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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一落,谢卿山又开始踢门。

却这时,不知打哪跑出来几个婆子,当中的一个,举起榔头朝着谢卿山的背就是一劈。

在门倒下之前,谢卿山先倒在了地上,被几个婆子抬了出去。

谢卿山此举算是私闯民宅,即便他是太子,也站不住脚,是以他被打晕过去,阮蓁倒也并不担心楚洵会被连累。

阮蓁放心的同时,也觉奇怪,这几个婆子出现得未免太过及时?

阮蓁眯了眯眼,正欲发声质问,却不想楚洵幽怨地看向她,率先发难,“你方才抗拒我,是因为关心他,怕他伤心、怕他难过?”

“我跟他清清白白。”阮蓁答得有些无力。她终于有些理解,当初她总抓住迟音钟不放,楚洵是何等感受了。

“是吗?清清白白。”楚洵唇角微勾,讽刺地笑了笑,“可是他今日同我说,他和你有过命的交情。”

“不知蓁表妹,可否向我解释解释,什么样的交情,才能算得上是过命的交情?”

阮蓁可算是明白了,这人好端端的,为何非要她伺候沐浴,沐浴时为何又突然兴起,以及那几个婆子来得那样凑巧,只怕是早就隐藏在暗处。

真相呼之欲出,阮蓁气得浑身发抖,颤着指尖指向他,“所以,你这是在东宫受了气,这才把他引来照雪斋报复是吧?”

昨日发现他的真情流露,阮蓁不是不感动,甚至反思自己太过薄情,竟然如此伤他。

却不想自己简直就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他爱她,这一点她从未怀疑。

但他的专横,却也是十年如一日,从未有过半分改变。

旁的事情倒也罢了,可今日这样的事,就算一切尽在他的掌控中,难道他不知道她会窘迫?会觉得丢脸?况且这样的事,对男人而言不过一句风流可以揭过的小事。可对女子而

言,却是名声扫地的大事,天大的大事。

若他当真是个不通世故的纨绔也就罢了。偏他是英国公、大理寺少卿、状元郎,他怎会想不道这一层?

他都明白,却依旧照做不误,一如明知她不喜欢西苑那等地方,依旧把她放在里面半个月不闻不问。

诚然他对她是有喜欢,却这喜欢抵不过他的专横和自私,但他恐怕还不愿承认,还会振振有词、头头是道。

她受够了她以爱为名的专横和霸道,再也忍受不了一点点,即便明知她如今没有同他叫板的底气,还是使出浑身力气将他推开。

“你走,你给我走。”

楚洵摔倒的同时,阮蓁也捂着肚子,蹙着细眉直直往下倒去:“啊,我的肚子,好痛。”.

又一次,何太医被请来给阮蓁看诊,还是在夜里,依旧是那位外室。

不过,这个外室,似乎还挺有造化,被接回了国公府,这叫何太医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

女子虽覆着面纱,然却露出一双格外水灵的眼,再加上雪肤乌发,想必也是美人一个。

何太医拿出脉枕,照旧让阮蓁将手腕放在其上,和上回一探便知不同,这回他摸了大概一刻钟,左手把完脉,又把右手,最后再起身,摸着花白的胡须,朝着楚洵躬身一礼,“国公爷,恭喜恭喜,这位小夫人有喜了。”

“按照日子来算,差一点两个月。”

“今日虽然动了胎气,但好在小夫人年轻,好生将养着应是无妨。”

若是何太医没有记错,国公爷是很想这位小夫人生下他的孩儿。

却为何,会是如今这个表情,满脸寒霜,全无喜色。

何太医不明白,昌平却甚是清楚,只因自家主子爷一门心思想生一个明年四月出生的小主子,如今这个胎儿却是来得早了那么两个月。

昌平见何太医疑窦丛生,便拉着他出了门,让他写下安胎的方子,又亲自将人送回家去。

等房间内只剩下阮蓁和楚洵两人的时候。没有何太医和昌平在中间挡着,阮蓁可以看清楚洵的冷脸,这让她想起甜水巷那个疯狂的早上。

她因为腹痛,疑似有孕,结果楚洵却怀疑孩子不是他的,光天化日就要撕扯她的衣裳,和她行那档子事,她担心孩儿的安危,他却说就这般没了更好。

如今她确诊有孕,他又不高兴,该不会又怀疑这孩子的血脉吧?

想起那一日的屈辱,阮蓁霎时面色一白,颤着声儿道:“表哥若是怀疑这个孩子不是你的,能不能不要伤害他,我生下来自己养。”

第76章 救她谢卿山带着御林军搜救阮蓁。……

楚洵眼里闪过一丝心疼,他几步走到床边,坐在床沿上,拉起阮蓁的手。

阮蓁撇开,身子也转向里侧。

楚洵叹了口气,“蓁蓁,对不起,之前在甜水巷,的确是我不对,但那时候我被你气疯了,实在控制不住自己,你打我也好,骂我也罢,想要如何惩罚我都行,但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说罢,又去拉阮蓁的手。

这次阮蓁没有甩开,倒也不是不想,而是了解这个人的性子,整一个没完没了。

随他去吧。

人在他的地盘上,她又能怎么着?不要再把他惹疯了才是正经。

如今她是双身子的人,虽然孩子的爹不怎么样,可孩子是她自己的,她自然是要爱惜,不能因为不靠谱的爹,影响了肚中的孩儿。况且,这个小生命的到来,或许是上天对她的恩赐,让她可以真正拥有这个世上最亲近的人,从此不必颠沛流离,有他的地方便是家。而她也会用尽所有的力气,好好将他养大成人。

后来,楚洵又忏悔了许久,阮蓁皆既不回应,也不反驳,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没法子,这个人只认他自己的道理,她说什么,他都是听不进去的,非但如此,还会想尽一切法子说服她遵守他的道理和规矩。

夏虫不可语冰,正是这个说法。

本来阮蓁都把自己哄好了,可当江婆子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汤药进来,楚洵接过碗后,用白瓷调羹勺了药汁,放在嘴边吹过,再送到自己嘴边时。

阮蓁的感受,不是楚洵的贴心,而是一阵地后怕,甚至手心皆在发汗,她难得地失控,“不要害我的孩儿。”

她一手将药碗打翻,“这个是落胎药是不是?”

“落胎药是不是?”

“你嘴上说承认他,但实际还是不相信我,是也不是?”

