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太过好奇,阮蓁哪能等到回府,不得已,只得重操就业,捧着楚洵的脸,在他额间亲了一口。
楚洵摸着额头转过身来时,唇角那是压也压不住,然他却还不知足,又拍了拍自己的大腿,暗示阮蓁坐上去,否则便不开口。
阮蓁这回学聪明了,哼了一声,撅着嘴转过身去,看向另一面窗户的风景。
然而,另一边的楚洵,却在乜了阮蓁一眼后,意有所指道;“昌平说了,女子还是笨些好,否则若是像我,遇着一个聪慧过人的女子,一辈子都要被牵着鼻子走。”
这怎么饶了一个弯,又到了她身上了?且听语气,怎么像是被丈夫始乱终弃的怨妇?
阮蓁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了,顿时噗嗤一笑。
“在笑什么?”楚洵问。
“没笑什么。”时至今日,阮蓁依旧不大敢戏弄楚洵,从前那人如神邸一样的印象太过深刻,不容她如此亵渎。
但楚洵一再追问:“快说。”
阮蓁也只能如实道:“表哥说这话,活脱脱像是个怨妇。”
楚洵登时黑脸,侧过身去翻书,再也不理会阮蓁。
不理就不理,阮蓁冷哼一声后也别开头,看向窗外的车水马龙。
两人这般僵持了好一阵,最终还是楚洵率先打破沉默,“陆姜这人心术不正,你往后少同她来往。”
阮蓁可不乐意听这话,“你才认识她几日啊,就知道她心术不正了?她是我妹妹,我不允许你这般说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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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洵一听这话,当即撂下书册,转过身来定定看向阮蓁,“这陆姜到底哪里好了,你怎就对她如此宽容?”
许是路途漫长,闲话家常未尝不可。许是分别在即,多说些心里话也无妨。阮蓁说起陆姜时,眉眼是带笑的,“我第一次见她时,是在御花园,当时我还不知她是我妹妹。当时我就想,这个世上,怎会有人跟我如此相像,因而对她倍感亲切。后来在母后的坤宁宫,我又见到她,母后说她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照理说,并非一个娘肚子出来的,我应该对她感到膈应,可是我没有,我对她没有敌意。再到后来,我听说一些她的遭遇,自小被人看不起,受尽了白眼,连大将军家庶出的孙女也敢拿她撒气,我对她便多了一份同情。说到底,她同我并无两样,都是从小没有娘疼,独自摸爬滚打着长大,我每回看着她,就像是看着从前的自己。”
“所以,你明知她险些酿成大祸,还是选择原谅她,并且上赶着帮她达成所愿,只是因为她可怜?”
阮蓁摇了摇头,“也不全是。我之所以原谅她,是因为我知道她是身不由己。就像当初我骗表哥,叫表哥恨透了我,可表哥却没有想过,若是我不攀附你,就有可能被我养父当做筹码卖了。”
“若是有的选,又有谁会挖空心思,
无视旁人的冷嘲热讽,去讨好一个看不起自己的人?”
“说到底,不过是别无选择罢了,我也好,陆姜也罢,无不如是。”
楚洵当时没说什么,只一味地将女子揽入怀中,见女子不曾反抗,便越拥越紧,越拥越紧,几要将女子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呼吸也不可控地粗重起来,“对不起,蓁蓁,从前是我不对,没有替你着想,是我让你受尽委屈,都怪我,一切都怪我。”
“只是,你怎样惩罚我都好,但能不能请你不要抛弃我?”
和楚洵纠缠了这么久,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认错,阮蓁感受到了他的自责和愧疚,心里也不是不动容的,但她却不能答应楚洵的请求。
诚然,她可以骗他。
但从前欺骗他的教训太过惨痛,她不想再骗人,阮蓁大煞风景地将他推开,“表哥,有些事错过了,便不能再回头。”
“你我之间,缘分已尽,还望你不要强求才是。”
她娘告诉她,若是舍不得楚洵,可以及时行乐,可阮蓁这些年步步为营,小心翼翼惯了,她做不出这等离经叛道的事。既然注定要分开,那便彻彻底底、干干净净地分开,不能拖泥带水。
楚洵苦涩地笑了笑,“我还以为你让我上你的榻,如今又让我上你的马车,是打算原谅我了。我都想好了,等明日和你一起进宫去面见岳丈和岳母,请求他们让你嫁给我。结果没想到,一切不过是我自作多情罢了。”
男子声音太过萧瑟,神情也太过落寞,叫阮蓁终究是软了心肠。
“表哥,你何时回北魏?”
