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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六年过去,青山,还是你心中至高理想吗?

台下静默, 继而掌声雷动。

主持人在一边说:“非常感谢Lusun的发言,聆听Lusun分享我也很感动。我看到台下好多观众举手,下面把时间留给提问。有请…这位第三排的小姐。”

第三排站起一位姑娘, 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话筒:“陆神,我也是IT人,我是你的死忠粉, 我关注你整整八年了!今天见到真人我实在太激动了!”

主持人幽默:“擦一下眼泪, 你的激动我们看到了。”

观众们友善地笑。

姑娘还真擦了下眼睛:“陆神我想问的是, 听说您最开始萌生想做草木计划时, 还是一个大三学生。我想知道当时是什么事触发您想去做这样一个项目?谢谢,这就是我的问题。”

陆溢阳在话筒前顿了好几秒,长到整个会场屏息, 开口时嗓音略沉:“是有些…个人考虑在里面。自救者人恒救之, 自爱者人恒爱之,我觉得可能我多尽一份心力,就能改变那些还未发生的悲剧。”

姑娘激动:“陆神你真的很好很好,我可以加您微信吗?”

陆溢阳的回答让人莫名伤感, 谁知这姑娘再开口,直接笑翻全场。好多人趁机喊:“我们也要微信, 加微信!陆神放二维码!”

主持人控场:“看来大家都把Lusun当明星追, 台下还有别的提问吗?好, 最后第二排, 角落里那位…啊…是霍总!来, 我们把话筒给彻达总裁, 一起听听商业大佬对Lusun的草木计划有什么指教和点评。”

真是王者见王者!主持人暗自兴奋, 今天主会场风头最劲的大BOSS居然来听分论坛, 还要求发言。

霍承光拿到工作人员递来的话筒, 起身,声音很稳:“指教点评不敢当。刚才听陆神介绍我也很感动。如果Lusun愿意提供机会,让我们彻达也在草木计划中略尽绵薄之力,无论资金还是资源,我们一定倾尽全力。”

主持人哇一声:“真是天作之合!”

她看向台上发言者,谁知Lusun只是隔空注视提问人,脸上没有笑容,也不搭话。

主持人替他急:“我们陆神觉得呢?”

陆溢阳垂下眼睫,对话筒清清淡淡说了声谢谢。

就一句谢谢,没别的了。

观众转头看霍总,又看Lusun,总觉得会议室里气氛莫名凝滞。

“应该的。”霍承光继续道:“我就…提一个小问题吧,我想知道陆神为什么在PPT上写下这句‘人间非草木,丹心祭青山’?在陆神心中,究竟什么是青山?”

你不知道什么是“青山”?

目光隔着距离于空中交汇,霍承光视线专注灼人。陆溢阳眼眶泛起酸涩,甚至有想要落荒而逃的冲动。

霍承光抛出一个话里有话的问题,如洞悉一切高高在上的蔑视者,存心在你不想答又不得不答的场合戳弄你,看你笑话。

身后LED大屏的白底强光投射在陆溢阳身上,为他的侧脸增添一层苍白。

陆溢阳沉默片刻,声音平静:“人间有大爱,草木皆有情。青山,就是我心中至高理想。”

霍承光抬了下眉,静静盯着他问:“六年过去,青山,还是你心中至高理想吗?”

无法违背真实内心,陆溢阳镇定回答:“对!无论过了多久,无论经历什么,青山,都是我心中至高理想。”

霍承光点点头:“谢谢,没别的问题了。”

话筒交还。

主持人看眼手表:“时间有限,现场……”

就听台下有人打断。

居中座位站起一位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强烈要求发言。

他一直在举手,就是没被点到,看主持人有中断Q&A趋势,赶紧站起。拿到话筒对台上热切道:“我叫何博文,我今天来现场真地非常非常激动。”

刚才有姑娘说过类似的话了,看一个精英气质的大男人也这么追星般激动,不少人笑出声。

甚至有人议论:

“何博文?名字好熟悉。

“是何氏医疗的大公子吗?”

何博文说:“陆神,我一直在打听草木开发团队,也一直在找你们。我想当面向你致谢!因为我妹妹,就是被草木计划救助的6387位患者之一。”

全场哗然。

“我妹妹是一名抑郁症患者。”何博文说:“我们全家都不知道,直到她产生轻生行为。她在一个雨天爬上金贸大厦顶层,因为那里是她和她未婚夫定情地,可她未婚夫年纪轻轻遭遇不测,我妹妹没能挺过来,得了抑郁症。”

“是民警及时把她救下来。我后来才知道派出所之所以及时出警,是因为收到草木系统连续弹跳的高危预警。也是系统告知,我妹妹可能选择轻生的时间和地点,所以他们来了!”

“谢天谢地他们来了!才有机会把她救下。陆神,我感激你,真的,我们全家都非常非常感激你!我一直在打听这套系统由什么团队开发,一直在想办法找你们,我很想当面致谢。”

何博文弯腰,从椅脚边捧出一大束鲜花:“陆神,我可以上台给你献一束花吗?”

他从人群里走出,在全场发自内心的祝福中,在如雷般的掌声中向台上走去。

陆溢阳侧身微微迎上,看着他一步步走来,将鲜花虔诚奉上。

紫色金粉纸为底、多种鲜花糅合而成的绚丽花束近在眼前,陆溢阳也自感动。

何博文将捧着鲜花的陆溢阳一把抱住,在他耳边轻声说:“陆神,谢谢你。”

我欲救者刁难,无心插柳者感激。从何博文怀里退开时,陆溢阳也有动容,轻声道:“也谢谢你,让我知道过去六年我的付出不是没有价值。”

何博文眼中一片赤诚,被陆溢阳眸中情绪感染。这刻的陆神不复上台后的冷静,他也动情,也像需要鼓励。

“内心丰盈者,独行也如众,多少人把你当心中的神。”何博文拍他后背,语气坚定,又在对方微笑中略微失神地冒出一句:“陆神别伤心,你一哭我也想跟着哭。”

陆溢阳用花挡脸:“瞎说什么呢。”

两人失笑,又有点尴尬。

主持人在边上清嗓,两个大男人当着现场几百双眼睛连续拥抱,窃窃私语,闹到最后都面露微腩。

这也太好磕了吧!简直比刚才霍大总裁现场连线还好嗑。

美女主持人觉得陆神这人简直了,和谁碰撞都有CP感,都能让人磕到。

何博文送完花却没下台,站到讲台前,就着话筒对台下说:“我有个不情之请。我想呼吁今天在场所有人,爱陆神,就不要把他的照片和视频发网上,尤其不要把他形象和他网名连一起。”

这话让人不明所以。

“据我所知,Lusun不仅是草木计划的主理人,还是我国对抗海外网络攻击的领袖。”何博文很诚恳:“我相信他今天以Lusun名号出现在会场,出现在公众视野,一定有他的考虑。但我恳请大家不要拍照,不要传网上,爱他就请保护他!”

很多人是因为作品粉陆神,唯有网安圈的人才知道Lusun和Devil Hunter两个ID的含金量。

六年前一战成名,之后每年割首行动Lusun都冲锋陷阵,越来越多红客崇拜他追随他,享受直捣黄龙的快感。

是他凭借Lusun名号,将国内红客圈从散兵游勇状态统一成如今有组织、有纪律的一把利刃。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虽远必诛!无论跟着Lusun一起捣毁海外黑客组织,还是找出证据递交国际网络安全联盟,甚至由国际刑警组织出面,对网络犯罪分子实施毁灭性打击,都让我国近年遭受的海外攻击频率直线下降,让我国一跃成为全球抗击网络攻击联盟的中坚力量。

可是这些事不能大肆宣扬,这场不见硝烟的战争没有明着的勋功章。相反,越是冲锋陷阵者,越会成为众矢之的。

近两年全球各大黑客组织在暗网上点名对Devil Hunter发起的挑衅越来越频繁,甚至出现挖掘个人信息的赏金赛。

何博文不在网安圈,更不是互联网人,他对Lusun上心,拼命打听才挖到诸多内幕。

陆溢阳和何博文握手,感谢他仗义。两人一起下台回到座位。陆溢阳还是坐第一排,汤逢山偏头开他玩笑:“今天风头很盛啊。”

汤逢山是第二个上台的演讲者,介绍众石科技在医疗领域的大模型。

为缓和之前结尾的凝重气氛,他轻松道:“Lusun提出要来参加峰会,我作为众石老板一开始是不同意的。可儿大不由娘,他非要来,我也很无奈。所以我很感谢何先生的呼吁,何先生抢了我的话,但这几年陪着Lusun一路走来,我确实折服于他的勇气和他让人战栗的专业能力。说句玩笑话,没人能不被陆神魅力折服,我也拜倒在他西装裤下。”

台下哄笑,甚至夹杂兴奋哨声,好多女生喊:“我们也是”,“不要抢走陆神”!

