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夫人不见了。”她又抛弃了他。……
捻指便到了端午节那日。
秦淮河上,塞龙舟的那一段,两岸人山人海,都是来看热闹的。
临河的一间酒楼内,二楼视野最好的包间,阮蓁坐在临窗的软榻上,日光照在她浮光锦制的交领襦裙上,似有淡蓝的光萦绕在她纤细的身段上,平白多了一丝仙气,而她头上那顶双凤环花金镶红宝石发冠,却又叫她富贵逼人。
阮蓁甚少如此装扮,早上在小院时,楚洵便总盯着她看。
如今到了酒楼,依旧是频频看向她,简直是挪不开眼。
“你今日怎地打扮如此浓重?”
阮蓁不答反问:“表哥喜欢吗?”
楚洵微挑一边眉毛,“你该不会说,你这是为了取悦我?”
“可不就是为了表哥?”为了让你记住这难忘的日子,我可是煞费苦心。
在楚洵投来不解的一瞥后,阮蓁解释道:“难得与表哥同游,总要配得上表哥才是。我与表哥不同,表哥便是着布衣,那也难掩矜贵的气度,像我这样的,却不得不靠衣装来弥补,否则旁人只怕会把我当做表哥的婢女呢。”
恭维的话,从来让人顺耳,楚洵宠溺地笑了笑,而后亲自剥开一个粽子,放在碟子里推给阮蓁,算是对她嘴甜的奖励。
阮蓁却摇头:“太粘牙了。”
楚洵无奈笑笑,用筷子夹了一小块,递到阮蓁嘴边,“来,张嘴。”
阮蓁往旁边一躲,“都说了不吃。”
楚洵却依旧坚持,“这是驱邪避灾的,你好歹是用一些。”
阮蓁笑了,“这话说得,好似不吃就会……”
未尽的话,被楚洵用粽子给塞住,他冷着脸训她,“饭可以乱吃,话却不可乱说,尤其是不吉利的话。”
阮蓁瞪大了眼,待将粽子咽下,又用了口茶水,这才道:“表哥怎地忌讳起这些来?你从前可不这样。”
“从前你我说做假夫妻,往后再和离,结果如何你也看到了,可见这话的确是不能乱说。”
说起这个,阮蓁就忍不住撇嘴,“你也知道啊,我都说了不愿意,你非要我点头,害得我好生委屈。”
说罢,还委屈地吸了吸鼻子。
这多少有些矫情了。
楚洵毫不留情拆穿她,“行了,你也别装了,打量我不知你,你那个时候又不是中意我,不过是想做世子妃罢了,用心不正,又有什么可委屈的?”
看看,这人多少小心眼,又开始算旧账,得亏她聪明,知道及时抽身,否则往后余生都要被他捏着小辫子不放。
想到要离开,今生今世恐不能再相见,阮蓁便且原谅了他的小肚鸡肠。
靠过去,阮蓁拉着他一起看倚窗观看下面的比赛。
他们所在的位置,正好可以将整个比赛纳入眼底,只见河面上十数条龙舟正塞得火热。却突然有一艘龙舟被撞翻了,几十个壮汉无一幸免全都掉入河里。顿时,两岸一阵的唏嘘声。下一刻,被撞入河里的壮汉,也不回自己的龙舟,而是商量好了似的,将方才撞他们那舟上的人,一个个地给拉下马。
场面一度混乱,好好的一场比赛,竟成了闹剧。
阮蓁意兴阑珊地收回视线,不想却瞥见九孔石桥上那个熟悉的身影。
迟音钟同她的婢女,正挤在人群中央,与寻常百姓一起,感受这人间烟火气。
阮蓁第一次知道迟音钟,还是从连玉枝嘴里。那个时候,连玉枝在围场找她麻烦,她便摆了她一道,让楚洵记住她尖酸刻薄的样子。作为报复,连玉枝不怀好意地告诉了她迟音钟的存在。
等回到金陵,她就开始打听有关迟音钟的一切,方知她是一个惊才绝艳、旷古绝今的女子。若是史书单独为女子列一篇传记,迟音钟一定可以榜上有名。
自此以后,虽然阮蓁一直安慰自己,迟音钟再好,也不过是个死人,而死人是不能和她争什么,但她自己知道,面对这个女人,她始终是自卑的。
以至于后来,阮蓁之所以和离得如此洒脱,并非是全然不眷恋楚洵,更多是明白自己争不过。
所以,等到后来,楚洵亲口告诉她,他心里没有迟音钟的时候,阮蓁是难以置信的。
对于楚洵为何不喜欢这样一个堪称完美的女子,而喜欢她这样不学无术的,阮蓁那是满肚子的疑问,“表哥,你为何不喜欢迟小姐啊?我瞧着她样样都好,家世显赫,才学盖世,生得也是好颜色,你为何不喜欢她啊?”
一听迟音钟,楚洵就冷了脸,“你怎么又提她?我说了多少次,我对她没有儿女私情!”
阮蓁知道,这人不喜欢她提迟音钟,但她这不是要走了么,再不问清楚,以后便没有机会,她扯着他的袖子不住地摇晃,“我知道表哥不中意她,我只是觉得奇怪而已,上回我听祖母说过,表哥喜欢的是女中丈夫,我寻思着,迟小姐不就是女中丈夫?可表哥为何不喜欢她啊?”