看到女子手指皆在发颤,看向他的眼里满是委屈,以及那满地的碎瓷和药渍,楚洵才深刻地认识到,甜水巷的那一阵,他对她造成的伤害,只怕今生今世也难以弥补。

他拥住她因为害怕而颤抖的身子,声音已然是哑了几分,“对不起,蓁蓁,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往后我会改的。”

“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我会好生补偿你,再也不让你担惊受怕,再也不让你伤心难过。”

阮蓁无声摇头,眼里满是泪意。

她想说,她给过他很多次机会。早在甜水巷时,若非他试探她、若非他致她于危险当中,她早就原谅他了。即便是这一回,在撞见那一幕后,也勉强原谅了他的所作所为,毕竟她都那样伤害他了,他还是依然爱她如故。

可是经过今日这事。太医来之前,楚洵已老实同她交代,他并没有刻意引谢卿山来,一开始同她亲热时,并不知谢卿山的存在,这让他的罪名小了不少。但他在谢卿山来后,是怎么做的呢?他虽没有侵犯她,没有让谢卿山看见她,却用那些歪门邪道让她无法自控,发出那样难以启齿的声音,这叫他无法原谅。

更何况,这人屡教不改,实在没必要再信他的话。

只是她如今身边有没有人可用,一时半会想要离开也不是易事,只能先稳住他再做打算。

于是她说:“那表哥可要说话算话,如今我看在孩儿的份上,再给你一次机会,若是你再让我伤心,我一定不会原谅你。”

听她这般说,楚洵一颗悬着的心,这才放回肚子里。

楚洵又叫人送来一碗安胎药,正要再喂她,不想女子又下意识往后一仰。

苦笑一声,楚洵倒也没说什么,捏着鼻子喝了小半碗,这才看着阮蓁的眼睛道:“这若是落胎药,我即便是男子,也是不能乱喝的,会伤身子。”

见女子眼中戒备减少,这才又将盛了药汁的勺子递过去,“来,张嘴。”

用完药,楚洵替阮蓁擦了嘴,又跟她说起成婚的事,“你如今已有两月身孕,我的意思是,这婚礼得及早办,不然等你肚子大了再办婚礼,要被人说嘴,你说是不是?”

“姑苏沈家那边,近日我带你去一趟,把你的身份定下来,下个月就办婚礼。”

阮蓁早就猜到了,他没有那么容易放过自己,说什么生个孩子就放过她的话,简直就是屁话。

只是她也明白,吵吵闹闹也是无济于事,于是便道:“是也是这个道理,是该早些成婚,只是我爹娘尚且在世,表哥却要让我再去认爹娘,这是不是有些说不过去?”

楚洵如今有些怕她,那一碗药摔到他心里去了,便询问她:“那你的意思是?”

“自古以来,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要我爹娘同意你娶我,我嫁给你就是。”而她爹娘怎么会同意呢?本就是政敌,还如此欺负她,天底下有良心的父母都不会同意,除非楚洵许了她爹天大的好处,比如说帮她爹打天下,亦或是提供粮草,布防图之类的。

但阮蓁太了解楚洵了,他不可能为一个女人背叛家族、背叛国家,否则当初在芙蓉村,她也不必挥泪斩情丝。

不想楚洵却道:“好,我会想法子,让岳丈同意我娶你。”

阮蓁没有把这句话放在心上,只当他是糊弄她的,既如此,她也糊

弄糊弄他,“好,那我等着。”

翌日,楚洵下衙后,昌平被叫到前院的书房。得知主子爷要将计划提前,昌平不由得有些奇怪,“爷,怜生姑娘的画,只怕还不曾传到皇上面前,如今就行动,要由谁去揭发?”

楚洵冷冷瞥他一眼,“皇上不成,不是还有太子?”

昌平想了想也是,如今太子只怕正等着主子爷的错处,但仍有顾虑在,“可是贸然将怜生姑娘的画呈至太子跟前,他难道不会起疑吗?”

“他现在恨不得抽我筋剥我皮,即便是起了疑心,也无法阻止他。”

“这倒也是。”昌平点了点头,“那属下马上就去办。”

楚洵所料没错,谢卿山如今恨不得马上要他的命。

那一日,谢卿山怀疑富贵从楚洵身上闻到了阮蓁的味道,这才跟着楚洵回到了国公府。他抱着这样的期许,翻墙去了楚洵的住处。不想却撞见这两人正在欢好,即便是他露了身份,他们也毫不避讳,动静反而是更大,直气得谢卿山整个人要炸裂。

回到东宫的当夜,嘴里就长了好几个燎泡,他咽不下这口气,隔天便召集了部下,开始商量着怎么对付楚洵。

但楚洵这人做事滴水不漏,他将他查了个底朝天,却没有查到他任何错处。

就当他要放弃的时候,他的一个部下带回来一幅画,一个近乎□□的女子,只在胸前用书画做遮挡,说是楚洵府中养的家妓,虽说芳华绝代吧,但与他谢卿山何干?

谢卿山很是气愤,“你这是没正事干了?这大梁律法也没有规定百姓家中不能养家妓啊,只要他有那个财力,谁能把他如何?”

那部下弯腰道:“殿下有所不知,此女是陈士锋的女儿。”

谢卿山依旧皱眉,“陈士锋是谁?”

“这陈士锋乃是前一任御史中丞,六年前,因当朝质疑前太子的身份,被皇上拖下去砍了。”

皇后掌管后宫多年,对后宫是了如指掌,自然明白太子并非苏贵妃的孩子,而是外头那个生了抱回来的。

本来一切都同她无关,可后来荣妃病故,留下个半大的儿子,给他养在了膝下,便对那个位置起了觊觎,她将当年见证过苏贵妃小产的宫女打入慎刑司,将得到的证词交给了她父亲的门生御史中丞陈士锋,在大朝会上公然质疑太子的身世。

然而,皇上二话不说,看也没看一眼那证词,就以蓄意谋害储君的罪名,叫人将陈士锋拖下去乱棍打死,这就罢了,连他的家人也不放过,男子流放千里,女子则充入教坊司。

听部下讲了来龙去脉,谢卿山也算是明白了部下呈上这画的目的,便是天色已擦黑,他还是赶在皇上歇息之前去到了太极殿,将这幅画以及这个女子的身份摆在皇上面前。

皇上听罢龙颜大怒,当即一掌拍在龙案上,“好你个楚洵,竟然敢跟朕作对。”

“窝藏官妓,按律当收监坐牢三年,”

“来人,给朕拿下这竖子。”

而对于谢卿山来说,楚洵是死是活,坐牢还是斩首,都与他无关,最重要的是要将阮蓁救出来,可若只是将他拿下,只怕未必能救出阮蓁,是以他道:“父皇,儿臣听闻英国公府可不止一个家妓,或许楚洵不止窝藏一个官妓,不如由父皇下旨,令儿臣带着御林军前往英国公府搜查?”

“倒也不必弄出这样大的阵仗,楚家军如今还用得着。”皇帝还有一丝理智在。

谢卿山知道,对于他父皇来说,倒也不一定要楚洵坐牢,不过是想借此拿捏楚家军罢了,最好能以这个罪责,让楚家军就范,赶紧回来救火,对抗秦王才是。

抓住这一点,谢卿山又道:“可楚洵老谋深算,若是不带上御林军,儿臣担心他会将人转移至别处。”

见皇上依然犹豫,谢卿山又道:“若是抓不住那位陈姑娘,单凭这些画像,很难给楚洵定罪。”

不能定罪,又要如何拿捏楚家军呢?

