灾也扯不上关系呀。

傅钗华道:“听说是有别国使臣要来访,一月之后就要到。官家对这次接见颇为重视,所以让太常寺提前准备。”

“哪一国?”

“金。”

柳金枝一下子挑起眉头。

在正常时间线上,此时的金国都快要把宋朝攻破了。

但她所在的这个朝代,宋朝百姓依旧安居乐业,虽然金国也存在,但与他们是友好关系。

至少,目前金国没有主动挑起战乱的想法。

这也难怪官家对这次接见颇为重视了。

毕竟金国虽然友好,但他们手上有实打实的强壮兵马。

若是打起来,金国是不怕的,但大宋就不一定了。

不过目前看来,接见使臣的事情与她没什么关系,不必过多关心。

就调转了话题,问起了傅钗华最近口味的事儿。

傅钗华笑道:“我近来爱吃蟹,不过今日既然是我做东,娘子就是客,哪里有请客来做饭的道理?娘子只管坐。”

言罢,回头看一看,见孙玉香终于无趣走开,去与其他人攀谈。

傅钗华这才牵着柳金枝的手,把人带到了石桌边坐下。

因为院子很大,有三两个凉亭,所以下人就将饭食端到了凉亭里。

孙玉香还想蹭过来与傅钗华一起坐,但傅钗华前行一步,请了月牙来。

再加上柳金枝,凉亭里的三个座正好满了。

孙玉香错失机会,不由得对柳金枝,连同着月牙咬牙切齿。

柳金枝还是懒得理她,只专注自己面前的膳食。

不愧是柴府,膳食做的有荤、有素、有汤,色香味俱全。

月牙最爱吃了,看得两眼放光,但不敢乱动,只好用眼睛对着这些美食发馋。

旁边的侍女见她眼神灵动,又生的玉雪可爱,不由笑一笑,替月牙舀了一勺汤,道:

“月牙小姐尝尝这道汤,是我们府上膳工的拿手好菜。”

柳金枝低头看一看,发现这是豉汤。

这汤是以豆豉为原料,搭配其他食材煮制而成。

《岁时广记》曾记载过具体做法,需要准备咸豆豉、捻头、猪或羊肉。

一开始要取猪或羊肉切块、焯水去腥味,在锅中加水煮沸,放入一碗量左右的咸豆豉、肉块,用中火慢炖直至肉质软烂。

捻头,也就是麻花段,是由面食做成的,口感酥脆,但若过多熬煮就容易变烂。

所以为了保留其口感,要挑在豉汤临出锅前放入麻花段略煮。

做法不算有多麻烦。

不过柳金枝倒是好奇有多好喝,也就自己盛了一碗,细细抿了一口。

嘶——

“咸鲜浓郁,酥脆可口,这汤果然好喝。”

柳金枝忍不住

称赞。

月牙闻言,也小口小口喝起来,双眸亮晶晶的,脸上全是满足。

好喝好喝!

傅钗华很高兴得到柳金枝的夸奖,道:“你自己就是做膳食的行家,能得到你的肯定,向来这膳工的厨艺确是不俗。”

说着,亲自抬手给柳金枝夹了一筷子菜。

“那再尝尝这个。”

傅钗华夹的是黄金鸡。

要做出来,就需要整只鸡用麻油、花椒水煮熟,吃的时候,要零碎切开蘸酒。

据说做的好的,黄金鸡会皮黄、肉嫩,原味鲜美。

柳金枝谢过傅钗华,夹起鸡肉蘸了黄酒细品。

虽然味道不如前面豉汤惊艳,却也不错。

特别是鸡肉里面还沾着淡淡的黄酒香气,酒香醉人,又更激发了黄金鸡的鲜香。

柳金枝也点点头:“这菜也好。”

月牙的眼睛又忍不住飘到了黄金鸡上。

身边侍女领会,也夹了一块胸脯肉到月牙碗里。

月牙顿时笑眯眯的,眼睛都弯成了一道桥。

“这些都还只是开胃小菜,后面还有几道菜是我让人精心烹制的。”傅钗华举起酒杯,“来,今日中秋,我们尽兴吃喝。”

“好。”

柳金枝举起酒杯。

酒液摇动,映出天上一轮明亮圆月。

二人酒杯相撞,发出清脆一声响,随后各自饮尽。

与此同时,南下队伍之中。

柳霄默默抬头望月,身后杜卫替他披上披风,道:“少东家,外头冷,别冻着了。”

“也不知道阿姐现在在做什么?”柳霄叹了口气,“这是阿姐回来之后,在汴京城过的第一个中秋,我却不在身边。”

“有月牙陪着东家呢,少东家放心。”

杜卫说完,又劝。

“咱们还是先进驿站吧,傅大人叫人熬了热汤,还有羹,少东家喝一点暖暖身子。还有半个月才到地方,明日还要赶很长时间的路呢。”

柳霄点点头,转身回了驿站。

驿站里头此时溢满香气,饭桌上摆了热乎乎的饭食,其中有碗羹,傅霁景正坐在桌边盯着这羹发呆。

柳霄不由瞥了一眼。

就是很普通的姜辣羹,不知道傅霁景盯着它做什么?

想着,柳霄刚落座,就看见杏安盛了姜辣羹递给傅霁景,小小声劝道:

“二郎,就喝一口吧,虽然这姜辣羹是比不上柳娘子的手艺,也不能饿着肚子不吃啊。”

傅霁景叹了口气,端过羹,小小抿了一口,又神色郁郁地放下了。

柳霄:……

原来想阿姐的,不止他一个。

虽然奇怪,但莫名多了点惺惺相惜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