主持人脚趾抠地,隐秘磕爽。

随汤逢山演讲进入正题,全场焦点终于从Lusun身上渐渐褪去。

贺旭等霍承光去场外打完电话回来,凑近说:“这人好厉害啊,彻达把他招来就好了。”

霍承光当胸抱臂,心事重重,一言不发。

贺旭感觉到低气压,偷眼瞄去,就见霍承光视线穿透前方,不是对着台上演讲者,而是对着…坐在第一排的后脑勺。

啊,他在看Lusun吗?这么目不转睛?在想怎么把人招进彻达?贺旭暗爽,看来自己刚才的提议,霍大总裁真地在认真考虑。

过会儿贺旭注意到霍承光掏出手机,开始搜索某个直播APP,下载后打开主页,搜:被迫营业的……

屏幕微微倾斜,后面文字贺旭没看清。

霍承光凝目几秒,按灭屏幕,视线再次调向前排。

明明面无表情坐着,贺旭就是觉得身边人浑身充满“我一点不想坐这里、我勉为其难坐一下、算了我要崩溃了、我只想快点走”的焦躁。

认识不过一个月,进安荆团队也才十几天,贺旭却把全副心神投在这个男人身上。当一个人把心全拴在另一人身上时,直觉都奇准无比。

打完电话,霍承光是不知道自己干吗还要回来,干吗还要在这间充斥着陆溢阳气息的会议厅里继续煎熬。

陆溢阳当着那么多人面,说出六年后的理想还是汤逢山时,他就该头都不回地走人。

可霍承光又不得不承认,今天陆溢阳一进会场就让人移不开眼,甚至让他心生遗憾。

陆溢阳居然把长发剪了,碎发往上定型,露出光洁的额头。气色比前几次见面好太多。一身暗雅流光的浅灰西服,搭配深灰衬衫。西服修身,勾勒他双肩平直,腰线流畅,看起来很精神,又带着利落正气。

当年面对镜头词不达意,如今拥有稳健台风侃侃而谈,今天的陆溢阳将他过去期待百分百具象了。

又当老师又当陪练,也许他就在等待小太阳有朝一日这样光芒万丈。

不过现在看来,陆溢阳的蜕变可能跟他没有半毛钱关系。

……六年没直播了。

直播APP下载回来,打开看到主页还在,是锁定状态。ID介绍栏里显示着最后的登陆日期:2017年6月14日。

霍承光铭记,再过一天,就是他父亲霍文寄的忌日。

第52章 哪个男人能放任男朋友和别人这样喝?

峰会首日, 组委会包下威斯汀酒店宴会厅,冷餐会在六点准时举行。

霍承光从商业大佬社交圈脱身,回二楼平台。彻达团队来得早, 占了二楼圆桌,是个可以俯视大厅的有利位置。刚坐下,贺旭就起身问:“霍总吃什么, 我正好下去拿, 帮你带。”

安荆对去往一楼的贺旭溜一眼, 和Max对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团队里新来的实习生很会来事啊!

“霍总, 您白天问陆神抗击海外黑客的事,我和Max不是很了解。”安荆说:“我们不混红客黑客圈,我也是第一次听说陆神还抗黑产。”

“让人去查了。”霍承光喝口鸡尾酒, 一边手机全网搜Lusun。

今天参会人多, 仍有几张陆溢阳照片传到网上,此刻再搜已经一片空白,什么都不剩。

霍承光打字:上传过的照片,还能挖出来吗?

公关公司BOSS秒回:放心, 都处理过了。

霍承光:以后把‘Lusun’、‘陆神’、‘陆溢阳’三个关键词提升成和我一个公关等级,网上不许出现照片视频和任何个人信息。

BOSS:“陆神”这个关键词也要清?网上叫陆神的太多了。

霍承光:全清。

BOSS:好的!

边上, Max边吃东西边和安荆小声闲聊:“霍总对陆神真上心, 都让你回去提交新部门组建可行性评估报告了, 肯定很快能把陆神挖来。”

座位下安荆一脚踩上Max鞋, 让他闭嘴。

霍承光瞥眼Max:“我们白帽团队实力强劲, 拿来捍卫彻达网站和游戏有点浪费, 也许可以转型……和Lusun有什么关系?”

“这样啊?”Max憨笑:“还以为霍总又找人又提议是为了保护Lusun, 用诚意打动他加入我们彻达呢。”

霍承光看向一楼大厅, 眉眼冷下, 不再搭话。

安荆给Max递纸巾:“跟我下去拿点吃的?”

同事都下楼,桌就剩霍承光一个,他抬腕看表,就听一楼人声喧哗。

陆溢阳一踏入宴会厅被围个水泄不通,全是上来要签名和联系方式的。

他态度客气,语气坚决:“我没练过签名,也不方便加微信。”

汤逢山见场面略尴尬,帮忙打圆场:“别把Lusun当明星追嘛,会把人吓得再不敢来的。”

好不容易脱身,拿点吃的,找个角落里的高脚小圆桌,坐下时汤逢山还在嘲他:“你改行当明星吧,更赚。”

陆溢阳慢条斯理吃东西,扫一圈大厅没搭腔。

社交人群中,白天贴着霍承光的那个年轻人正拿着两个装满食物的餐盘往二楼去。陆溢阳叉块烟熏三文鱼,目光追随,跟着年轻人上楼,自然看到了二楼圆桌边、面朝这里的霍承光。

那人明显是下来帮忙拿吃的,盘子放到霍承光面前,也许还收获了一句带着微笑的谢谢。

陆溢阳垂眸,挑的位子太巧了,放下叉子想起身:“我们换个……”

“Hi Lusun!”有人过来招呼。

汤逢山回头:“何先生!”

何博文也端着餐盘,拿一杯酒:“我还怕落单,可以坐这儿吗?”

一张高脚桌配了三把高脚椅,他在最后那张椅子坐下,招呼和汤逢山打,眼睛看向陆溢阳:“下午会议厅人多,散会后都围着,我挤不进去,想和两位加通讯都没机会。终于让我逮着,两位赏个光?”

“呦,何氏医疗,如雷贯耳!”这就加上了。汤逢山翻人朋友圈不避嫌,当着何博文面大大方方看,还递来让陆溢阳也瞅一眼。

陆溢阳扫眼屏幕。

很热闹的股市敲钟照,何博文站在敲钟者左手边。上面电子大屏,英文直译:恭喜何氏医疗上市。

何博文指照片:“我和爸爸去纳斯达克敲钟时拍的,就今年九月份。”

汤逢山收起手机热情道:“我和何氏医疗接洽过,我们众石的通用医学影像理解模型可以从原始影像和病历中学习,最大程度帮助医疗机构生成AI报告,一直在跟你们信息科的张主任聊着。”

何博文报个名字,问是这位吗?

“对!张主任工作严谨,我们模型更新到第四代了,张主任还在考察期呢,提了不少意见,众石受益匪浅。”

何博文问了几个模型的应用,浅浅一笑:“众石在沈海,何氏在京城,倒是麻烦汤总一次次出差,下次再来京城,可以约饭详聊。”

不愧是何氏的人,汤逢山明白何博文的谨慎,但这种生意场上的来往汤逢山素来拿手,和何博文应对几句,正逢电话进来,便打声招呼起身走开。

周围没旁人了,何博文转头对陆溢阳笑,放柔语调:“说来惭愧,家里还是做医疗的,家人生病都没人察觉。”

“令妹现在怎样了?”