犹豫再三,皇帝还是点了头。

是夜,月黑风高,阴风阵阵。

照雪斋内,楚洵正在给阮蓁洗脚。

阮蓁起初是不肯的,楚洵这明显是在讨好她,而她并不需要他的讨好,怕她又一次心软,“我又不是动不了,还要劳动人给我洗脚。”

“我也不单是给你洗脚,是我从何太医处学会一套按摩手法,其中这足底的穴位最为要紧。”说罢,不由分说就除了阮蓁的袜子,握着她的玉足浸入水中。

温热的水,轻柔的力道,别说还真是挺舒服,阮蓁舒服得直哼哼,可当楚洵投来含笑的一瞥,她立马就正襟危坐起来,“可以了,不用洗了。”

楚洵坚持将该揉按的穴位按完,又用棉帕给她擦净水渍,这才将她的双腿放回床榻上,“你先睡,我还要处理一些公务。”

阮蓁敷衍地点点头,转过身不再理会他。

这是还在闹别扭,不过没关系,他们如今连孩子都有了,她还能再离开不成?

楚洵才一回到前院,便迎头撞上步履匆匆的裴阆。

“主子爷,大事不好了,太子带着御林军,拿着搜查令来搜家了。”

第77章 死遁(上)“蓁蓁,你不能不要我,我……

与裴阆的急火攻心不同,楚洵却是气定神闲,甚至唇角微微勾起隐有笑意,“他倒是来得比我想的快。”

见自家主子如此漫不经心,裴阆也定了定心,问昌平:“爷这是有了应对之策?”

昌平笑眯眯地点头,“他们是来搜怜生姑娘的,主子爷英明,一早便将怜生姑娘送走了。”

这样的事情,他这个侍卫长竟然不知道,裴阆不免有些丧气,“这样大的事,爷竟然连我也瞒。”

昌平笑了笑,“若非如此,你怎会这般慌张,又岂能瞒过御林军那些人精?”

走一步看三步,连这等细枝末节也考量到了,裴阆对此深感佩服,又虾腰禀道:“如今太子、李大人,带着数百御林军堵在大门口,属下该如何应对,还请爷示下。”

原御林军统领周正荣在同大皇子起事失败后被砍了头,自以李元淮便替了他的位置。李元淮和楚洵倒是有些渊源,其弟与楚洵乃是同窗,曾一道在嵩山书院读书。

“既是故人到访,岂有不好生招待的道理。”

说罢,大步流星往外走去,“而至于那个草包太子,且让我会他一会,我倒要看看,他能把我如何?”

走了几步,也不知想到什么,又侧身吩咐昌平:“你亲自去一趟照雪斋,让夫人暂避密室。”

却说英国公府早在建府之初,便在每个院落中设有密室,以供危难之时避祸用,而如今正是这样的时候。

李元淮今日不当值,晚膳后正在妾室屋里歇息,不想却收到皇上的急召,自他上任半年有余,还不曾在夜里被召入宫中,本以为是什么事关社稷的大事,不想却是为了搜寻一个官妓。

一个官妓而已,何必劳动几百御林军?更何况,从前也有这样的前例,有哪个官员看上了某个官妓,跟上头打一声招呼,带走也就带走了,大家都是睁一只眼,毕竟官场上你来我往,这都是心照不宣的事。

可见皇上这是要动楚家。

楚家军不听圣令,拒不班师回朝,这叫皇上起了动楚家的心,可作为一个大梁人,李元淮倒也不觉得楚家军做错了,若是放任辽军长驱直下,大梁几百年来的江山,只怕将要半数交给异族,这是每一个大梁人莫大的耻辱。

而秦王叛乱,说到底不过是内乱,说句大不敬的话,谁成谁败除了对皇帝有影响,甚至当朝官员能连任也未可知,对百姓而言,谁当皇帝也并无大碍。

皇上为了自己的皇位,多少有些罔顾天下黎明百姓的福祉。

虽说李元淮同情楚家的遭遇,但作为臣子他也只能听令行事,否则依着今上这个性子,他们李家也要遭殃。

但李家与楚家毕竟是通家之好,是以李元淮到达英国公府大门外,并不曾横冲直闯,还力压太子的威势,给了楚洵一分薄面,

让英国公府的侍卫先行禀告一声,也算是全了两家的人情。

谢卿山气得吹胡子瞪眼,倒也是无济于事,谁叫御林军只听李元淮的。

但好在楚洵很快就到了,“李兄,好久不见。”

“殿下,这么快又见面了。”

清风拂面,步履徐徐,全然没有一丝担忧在,甚至还隐有笑意,还十分有礼地朝他们两人打招呼,就仿若他们不是来搜家的,而是来做客的

装腔作势,谢卿山冷哼一声,且看他等会还要如何云淡风轻。

李元淮将楚洵拉在一边,想要同他说明来意,却不想谢卿山先声夺人:“你在府上蓄养家妓,这原是你的私事,然而近日有人告密,你这些家妓中,有一人乃是在册的官妓,窝藏官妓此乃大罪,本宫特奉皇上的口谕,前来你府上拿人,望英国公莫要阻拦,否则便别怪刀剑无眼。”

撕破脸后,这却是不再唤文仲兄。

这两人当初为了一个女子,闹得满城皆知,李元淮自然也知晓,他朝楚洵无奈笑笑。

楚洵朝他摇头,转而对谢卿山笑道:“殿下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好歹也是大理寺少卿,岂会知法犯法,别说我不曾藏匿官妓,便是私养家妓也是无稽之谈。”

“是吗?”

“殿下若是不信,只管去搜。”

见楚洵笑得成竹在胸,谢卿山眯了眯眼,他是着过这厮的道的,心下便觉不好,但好在他的目的并非楚洵,而是趁机救走阮蓁。

原本阮蓁就是他的未婚妻,若在众目睽睽下现身英国公府,只要蓁蓁不否认她的身份,他倒要看看楚洵该要如何抵赖,强抢未来太子妃,这罪名足以要他脑袋。

思及此,谢卿山邪性地笑了笑,“好啊,本宫一定仔仔细细地搜。”.

楚洵走后,阮蓁便开始睡觉,只她才刚躺下,便听得江婆子在门廊下几声尖叫。

“怎么了?”

“有官兵在园子里,看样子是往各个院中去,人还不少,夫人你说是不是府上有人犯事了啊?”照雪斋处在半山,地势高,是以江婆子在门廊下,能看到园子里的情形。

府上如今就两个爷们,不是楚洵,就是三爷,阵仗这么大,那一定是针对楚洵。

阮蓁并没有很担忧他,反倒是牵挂起姨母来,听闻她如今身子弱,也不知可受得住这个刺激?

虽明知自己出不了照雪斋,阮蓁还是穿了外袍起身。

今儿风大,地上飘散着后山吹下来的落叶,游廊上挂着的灯笼被吹得乱撞,院门也被风刮得咯吱乱响,倒真真是有些风雨欲来的飘落感。

楚洵真的出事了吗?