楚洵依旧不悦,却到底解了她的惑,“在我和音钟同窗的那些年,音钟在我看来就是个男子,即便她后来恢复女儿身,在我眼里她依旧是个男子,你觉得我是疯了吗,会娶一个男子回家?”
原来是这样,或许连迟音钟都不清楚,她自己是输在了女扮男装上。
不过,阮蓁仍有疑惑,“那她离开的那些年,你怎么不成婚,也未曾定下亲事,大家可都在说,你是还放不下她。”
楚洵乜了她一眼,几分遗憾几分惋惜地道:“若不是我彼时眼光太高,挑肥拣瘦,到最后能便宜你?”说罢,男子捏上女子的小嘴,“你除却这张会骗人的嘴,当真是要什么没什么。偏我还没你不行,你那样算计我、欺骗我,我还想方设法将你抢回来,低声下气哄你回心转意,真不知是不是上辈子欠了你的。”
虽不是情话,却胜似情话。
阮蓁唇角不自觉上扬,嘴上却调侃道:“你哪有低声下气?可霸道得很呢。让我假死,把我关起来,要送我和亲,还说什么要让我做花魁……”说起这些,阮蓁就红了眼眶,眼泪说来就来,“若不是我疑似有孕,你是不是还打算关起来,折磨我一辈子?”
见女子哭泣,楚洵也软了心气,搂过女子轻声相哄,“没有的事,我哪里舍得。”
想起那暗无天日
的半个月,却哪里肯让他碰,起身就要离开,“你不要碰我,你这个禽兽。”
女子这点子力气,却哪里挣脱得开。再度将女子按在怀里,楚洵一手箍着她的腰,一手抚上她柔软的肚皮,“我一开始关你,的确是想吓唬你、惩罚你,但后来却是为了让有孕,想用孩子绑住你,所以我才说我低声下气。明知你欺骗我,心里没有我,还想用这样的方式留住你。”
最后,男子探究的目光落在女子的肚皮上,“说起来,你这肚子怎么回事,怎地还没动静,太医看过,也没说不能生养啊?”
女子这肚子,一日没有鼓起来,楚洵一日就不踏实。
阮蓁抬头嗔他一眼,“名不正言不顺的,谁要生你的孩子?”
楚洵抵在她前额,看着她的眼道,“这不是马上又要娶你了?”
阮蓁撇撇嘴,一语双关道:“我可没答应嫁你。”
楚洵捏了捏女子的下巴,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你既招惹了我,这辈子除却我,难道还想嫁给谁?”
阮蓁知道,楚洵是在告诉她,她是逃不出他手掌心的。
也是,在楚洵看来,自己没有家世、没有父兄、甚至连户碟都没有,一切都只能仰仗他,的确只能是案板上任他宰割的鱼肉。
但楚洵大概做梦也想不到,她是秦王的女儿,此时此刻,正有一百来个人为她的逃离做准备。
看罢龙舟赛,在酒楼用过午膳,按照计划,阮蓁要同楚洵乘画舫同游秦淮河,这个天气,河上倒是凉快,许多富贵人家的子弟,都会在夏日里包画舫消暑。
出酒楼时。
阮蓁“不小心”撞上了一个小二,小二手中的汤盅洒了些汤水在她的裙子上。
“表哥,我衣裳脏了,玲珑那里有衣包,我们去前头那成衣铺子换身衣裳,你等我一下啊。”
酒楼虽有包间,却并不是顶天立地的隔间,来往也都是男子,的确是多有不便。成衣铺子多是女顾客,为了方便顾客挑选衣裳,通常会设有供顾客换衣裳的房间。
楚洵看了眼秦淮河,“船停得不远,到船上去换也不迟。”
阮蓁窘迫地红了脸,“表哥这是要我穿着这身脏衣裳,招摇过市让人看笑话吗?”
瞥了一眼女子前襟,上头有明显的油污,楚洵这才道:“也罢,我陪你去。”
阮蓁忙提醒她,“成衣铺子全是女子,表哥你若跟去,又该犯病了。”
“那你快些回来,我在包间等你。”
楚洵回到包间,一面喝茶,一面等人。
此去成衣铺子,换个衣裳也就两刻钟,可三刻钟过去了,阮蓁却还未回来。
不过这个时候,楚洵都还是气定神闲的,甚至还有闲心看窗外的风景。
但当茶水都换过两次,味道都淡了,阮蓁还不曾露面,他这才坐不住了。
楚洵扯了扯领口,吩咐昌平道:“你去那成衣铺子看一看,夫人可收拾停当了?”
此去并不算远,一来一回顶多一刻钟,可昌平回来复命时,却已经过了一个时辰。
彼时,楚洵已然是面沉如水。
尤其,当昌平回来复命,他往昌平身后看去,并没有女子的身影,面色更是白得彻底,连带着手中的杯盏也跟着发颤,只他面上却还强装镇定,“夫人呢?可是贪玩去了何处?”
昌平去到成衣铺子,问可见过一个国色天香的女子以及两个婢子进去,可那老板娘拍着胸脯道,绝对没有见过。他不信邪,带上几个人将成衣铺子所有房间翻了个底朝天,却连夫人半截衣角也不曾发现。
这就罢了,他还带着人在周围搜了一圈,没有见到夫人和两个丫鬟不说,更是没有人说见过这样一个大美人。
当时昌平便知道糟了,夫人极有可能是跑了,这些日子的温顺,不过是麻痹主子爷的假象罢了。
天老爷,要知道主子爷视夫人如命,若是知道夫人逃了,那还不得大发雷霆?