“裴阆他们还在同鸿胪寺及兵部和谈,边界要划分出来,起码还得一个月。”
“那这段时日表哥搬来公主府吧。”
顷刻间,男子眸光大盛,“蓁蓁,你……”
阮蓁撇开头,不敢看他眸子里的内容,太过于刺眼,“表哥别误会,我只是希望你在离开之前,能好好陪陪钰儿,住在公主府更方便一些。”
做出这个决定,阮蓁唯一对不住的就是陆钰,是以为了弥补陆钰,她也不是不能做出一些让步。
男子眸光暗了暗,却到底没有拒绝,近水楼台先得月,他还有一个月同她磨。
今日能上榻,明日就能……
回到公主府,正好是午饭的时辰,一家三口用过饭后,阮蓁便离开了碧汀院,把碧汀院留给了父子两人,她自己则是搬去了湖边的翠英院。
彼时天光大好,阮蓁叫人在湖边支了躺椅,依旧是散漫地看着书。
翠英院离碧汀院不远,父子两人的欢笑声不时传来,阮蓁再看不进半页书,她将书合拢交给下面的人,自己则朝月楼走去。
到了朝月楼,她吩咐莲清将府中的小戏叫来,点了一曲《贵妃醉酒》。
平常她一听这出戏,总要嗑掉一碟子瓜子,可今日她取下护甲,准备享受着这难得的惬意,却心中总是不得劲。
那花旦身段极好,台风也很是风流,一颦一笑尽显风华,唱腔更是金陵少有的空灵,这是阮蓁从前最喜欢的旦角,甚至还给她配了个伺候的丫鬟,可今日听她唱戏,却只觉得吵得脑仁疼,脑子里嗡嗡嗡的。
然她也明白唱戏的规矩,只要一开始便不能停下来。
为躲避这嘈杂的声音,她开始往楼上走去,这朝月楼一楼是听戏的,二楼可以听曲,琴音可以让人安神,可当他走到二楼,还并未叫人去传琴师,便自然而然地走到了窗边,不由自主地凭栏眺望着碧汀院的方向。
她斜倚在窗户上,俯瞰着远处的院落,见到那对父子后,躁动的心这才安宁下来。
彼时,楚洵正陪着小钰儿荡秋千。一开始都还好好的,小钰儿抓得也牢固,被楚洵推得高高的,小钰儿笑得是合不拢嘴。
阮蓁在楼上,也跟着勾起唇角。
但忽然,小钰儿直接从秋千上飞了出去。
虽然下一刻,楚洵当做肉垫,接住了他,还是把阮蓁唬了好大一跳,她再也坐不住,挽起袖子下楼,不到一刻钟,便怒气冲冲出现在碧汀院,盛气凌人地指着楚洵的鼻子道:
“楚洵,你就是这么看孩子的啊?”
“险些把我儿子摔伤。”
楚洵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我若是不这么做,有些人又怎会下楼来?”
“你怎么知道?”阮蓁心虚地退了一步,这要是叫楚洵知道她偷看他还得了,“不,你不可能知道。”
楚洵从小钰儿手里夺过一个火齐镜,在阮蓁跟前晃了晃。
刹那间,阮蓁面红耳赤,“你……”
楚洵无可奈何地笑了笑,“蓁蓁,承认你还喜欢我,就这么难吗?”
第95章 顿悟那是拿命爱她的人,她怎么能不急……
承认是不可能承认的,否则岂非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非但不承认,阮蓁还一把夺过那火齐镜,高举过肩,提高了嗓门先发制人,“你别跟我东拉西扯,不管你什么理由,什么借口,都不应当这般不顾钰儿的安危。
“我有数的,蓁蓁,我的身手还不至于接不住一个孩子。”
“便是你身手再好,可事有万一,万一钰儿就那般倒霉,真格给摔伤了,你、你叫我怎么办?”说到后面,女子瞪向男子的美眸已然是泛着泪花,“他虽是你儿子,可你不过只出了个种。十月怀胎的是我,费了一天一夜才生下他的人是我,又当爹又当娘将他拉扯大的是我。他是我的命根子,他若是有个好歹,你叫我如何活下去?”