“在吃药,我们请了最好的心理医生给她做疏导,但你知道的,重度抑郁就像走钢丝,防不胜防。”

陆溢阳沉默半晌说:“她是有情人。”

何博文视线锁住对方,听之轻吐一句,若羽毛挠心。虽第一次见,私下接触不过十分钟,何博文就是能揣度出Lusun是哪种人。他高冷,话不多,但诚恳,没有生意场上的世俗气,和他老板截然不同。

“何家人都是痴情种。”何博文说:“爱上一个就百折不挠的那种。”

陆溢阳笑了笑:“挺难得。”

何博文在这个笑容里避开眼,有些局促,很快又重整旗鼓:“请你喝一杯?随便聊聊。”

陆溢阳想婉拒,总觉得二楼投来视线,可等他真正望去,那人看的是身边小年轻。“来一杯。”

何博文去吧台拿酒,一个托盘好几杯,放回高脚桌。

陆溢阳拿起一杯威士忌:“这架势,想把我灌醉?”

何博文心说可以吗?面上却道:“和我喝酒,微醺最美,不会灌醉。”

碰了杯,久违的液体从喉管入胃,久远的记忆顺势复活。陆溢阳喝得不快,一口一口抿,也给身边一些话题上的反馈。

何博文说一会儿自己,见陆溢阳凝视杯中酒,搭腔之余并无一来一往的热切,便另找话题:“陆神,有件事请你原谅。”

陆溢阳终于抬眼。

是被酒水浸润、还没被酒精捕获的眼神,何博文有冲动,想在这样的眼神里说句心里话,但他知道冲动归冲动,有些话为时过早会显得唐突。

“今天在会场,我说请大家不要把你照片传播出去那番话,我后来想了半天,怕有反效果。也许原本没多少人知道你抗外攻,我一抖搂反而坏事。”

陆溢阳想了想:“有道理。”

何博文笑得眉眼弯弯:“好像好心办坏事了。”

陆溢阳啜口酒,心里呵一声,他的命哪有那么金贵?很多时候连他都不太想要,又何劳旁人挂心,安慰道:“我要这么容易被干掉,今天也没机会坐这里和你喝酒。”

何博文面色微变,凑近问:“我听说的那些是真的吗?你真的在海外黑客悬赏的暗网榜单上?”

要点头,岂非像谍战剧?陆溢阳淡淡道:“除了海外黑客狙击榜,我的项上人头还挂在全球暗杀悬赏榜上,两千万美金。”

何博文眼都瞪大。

陆溢阳酒杯过去轻磕:“真信?”

何博文这才知道他开玩笑,松下一口气,摇头笑道:“以为陆神一本正经,没想到会涮人。”

“正经人是的,一本正经没有,你对我有什么误解?”

何博文哑口,心中越发沸腾,清了清嗓:“陆神,你看我们微信也加了,酒也喝了,我还不知你大名。”

有人也曾调侃:“小朋友胆子挺大,都不互相介绍一下就敢住,不怕被我卖了?”

两句有对比性?没有!可那人正从二楼下到大厅餐区——和那男生一起。

拿点水果还要结伴,感情真好啊,所以…你有新的“小朋友”了是吗?

一杯饮尽,陆溢阳又拿一杯,仰头一口闷。

何博文瞠目:“陆神,我就问个名字,不方便说的话也不用……”

陆溢阳拿起手机,把名字发去。

何博文默念两遍,像完成秘密接头:“很有寓意,果然是像太阳一样照耀别人的人。”

话音未落,就见陆溢阳瞥来的黑眸里有种说不清的感觉,像诧异,像警告,可他面上并无不快,所以何博文也不确定这一眼到底什么意思。

陆溢阳又拿起一杯,低声说:“最讨厌别人说我太阳。”

何博文喉头滚了滚,以前他觉得说一个男人“可爱”并非褒义,此刻却觉得“可爱”根本不分性别。演讲时尽显高冷,和现在噙着酒说“最讨厌”的是同一个人?

“为什么讨厌?阳阳原本就是太阳,多好听。”

第一次出口就是昵称,何博文存心的,这样才显亲密。

陆溢阳眼睛发直,没了之前的敏锐,目光终于和霍承光的缠在一起。

等他后知后觉发现在看远处排队的人,霍承光也正反身看他时,陆溢阳都不知自己看了多久。

逃避似地垂眼,又是一杯下肚。这下连何博文都皱眉,是不是喝得太多了?

这样下去微醺是笑话,他可不想第一次真把人灌醉,那会显得他心怀不轨。

想说一句别喝了,就听面前低喃,声音很轻,够人听清:“我不配……”

何博文微愣,他不配?不配什么?不配被认作太阳吗?

何出此言呢?

何博文叫一声陆神,又觉得垂眸的陆溢阳需要的并不是安慰。

追查Lusun那么久,对这人滤镜极厚,这一刻的陆溢阳有种似是而非的脆弱,像把滤镜打碎。滤镜让人仰望,破碎让他心动,何博文顺着心意脱口:“哪里不配?你就是我心中的太阳!”

不知陆溢阳有没有听明白,眸中真地染上酒意,当他再次抬手,何博文都想阻止他拿酒。

比何博文更快的是汤逢山,去而复返的汤逢山抽走陆溢阳手中杯,扫眼桌上空杯,对何博文就少去几分热切:“灌他酒啊?他不能喝的。”

何博文有点愣:“我没…”

汤逢山拍陆溢阳肩:“还好吧?”

陆溢阳闭了下眼:“只是和何先生小酌。”

汤逢山见他说话还正常,放下心,拉起人对何博文说:“我们早班机来的京城,不早了,先上去。加过微信后面聊。”

何博文看看汤逢山,又看看起身的陆溢阳,这时的汤总怎么没有刚才想拉关系的殷勤了?这两人…什么关系?

来日方长,何博文自要送送:“没醉吧?能走吗?”

陆溢阳耸耸肩,意思你看我哪里醉?

何博文有不舍,但知分寸:“行,快去休息吧,后面几天还要参会,还有机会聊。”

汤逢山:“我们明天回沈海。”

“那么快?只待一天?”

汤逢山让他留步:“公司有事走不开。”

一出宴会厅,酒店大堂开门关门吹来的冷风扑面,陆溢阳霎时反胃。

汤逢山恨铁不成钢,要带他去洗手间。又有电话进来,刚才谈到一半,对方核实细节,再谈就是敲定合作意向,不能不接。

陆溢阳挥手让他快去,自己往洗手间疾步。

霍承光阴郁。

坐二楼眼睁睁看陆溢阳和姓何的在角落相谈甚欢,一杯接一杯灌,该死的汤逢山跑哪里去了?

哪个男人能放任男友和别人这样喝,自己不知所踪?

所以陆溢阳在做什么?背着汤逢山和人勾搭,就像当年背着他和汤逢山勾搭吗?

霍承光都不知该嘲笑汤逢山也有今天,还是该对陆溢阳竖大拇指,不愧是你!这人只要一沾酒,一不看牢就失控。

不想吃东西,根本什么都吃不下,霍承光还是跟贺旭下去一楼排了队。

好像下楼,离得近,他就能做什么一样。

他在人群里和自己较劲——汤逢山不回来就滚远,他可以上去抽走陆溢阳手中酒——后来汤逢山回来,做了他最想做的事,还把人拉走,离明显眼神不纯的何博文远远。

汤逢山终于上来阻止,霍承光对这位汤总观感终于提升一点。负一百和负九十九的差别。

让贺旭把吃的端上去,霍承光步出宴会厅,没见大堂有人,刚升起的一点又飞了。

汤逢山居然接电话走开,让喝醉的陆溢阳自己去洗手间吐?

第53章 原来六年后没有任何不同……

推开洗手间门, 熏香扑鼻,就见陆溢阳背身靠在洗手台边。

要不是看他摇摇欲坠站不稳,霍承光绝不会想都没想上去扶。

没吐, 但陆溢阳撑着大理石台面的双臂在微微打颤。

“还行吗?”手里捞住的身体往下沉,霍承光用力架住,让人把脑袋靠他肩上。

“你也找我…喝酒?”陆溢阳呢喃, 沉浊的热气喷上霍承光颈侧。

霍承光歪了下头, 拍拍他脸颊:“谁让你喝那么多酒?”