昌平低着头,思忖着要如何回话,才能让主子爷别迁怒到他身上。
向来神闲气静的一个人,见昌平久不答话,情绪逐渐暴躁,站起身拽着昌平的衣领,“说话啊,她人呢?”
昌平这才颤着声儿回道:“夫人她不见了。”
“不只是夫人,玲珑和莲清两个丫头也不见人影,周遭都搜过了,没有人见过她们三个,可见夫人一开始就是在说谎。”
深深的无力感霎时笼罩着楚洵,他一把松开昌平的领子,闭着眼,将手肘抵在墙壁,埋着头深呼吸了几口,这才强抿出一丝笑意,重新开口,“一定是你弄错了,她最近很乖顺,不可能会想着离开,你再去找找。”
说罢,又自顾自地道:“不,我亲自去找她。”
第62章 失控硬闯东宫,问谢卿山要人
昌平急道:“主子爷,能找的地儿都找了,过去一个时辰了,夫人若是没有离开,早就回到酒楼来了。”
昌平的话句句在理,可楚洵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只一面往外走,一面喃喃道:
“不,不可能。”
“她如今连户碟也没有,连城门都出不去,又能去哪里?”
因着战事四起的缘故,近日以来金陵城出入皆需户碟。
思及此,楚洵赶紧吩咐昌平,“你立刻回照雪斋,去我书房拿她的画像,分发给八个城门的门吏,就说是我英国公府的逃婢,让他们帮忙留意一二,事后我必有重谢。”
昌平有些纳闷,世子爷给夫人作画?世子爷的画作专门有一间屋子陈列着,他怎地没有见过?
于是他问:“主子爷,不知这画放在何处?”
楚洵不甚耐烦道:“照雪斋书房的博古架上。”
自从和离后,楚洵便搬回了照雪斋。
“博古架上?”有吗?昌平托腮沉吟片刻,正想问得仔细一些,楚洵已出了酒楼,去到旁边的小巷里,问车夫要了拉车的马匹。
“世子爷,你要去哪里?”
楚洵没有回答,却眉眼冷硬得可怕,昌平也不敢再问,只牵了剩下的一匹马,扬鞭策马往英国公府去。好在今日出门,他套的是两骑的马车,否则还真就碍事了。
昌平走后,楚洵才踩蹬上马,望着东宫所在的方向,自嘲地笑了笑。
还能是去哪里?那个女子,或许不爱男子,但是却是爱惨了权势。能毫不犹豫弃了他,自然是有了更好的去处,她倒底还是舍不得太子妃的位份。
楚洵这个逻辑倒也不是说就错了。只他大概忘记了,那天夜里,阮蓁对谢卿山是何等的决绝,后来在小院里,阮蓁对谢卿山又是何等的残忍。
只能说不论何等聪明的人,当他处于盛怒之中时,也会失了判断。
昌平回到国公府,便直奔照雪斋的书房,只他翻遍博古架的每一层,也没有看到所谓的画像。
今日是端午节,一年中阳气最足的日子,正午又是一天阳气最足的时辰。
每年的这一天,长琴都会将照雪斋藏书室的书搬出去晒。
他才刚领着另外几个小厮,把书全部搬去院子里晒,气喘吁吁地回到书房,便看到昌平像是在找什么东西,他擦了一把汗,问昌平:“昌平大哥,你在找什么?”
昌平拍了拍脑袋,他也是急糊涂了,长琴负责书房的内务,怎地却不问他?
“是主子爷说要夫人的画像,说放在博古架上,可我找了个遍也没找着,你帮我找找看呢?”
长琴想了想,走去博古架前,在最右下的角落里,搬出一个木箱子来,“有那么几回,我见主子爷往里头放过画卷,不知是不是夫人的画像。”
说罢,将木箱子递给昌平。
“那一定就是了。”昌平赶忙去接,却一个不小心没接稳当,箱子落在地上,散落一地的画纸,竟有十几二十卷,有那露出画纸一角的,那清艳无双的容颜,不是夫人又是谁?
昌平蹲下身,将地面
的画作捡起,却也会不经意看一眼。
第一幅画:女子靠在躺椅上,身后是月季花架,正捧着一本书看,微风轻拂她鬓边的碎发,露出她堪称绝美的容颜,直叫那一片怒放的月季也暗淡了颜色。夫人日常的点滴,也入了世子爷的画,足以见得在主子爷心中的地位。
第二幅画:滔滔江水上,女子柔弱的身躯迎风而立,前面是丈夫所在的城池,后面是黑压压的骑兵,而她所在的渡船,船头毫不犹豫地直指临安城的方向。这是夫人在临安城被困之前,明知前方有危险,却依然向死而生,入城陪伴主子爷。主子爷便是从这个时候动心的吧?虽说后来证实夫人用心不纯,但就这份为达目的不惜豁出性命的狠劲儿,即便主子爷是冰山一座,融化也都是迟早的事。
第三幅画:女子跪在茫茫雪地,望着一具尸首失声痛哭。正是去岁冬狩场上,表小姐错认主子爷的替身,以为主子爷没了,在雪地里哀声恸哭的场景。且看落款的时间,正是去年冬狩以后,岂非说明从那个时候开始,表小姐就已入了主子爷的心?