看见女子落泪,楚洵也没有再替自己辩解,跪得很快,“是我的错,是我思虑不周,下次我再也不敢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还想有下次?”阮蓁一抬手,正要呼过去。
不想男子非但不躲,还主动地贴向她的掌心,“打,照着这里打,打到你消气为止。”
一拳打在棉花上,阮蓁气得直蹬脚,手一甩,指向东次间外头那一片空地,“去那边太阳底下罚站,没有我的允许,不能离开半步。”
楚洵乖巧地过去,却又不甚乖巧地道:“那表妹可要把我看好了,否则你若是不在,我一准会偷懒。”
“你、简直厚颜无耻。”阮蓁懒得和他贫嘴,抱着小钰儿就要出院子,却是个眼不见心不烦的态度。
可不想楚洵竟然引诱钰儿道,“小钰儿,想不想坐在爹爹肩上?”
小钰儿脆生生地道:“想。”
男子蹲下身,朝孩子张开双臂。陆钰朝着他飞奔而去,顺溜地爬上男子的肩膀。被爹爹举在肩头的的感觉太好,他用手拍着楚洵的背,口中“驾驾”地喊着,显然玩得很是尽兴,全然没有注意母亲黑着脸离开,也没有注意到父亲因母亲的离开而落寞黯然。
说起来,陆钰见楚洵也不过几回,竟然就这般喜欢他,这叫阮蓁十分震,毕竟谢卿山用了整整四年,也没有叫小钰儿对他如此依赖。
难道这就是斩不断的血脉亲情?
有那么一刻,阮蓁甚至在想,既然他们父子如此要好,她是不是把钰儿给他,就像楚洵说的,这个孩子在大梁,顶天就做个郡王,可是回到北魏,只要不出意外,他便是下一任帝王。
她阻拦钰儿认祖归宗,阻拦他的锦绣前程,也不知他将来会不会恨她?
更何况,钰儿回北魏,若是大梁能够活到他登基,想必又能够至少延续几十年,他总不能去打自己的舅舅?
但只要一想到即将失去小钰儿,阮蓁就只觉得无法呼吸、几要窒息,且让她自私一回,而至于钰儿往后何去何从,且等他懂事了,让他自己选择。
这一天过后,阮蓁没有再出现在碧汀院,也没有住在翠英院,而是去到了公主府最偏僻的院落。当然,楚洵并没有那么容易打发,又闹出了不少幺蛾子。比如说,他借口钰儿想娘亲了,想请她一起过去用膳,阮蓁也只是叫人将小钰儿接过去,并不肯再见那人。又比如说,
那人装病想要博取同情,让她前去见一见,她也只是转头请了太医。结果那人一听要请太医,一下子就生龙活虎,再也不曾装病。诸如此类的事,每天都在发生,可阮蓁却心如铁石,再也没有心软过。
她向来就不是感情用事的人,从来只做对自己最好的选择,而不是最想要的选择。
不过,偏有不长眼的,还来帮楚洵说情,说的便是玲珑。
大概她以为得到了楚洵的认可,将来迟早能嫁给昌平,如今却是连装都不装了。
思及从前在大青山的那些年,阮蓁到底没有将玲珑发卖,反倒是还给了一笔不菲的银子作为遣散费。
玲珑千恩万谢地离开,说往后带着昌平来同她磕头,阮蓁面上没说什么,心里却被她蠢哭了。
她也不想想,没了她大丫鬟的身份,昌平如何会娶她。也正是这个原因,她考虑过成全她的,让她嫁给昌平,也算全了多年的主仆之情,毕竟她还算没酿成大祸,可没想到她竟然如此不把自己放在眼里,这还在她跟前当差呢,却全然偏帮楚洵,既然她做到这个份上,她也的确没必要再袒护。
果不其然,几日后莲清跟她求情,说玲珑想继续回来当差,却原来昌平只想要纳她做妾,阮蓁断然拒绝了。对于玲珑,她可谓是仁至义尽,从她出公主府的那一刻起,今后她是生是死,是好是歹,都与她无关了。
日子一晃,便到了赏花宴的前一日,也是她和楚洵约定的最后一天,按照约定,今日傍晚楚洵便该离开公主府,自此两人桥归桥、路归路。
用过午膳后,阮蓁正打算午歇,莲清来报说楚洵求见。
以为他是来辞行,阮蓁在明间接见了他。
楚洵进屋时,阮蓁正在用杯盖撇杯中的浮沫,透过杯盖和杯盏的空隙,悄悄睇他一眼,却不由得心惊。
暌违一月,他怎么瘦了?她好饭好菜地招待他,旁的事也不让他做,只让他陪着钰儿,整日里享受天伦之乐,他怎么还瘦了?