陆溢阳在他怀里仰头, 脸上迟滞地泛出薄薄酒红, 双眸难以聚焦,仍竭力对上霍承光的眼,嘻嘻一笑:“二锅头…”

霍承光一口气差点下不来。

陆溢阳但凡不说二锅头, 他都不会升起强烈冲动。他只不过进来看下人, 没事就走,谁知陆溢阳说二锅头,他居然跟他提二锅头!

被嘲弄的狼狈疯狂生长,霍承光稳住呼吸:“房卡呢?送你上去。”

陆溢阳摇头……什么房卡, 他听不懂。

永远不要向一个醉鬼索要东西,霍承光架住他, 揽着腰把人带出洗手间, 往电梯去。

电梯很快到了。

外地来的参会者可以用协议价向组委会申请, 在威斯汀统一订房。霍承光住威斯汀只是为了方便, 而陆溢阳进宴会厅时没穿御寒外套, 所以他肯定也住这里。

拿不出房卡, 霍承光只好带人直达顶楼总统套, 先把人放平, 也好过让他一个人在洗手间难受。

电梯上行时霍承光恨恨想, 交的什么男朋友,这时候都能把你丢下。

轿厢无人,他靠着电梯壁,好让陆溢阳靠着他。别管腹诽,他揽着人的手臂很稳。

陆溢阳醉后什么样他还不清楚?再醉都不显眼,就胆子大,安安静静发疯。

房卡划开门,总统套不管有没有人都灯光通明。

自己房间,门一关霍承光就没顾忌,把人打横抱起,走进卧室,轻轻放到大床上。

霍承光想,现在和六年前还是有些不同,轻了这么多,这几年饭白吃的吗?

当他把人放好想退开,脖子就被两条手臂揽住。

原来六年后没有任何不同……

陆溢阳抬头,吻住他唇。

胳膊拉不开,陆溢阳抬身索求,霍承光在晃人眼的射灯下固定他下巴,气息不稳,带出愤恨:“知道自己在干吗?”

陆溢阳眼皮半阖,遮住一半瞳仁,目光迷离又专情。下巴被人掐住吻不了,可他单凭静静瞅着的半轮眸光就征服他。

霍承光丢盔弃甲。

低头吻去,粗暴顶开齿关,唇吸着唇,舌搅着舌,将满腔恨意注入唇舌相搏的战斗里。

霍承光浑身战栗,只想惩罚,搜刮陆溢阳能开放的一切。

这唇舌,这人,原本都是他的,凭什么夺走?

陆溢阳,你凭什么夺走?

早不奢求有朝一日这人重回怀抱,乖顺又配合地让他侵占,积极又主动地索取。现在算怎么回事?霍承光,醉的可不是你!

亲吻中,霍承光意识到这点,可他只想吻,不愿想任何一件事后他会自我谴责或被人谴责的事。

怎么可能连续两次对一个人一见钟情?如果这事无可解释,那么无论陆溢阳多可恶、多背叛,带给他多少痛苦,他就想吻他,想把这人吻到死这件事,也没有任何解释!

泄愤似的吻很快变了味,热切眷恋,烈酒般上头。霍承光意识到对方嘴中麦芽泛苦的味道很甜,什么二锅头?怎么可能有二锅头?那就是陆溢阳爱他的证明。

他闭眼的主动只是因为醉?

将陆溢阳吸入自己这边时他很顺从,很快,顺从的人会更激烈地要求,而霍承光也愿意给。

原本就这么吻!

六年前,他们对于接吻这事就有十足默契,六年后无需磨合,唇舌一触就知彼此,这方面的你来我往有独属他们的节奏。

霍承光越吻越难自控,扒下陆溢阳西服,从头揉开几颗衬衫纽扣,拉出皮带勒紧的衬衫下摆,一手钻进去,贴上劲瘦腰线。

霍承光微微顿住,忽然意识到他的手正贴在什么地方。

陆溢阳给他看的纹身,此刻就在掌下。

这一刻,所剩不多的理智被烧光,霍承光只想把那个纹身从陆溢阳身上抠掉。

明明是他的人,凭什么把别人纹在这具属于他的身体上?

身下人吃痛唔声,霍承光用嘴封住那张嘴,手下用力,像要生生剜出那块皮肉,祭他六年痛苦。

陆溢阳醉意昭彰的眸子倏忽瞪大,疼痛拧眉,在霍承光身下些微挣扎,直到喉间溢出哽咽,才像当头棒喝把人敲醒。

霍承光终于放开,衣服下摆伸出的手,指尖已染血迹。

成串泪珠从陆溢阳脸上滚落,一边推搡一边哭,开始是接不上淌的抽泣,很快哭声明显,把霍承光哭懵了,哭慌了。

不敢相信自己在做什么,他没勇气去看那块抠破处,没勇气去看那个背叛他的证据。

拉好陆溢阳衣服,霍承光任他发泄,额头碰上额头,好像这样可以安慰。

“对不起。”不能说他不是故意,他就是故意!他就是恨到无法克制,可抱歉和心疼也是真的。

陆溢阳抱着他,眼神并不清醒,陷在某种无法自解的崩溃中,嘴里含糊不清:“是我不好……是我做错……别离开我……求求你……不要留我一个。”

明明是他给予伤害,陆溢阳为何这样说?

霍承光想辨识他究竟在何种情境、何种心理下说出这些话。

可陆溢阳像溺水者抱着浮木,越抱越紧,反复低声“不要留下我”。

霍承光让自己冷静,轻柔地摸他脑袋,一下一下,将激动抚平。

哭声渐渐小下去,勒人的力道放松,释放在耳边的话却没有停:“我不想活…带我走。”

霍承光自温热颈间退开。陆溢阳闭着眼,脸上淌满泪,除一两声呢喃,彻底断片了。

这一刻,霍承光对汤逢山的恨意达到顶峰。

六年,这人就把他的小太阳养成这幅凄惨模样?

抽床头纸巾帮陆溢阳擦脸,霍承光上床,靠在床头把人抱进怀里。

曾经他们也这样抱。天朗气清的阳台,他坐狗窝沙发,陆溢阳把脑袋搁他腿上,那时他们多好啊!

霍承光关掉床头总控,留一盏够他看清的床头灯,于昏黄下凝视。

陆溢阳眉峰近,额间有小绒毛。眉尾粗,眼缝长,像微微的月牙弯。这双眼睛睁开是另个故事,闭着却很乖。睫毛浓密,每扇一下都有多情的涟漪。

鼻梁很挺,鼻头圆润,有种天真的憨厚。上唇微翘,用指拨弄会有唇珠,下唇也不薄削,合在一起是引人覆住的花。

从额头到眉心,眼皮到眼尾,鼻尖到嘴唇,还有额间缝过针的淡疤……霍承光用唇一遍遍描摹。

陆溢阳二十六岁了,是一位举止成熟的俊美青年,可霍承光觉得怀里人没有二十六,二十都够呛,就两岁。

他的萌萌宝。

岳平谣说他一时当爹一时爽,还能爽一辈子不成?

从前的霍承光会对这话做二次想,六年后觉得只要把人抱怀里,他就是当一辈子爹,也是特别特别特别特别特别爽的事。

像回巢雏鸟,陆溢阳蜷着睡熟,胸口微微起伏,鼻息温热。

霍承光低头闻他呼吸,酒精下是独属陆溢阳的气息。不知怎么形容,就清甜好闻。一个人的鼻息是不会变的,瞬间唤醒灼烈记忆。

霍承光在行动和压抑间徘徊,理智和放纵间挣扎。

冒着人会醒的风险,捱一秒是一秒,多抱一秒都是赚到。

霍承光没忘记清醒状态下的陆溢阳有多冷硬,隐瞒身份那一年,至于换来如此浓烈的厌恶?记得最后留信,他都没有一句恶言。

轻轻挪动让人躺好,之前激情中解了他纽扣,能见锁骨下小片引人入胜的胸口。霍承光重新扣上,帮陆溢阳盖好被子,下床调高几度空调,去浴室洗澡。

霍大总裁的生活看似花团锦簇,实际青灯古佛。卧室里躺着欲望,他脑中全是伤风败俗,在水流下凶猛。

最后浑身散发冷气,穿着睡衣走出浴室。

从柜中拿出备用的毛毯和枕头,到床边再看眼熟睡的人,念想从不消亡,霍承光叹口气,关上卧室门回去客厅。

在宽大的沙发上躺下,窗帘没拉,落地玻璃外是繁华的城市霓虹。

霍承光后脑枕于小臂,注视这片胜景。

生于繁华,长于繁华,不出意外,他这一生都将耽于繁华。

可这片繁星点点的霓虹在他眼中并不总是吸引人。

它们滋生他的野心,构建他的傲气,容纳他的憧憬。他站于尖顶,还要摘星。

岳平遥一直说他没做错,可霍承光不知道,他若没错,那究竟哪里出错?