可那个时候,若他不曾记错,一回到金陵,主子爷便开始给表小姐挑选婆家,他图什么啊?不是动了心,却为何仍把表小姐往外推?
昌平摇了摇头,实在不明白这别扭的夫妻两,一天天的到底在闹哪一出?一个分明早已动心,却要将人往外推。一个分明心坚似铁,却假装得好似情深似海,关键是每次还都能骗过主子爷的法眼。要昌平说,表小姐既然骗术如此高超,何不干脆骗主子爷一辈子,左右也不亏她什么,何苦又闹着逃跑?难道她不知,这一回她若再被逮回来,可没有上一回那般好过关,毕竟有些事可一不可二。
在昌平看来,只要自家主子肯去找人,即便是掘地三尺,就没有找不到的。
不提昌平前往城门拦人,却说楚洵这边也正往东宫策马狂奔。
秦淮河的河风,裹挟着男子的心事,也似乎沉重了几许。
即便他捧着破碎的骄傲,近乎祈求地想要留住她,她还是那样决绝地离开了。
鼻尖还萦绕着女子的香气,眼前还晃动着女子的浮光锦衣裙,却不过刹那之间,一切都物是人非——她抛弃了他,她又一次抛弃了他。
若说上回她弃他,有皇帝从中作梗,也有祖母从中阻拦,尚且还算是可以原谅。
即便欺骗他是不争的事实,但她说那是她的生存之道,他也可大度地不计较。
那么这回呢?
她离开的理由和借口又是什么?
不,不管她是何理由,是何借口,他都绝不再原谅。
他们之间的感情,此刻似一面彻底被击碎的铜镜,映照着他们此后很长一段时日破碎的纠葛。
他受伤后女子日以继夜的照顾,床榻之上女子极致的柔情,以及女子那些甜得腻人的话语,这些让他泥足深陷的温柔,此刻全皆化为镜片割裂肌肤的疼痛。
可一开始他是拒绝的,拒绝得如此彻底,从未给过她半分念想。
是她一次又一次地引诱,一次又一次地欺骗,才让他走向了如今的毁灭。
可她却拍拍屁股就走了?
招惹了就想跑,这世上哪有这般便宜的事?
思及此,楚洵一咬牙,将马鞭甩得噼啪作响,凌厉的目光似一把尖刀,要穿过云层,直击向藏匿于东宫的女子。
却说昌平这边,从八大城门回来后,才刚回到照雪斋,瑞云居的丫头丁香便前来传话,说老夫人要见他。
昌平一听,便知不好。
果然,等他跟着丁香去到瑞云居,见老夫人严阵以待地坐在明间的罗汉榻上。
昌平长揖一礼,“老夫人找小人?”
钟氏捧着茶盏,在撇茶叶的浮沫,看也不看他一眼,只口吻平淡道:“文仲安置在甜水巷的外室,不是别人,就是阮蓁吧?”
虽然钟氏如今不管事了,在沈氏倒下后,如今是二房的儿媳妇在管,却也不是没注意到他如今日往外跑。
一个成年男子,见天的不着家,不是外头有人了是什么?
一开始,却是没想过是阮蓁,毕竟阮家来报过丧,且那是太子惦记的人,她想她孙儿不会如此没有分寸,毕竟上回她主张和离,他也没有反对,可见不是个不识大体的。
让她起疑是从何时呢?是他被太子刺杀后,宁愿在小院养病,也不肯回国公府,说是怕他母亲担心,但沈氏如今闭门不出,连人都不见,真要瞒着她,却也不是没有法子的。
但这个时候,也只是怀疑,毕竟阮蓁已经死了,虽然没有捞着尸首,可却是有人亲眼看见她坠崖。
真正让她加深这个猜测是在今日,玉枝去看龙舟赛,亲眼看到文仲进酒楼时,给一个女子提裙摆,且那个女子身上穿的襦裙,是贵比黄金的浮光锦所制。
能得文仲如此看重的,除了那个女人还有谁?毕竟,他那孙儿,在刚同那女子和离后,不过几日便形容消瘦得不像话,和她这个一向亲近的祖母也渐渐疏远,只因她曾逼迫那个女子同他和离。
而把昌平叫过来,正是为了证实这一点。
但昌平得了楚洵的命令,在给夫人改换身世且定下亲事之前,不能让老夫人知晓夫人还活着的事,怕的便是老夫人再从中作梗,是以他只低着头,坚决不回答。
但有时候,一个人的沉默,便已说明一切。
“行了,我知道了,你下去吧。”打发走了昌平,老夫人转头看向自己的心腹李妈妈,“桂芬,我是不是做错了,我是不是不该让他们和离?”
李桂芬是李妈妈的本名,如今也只有钟氏这么喊她。
李妈妈道:“这怎么能怪老夫人呢?要怪就怪造化弄人,谁让少夫人让太子看上了?老夫人也是为了楚家着想,并没有做错什么。”
被这般安慰,钟氏这才心下稍安,便又吩咐李妈妈:“你去将那个孩子接回府中来,我有话同她说。”
李妈妈道:“老夫人这是要做什么?”
钟氏道:“既然文仲如此舍不得她,即便是做局假死也要得到她,我老婆子总是要成全他们的,你觉得,让她做文仲的妾室如何?”