不过,且看他神色郁郁,眼睛湿漉漉地盯着她,倒是叫阮蓁想到一种可能,她这个表哥只怕是为情所困。
虽明知不该多思,阮蓁心中还是不免一沉,面上却是大方地笑了笑。“表哥打算什么时候走?我好叫人给你备车。”
楚洵是带着小钰儿来的。
闻言,他没有回答,而是将小钰儿推至阮蓁面前。
阮蓁闭了闭眼,这人还真是一招鲜吃遍天,又打算拿钰儿做筏子。她下定决心不再上当,却不想还是低估了这人的手段。
只见小钰儿,满怀希冀地看着她,“娘亲,我们去湖边好不好?爹爹要给我们作画。”
“作画?”阮蓁视线扫向楚洵,后者委屈地看着她,“你不是要赶我走了,我此次回去北魏,还不知何时能再见小钰儿,我想给他留下一些画像,将来见不到他时,也好睹物思人。”
阮蓁撇撇嘴,“你要给他画像,我没有拦着你啊,何苦要劳动我一起?”
“更何况,你和小钰儿吃住在一起月余,难道没有替他画像?非得到要离开的时候才作画?”
这话无异于讽刺他的居心,然而楚洵养气功夫显然极佳,只云淡风轻地笑了笑,“有自然是有的,不过却没有和你一起的。”
阮蓁乜他一眼,没好气道:“给我作画?没有那个必要罢。”
但楚洵显然是有备而来,“可是我想,母亲一定会高兴看到你和钰儿的画像。”
一提起姨母,阮蓁就怂了,却也不忘挖苦他,“我从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人心眼子如此多啊?”
楚洵却并不恼,还笑笑打趣道,“表妹谦虚了,说起心眼子,谁比得过你啊,当初你为了嫁给我,可是环环相扣,连兵法都用上了……”
阮蓁最怕这人揭她老底,当即就投降了,“不是说要作画?赶紧走吧。”
原本以为以这厮的德性,只怕作画是假,算计她是真。但等她跟着楚洵去到湖边,楚洵却当真是一本正经替他们母子作画,画案上画纸、画笔、颜料一应俱全。
先是让她和小钰儿各自坐在凳子上,后来他回去画案前比划一阵,又过来将小钰儿的凳子拿走,让小钰儿坐在她的怀里,这以后他几次提笔却终是难以下笔,他站在原地,托着腮凝视了许久,终于找到关节所在。
“你往湖面看,别看我。还有钰儿,别抱着,让他站你左边,靠近湖的方向。”
嘴上嫌弃这人多事,阮蓁还是听话照做,楚洵再次确认一番,这才开始落笔。
楚洵于书画一道造诣颇高,可即便如此,这幅画也用了整整一个时辰,阮蓁这是坐得腰酸背疼,等到楚洵宣告完毕,阮蓁立马招来莲清替她捏肩捶腿。
而楚洵则带着小钰儿在湖边玩。
等阮蓁觉得舒服些,便走到还未收起的画案边,想要看看状元郎作的画是个什么样,可比得上宫廷画师?
只他堪堪靠近,待看清画纸上的景象,不由得讽笑出声。
却是因为这幅画上,并非只有他们母子两个,在她和钰儿的左边,赫然站立的那个如松如柏的紫袍男子,不是楚洵又是谁?她坐在凳子上,楚洵站在她左边,一手搭在她肩头,另一手自然垂下,而站在他们中间的小钰儿则是笑靥如花,好一副其乐融融的景象。
他是说这人怎地今日这般老实,却是在这里等着她呢?
不过想到分别在即,这人想留点念想也不过分,阮蓁也没打算同他计较,正打算安排莲清去前头套车,将人送走完事,却这时,耳畔传来小钰儿撕心裂肺的呼喊,“爹爹,爹爹,你快回来。”
“爹爹,你快回来啊,钰儿不要鱼儿了,钰儿要爹爹。”
阮蓁转过身,就看着小钰儿正对着的方向是湖面,而他眼里倒影着的湖水此刻却似惊涛骇浪一般可怖。
阮蓁有些站不稳,“莲清,怎么回事,表哥他怎么了?”
小钰儿的奶母躬身道:“小郡王想要湖里的锦鲤,楚公子便脱了鞋子下湖去了。”
阮蓁连声音也开始发抖,“他下湖多久了?”