会不会死?

阮蓁轻抚上肚皮,在心里安抚着孩子,没事的,你爹死了,你还有你娘,你娘亲自小没有爹疼,只有娘疼也没什么不好。

江婆子见她出来,便上前劝道:“夫人,你怎地出来了?外面这么乱,仔细冲撞了小主子,快些进去歇着吧。”

“发生这样的事,我怎么睡得着。”

江婆子还要再劝,却昌平人未到声先至,“夫人,且慢,先别急着歇息。”

昌平将阮蓁及两个婆子带到了密室。

这密室虽是在地下,却也有夜明珠做灯,且十分宽敞,共有三、四间屋子,一应物品亦是俱全,另一头还与半山的洞窟相连,并不让人感到气闷。

倒是很挺适合躲灾避祸,住上一两个月不成问题。

这么想来,阮蓁便问昌平,“姨母院子里也有这样的密室吗?”

昌平知道她的心思,便道:“老夫人和太夫人,早在几天前就回丹阳祖宅祭祖去了,夫人且放心。”

这样啊,看来楚洵一早就料到了今日,想来今夜是有惊无险,阮蓁这才彻底放下心来,等昌平走后,便且吩咐江婆子铺好床铺,且去睡了。

她睡意上头,很快便睡了过去。

等她再度醒来时,身侧已经多了一个人。

“醒了?”楚洵进来有一会儿了,见女子睡得熟,便没有叫醒她,而是脱了外袍睡在她旁边。

纱帐外的夜明珠一直亮着,阮蓁很难看不见他面上的疲惫,便客套地问:“事情都处理好了?”

楚洵却不答反问:“你就不关心今日发生了何事?”

阮蓁闭了闭眼,到底是敷衍了一句,“今日府中为何出现这么多官兵?”

楚洵握着她的手,眼里尽是志得意满的亮光,“蓁蓁,再过不久,我就能光明正大地娶你过过门了,你高兴吗?”

却不想女子,在听得这番话后,却是头疼地扶额,眉头也是紧蹙在一块儿。

楚洵眸色暗了暗,将她的手握得更紧,就好似一松手,女子便又要抛弃他,“蓁蓁,我知道你对我还心有芥蒂,但你可以惩罚我,可以教训我,独独不可以不要我。”

“我已经没有退路可走了。”

阮蓁没有问他到底做了什么,却也猜到了一些,却丝毫没有欢喜,只有沉甸甸的负担。

怎地还阴魂不散上了?

早知这厮如此难缠,她当初何必要勾他,随便嫁一个温润的君子岂不更好,比如梅九郎这样的。

从来没有哪一刻,叫阮蓁如此懊恼当初的决定。

却说谢卿山将英国公府搜了个底朝天,除却搜出西苑那些无人照料的英烈遗孤,连陈家女的一个人影也不曾见着,更不必提他要找的阮蓁了。

若只是这般便也罢了。

哪想到隔天,坊间便开始传闻,楚家军拒不遵守皇上的军令,让皇上怀疑英国公府要造反,并于昨日夜里带着御林军去抄家,想要搜出相关的谋反证据,不想扑了个空不说,还暴露出另一桩隐秘的事来——英国公府十年如一日地收容、照顾楚家军中那些英烈的遗孤及家属,除却养在英国公府的那些,其他的英烈遗孤及家属也都得到了妥善的安置,连朝廷都做不到的事,英国公府却做到了,实乃大善之家。

一时间,楚家军的威望,在百姓心中又上了一个台阶,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而楚家军要造反一事,却似乎没有遭到百姓的谴责,毕竟能逼得这样的正义之军造反,可见朝廷有多不值得信任,加上皇上断了楚家军粮饷一事也被有心人捅出,众人更是恍然大悟——难怪要造反了。

至此,皇帝才明白,自己是中了楚洵的阳谋。

这人是在为楚家军能名正言顺造反起势、做铺垫,好让来日楚家军造反之时,尽可能少地受百姓指责。

偏偏在这样的声势下,皇帝还真不好动他,甚至不得已还要亲自安抚一二,否则这当口真反了可如何是好?

这一日,皇帝宣楚洵入宫叙话。

只楚洵才刚乘坐马车离开国公府,谢卿山便熟门熟路地去到了照雪斋。

与上一回贸然行动不同,他这一回是有备而来。

第78章 死遁(下)她死了,一尸两命,楚洵疯……

“你可有听说前儿个御林军来搜查是为了什么?”

“如今外头说的是咱们国公爷要造反,他们是来搜查证据的。但我听门房的小厉说,当时太子爷说的是捉拿在逃的官妓,叫什么怜生姑娘的。”

“咱们府上还有官妓,我怎么不知?”

“自然是没有的,不过倒是在园子西面,搜出一个西苑来,但是里头住的也不是什么官妓,而是楚家军一些无家可归的遗孤及军属,说起这个,倒是没想到国公爷那样不假辞色的一个人,竟然有如此侠义心肠的一面,现在外头的人,都说咱们国公爷是菩萨转世,就算是真要造.反,那也是为名请命,而不是什么乱臣贼子。”

“……”

阮蓁坐在美人靠上做针线,将这些话听在耳里,慢慢拼凑出一个事实,西苑并非她想的那样,没有舞姬,只有收容的军属,而怜生姑娘则是楚洵一箭双雕的一步棋。

一则为了震慑她,逼迫她答应他的要求。

二则为引来官兵搜查,顺理成章地让这些英烈家属出现在人前,从而为楚家军造.反造势。

关于楚洵要造.反,阮蓁并不认为是空穴来风,结合那一日夜里楚洵语焉不详的话,他或许真打算造.反,而他如今这个举动,一是试探民意,看是否会被民众口诛笔伐,好再做打算,很明显因着妥善安置英烈家属的善举,这一局他赢了。二是对皇帝的一种反向拿捏,皇帝若是勃然大怒,也不管证据不证据,直接将楚洵下了牢狱,楚家军能立即就反了,若是皇帝选择大度容忍,那么在找到楚洵切实谋反的证据之前,便是皇帝也动不得楚洵半分。

不愧是她当初看上的男人,将人心和人性玩弄得炉火纯青。

但他造反是为了自己吗?为了娶她?这是他向她爹递出的投名状?

他为她做出这些牺牲,将来她要拿什么去还?若是不能令他满意,他是否又要发癫?

一想到这种可能,阮蓁便觉得头皮发麻,好几次手指被针尖戳破,再也无法专心做针线,抓耳捞腮地进了屋。

只才一进屋,便被人捂住口鼻,慌张抬眸,便对上一双熟悉的眼,登时心中一紧,绷直了背脊。

许是那人感受到她的害怕,指了指庭院的方向。阮蓁透过门缝往外看,两个婆子倒在了白烟之中,顿时明白了些卿山今日的用意——他是来救她。

等两个婆子人事不省,整个照雪斋的人都被放倒,谢卿山这才放开对她的钳制,“蓁蓁,是我无能,让你受苦了。”

谢卿山一把攥上了她的手腕,“我这就带你走。”

说罢,拉着阮蓁往浴房走去,而浴房朝着后山的门已被打开,门洞外有几人围着宅子在浇油,有人拖着个麻袋往浴房来,闻起来有些臭味。

阮蓁捂着口鼻让开,“这是什么?”