李妈妈惊道:“表小姐从前是做妻的,如今你让她做妾,她恐怕是不会答应的。”
钟氏道:“换个身份,让她继续做文仲的妻子,倒也不是不可,但作为正妻,难免要抛头露面,到时候太子只怕不会罢休,可若是妾就不同了,即便她一辈子不出门,也没有人会觉得奇怪。”
这却是要将阮蓁作为笼中雀养起来了。
李妈妈不认同,还想再劝,钟氏却闭了闭眼,“我知道你怪我狠心,可我这都是为了楚家,那个孩子向来懂事,你去找她来,我亲自跟她说,她若是爱重文仲,会同意我的提议的。”
却说,钟氏显然高估了楚洵在阮蓁心中的位置。
别说楚洵的妾位,就是妻位,她也是毫不放在眼里的,否则也不会走得如此干脆,将楚洵逼得如此失控,竟然无视东宫穿着甲胄的守卫,骑着马便直接往东宫的西侧门冲。
四个甲胄分明的侍卫赶忙拔剑相拦,“英国公,禁宫重地,还请下马。”
楚洵却并不肯就范,还十分猖狂地道:“让你们太子出来见我。”
那守卫一听就乐了,他们太子的脾性,还有人敢这么嚣张,这英国公看来是上一回吃的教训还不够,但下一刻楚洵却居高临下地将他凌厉一瞥,还不无威胁地道:“你告诉他,若是不想他母妃的秘密天下皆知,立刻、马上出来见我。”
第63章 发现线索:“把她给我逮回来”“活要……
自从甜水巷撞见两人亲热,谢卿山当时就气得想杀人,奈何正在禁足中,又怕被那帮言官啰嗦,只能憋着一肚子火气回到东宫。
这以后,每日醉生梦死,一日不下十坛酒,仿若将自己灌醉,便可以忘却世间一切烦恼。
然而他已竭力控制自己的杀气了,却有些不长眼的非得送上门来。
听罢平安来禀,楚洵竟然上门来闹事,谢卿山那是虎躯一震,当即将手中的酒坛往地上一摔,踩着酒水和碎瓷片到门边,自门后抄起他那把斩尽宵小的长剑,就这般混着酒气和煞气,黑罗刹似地
出现在楚洵面前。
楚洵见他出来,这才下马迎过去,步履亦是汹汹。
只一个照面,便叫谢卿山想起那日他搂着女子狠狠亲的场面,登时眸光一阴,不由分说挥起长剑,“你给我去死。”
不想却被楚洵空手接白刃,而后轻松往前一推,全身而退不说,反倒是将谢卿山推了个趔趄。
谢卿山震惊之余,又戏谑地笑了笑,“有点本事啊,从前倒真是小瞧了你。”
说罢一咬牙,又挥动这长剑砍了过去。
楚洵从来不动手,却并不代表他不会武,楚家的儿郎自五岁起便有武术先生,楚洵因是当成族长培养的,他的武术先生乃是天启年间的武状元,是以对付谢卿山还真是游刃有余。
只他也明白,以皇帝对谢卿山的盛宠,他是不可伤他要害的,只在谢卿山又一次挥剑过来时,一脚踢飞了那把嗜血的长剑,而后二话不说抡起拳头,一拳揍在了谢卿山那俊美的侧脸上,“把蓁蓁还我。”
“我知道她在你这里。”
谢卿山受这一拳极重,直叫他唇角流血,他抬手去擦血渍时眼神尚且是阴翳的,但听得楚洵的话时,那阴狠劲儿却是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大仇得报的快意。
他一手捂着疼痛的脸颊,一手指着楚洵的鼻子嘲笑道:“楚文仲,没想到你也有今天。”
楚洵探究的目光投过去,谢卿山又道,“本宫今日才知,原来不被蓁蓁放在心上的,不只是我一个,你我也算是同命相连了。”
“来人,给本宫将楚大人请进去,本宫今日要同楚大人不醉不归。”
东宫门口的几个侍卫都看呆了,他没有看错吧,英国公狠狠揍了太子一拳,结果太子不打回去就算了,还说要请英国公吃酒。
这都是什么事儿?
侍卫们不明白,平安可是看得分明,主子爷一直恨英国公,无非是他占了表小姐,以及以为表小姐喜欢他,除此以外并无深仇大恨,实际上,在被前太子追杀的那两年之前,自家主子算得上是温雅的一个人,如今的嗜血张狂也不过是被逼出来的,如今既然得知表小姐抛弃了英国公,这所谓的恨便站不住脚了,自然也不会为难英国公。
平安笑着走到楚洵跟前,拱手道:“英国公,我们太子有请。”
到这里,楚洵也明白了,阮蓁不在东宫。
既如此,他自然不会多待,连告辞也不曾说一声,转身就踩镫上马,留给众人一个桀骜不驯的背影。
几个侍卫是负责太子安危的,如今太子当着他们的面被揍了,其中领头的那个高个子就请教道:“殿下,可要将今日英国公硬闯东宫一事禀明圣上?”
谢卿山一抬手,满不在乎地道:“这有什么,他不过是同我闹着玩罢了。”
说罢,又吩咐平安道:“你赶紧找人去画蓁蓁的画像,而后拿去各城门,让他们务必将蓁蓁截住。”
又吩咐那个侍卫头子,“你多带些人出城去找,找不到她,你也就不用回来了。”
望着绝尘而去的男子,谢卿山眯了眯眼,“这一回,我一定要比他先找到你。”
原本,在小院看到女子同楚洵亲热,谢卿山心如刀绞,可如今得知楚洵与他一样,皆不在她心上,他又重燃了斗志。
她喜欢不喜欢他不要紧,他喜欢她就够了.