错到已经走进生命的人抓不住,任到手的缘分水般自指缝流走。

今晚无月,霓虹片片暗下,摩天大楼射灯到点停歇,繁华入睡。

霍承光凝视逐渐消停的城市,任思绪游离。

不知过了多久,万籁俱静中,卧室里传出轻微窸窣声,很快门开一条缝,闪出一道身影。

霍承光在沙发上静静看那道黑影往大门口去。再不出声,影子真溜了。他沉声:“你醒了?”

把人吓一跳,无措停步:“这…哪里?我怎么在这儿?”

声音清冽,看来酒真地醒了。

霍承光眉间微蹙,心有不甘,醒了招呼都不打就想偷溜?

他掀毯坐起:“你喝醉了,没房卡,我只好带你回来。”

陆溢阳在黑暗里就一人形轮廓,情绪难辨:“有房卡的,在我口袋里……谢谢收留,没给你添麻烦吧?”

醒了就不是他的萌萌宝了,会道谢,会客气地说没给你添麻烦吧,以此拉开距离。

霍承光心口漫过难以名状的悲伤,低声说:“你吻了我。”

陆溢阳像被这一宣告震撼到石化,呼吸都消失,很久才出声:“我…大概认错人了。”

霍承光错愕:“认错人?”

“嗯,我认错了,对不起。”陆溢阳居然用肯定语气重复一遍。

今晚绚烂的高塔坍塌,若此刻灯光大亮,可见霍承光垂颈时脖间暴起的青筋。

若他身怀资格,一定上去按住人,狠狠质问陆溢阳把他错认成什么人,他对谁这么热情?和谁接吻这么同频?

曾经他有资格,后来被陆溢阳收回。

这晚当做无事发生,粉饰太平放人离开,兴许谁都不尴尬,可霍承光偏要犯贱说被吻,此刻不是活该?今晚他才是坏人,趁机偷香的小人。

此地烫脚,也像无话可说,陆溢阳霍然转身:“我走了。”

霍承光没有犹豫,穿上拖鞋走到玄关,声音低哑:“我送你下去。”

陆溢阳拉门:“不用。”

霍承光执拗地抽出房卡,套件大衣跟出来。

长廊亮着灯,都要等眼睛适应。凌晨三点的清冷氛围中,空气里充满了喧嚣的禁忌,被厚实的长绒地毯吸去动静,两人一前一后朝电梯走去。

西装穿回,衬衫整好,所有激情弄乱的痕迹都已消失,所以醒来时…电梯下行的间隙里,霍承光从景观玻璃的反光中窥视…陆溢阳不知道发生什么?他只是想溜而已。

陆溢阳一路无言,霍承光更甚。

因为吻过,两人暂时默契地收起言语上的针尖对麦芒,只余想倾诉又完全不知说什么好的沉默。

电梯抵达楼层,陆溢阳不紧不慢找房间,从西装内袋掏出房卡,推门时终于回头看向走廊。

霍承光双手插兜,不远不近缀着,没半点搭话意思,像是真地只是不放心他醉到半夜独自下楼,才陪这趟。

重逢后没见过几面。推名片过来的霍承光,冷言冷语要给五千万的霍承光,在舞台上魅力十足的霍承光,对陆溢阳来说都很陌生。

唯有此刻走廊壁灯下,随意套件大衣,露出睡衣,头发凌乱,脚踩拖鞋的霍承光和六年前重叠。

陆溢阳收回视线,心里涌上一阵悲哀,走进房间关上门。

第54章 相识于微末,相守于经年都是小说里的

早上六点半, 汤逢山来敲门,劈头数落陆溢阳昨晚不接电话,要不是凌晨三点终于收到一条回信, 差点要报警。

宿醉加缺觉,陆溢阳脑子生疼,汤逢山看他刷牙时脸色很差, 一面说他一面帮忙快速理箱子, 最后拖着两个行李箱出门, 去按电梯。

“现在退房去机场, 打个车四十分钟,没时间吃早饭,到机场买个面包垫垫饥。”

说话时电梯到, 里面有人。汤逢山进去侧身站, 把两箱子搁身前。

陆溢阳一进电梯,就和一手闲闲插兜,身边也有行李箱的霍承光四目相对。

灰色羊绒大衣修身挺括,衬得霍承光高挑挺拔。头发绝对吹过, 层次感分明。一进电梯就能闻到香水味,和Sweet Sun见面时一个味道, 好闻得让人想要暗自靠近。

见过三小时前这男人衣衫不整、头发凌乱的模样……光天化日下的霍承光实在光鲜。

冲击有点大, 陆溢阳心头升起一股无名火, 总觉两相对比, 衬得自己此刻多么不够看。

天亮后匆匆淋个浴, 头发都没吹, 刷牙时对着镜子用手捋捋完事了。镜子里的人眼眶肿、眼圈黑、面色发白……以为昨晚进门那眼就是和霍承光最后一面, 赶早班机不会碰到人, 就没动力捯饬自己, 谁知……

像完败公鸡,陆溢阳撇开眼,按下一楼后也贴着轿厢站——一个不至于把后背袒露给对方,又可以自行垂眸不看人的位置。

霍承光走哪里都是绝对焦点,何况昨日风头劲。汤逢山进电梯溜一眼就知道他是谁,凑近陆溢阳悄声问:“你室友啊?”

当年一面之缘,但这般兼具卓越身形和禁欲感的男人,汤逢山也没见过几个,是以印象很深刻。

昨天会上就觉得像,可离得远不敢确认,现在轿厢就他们三个,越看越疑惑。

陆溢阳气声,“不认…”

话音未落,霍承光目光如炬,声线寒森,“陆溢阳,回沈海后一起吃个饭?”

陆溢阳眼皮都在跳,在汤逢山更为疑惑的探询中迎上霍承光视线,一触即分,仓惶看向跳闪的楼层按键,含含糊糊嗯一声。

挨到一楼,拉起行李箱,昂头走人。

汤逢山主动接过他手中把手,说声我来。

威斯汀门口有出租,陆溢阳上车坐后排,瞥一眼酒店大门,有人提起霍承光行李箱,放到泊在出租前的一辆银白色宾利后备箱里。

霍承光站在酒店门口戴手套,间或朝出租投来一点视线,没急着上车。

汤逢山钻进后座,出租车先人一步开出环岛,朝机场驶去。

路上汤逢山一直在说昨天搞定的项目,说了会儿身边人不出声,转头就见陆溢阳一手搁在窗框支着腮,眼睛锁着后视镜,汤逢山也顺着往前看一眼,问:“后面那辆宾利,是你室友吧?”

陆溢阳揉了揉胃,撇开眼对外面:“昨天不看他上台的吗?”

“嗯,也对,彻达集团总裁,怎么可能是你室友。”

车厢里静了会儿,汤逢山说:“你知道吗,彻达和我们在谈战略入股,公司报表和BP都发过去了。彻达狮子大开口,股权要这个数。”

手指比了下,愤愤不平:“我要同意,众石就改姓霍了!”

彻达鲸吞蚕食,可谁叫人家有资本,汤逢山熟知商场规则,也就吐吐槽。

后视镜里宾利还在,跟得到紧,汤逢山笑起来:“你室友叫霍光,他叫霍承光,一字之差,长得又像,那么巧呢?”