奶母不敢相瞒:“一刻钟了。”
“一刻钟。”阮蓁喃喃自语道,“一刻钟,一刻钟。”
便是海边长大的人,便是水性最好的水手,也不可能在水下憋气一刻钟,意识到楚洵出了什么事,阮蓁当即身子一软,若非莲清搀扶得及时,她只怕是要摔在地上。
“公主,你别急,我这就去叫侍卫来救表公子。”
可她怎么能不急呢?
那是她孩子的爹,虽然他做了很多错事,对她的心却是真的,一个矜傲自持的世家公子为她几度发疯,患上了心疾,白了头。
那是拿命爱她的人啊,她怎么能不急呢?
阮蓁拍开莲清的手,连绣花鞋也不及脱去,便这般仓皇失措地往湖中跑,她今日的衣裙是深碧色,裙摆在水面上浮起来,宛若一张巨大的荷叶,美丽而妖异。
随着她向湖中深入,那荷叶越来越大,越来越大,而她的声音也因为无望而越发地嘶哑,
“表哥,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表哥,你回来,我不要你死。”
“表哥,只要你活下来,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
第96章 认清他们是彼此的唯一。
她分明喊得声嘶力竭,连湖边的雀鸟也都扑翅飞走,公主府外围的护卫亦被引来,天地万物皆为之惊醒,却为何独独没有他的回音?
事实是如此明显。
莲清也劝她,“表公子恐怕已遭不测,公主莫要再寻了,小郡王已然没了爹,公主又不会凫水,这万一有个好歹,小郡王岂非也要没了娘?”
然阮蓁却并不死心,依旧倔强地坚称:“不,不可能,表哥向来福大命大,怎么可能会淹死?”
“对,战场的厮杀尚且奈何不得他分毫,他又怎会轻易死在这湖中。”
也不知想到什么,女子晦暗的眸子重新有了亮光,“他一定是在诈我。”
他不想离开公主府,不想离开她,也不想离开钰儿,但又明白她是个铁石心肠的,等闲的手段动摇不得她的决心,所以才会使这苦肉计。
是了,一定是这样,倏然,阮蓁将手拢在嘴边,弯着腰、对着四下放声大喊:
“表哥,你能听到我说话对不对?”
“你是在骗我对不对?”
“其实,你就在水下,等着我投降对不对?”
说罢,阮蓁举起双手,“表哥,我认输了,你出来吧,你想要我跟你回去,我依你就是。”
良久,还是没
有回应,女子捂着心口,两行清泪簌簌流下,“你不要吓唬我了好吗?我经不起你这般吓唬。”
“钰儿需要你,我、也需要你,你不要再躲了。”
“……”
可她好话说了一箩筐,依旧没有等来想要的回答,她崩溃大哭,“楚文仲,你别给脸不要脸,你若是再不出来,等本宫发现你骗我,你就惨了。”
“本宫一定会把你……”对他,恶毒的话,终归是说不出口,即便那人可能已经死了。
是啊,他恐怕已经死了。
她喊了这么久,嗓子都哑了,公主府所有人都被惊动,岸边围上乌压压的一圈人头,侍卫们也都开始搜寻,有坐在船上搜的,有直接下水搜的,小钰儿虽然被带走了,然而那哭声,即便隔着园子,隔着多重院墙,也还是清晰可见。
整个世间因他而崩塌,他爱的人都为他歇斯底里,若是他还活着,怎会舍得她落泪,又怎会舍得孩子如此伤心?
他死了,再也不会似恶鬼一般,死缠着她不放。
她应该感到松快的,却为何天昏地暗的窒息感袭来?阮蓁再也支撑不住,按着如刀割一般疼痛的心脏,直直地往下倒去,整个人倒栽在湖里,宽大的裙摆迅速消失在湖面。
她的下坠,顷刻间形成一个漩涡。
莲清就在不远处,吓得花容失色,在一刻失神后,奋力地往那漩涡处跑去,尽管她也不会凫水。
可就在她堪堪靠近之时,那漩涡楚却突然涌动出水花,阮蓁复又出现在她眼前,一同闯入她视线的,还有“死而复生”的表公子。
公主没有猜错,表公子果然是装的,而他憋气至今的秘诀,大概在此刻浮在湖面的那根麦秆。
虽然表公子此举其心可诛,但此刻莲清只觉得万幸,公主没事,表公子也活着,是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可显然阮蓁却并不这般认为,他怎能如此欺骗她?