“小姐,要出城了。”
一辆低调的马车内坐着一对主仆。丫鬟穿的是布衣,生得倒是秀气。小姐虽是穿的湖绿软缎,却洗得有些发白,便是发髻上也只略簪了一只素银簪子,然而却难掩其国色天香的好颜色。
岷烟每日替自家小姐梳妆,都要感叹一番自家小姐的美貌。若是当初秦王没有出事,自家小姐再不济也是个郡主,又生得这般花容月色,只怕是提亲的门槛都要踏破,何至于到如今年方二八,却连个亲事也不曾定下。
这就罢了,如今还因为秦王造.反,大将军担心小姐的安危,不得不将小姐送回徽州的祖宅去避风头。
车帘被葱白玉指掀开,陆姜眷恋地看了一眼繁华的金陵城,悠悠地叹了一口气。“我恐怕这辈子都不能再回金陵来了。”
岷烟劝道:“兴许等一年半载,这场战事停了,小姐也就回来了。若是王爷败,王爷对皇上再没了威胁,小姐虽是王爷之后,到底是个女子,更有大将军的维护,想必不会被清算。若是王爷胜,到时小姐就是大梁的公主了。不论是哪一种情形,小姐都是能回来的。”
陆姜摇了摇头,“我那个父王,也不知在折腾什么劲儿,当初做太子的时候都争不过皇上,如今当了阶下囚,却还想要争一争。我也不求沾他的光了,只求他不要带累我,我只想过我平静的日子。”
岷烟道:“这回王爷还真不一定会输,听闻嘉禾如今快要被王爷攻下了,镇南候世子作为主帅受了重伤,朝廷军心动荡,而王爷的兵各个都是精兵……”
“你快小声些吧,生怕别人不知道我是秦王的女儿啊,你这是嫌我命太长了?”
在秦王起事以来,其他地界的百姓暂且不论,金陵的百姓反正是安居乐业的,而如今秦王即将打破他们安稳的日子,怎么可能不恨,若是知晓陆姜是秦王的女儿,有那嫉恶如仇的,只怕恨不得扒了她的皮。
岷烟这才收了声。
这时,马车已来到了太平门,外头吵吵嚷嚷的,陆姜便问:“怎么这么吵?”
岷烟掀开帘子一看,出城的队伍排在左边,进城的队伍排在右边,便道:“王爷打过来了,为了防止细作混入城,如今进出城门皆需户碟,门吏在挨个地核查,大家这是在排队。”
陆姜点点头,没有说什么,安静地闭上了眼。
马车缓慢行驶着,直到有人敲响了马车的车厢,高声道:“下来,下来,全都要下来核查。”
岷烟赶忙递上户碟,“这位官爷,我们小姐吹不得风,这是我们的户碟,官爷您看仔细了。”
当年秦王出事,大将军主持秦王和秦王妃和离后,秦王妃便一直带着陆姜住在秦家。后来陆姜的舅父在朝中不得重用,便怀疑是收留他们母女的缘故,舅母便劝陆姜的母亲自立女户。大将军知道后,气得大发雷霆,但陆姜的母亲却是心高气傲的,也不想受这份闲气,便带着当时只有七八岁的陆姜住了出去。后来没两年,她母亲死了,陆姜这才又被接回大将军府,只是这户碟却不曾改回去。
是以,从户碟来看,并看不出她的身份。
而这些人,多的是拜高踩低的,只瞟了一眼,见是个平民出身,便不耐烦地道:“这是皇上的口谕,即便是公主来了,都要仔细核实身份,你未必比公主还要金贵?”
岷烟咬着牙,欲要道出她小姐乃是威远大将军的外孙女。
陆姜却拉着她的手道:“无妨,不过核查而已,不要惹事。”
哪想主仆两人刚一下马车,便有人拿着一张画像过来端详,半晌,那人大手一挥,“就是她了,英国公府的逃婢,赶快拿下,送去英国公府领赏。”
岷烟当即护在陆姜身前,“我们小姐乃是威远大将军的外孙女,岂容你们放肆!”
那门吏看了眼户碟,笑得讽刺:“我还是大将军的孙子呢。”
“带走,送去国公府。”
却说楚洵回到国公府后,一进入照雪斋的书房,映入眼帘的便是昌平来不及收起的画箱。
除却被昌平拿去认人的几幅画,还剩下许多,这其中最边上的一卷,楚洵徐徐地摊开。是那日女子晒书,为了躲懒不肯念书,将一本书捧在手里,一边翻页一边晒书。
即便楚洵此刻心绪不佳,在看到这诙谐的一幕也笑出声来,但笑过之后,又是死一般的寂静。
他静静地将那些画卷收拾好,珍而重之地放回箱子里,再将这个箱子藏在博古架最不起眼的角落,那个即便是洒扫的小厮也会忽视的左下角格子。
等他做好这一切后,便吩咐长琴去请裴阆,出城找人的事要交代他。
长琴出去后,并不曾带上书房的门,楚洵不经意地一抬眼,便整个人愣住了。
半晌,等他回过神,登时便拔座而起,三步并作两步出了房门,沿着门廊过去,和来人在游廊的转角处相遇。
他动容轻唤:“蓁蓁。”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不只是楚洵,便是昌平也错把陆姜认作了阮蓁,这两人非但身量一样,连身段也差不多,脸蛋更是有八分像,实在是容易让人认错。
这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主子爷这回见到除了夫人以外的女子,怎地没有发病?