“一具女尸,一具和你身形相仿的女尸。”

见阮蓁倒吸一口凉气,谢卿山又解释说:“你放心,不是我杀的,是乱葬岗捡来的。”

又是浇油,又是准备替身,这是要让她佯装死在火海,死遁脱身。

如此一来,倒是能彻底断绝楚洵的念想。

她的确很心动,但她不能走,不能跟谢卿山走,这人没比楚洵好上多少,疯起来没准还能要她的命。

阮蓁退却一步,且下意识抚上肚子,“我不会跟你走的。”

谢卿山看了一眼女子的腹部,眸光暗了暗,“你有了他的孩子,所以舍不得跟我走?”

阮蓁摇摇头,又点点头,“你回去吧。”

谢卿山叹了一口气道:“是怕我不要他?我不是早就同你说过了,只要是你生的,我都能视为亲子。”说罢,便将阮蓁往浴房后面的空地拉。

空地的尽头是一面围墙,此刻竖着一架木梯,谢卿山蹲下身,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你有了身子,不方便爬梯子,来,我背你。”

围墙之上站着几个侍卫打扮的男子,此刻正举着火齐镜放哨。

这说明一切尽在他们的掌握中。

只要出了这堵墙,她便自由了,那是她向往已久的,阮蓁心动了,下意识往前一步,却刚挨着谢卿山的背,又速速退了两步,“不,我不能跟你走。”

谢卿山站起来,转过身,眉头一压,诘问他:“为何?”

“不过是从一个牢笼到另一个牢笼罢了。”

谢卿山给委屈坏了,“在你心里,我和他是一样的人?也会把你关起来?”

阮蓁瞟他一眼,提醒他道:“上回在甜水巷,也不知是谁,险些给我掐死?说到底,你和他并无区别,都是只顾自己意愿,不顾旁人死活的主。”

甜水巷的事,谢卿山的确亏心,但他也有自己的理由在,“那日的事,你也不能全怪我,你分明都答应嫁给我了,还成了我的未婚妻,结果转头又跟他好了,你叫我怎么忍得下这口气?”

“所以你就要杀我了?”

“我没想过要你的命,但那个时候,我控制不住自己。”

阮蓁冷笑一声:“又是这个说辞,楚洵每回欺负我后,也是这样说的,你还说你和他不一样?”

谢卿山对此无法辩驳,刚好此时,放哨的人提醒道:“园子里有人,也不知道会不会往这边来,殿下还请动作快些。”他便岔开了话题,“好了,你要同我吵,也等出去了再吵,这里可不是我的地盘。”说罢,便扣住阮蓁的腰,将她抱起来。

脚下凌空的刹那,阮蓁尖叫一声,“谢卿山,你这是要强迫我吗?”

“对不起,蓁蓁,我不能没有你。”

说罢,以手作刀劈在阮蓁肩上,后者立马就昏了过去。

谢卿山抱着阮蓁踩上了木梯,阮蓁头上的翡翠素簪落下,他空出一只手接住,转头交给另一个侍卫,“把这簪子插入那尸体的头发上。”

又想阮蓁最是个善良的人,肯定不愿牵连无辜,又吩咐道:“这院子里的几个婆子,全都扔到下面竹林里去。”

等谢卿山抱着阮蓁翻过围墙,又沿着楚家的后山走了一截山路,这才进入一条不起眼的巷子,这里停着同样不起眼的一驾马车。

当马车驶过英国公府所在的朱雀街时,谢卿山刻意撩开帘子觑了觑,后山的方向,火光漫天,滚滚黑烟,这才微微勾唇,得意地一笑。

“楚洵,任你再多算计又如何?”

“最终赢的人还不是我?”

落下车帘,谢卿山爱怜的目光落在阮蓁姣好的面容上,“蓁蓁,一切都过去了。”

“我们离开金陵,我都打点妥当了,去一些没有认识我们的地方,去一些楚洵永远找不到的地方,我们重新开始。”

若是阮蓁此刻还醒着,往窗外随便那么一瞥,便会发现马车行驶的方向,并非是东宫,而是出城的方向。

若是方才,阮蓁怀疑那麻袋时,仔细辨认一番,便会发现那麻袋过于的大,足以容纳下两具成年人的尸体。

是的,谢卿山在楚洵手里吃了太多亏,早就认识到了他的厉害,知道只要他一日还活着,阮蓁便藏不住,而他也早就厌倦了官场的尔虞我诈,才选择同阮蓁一道死遁。

却说楚洵入宫一趟,在太极殿待了许久,皇帝许诺他,楚家军的粮饷就当是朝廷欠他的,总之朝廷绝对不会赖账,等收服了秦王再还云云。又承诺,若是楚家大爷能够力克辽军,待他风光回朝时,必定封他个万户侯,以彰显他对楚家的看重。

这却是怕楚家真的反了。

楚洵一一笑着客套过去不提。

皇帝为表对他的看重,特意留了他共进午膳。

照雪斋走水,烧死了人,这样大的事,自然会有人来通知楚洵。

奈何家中的正经主子都去了丹阳祭祖,他们这些做下人的,没有那通天的手段,根本无法给宫里递消息,长琴只能是等候在宫门口。

长琴是午时初来的,一直等到等未时末,整整一个半时辰,这才见到楚洵和昌平的身影。

当即就痛哭流涕地跪了下去,“爷,照雪斋走水了。”

“夫人,夫人她没了。”

“烧得只剩下骨头了。”

“谁,你说谁?”昌平身形一个踉跄,不会吧,夫人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主子爷可怎么办?

正当他要问个仔细,却瞥见主子爷已经取了驾车的马,朝着朱雀街飞奔而去,御街向来人多,这般策马狂奔实属无礼,更何况还是这般有头有脸的人物,少不得要被言官参奏一本。

然楚洵如今心急如焚,哪里顾得着这些

细枝末节,只管把那鞭子甩得虎虎生威,平时要两刻钟的路程,硬是给他一刻钟便抵达了英国公府。

及至侧门外,仍旧不下马,就这般策马扬鞭到了园子里,又过了一片竹林,这才踩蹬下马,然下了马却再走不动道,只因那满目的疮痍太过地触目惊心。

一路上全是水,可见已进行过施救,可即便如此,那屋宅上的火还在燃烧,浓烟依旧不住地张牙舞爪,摧枯拉朽的屋子不时地落下一块带火的房梁。

那熊熊烈火下,燃烧的是不只是宅子,还有他的妻、他的孩儿,他这辈子最珍视的东西,都在这场大火力燃烧殆尽。

艰难地走到院门口,牌匾上的照雪斋三个字已经烧得黢黑,完全辨不出它曾经的龙飞凤舞,一如楚洵行尸走肉的样子,可还有半点当年高中状元、簪着鲜花打马游街的意气风发?