可她分明已经扇出巴掌,男子那意气风发的笑也甚是刺眼,该是要毫不犹豫招呼过去的,可当她瞥见他的眼,因为憋气太久而充血的眼,以及他那一月不见,明显越发凌厉的侧脸时。
冷硬的掌风最终柔和地贴在男子的右颊,眼里满是劫后余生的黯然,近乎是哀求道:“表哥,以后不许再这般吓唬我,我会伤心的。”
楚洵稍稍顿步,低头的一刹那,看见女子的泪颜,眉眼也是一哀,他捏过女子的小手,在薄唇上亲了又亲,嗓子似蜂蜜滚过沙漠,哑得不能再哑,“对不起,蓁蓁,我也不想的。”
“可是,若我不这般做,我将永远失去你和钰儿,这是我无法承受的。”
“但我可以发誓,今后我再也不骗你,否则,如有违此誓,叫我……”
女子的指尖,竖在了男子的唇珠上,她轻摇了摇头,“别说不吉利的话,我们都要好好的。”
“我们一家三口,从今往后都要好好的。”
一直以来,阮蓁始终认为,自己对楚洵纯粹只有利用,便是后面有些喜欢,也不过是皮相诱人罢了,但时至今日,她这才明白,不只是楚洵不能没有她,她也不能没有楚洵,他们是彼此的唯一,是这个世间谁也替代不了的存在。
白日闹了一通,夜里又闹了一通,阮蓁是疲惫不堪。
翌日一早,阮蓁睁眼时,已然是日上三竿,日光已经明晃晃地打在月鲛纱的帘子上。
“糟了,有些晚了,赏花宴只怕会迟到。”阮蓁急忙忙起身,又将楚洵拉起来,“你也快些起来,等会儿丫头们进来伺候梳洗,若是冲撞了你,又该发病了。”
楚洵不舍失而复得的软玉,更不想女子去参加什么劳什子的赏花大会,当即就将女子拉入怀里,咬着她的耳垂,蛊惑道:“怎么?是昨儿我没伺候好?你还想着要去选婿?”
说罢,根根分明的手指,又开始不安分地游移。
昨儿夜里,阮蓁就同他解释过今日的赏花宴,名为赏花,实为相看,当时他就发狠地折腾了一通,直叫她哭着告饶,没想到今儿一早,这醋味还未消散。
阮蓁将他的手从心口扯出,有些没脾气地道,“有你这么个醋缸在,我哪敢选婿?可今日这宴是一早定好的,大家都知道我会出席,这若是贸然不去,母后会担心的。”
提起林鸳,楚洵也是一肚子怨言,“同样是姨母,我母亲待你可不薄。可你看看岳母,可有半点为我着想?时至今日都不肯见我一面。照我说,你这无情无义的性子,便是随的你母亲。”
阮蓁赶时辰,并不和楚洵多话,直接拉着楚洵下榻,又递给他一身雪色襦袍。
待楚洵穿戴完毕,阮蓁这才吩咐丫鬟们进来,梳头的梳头,穿衣的穿衣,画妆的画妆,捣鼓近半个时辰,这才算是完事儿。
今日场面盛大,因而装扮格外浓重了些,大红的衣裙,高高的元宝髻,发间几只钗也是红宝石精雕细琢的牡丹花,也算是贴了今日的赏花主题。裙摆长到需要单独一个丫鬟从后面拎着,红裙领子开得很深,腰封也甚宽,益发显得他修长纤细、细腰不堪一握,如此纤弱的身段,该是要撑不起这般浓烈的装扮,可或许是女子侵淫权势经年,昔日的小女子,此刻拥有一双极为摄人的眼,生生压住了这一席的繁华。
楚洵打了一套拳,回来看到这样的阮蓁,不由得愣了神。
半晌,他故态复萌,拉着阮蓁不肯撒手,在她耳畔脖间不住地厮磨,“你穿成这样出门,还说不是为选婿?你是不是又想骗我,是不是转头又要抛弃我?”
温热的气息包裹着她的耳垂,阮蓁被他歪缠得有些意动,可入宫的时辰已到,且这服饰若是弄乱,待会出现在赏花宴,可是要惹笑话的。
不得不推开她,像哄陆钰一样哄他,“行了,知道你小心眼,我哪敢勾三搭四,你且放宽心,看好钰儿,在家等我,我回来陪你们用晚膳。”
楚洵这才松手,目送女子离开,直到女子红云似的衣裙彻底消失眼前,这才收回视线。
原以为,不过是一日的分别,没什么大不了。
却不想,她这一入宫,竟差点成了死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