这都盯着陆姑娘看了好半晌了,怎地还没有心悸、呕吐?
莫非也是因为陆姑娘肖似夫人的缘故?
不过,现在不是掰扯这些的时候,再不解释陆姑娘的身份,只怕主子爷要忍不住非礼人家了,这才道;“主子爷,这位姑娘姓陆,并不是夫人。”
“据她自己说,她乃是威远大将军的外孙女,也就是秦王的女儿。”
楚洵何其聪慧,只这般简简单单两句话,只两张极为相似的脸,便猜到了始末。
他下颌轻抬,大笑几声,笑得恁地讽刺。
他就说,她向来爱权爱势,却为何会同时放弃他和谢卿山,却原来是有了更可靠的靠山。
可即便是她要去找她父亲,难道就一定要瞒着他?还是说,在她眼里,他就这般不值得信任,以为他会出卖她?
或者,她留一张字条也好?
还是说,对她而言,他是连敷衍也懒怠敷衍的存在?
倏然,楚洵急步重回书房,将方才小心藏起来的画卷,系数地抖落在月季花架下,取过火折子将它们燃烧殆尽。
火红的光跃动在他眼里,掩住他眸底的猩红,却藏不住他眼中的戾气。
彼时,裴阆刚被长琴请进来,不明就里地拱了拱手:“主子爷有何吩咐?”
“往明州的方向去找夫人。”
“把她给我逮回来,必要时不必在意她的安危,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第64章 明知该放弃却为何就是放不下?
不必管夫人的安危?
裴阆稍稍抬眸,便对上愠怒中的楚洵,以及不住冲他摇头的昌平。
裴阆心中便有数了,主子爷这是说的气话,他真要伤了夫人一根手指头,只怕是要提头来见。
朝昌平点点头,裴阆退下,自带了人去寻阮蓁不提。
却说楚洵这边,吩咐好诸多事宜,便要转身回书房,在路过陆姜时略顿了顿步子,危险的目光落在她脸上。
昌平对楚洵知之甚深,只怕是担心陆小姐听去方才的话,等到了外头多生事端,这才打算告诫一二。
好容易有个主子可以亲近的女子,别给吓跑了才是,昌平忙挺身而出:“方才陆小姐一直在游廊。”
意思是并没有听见他在院子里说的话,大可以不必如此警惕。
楚洵这才收回目光,提步向屋中去,“备上歉礼,好生将陆小姐送回家去。”
“国公爷留步。”却是陆姜的声音。
“怎么?”楚洵踅过身来,凌厉的目光落在女子忐忑的脸上,“对本官的安排不满?还是说想要本官亲自登门致歉?”
分明是他的错,他道歉也是应当,可当陆姜面对那双满是威压的眼,却平白地生出些怯意,她轻摇摇头,“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问问国公爷,您口中的蓁蓁,可是同我长得很像?”
否则他方才不会这般唤她。
虽见男子投来不悦地一瞥,陆姜却依然继续道:“不知是哪家闺秀?国公爷可否引荐一二?能与我生得如此相像,也是难得的缘分。”
昌平扶额,陆小姐啊陆小姐,你怎地哪壶不开提哪壶,如今主子爷正被夫人气得怒火中烧,你怎地还要去火上添油?
“闺秀?”
“不,一个骗子罢了!”
“不值得陆小姐相交。”
陆姜还要说什么,那人已转身离开,她也只能是作罢。
昌平选了歉礼,又让长琴套了马车去送陆姜回家,这才重新回到书房。
一进入书房,就将他的发现献宝似地说了出来,“主子爷,你发现了没有,方才你对着陆小姐时,并没有发病。”
楚洵漫不经心地翻着书,甚至连眼皮子也不曾抬一下。
昌平又道:“主子爷早就发现了,是不是?”
楚洵依旧沉默不答。
昌平又道:“既然主子爷也发现了,主子爷何不上大将军家去提亲?左右陆小姐同夫人生得像,主子爷不就是喜欢夫人这好颜色么?”
这些话照理说,不该他一个下人来说的,但昌平自小跟着楚洵长大,情分不一样,这才敢斗胆劝上两句。
楚洵冷笑,“在你眼里,我便是那等好色之徒?”
“不然呢?表小姐除却一副好容貌,难道还有旁的优点?”
楚洵自嘲地笑笑,“是啊,她除却一副好皮囊,简直是一无是处。骗人成性,专横妒忌,胸无点墨……三从四德,她是一样也没有。甚至连她那好颜色,也不是世间无二的,天底下比她美貌的女子,也是大有人在。”
“你说得对,我的确是该放下她。”
昌平听罢,心中一喜,“既然如此,可要小人召回裴阆?”
楚洵不疾不徐地翻着书页,语带不屑道:“你以为我逮她回来是为什么?是为了再娶她?”
“实在可笑!”冷笑一声,他又道:“她对我骗身又骗心,结果却想拍拍屁股走人?这世上哪有这样便宜的事!”