正这时,下人将一具烧得只剩下骨头的女尸搬出来。

顶天立地的男子汉,那一刻脊梁弯了,他失力地跪在地上,他拖着残躯爬到那尸体面前,仔细检查者那女尸的头颅,似乎想找出一丝和阮蓁的不同来,却不想指尖触碰到一根滚烫的簪子。

楚洵佯装镇定,抬手擦去那簪子上的黑灰,直到看清那簪子的质地。

再也没有任何侥幸,男子倒地不起,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猩红的血丝霎时爬满他哀痛的双目,目眦欲裂。

他好恨!

一尸两命啊,老天为何对他如此残忍。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老天要如此惩罚他。

他的妻,是如此地善良,不该是这等结局。而他的孩儿,还不曾见过这世间一眼,怎地就这般去了?

巨大的悲恸之下,楚洵一口气上不来,昏了过去。

第79章 一夜白了头生无可恋。

楚洵再度醒来后,便把自己关在前院的书房,只一味地喝酒,也不让上下酒菜,就这般空腹喝,大口大口地喝,就仿若那黄汤一落肚,便可以麻痹所有的伤心。

但真的管用吗?

若当真管用,某人就不会彻夜睡不着,就不会孤枕寒衾到天明,就不会半夜起来掌灯作画,一刻也不曾成眠。

偶尔打个盹,也不会超过一刻钟,否则便会为噩梦惊醒。每每此时,门口侍奉的长琴都忍不住和昌平嘟囔,“夫人这一去,爷是半条命没了,这样下去可如何是好?”

昌平摇摇头,“谁说不是呢?夫人这一走,爷这是全数撂挑子了,就连放火的元凶也不管,只能我这个门外汉去查,哎,希望主子爷赶快好起来吧,楚家军几十万人需要他,他可不能就这么倒下了。”

昌平又问:“一日一夜了,爷可曾用过饭?”

昌平摇头,“除了喝酒,便是作画,却是粒米未沾。”

昌平道:“那爷都画些什么?”

长琴依旧是摇头,“主子爷不让人进,只让我把画纸和酒放在门后边,这一日,我也不曾见过他。”

“哎。”昌平叹然道:“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画的夫人,他这个时候还能画谁?”

长琴有些担心,“昌平大哥,你要不要进去劝劝,好歹让爷用些饭,我怕爷给饿坏了。”

“算了吧,一尸两命啊,爷哪里吃得下,且让他发泄发泄,左右饿个一两日也死不了。”

说罢,昌平让长琴多看着些楚洵,自己则去查那日放火的真凶。

昌平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那把火竟然是太子那个疯子放的。

那日在后山巡逻的侍卫,在搜家那日是见过太子的,是以能清楚地记得,当时迷晕他们的人,是太子身边的侍卫。

而根据照雪斋几个婆子的回忆,说昏迷之前听得夫人和一男子在争吵,看样子两人闹得不甚愉快。

根据这些证词,昌平初步论断,是太子让夫人跟他走,而夫人不肯,太子一怒之下,便浇油烧死了夫人。

这事旁人做不出,但太子那个疯子却是做得出的。

但很快,新的证据又推翻了他的论断。

太子比他想的还要疯。入夜后,下人挖出另一具男尸的骨架,那男尸的个头却是和太子不分伯仲,他这才明白,真相可能是,太子见夫人不跟他走,不仅恼羞成怒烧死了夫人,连他自己也没有放过,来了个玉石俱焚。

昌平得出这个结论时已夜深,可事关夫人的死因,以及太子的遗体,他还是第一时间便往书房去。

不想沉沉夜色中,那书房却格外通明了些,可不像是油灯或者烛火的光辉。

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昌平拔腿就跑,至书房前一股热浪袭来,才知这是走水了,忙撞门而入,映入眼帘的,便是提着水桶慌张救火的长琴几个,以及案桌后气定神闲的主子爷。

而当他看清主子爷的面容后,登时吓得倒吸一口凉气,“主子爷,你的头发,怎地变成这样了?”

一夜白了头,这种事情,昌平从前只在民间故事中听说过,不想却在自家主子爷身上亲眼见识了。

然楚洵却闻若未闻,依旧漫不经心地凝视着案桌上的画,唇角甚至还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都着火了,怎地还笑得出来?

昌平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就发现案桌上的画,是火海中的一家三口,登时便什么都明白了。

这火大概并非意外,而是主子爷自己放的,不过一个女子,怎地就这般割舍不下呢?

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把家族利益放在首位的主子爷吗?

他难道就不想想,他这般走了,楚家军这个烂摊子要怎么办?如今皇上已认定他们要反了,走上了这条不归路,赢了众将领自是封侯拜相,输了却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头一次,昌平对自家主子感到失望。

竟然为了一个女人,弃楚家军几十万将士,以及背后的几十万家庭于不顾。

但毕竟是自己主子,能怎么办呢,除了好生劝慰,再给他请个太医来治这白发之症,他又能怎么办呢?

何太医是第二日早上来看诊的,按照何太医的话来说,楚洵这是悲伤过度,肝气郁结,直至热邪侵体,气血淤堵,而发为血之余,这才一夜白了头。

楚洵倒是没事人一般,全程一句话也没说。

反倒是昌平急坏了眼,“那怎么办,难不成,我们爷便要一直顶着一头银发?”

何太医道:“倒也不是这个说法,只要将养得当,还是能养回来的。”

昌平问:“那不知要多久才能养回来?又是否有灵丹妙药可用?”

“那就要看国公爷,何时能够想开,否则再多的天材地宝也是无济于事。”说罢,何太医又仔细替楚洵把了脉,沉默半晌后,十分严正地告诫楚洵:“英国公,你的病情可不止少年白头这一症状,如今你心脉受损,若不妥善医治,恐怕会郁郁短折而亡。”

“短折而亡?那岂不是……”早死?

昌平吓得跪在了何太医面前,“求何太医救救我们爷。要什么药材,要多少银两,何太医只管说。”

何太医盯着一脸木然、生死看淡的楚洵看了半晌,对方都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也只能是长叹一声道:“他自己都不想活了,你替他着急做什么?”

何太医走后,昌平便开始劝慰楚洵,“爷就是不为自己想想,也得为老夫人想想,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叫老夫人怎么活得下去?”见楚洵看向他,总算是有了反应,昌平又继续道:“再说了,夫人的大仇还未得报,爷岂能任由自己消沉下去?”

一天一夜的沉默后,楚洵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那日是谁放的火?”

昌平将自己查实的证据,以及自己的推断说了,而后怂恿道;“虽说太子也死了,但这子债不得父偿啊?更何况,若不是皇上纵容,太子哪里敢如此嚣张,大白日的就放火烧人家宅子?”