窗外街景飞速掠过,陆溢阳双眸隐在阴影里,根本不想答。

汤逢山:“又疼了?昨天怎么回事?不是非要喝,折腾自己呢?”

数落一早上,陆溢阳一声不吭状态不佳,汤逢山只好算了,有点认真地说:“我知道他是你室友,我理解为什么现在你不想认他。”

陆溢阳意外,终于从出神状态里回首,就听汤逢山说:“交朋友和谈恋爱一个道理,相识于微末、相守于经年都是小说里的。他现在身家上亿,早就不是一路人咯。”

岂止上亿……陆溢阳想起暗网上那串数字,抿了抿唇,问:“你要有这样一个朋友,这顿饭你去不去吃?”

“去啊!干吗不去?”汤逢山说:“这样的老总忙的时间都以分钟计,看你有价值才会来约饭,否则花这时间干吗?忆苦思甜啊?既然我在他眼里有价值,我得去利益最大化啊。”

陆溢阳垂头不搭腔,汤逢山哥俩好地揽他肩,玩笑般警告:“吃饭可以,跳槽不行哈!万一霍大总裁诱你献身,开多少条件都不许去,听到没有?”

陆溢阳抬肩膀顶人,汤逢山搂得更紧,揉他头顶,嘴里没遮没拦:“否则我杀到彻达和他同归于尽!”

陆溢阳切一声,嘴角翘起:“你们同归于尽,你儿子我养。”

“说的好像我不同归于尽,你就不养了一样。”汤逢山理所当然说:“预产期还有半年,红包备好,薄的不要。”

到机场,霍承光在VIP候机室坐下,就听随行的林叔问:“二少爷昨晚没睡好?”

霍承光长时间目视窗外停机坪,脸色沉沉。

不是没睡好,是根本没睡。好一会儿转头吩咐,嗓音暗哑:“约一下顾成医生,明天早上我去找他。”

林叔略惊讶:“最近失眠又严重了?”

霍承光不答,掏出手机,示意自己出去打个电话。

走出贵宾厅,脚步却往候机大厅去。走得慢,视线扫过各个登机口,很快在一排排座椅里寻到熟悉背影。

黑色长款羽绒服,背上印着毫无美感的银色众石Logo。陆溢阳背对,小臂搁在行李箱拉起的手柄上,头埋在胳膊肘,像焉了吧唧坐不住,不得不借行李箱撑一撑。

因为宿醉还在不舒服吗?

离得远,霍承光极快扫了眼,陆溢阳两边位子都空着,再看周围,没找到汤逢山。

昨晚让人自个儿去洗手间吐,今天又留他一个遭罪难受。霍承光拧眉,眼底晦暗不清,脚下自有意志,径直往那边去。

汤逢山拿着刚买的热牛奶和吐司坐回来,“吃点,缓一缓。”

捂着胃,陆溢阳终于从趴着的状态直起身,有气无力道声谢,插了吸管喝口奶。

两口热奶下肚,缓解胃里烧心感,陆溢阳舒出口气,撕开包装吃吐司,问身边:“你不吃吗?”

“飞机上有早餐。”汤逢山翘起二郎腿,手臂搁他背后椅背。

“我可告诉你,这半年你什么电脑都别碰,好好养身体,再让我知道你喝酒,搬我那儿去,我天天盯着你。”

陆溢阳细嚼慢咽,说:“好呀,有人伺候我还不去?”

汤逢山给他一头削:“美得你吧。”

别看早班机,乘客还挺多,到了登机时间陆溢阳还在啃吐司,也不急,跟拉着两个箱子的汤逢山慢吞吞排去队尾。

仰头喝完最后一口牛奶,视线就和两手空空、走到头等舱入闸处的霍承光相遇。

霍承光身后跟着人,像随身管家,正拿登机牌给地勤过匣。

这豪门大少爷,神气活现的做派,还有人帮他拉箱子呢。

霍承光眼神冷,瞥了眼陆溢阳手里的牛奶盒就转开,站在原地没急着进闸。

很多事直到这刻才明了。当年去龙堡,对方为何非要全程走VIP——要是当着他面打印登机牌,大少爷身份不穿帮了吗?

登机牌上不可能印着“霍光”!

牛奶盒不知不觉捏变形,疲惫已极的感觉漫上来,陆溢阳想看他又不想见他,扭头去找垃圾桶扔包装。几步路不仅胃疼,腰上破皮处都开始抽痛。

唇都吻肿又如何?当年人家就不爱,更显得昨晚自己过于贱,非要趁醉疯一回。

人生路早已分岔,汤逢山说的一点没错,相识于微末、相守于经年都是小说里的,对他和霍承光而言,连相识于微末都是个笑话。

…………

顾成三年没见霍承光,斟茶时说:“能再见我很高兴,但是如果你还被失眠问题困扰,这句开场白可能有点讨打。”

霍承光双手交握,十指用力又放开。

这细节让顾成觉得有意思,长达三年的心理治疗中,他没见这男人在肢体上呈现过任何焦虑。

那三年,霍承光不焦虑,只消沉。

“我挺好,不失眠了。”霍承光说:“今天来找顾医生,是想问件别的事。”

一个人睡眠好不好,面容会告知。顾成对他的话持保留意见,没反驳,示意他说下去。

胡桃木的家具、柔和的光线、宽大松软的沙发、富有品味的摆饰……顾成的诊室一向给人舒服放松的感觉,好像踏进这里就能抛开枷锁,敞心倾诉。

“我有个朋友呈现一些症状,想请你做个专业判断,他……”霍承光轻吐出声:“是不是有抑郁症。”

顾成说声好,去办公桌上取来文件夹,从夹子里抽出一页空白记录表,翻前面夹好:“说说基本情况。”

“男生,今年二十六岁,工作是……具体岗位我不清楚。他做IT的,编程和算法方面很厉害。”霍承光说。

“我听很多人说起过他,每一个提到他的人都满心崇拜,都说他是大神级的人物。”

“我不懂技术,我只知道崇拜他的那些人本身就很厉害。海外名校毕业,十年以上大型互联网公司工作经验,重要项目负责人。他们都认为他很牛,他应该名副其实吧。”

比起在表格里记录关键信息,顾成眼睛更多围绕霍承光打转。

很多人在介绍心上人时,都是他这幅面上带笑不自知的表情。不用搜肠刮肚,话匣根本刹不住。

这就很神奇了。

给霍承光做过三年治疗,那时他表面应答正常,实际毫无笑容,会无端发怒,失眠严重。好像除了工作,生命里都是灰暗。

“我和他六年前认识,他大二,那时的他很……”霍承光一时卡顿,像不知怎么准确形容“他”,或者用什么词,在不暴露内心的前提下,可以更准确形容他。

你眼里的别人就是真正的自己,顾成轻松道:“说脑海里第一个想到的词,多少个都可以。”

霍承光几不可闻吞咽,终于说:“很…可爱,很讨人喜欢。”

说完,抬眸向顾成投来一眼。

顾成哦一声,稍显夸张的语气:“我知道,有的人就是这样,怎么看怎么萌,萌你一脸鼻血的感觉,特别哈基米。”

这话直击霍承光的心,欣然笑起来:“就是这种感觉,每次看到他我都觉得太萌了。他养了只乌龟,还给乌龟起名哈基米,我觉得他才是。”

“他还养乌龟?”

“受人所托养的。他做事很认真,每天到家先跑去看乌龟,喂食、换水,说话,还要带着晒太阳。后来乌龟养死了,他还哭,很伤心,连着两晚睡不着,还说……”

顾成想托腮。

这样的霍承光太有意思,曾经想从他嘴里撬出一句真话千难万难。如果那时的霍承光都像今天这样打开话匣,何至于要用三年时间去治疗?

说到这里,面前的男人却戛然而止,垂了眸,像接下去的话带给他前所未有的感受,他需要时间,一两秒,去反应一下。

顾成不可能让他断在这里:“说什么了?”

“他说自己没用,什么都留不住,留不住爸妈,留不住家,连乌龟都留不住,他觉得没有什么东西真正属于他。”

时隔六年,那晚陆溢阳的话,他一个字都没忘记。

顾成点头,在表格里记一笔,继而问:“留不住爸妈、留不住家……什么意思?”

霍承光表情略显沉重:“他父亲是缉毒警,在他小学四年级时牺牲了。母亲改嫁,因为癌症,在他高考第一天也走了。他和继父关系不是很好,总是被家暴,所以大二时离家,后来应该一个人过了。”

顾成继续记录:“就是说,他一个人生活了六年?”

“不到六年,五年多几个月吧。”霍承光有点犹豫,最终还是说:“我不知道这几年他是不是一个人过,也许不是……他有谈朋友的。”

顾成挑眉。

说这话的霍大总裁他更熟悉,毕竟那三年,自己面对的就是这般面无表情的病人。

任何一个心理医生都能看出他在强撑。

霍承光的性取向很可能是造成当年心理问题的一大原因,但病人顽固,始终不愿提及,更遑论感情方面的话题。顾成治疗过程中有所洞悉,但尊重霍承光的避而不谈,但今天,顾成终于感觉对他的了解更进一步。

顾成顿了顿,问:“你觉得,他和他对象感情怎么样?”

【作者有话要说】

“你觉得,他和他对象感情怎么样?”

——顾医生,你是懂怎么问问题的。

第55章 闹别扭你不哄,难怪把人气得没完没了

霍承光直接说:“我不知道。”

撒谎。顾成有点确认自己的猜测了。

“你为什么觉得他现在可能得了抑郁症?”

终于进入正题, 霍承光说:“过去的他看不进纸质书,像有阅读困难症。现在他家里满书架的心理学书籍,都是抑郁症相关的。”

“他以前放东西有点强迫症, 不按秩序摆浑身不舒服,现在家里东西乱扔,杂乱无章。”

顾成耸耸肩, 意思很明确, 单凭这两项, 为何就能得出他抑郁的结论?

霍承光加快语速:“现在的他瘦很多, 比以前脆弱,性情完全不同,有很强的攻击性, 讲话带刺, 对人不友好。有时候和他说话,我都觉得他精神恍惚,像是很难集中注意力,像听着听着就开始走神。

“还有, 这六年他一共发了六条朋友圈。一条是2020年发的,他说‘平生一顾, 至此终年!’, 另一条隔年发的, ‘如果梦里是天堂, 醒来就是罪恶’。没有配图, 就莫名其妙两句话。”

“他比以前爱哭。喝醉就哭, 说都是他的错, 他不想一个人待着, 他甚至说他不想活。”

顾成问:“他说他不想活?”

“对。”霍承光说:“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说这样的话, 可醉后脱口而出的往往是潜意识里的真心话吧?也许他在心里跟自己说过很多遍他不想活。”

“你问过他为什么不想活吗?”

“没。”

“问问他。”

霍承光卡顿:“我…不太方便问,他对我有抵触情绪,不会把心里话跟我讲。”

顾成笑了一下:“他为什么对你有情绪?”

霍承光:“……”

看向书架,片刻后转回头:“我也很想知道,可我真地不知道。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觉得他一定遭遇了什么事,否则不会有那么大的变化。”

顾成知道刚才一句话可能刺到人,往回收了收:“他这状态,持续多久了?”

“我们六年前认识,后面五年多断联,一个月前又遇到。我不知道他这种状态持续多久,至少重逢以来每次见面他都这样。”

顾成沉吟:“还有什么信息可以分享?”

“针对抑郁症患者,他开发了一个全网舆论检测系统。”霍承光隐去草木名字,简单做了介绍:“如果他从没接触过抑郁症,我想象不出是什么触发他去做这个系统,并且花五年时间,精力一直投在系统的开发和维护上。”

顾成蹙眉,忽然说:“你说的是草木系统吗?”

霍承光略感意外:“顾医生知道?”

顾成看着他,心里有些纠结。

霍承光叙述中始终没透露这人身份,若现在坦白,他这个心理医生其实和草木开发者很熟,会不会让霍承光心生顾忌,甚至就此终止谈话?

顾成最终选择摇头:“很多心理医生都知道草木,我们诊所接诊过这个系统救下来的患者。”

霍承光注视他几秒。

顾成自要打消他的顾虑:“我不认识这套系统的开发者,我只知道此人配享太庙。”

于是霍承光知道了,顾成很可能认识陆溢阳。

虽然是霍承光自己先说的“他开发了一个……”,但知道草木又不了解背后开发背景的人,一般不会认为这么庞大的系统是由一人开发而成,说辞应该是“我不认识这套系统背后的开发团队”。就像前天何博文说的:“我一直在打听这套系统由什么团队开发,一直在想办法找你们”。

何博文用的是复数。

这才是无知者的正确表述。

霍承光脑里快速检索刚才说出去的信息。纵使覆水难收,但他认为即便当着顾成的面直白说陆溢阳可爱,应该不至于实锤到给陆溢阳带来某方面的麻烦,毕竟他让顾成治疗三年,从没坦诚过自己性向。

这些描述放在好友间也说得过去。

面上没有任何异样,像仍处于适才语境中,霍承光问:“顾医生听下来,觉得这人有没有抑郁倾向?”

措辞更严谨,“是不是有抑郁症”改成了“有没有抑郁倾向”。

顾成握笔,状似看记录板,实则在回忆脑海中的陆溢阳。

草木源于沈海,作为沈海排名第二的心理诊所,他们也接ZF单,做公益心理援助,所以五年前他就开始接触草木。

第一次见陆溢阳,是那年市政府组织的推广会上。有十六家沈海本地的大型心理咨询机构受邀,他就是前往参会的诊所代表。

那个在会上介绍草木的主讲人,任谁一眼看去都会印象深刻。

如此年轻,像个大学毕业生,居然已经成为这种大型项目的主创人?

但顾成坐在会场更多的是想不通,都这样了还出来营业呢?

对这个年轻人,顾成只能用八个字来形容。

面如死灰,如丧考批。

他介绍清晰连贯,应答也句句到位,看得出做过充分准备。可这人往台上一站,就是给人这种感觉。

经历重创后人还活着,心却死了——这种状态,在坐的心理医生都接触过。

所以那天,与会医生们特别宽厚,是明知后生可畏又忍不住哄宝宝的心态,发言时谁不先来一段赞美。

和陆溢阳微信加了五年,顾成非常确定,这年轻人是从来不发朋友圈的。

刚加微信那会儿每月总有一两次,陆溢阳会发来文字,咨询抑郁症相关的专业问题。

知道是为了完善草木,每次顾成都花时间细心解答。

随着模型日益成熟,联系就少了,只有过年时会收到对方礼貌问候。

从来不是黏贴的大路模板,陆溢阳会把一年下来草木计划的进展和取得的阶段性成果发来,说谢谢顾医生,我们一起努力,来年一定能救回更多迷失的灵魂。

满屏不走心的拜年短信中,这条总让人看了成就感爆棚。

以为这种超级吸睛的信息陆溢阳会发朋友圈,顾成翻过他的朋友圈。

没有!

陆溢阳的朋友圈,至始至终是关闭状态。

…………

看向等待回复的霍承光,顾成觉得要是他说的对象真是陆溢阳,自己的回复就必须更谨慎。

于是顾成说:“人的情绪是一个相当复杂的系统,持续一段时间的悲观厌世都是正常的。要到抑郁症那种程度,就不仅仅是情绪上的压抑,更多是大脑功能上的紊乱了。所以基于你刚才说的这些,我只能给出一个结论,这人确实经历过一些事情,但就此判断他得抑郁症还为时过早。”

没等霍承光开口,顾成微笑道:“还有一件事我也很确定,你挺紧张他的,我想他一定是你很重要的人。”

因为这一句,霍承光把进一步想说的话吞回去,否认道:“就朋友,未来可能有点商业合作。所以想评估一下,方便我做决定。”

又找补道:“当然,这些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他专业能力卓绝,我想没有任何一个合作者可以拒绝这样的大神。”

顾成就笑着看他。

最后还是好心给出建议:“悲伤会呈现隐蔽性。因为无法理解这事怎会发生,为什么这样子,所以经历重大创伤的人会本能地压抑自己——这件让我无法理解的事太痛苦了,只有忘掉它我才能摆脱这种痛苦。”

“我不知道你说的这位朋友是不是有这种心理倾向,但这是一种比较危险的状态。极端的压抑不一定致郁,但一定会带来新的创伤,会导致他们对世界的理解出现偏差。就像你说的,呈现攻击性,不友善,改变生活习惯。所有这些,很可能是因为他心中积聚着很深的恐惧。”

霍承光要问清楚:“对什么的恐惧?”