楚洵点了点头,沉声道:“你说得对,我得好起来,我还要替她报仇。”.

皇帝不相信照雪斋的男尸是谢卿山的尸骨

,派了御林军四处搜寻,阮蓁和谢卿山只能藏在偏僻的村子里,直到一个月后没了动静,这才重新启程。

当马车离开金陵城的最后一个城镇时,阮蓁忍不住感叹:“谁能想到,当初我使尽手段也要留下的地方,如今却只想逃离?”

谢卿山道:“你从小过得苦,不想再过苦日子,因而才想要权、才想要势,这本无可厚非,但你从前不曾见识过权势,并不知权势实乃一把双刃剑,在让你得利的同时,也会无形之间伤了你。就比如我,做太子够威风吧,但你可知道,那些围绕着我的部下,个个指望跟着我平步青云,我得要给他们恩惠,他们才会给我卖命,若是一旦他们看不到希望,便尸位素餐,甚至是背叛我。不仅如此,我还得时刻提防我那些异腹兄弟,他们哪一个不想取我而代之?我东宫的侍卫前前后后不知帮我挡了多少这些兄弟的暗杀。说真的,我做太子这几个月,比我从前整日被追杀都来得累,这太子当起来,真真是没滋没味。”

“又比如你,一心想要攀附楚洵的权势,结果最终困住你的还是他的权势。”

“可见,权势与你我而言,并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要也罢。”说罢,谢卿山拉上阮蓁的手,“蓁蓁,等见到了岳父、岳母,我们便择日完婚,到时候我带你游遍三川四海,春日我们去看江南的烟雨,夏日我们出海去追日,秋日我们去关西草原策马追风,冬日我们去雪原凿冰捕鱼,远离朝堂,做一对令人艳羡的神仙眷侣好不好?”

阮蓁有些心虚,面上却不显,只自然而然地抽回手,“嗯,只要我爹娘同意我嫁你,一切都好说。”说到此处,她打了一个埋伏,“怕就怕我爹娘不同意。”

阮蓁没有告诉谢卿山她的身世,只说她不是阮承业的亲女,她娘并没有死,这些年在和她亲爹过,她如今要去找他们,一家人团聚。并且哄他说,若是他一定要娶她,就去见过她的爹娘,经过他们的同意,两人再完婚也不迟。

谢卿山抬了抬下巴,“不是我自吹,我好歹也是举人出身,又生得这般好样貌,便是不做太子,也是知府家的公子,就我这样的条件,岳父岳母还能嫌弃我不成?”

阮蓁见不得他这孔雀开屏的样子,很想告诉他真相,泼他一头冷水,但还是忍住了。

阮蓁不告诉谢卿山她的身世,并非信不过他,他为她能够抛弃东宫太子的尊荣,她若再信不过他,就太不是人了。

主要是这人不正常,总是会干出一些惊世骇俗的事,若是他不介意自己是他堂妹,依旧要同她做夫妻,如今她身边又没个人,他强要了她,她找谁说理去?

更何况,此去明州路途遥远,她一个美妇人,又怀着身孕,独自走在路上实在不便,便只能劳烦他这个堂哥当一回护卫了。

大不了作为补偿,等她到了明州的地界,她罩着他就是了。

他本来就不是做太子的料,能够这样走出权利的漩涡,平平安安过一辈子,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因着阮蓁有身孕的缘故,两人走走停停,一个月后才抵达明州。

阮蓁一进入明州的地界,便有人注意到了她,她和谢卿山都是少有的貌美,很难不被注意到。

她们是晨间出现在明州城的,中午便成了秦王的坐上宾。

暌违多年,阮蓁再次见到自己的娘亲,依然如儿时一般扑入林鸳的怀中,“娘亲,女儿可算是找到你了。”

第80章 五年后他成了银发将军(北魏皇帝)……

九年不见,林鸳风华依旧,眉梢含笑,眼尾没有一丝皱纹,手也保养得极好,跟嫩葱似的,全然看不出是生个两个孩子的妇人。

可见在岛上的这些年,她是过得极为滋润的。

阮蓁替她高兴之余,也替自己委屈,揉了揉眼眶,眼泪那是说来就来,“娘亲也当真是狠心,把女儿一个人留在阮家,只顾着自己逍遥,全然不管女儿的死活,你都不知道,女儿这些年吃了多少苦……”

话音未落,一个总角小童朝着林鸳走来,一看就是林鸳的儿子,能在她娘跟前长大也就罢了,生得也像她娘,这叫阮蓁嫉火攻心,她将林鸳往自己身边一拉,“你就是陆禩是吧?你霸占了娘亲这么些年,也该还给我了,你去找你爹去。”

小陆禩被阮蓁一凶,金豆子啪嗒啪嗒往外落,“娘,我要娘。”

林鸳看了眼使小性儿的女儿,又看了眼委屈巴巴的儿子,最终一个都不委屈,一手牵一个落了座。

小陆禩落座后,便坐上了秦王的大腿,抓着他的胡须玩闹,又咯吱咯吱地笑了起来。

林鸳这才抽了帕子替阮蓁擦泪,“都要当娘的人了,还吃幼弟的醋,这像话吗?”

阮蓁已有四个月的身子,不消讲也是瞒不住的。

“这孩子是楚洵的?”

阮蓁循声望去,这才正眼看向她那素未谋面的亲爹。

四十不到的年岁,留着一撮美须,生得甚是俊雅,虽只着寻常的绸缎衣裳,举手投足之间却让她想到了楚洵,有股子世家子与生俱来的风度。

是了,她爹和楚洵一样,都是金尊玉贵长大的,即便如今落了难,刻在骨子里的修养却不会变。

阮蓁收了在林鸳面前的肆意,转头朝着陆琛盈盈一拜,“女儿见过父王。”

秦王从未见过这个女儿,当初抛弃林鸳另娶他人,对这对母女不是没有亏欠,更何况这个女儿生得还同他这般像,不苟言笑的他倒也露出个慈父的笑容来,“既然回来了,便好生住下,等父王打下这天下,非把楚洵那厮碎尸万段不可,竟然如此欺辱本王的女儿。”

林鸳嗔他一眼,“你惯来会说大话,如今楚家军大肆招兵买马,那声势、那阵仗,将来这天下花落谁家,还真是不好说。”

说起这个,秦王就心火直冒,“这个楚洵,真是个孬种,你说他要造反,就干脆一些,非得说是为爱妻报仇才反的,弄得天下人交口称赞,都说他是旷世大情种,殊不知我女儿在他跟前,可是受尽了折磨。”

“真真是个不折不扣的伪君子。”

“我生平最看不上这样的人。”

林鸳道:“你倒是不虚伪,可结果如何,若不是我兄长,你还有命在这里说大话?”

秦王哑口无言。

林鸳又要说什么,却不经意间瞥见坐在下首的谢卿山,“蓁蓁,这位公子是?”