“未必对起因事件的恐惧了。可能是对一类人的恐惧,对某种感觉的恐惧,甚至对一切充满恐惧。”

顾成有点于心不忍,为了帮霍承光理解,还是点了一句:“就像那三年里的你。”

顾成注意到,听到这句话的霍承光仍然面无表情,但这次不太一样,他是完完全全僵在那里,像是没有心力去产生更多表情。

因为感同身受,所以无比痛心。

顾成笑起来,竭力传递轻松:“我只是推测,有机会还是把人带来让我看看,我对专业能力很自信,可毕竟没到隔空诊脉的地步。”

霍承光:“如果他真的…万一他真的那么痛苦,我要、我们要怎么办?怎么才能帮到他?要是他不肯来看心理医生的话。”

“还是陪伴吧。”顾成说:“短期挺难的。但基本陪伴都没有,真的没办法,只能让时间治愈他。”

陆溢阳觉得霍承光说回沈海约饭这事,多半是电梯里对他口出狂言的应激反应。谁知初五靴子落地,手机上真地跳出标注为“混蛋”的来电时,陆溢阳还是瞬间清醒。

一人过年无事可干,晚上七点就回床上窝着。从来静音、沈海回来后才调出铃声的手机在床头柜又震又闹,“除了想你,除了爱你,我什么什么都愿意”的音乐持续在唱。

陆溢阳摸过手机,看清来电显示,一下坐起。清了半天嗓,确保说话不带睡迷糊的沙哑,最终还是坐在被窝里没有接。

好像早料到陆溢阳不会那么快接,铃声耐心地一遍遍响起。直到显示四个未接来电,陆溢阳才深吸口气,按下接通键。

霍承光声音和平时没什么两样,礼貌说新年好,问能约饭吗?

陆溢阳:“不能。”

霍承光:“明天上午十点,金源名府,我来接你。”

陆溢阳:“我不想去。”

霍承光:“路程有点远,会冷,多穿点。”

陆溢阳:“去哪儿?”

霍承光:“明天十点见。”

挂了。

陆溢阳瞪着挂断页面足足一分钟。

初六,霍承光电话在早上九点五十分打来,不早一秒不晚一秒。

“到了,下面等你,小区门口。”

陆溢阳上车是十点半,同样不早一秒不晚一秒。

霍承光一句没提等了四十分钟的事,坐在驾驶位上情绪稳定,见到上车的陆溢阳时还笑了一笑,即便来者还穿着印有众石Logo的黑色羽绒服,霍承光都当没看见,只是说“走,吃饭去。”

今日的霍承光仍然是光鲜亮丽的霍少爷。陆溢阳说不出他身上西服和过去有什么不一样,就是看起来比他们同住时穿的更高级。

人之衣装吸引目光,也让阶层分明,陆溢阳越想看他就越不舒服。

行动上他是坐上这辆车,心里老大不乐意。除一声彰显基本礼貌的“你好”外,再也无话。

“原本年前就想约你,京城回来一直在出差,大年夜又回京城。你知道的,我家过年事多人多,今年我又发掉三十多个红包。”

陆溢阳心想你跟我汇报什么行程?你发了多少红包关我什么事?我干嘛要知道你们家过年什么样?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想听。

车子掉头上高架,一路朝北。初六高架上车不多,开得顺畅。霍承光把着方向盘闲聊:“这几年还回你继父那儿拜年吗?”

彻底断绝关系,就是这辈子不会再上门,天蝎座就这么记仇。陆溢阳转头看窗外,嗯一声。

“挺好。”霍承光说:“过年有没有出去玩,或者去超市买年货?”

陆溢阳被刺了一下。这人哪壶不开提哪壶,他一个人,买什么年货?

霍承光瞥一眼,副驾上的人头扭的半张脸都不想让他看到,心里不觉好笑。前几次他到底在和陆溢阳置什么气?小朋友闹别扭,你不哄,还置气,难怪把人气得没完没了。

现在当然不能伸手去撸陆溢阳脑袋,他就当心里撸过,微笑道:“看你面色,比前几次见面好多了,看来过年休息得挺好。”

陆溢阳伸手点开车载屏幕上的音乐框,车厢里响起意大利语的男高音。

调节音量,介于听不清说话又不至于震破耳膜之间,手指离开智能屏时他看了一眼,是帕瓦罗蒂的“我的太阳”。

霍承光只好闭嘴了。

第56章 自私、虚伪,让人恶心透顶。

他开的是gap year那年的SUV, 这车陆溢阳熟悉,音乐开得像自己车一样。

霍承光说路程远,没想到这么远。车载歌单循环两遍, 听完整整四十首不同主题的“太阳”歌后,SUV终于驶上余卮山山道,停在半山腰一栋小白楼前。

是家私菜馆。初六, 像没什么生意, 划线分明的停车位上就他们一辆车。

陆溢阳下车看去, 现代化设计的五层楼, 基座外墙是点圈镂空式,顶楼是玻璃阳光房,采用六瓣花设计, 隐匿在余卮山冬日洇白的雪柳林中, 相得益彰。

上次在机场帮霍承光拉箱子的中年人在门口迎候,微笑着对陆溢阳额首,引两人穿过大堂坐电梯,直达顶楼。

玻璃房中温度适宜, 训练有素的服务员上来接过外套放到衣橱挂起。

顶楼宽敞,顶架覆满雅致的垂花, 一个楼面没有其他客人。

靠窗屏风拦出独立区域, 就餐位提前布置过, 桌上铺着橘色绣金桌旗。就坐后, 面前是江南竹纹的成套瓷质餐具。视线往前, 是七彩琉璃瓶中插着的银缕梅。再往前, 是让人上菜的西装绅士。

陆溢阳看向窗外, 俯瞰淡蓝天空下的静谧冬景。

想起来了, 那一年他也是来过余卮山的。

就想看看出来一天, 会不会收到某人牵挂的短信,花了98块和同学来这里徒步,结果不出意料地让人失望。

陆溢阳含笑。那时年轻,满腔热血扑上去,结果谈了个假恋爱,最终被人用闻所未闻的方式踹了,六年后就得对方一句——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更悲哀的是…陆溢阳对上坐在对面,始终看他的霍承光。

二十六岁的自己没一点长进,还会为心里那点小悸动上他的车,上他的床。

陆溢阳没有避开霍承光视线。

唇上触感仍然鲜明,那晚亲吻明明白白告诉他,爱过就是爱过,做不到好聚好散,也没必要再用冷言冷语去伤害。

不管岩浆是否滚烫,那份徒知真相后暴怒的心气到底在月余里独自消磨,纵使心不平,毕竟还有庆幸的事,如今他只想沉默。

霍承光能感觉到今天的陆溢阳时而走神,时而沉默,却没了前几次见面时恨不得动手的气焰。

很好的信号。

也许再见几次,多些温柔和包容,他们能恢复从前……不求从前,恢复到加回微信,随时讲上话的程度,他很满足了。

不想打破难得的平静,随着中式改良菜一道道上,全是陆溢阳爱吃的。霍承光公筷帮他夹了不少,款声让他多吃点。

他们在一起吃过无数顿饭,如今同桌而食,彼此都很自然。

陆溢阳知道自己不能错过任何一个饭点,可吃太多也不行,听说是米其林大厨的手笔,也算饱了口福,八分饱便罢筷。

饭后霍承光让人上山楂甘草茶,让他缓一缓再喝,倒一杯放手边解烫。

吃过饭和接过吻一样,都是拉近距离的良方,也就允霍承光足够时间浅浅说点彻达公事。都安全话题,不至于一脚踩到让人炸毛的尾巴。

霍承光自上个话题结束,笑着问:“上次去金源名府,我还去1101看了一下,你怎么不住1101,住隔壁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