秦王的目光也被吸引过去,“这位公子生得倒是面熟,不知家父是谁,与本王可相熟?”

那可太相熟了。

谢卿山有些哭笑不得,分明进入明州城之前,他还怀揣着对新婚的憧憬,甚至连两人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结果却告诉他,他要娶的女子,竟然是他的堂妹。

老天爷给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竟然让他爱上了自己的堂妹。

而那个女人,分明知道一切,却眼睁睁看着他沉沦在美梦中,又亲手戳破它,实在太过残忍。

起初,谢卿山也不知这是秦王府,只觉得这府邸甚是气派,进入明间一观,岳父岳母又都是雍容华贵之人,想来蓁蓁这亲爹实力不俗,不知可看得上如今的他?

正忐忑着,有丫鬟进来上菜,不经意间唤了句王妃。

试问,这诺大的明州城,能称得上王妃的是哪一位

,自然是秦王的王妃。

然后,他就看到他那未婚妻,像是雏鸟归巢一般扑入了秦王妃怀里,撒起娇来。

这个女人,竟然又骗了他。他是说她一路怎地这般顺从,半句忤逆的话也不曾有,一问就是但凭父母亲做主,这却是在这里等着他。

心像是塞了棉花,堵得人喘不过气来,猛罐几口茶,这才压住他心中叫嚣的怒火,没有在她爹娘跟前闹开。

本来都沉下去的情绪,却在秦王这一问后,彻底又被调了起来,“自然是相熟的,实不相瞒,晚辈是……”

谢卿山不是不知暴露身份是何等地危险,毕竟这是在敌军阵营,但是他想,若是他被当做奸细抓了起来,这个女人会为此感到愧疚吧?会的吧?

猜到他又要发疯,阮蓁赶忙打岔道,“父王,他是江州知府谢大人的嫡三子,母亲从前在江州时应是见过的,说起来也算是相熟。”

这事儿算是这般打岔过去,但阮蓁不放心,等用过午膳,便亲自将谢卿山送去了城门口。

“谢三哥,你也看到了,秦王是我爹,算起来你还是我的堂兄,所以我们注定是无缘的。”

“我那日去甜水巷,你便已经知道了是不是?”

“是的,那个时候我刚知道不久,我若是早知道,一定不会和你订婚。”

这个答案叫谢卿山心里好受了些,他又问:“若我不是你堂兄,你会不会选择我?”

楚洵也好,谢卿山也罢,远远看去都是不可多得的佳婿,但只有她知道,私底下的他们,一个是会灼伤人的火,一个是冻伤人的冰山,都不是什么良配。

若她还是从前那个柔弱无助的女子,迫切需要他们的庇佑,那她也不是不能咬着牙认了,然如今她再也无需向生活所低头,又何须去啃那难啃的骨头?

阮蓁没有回答,只歉意地看着谢卿山,沉默已经说明一切。

但谢卿山却不肯放过她,“其实,你多少是有些喜欢我的,是不是?否则方才你也不会拦着我,你是怕你爹知道我的身份,杀了我是不是?你看,你还是担心我的,舍不得我横死。”

阮蓁闭了闭眼,早知道她何必拦着,他想找死就让他去死好了。

“我不是担心你,不过终究是你将我平安送回来,我不是那等恩将仇报的人。”

“原本我是想多留你一些时日,但你如今性情不定,我怕你留下来会再生事端,只能是将你送走了。”

“谢三哥,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说罢,阮蓁转过身,“以及,你忘了我吧。”

谢卿山还不死心,又唤住她:“蓁蓁对我,当真如此狠心,一星半点的喜欢也没有?”

谢卿山参军是为她,当太子是为她,放弃东宫之位也是为她,为她跟楚洵抖得死去活来,似乎这一年来,他就是专程为她而活着。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她怎么可能丝毫无动于衷。

若他不是那么疯,若他不是她堂兄,她也不是不能接受他,至少她愿意为她放弃一切,而楚洵不会。

但又想起方才席间,她爹说楚洵反了,又似乎冤枉了他。

这么说起来,她多少有些乱世妖姬的本事在,能让各方英雄尽折腰。

既如此,阮蓁便想着少祸害一个是一个,“对,没有喜欢,我谁也不喜欢,我只喜欢我自己。”

“所以,你不要再执着于我,没有任何结果的。”

“我走了。”

说罢,决然转身,但那背影多少有些落荒而逃。

谢卿山不舍离开,然女子背影决然,他也只能是隐忍地闭嘴,但当女子渐去渐远,马上就要消失在街角,他终于是忍不住跑过去,“蓁蓁。”

阮蓁驻足回眸,谢卿山站在她三步之外。

男子皱眉,湿漉漉的眼望着她,张开双臂哑声祈求:“我走之前,你能让我抱一抱吗?”

本是该快刀斩乱麻的,却不知为何,在阮蓁看到那忧郁的眉眼时,拒绝的话说不出口。

趁着她愣神的当口,谢卿山已经欺近,将她按在他宽阔的胸膛,埋首在她发丝中猛地一吸,有淡淡的甜香,让人感到安心。

一想到要离开她,从此再无任何寄托,孤苦伶仃一个人,谢卿山只觉得心中刺痛不已,他帮女子将耳边的碎发往后抿去,看着女子清凌凌的眉眼,几分认真几分戏谑:“金陵我是回不去了,江州只怕也不行,我父皇一定会找过去,我如今是无路可走了。”

“不知蓁妹妹,可否收容一下你这个可怜的堂兄,让他不至于流落街头?”

阮蓁却很是为难,“只要你不再胡说八道,暴露你的身份,倒也不是不可。但你又能做什么呢?让你去参军,去打你父皇?总归是有违人伦。做生意,如今又逢乱世,你又没有这方面的历练。你说你能做什么呢?”

谢卿山委屈地看向阮蓁,“蓁妹妹是不是忘了,我可是举人出身,若不是我那黑心兄长拦着,如今只怕也是进士老爷,不如你去跟你那父王,我那叔父说一声,让我去桃源书院当教书先生,你认为如何?”

桃源书院是明州最有名的书院,便是在大梁也是排得上号的,地处明州城外的三清山上,下上一趟都要半日,倒也是个放逐人的好去处。

“好,我答应你。”

日子一晃就过去了五年。

年初,秦王打入金陵,夺回了皇位,而城破之际,永业帝则不知所终,有人说他被乱刀砍死扔进了秦淮河,也有人说在去江州的船上见过他。

永业帝或许对不起天下人,却独独没有对不起谢卿山,谢卿山怎么会对他不管不顾。

将永业帝悄悄送回江州,拜托他养父照料后,谢卿山又回到了金陵。

他如今不再是桃源书院的先生,而是成了金陵嵩山书院的先生,不过他回到金陵后,并没有第一时间去嵩山书院,而是急匆匆往玉华公主府赶去。

因为他在回金陵的路上听说了,那个威震天下的银发将军,也是如今的北魏皇帝,这几日便要来金陵,意图和新帝洽谈两国的边界划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