“她啊,实在是招惹错了人,我这人向来是睚眦必报的。”
“我找她回来,不过是为了报复她、折磨她,总要让她为此付出代价才是。”
这些话谁会信?昌平反正是不信的,“主子爷,表小姐心不在你这里,你又何必勉强呢?这强扭的瓜不甜啊。”
也不知哪句话戳了心窝子,楚洵竟直接将书砸在昌平脸上,“谁说我在勉强?你说谁在勉强?”
昌平知道他嘴硬,也不拆穿,而是从地上捡起书,恭恭敬敬地放回桌案上,这才继续谏言,“主子爷若实在惦记表小姐,娶了陆小姐也是一样,反正她们两人极为相似,陆小姐再差,也不会比表小姐坏了。更何况,普天之下,或许除了表小姐,也就只有陆小姐能近主子爷的身,趁着陆小姐如今还不曾定下亲事,主子爷可得要抓紧才是。”
楚洵讽笑,“陆姜,一个叛王之女,你让我娶她,你安的什么心?是怕皇上没有整治我楚家的理由?”
昌平翻了一个白眼,敢情表小姐和她不是一个父亲?敢情表小姐不也是叛王之女?你不也是巴巴地去上赶着?
昌平见劝不动,便也没有再劝。
日子一晃,就是五日以后。
这天,楚洵刚下衙,瑞云居就派了丁香来传话,让主子爷去瑞云居一趟,说是有要事相商。
昌平一听,心中便是一沉,想起那日老夫人的问话,只怕是同表小姐有关,便同楚洵交代了前情。
果不其然,等主仆两人去到瑞云居。
主子爷才刚坐下,茶水还未吃几口,老夫人便开门见山道:“我派人去甜水巷小院接那孩子,结果小院已是人去楼空,可是你又把她换了地方?”
因昌平提前知会的缘故,楚洵并不感到奇怪,呷了口茶,这才慢悠悠道:“好端端的,祖母怎么想起去接她?”
钟氏道:“祖母的意思是,让你抓紧娶妻,等你娶了妻,这才好给蓁蓁一个名分,毕竟养在外头,总不是个长久之计。”
钟氏半个字没有提妾,但在座的所有人都听出来了,老夫人这是想要阮蓁做妾。
可真敢想啊。
表小姐这是连主子爷的妻位也不要,更遑论一个打人脸
的妾位?
昌平看向楚洵。
楚洵口吻平淡道:“孙儿这年岁,也的确是该成亲了,原也该找个门当户对的贵女成家,只是……”
说到后面,面露难色,却像是有难言之隐。
钟氏便指了指昌平,“你来说。”
昌平扯了扯唇,主子爷也是没谁,分明舍不得表小姐,却要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自己不解释,却要把挑子撂给他。
好在他早摸透了主子爷的心思,只略微一想便有了说辞:“回老夫人的话,主子爷病了,如今只有表小姐能近他的身,大夫也看过,其他女子也试过,但只要她们一靠近,主子爷便会心悸、抽搐、呕吐,严重时还会昏阙过去。”
“这世上竟还有这等怪病?”老夫人听罢,眼神不善地瞥向楚洵,“你该不会是为了娶她,故意扯谎骗我老婆子的罢?”
这话是问主子爷的,昌平没法代答。
楚洵不答反问:“不然祖母以为,孙儿为何非娶她不可?”
在钟氏质疑的目光中,楚洵又道:“她这个人,哪一点能当得起我楚家的宗妇?说到底,还不是因为孙儿的子孙缘全皆系于她一人?”
在遇到陆小姐之前,这话是毫无破绽的,但昌平也不拆穿,主子爷高兴就好。
老夫人这才信了他的话,气得躺回了靠椅里,上气不接下气的,“既然如此,那也只勉为其难接受,那你给她安排一个合适的身份,赶紧嫁过来吧,也好早日为我楚家开枝散叶。只一点,她往后切不可招摇过市,否则太子哪里肯依?”
顿了顿,老夫人又道:“这两天你让她回府来,在你们成婚前,我还有些话要交待她,已经是成过一次婚的人了,别再跟从前一般不醒事。”
老夫人要见表小姐?可表小姐已经跑了,这可如何是好?
昌平转眸看向自家主子,然后就听他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她这两日染了风寒,恐过了病气给祖母,暂时便不回来了,等她病愈,我再带她回来给祖母请安也不迟。”
等出了瑞云居,昌平忍不住问道:“主子爷,若是一直找不回表小姐,老夫人这里该如何交代?”
楚洵淡淡扫他一眼,“你觉得我会容许这样的事发生?”
昌平道:“可万一表小姐去到秦王身边,主子爷又能怎么办?”
楚洵幽幽道:“对于秦王而言,为了得到天下,可以牺牲的就太多了,区区一个未曾谋面的女儿,在他的野心面前,又算得了什么呢?”.
主仆两人回到照雪斋时,跟着裴阆一起去寻人的朱明早已恭候多时。
楚洵一出现,朱明便急匆匆地前来相禀,“主子爷,大事不好了。”
“夫人一行人在越州地界跟丢了,而她失踪的地方,正是越州山匪最为猖獗的会稽山。”
刹那间,楚洵面白如纸,身形明显地晃了晃,连声音也带着几分沙哑,“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朱明低着头,依旧是道:“夫人恐怕是已遭不测。”
“不,不可能,自古祸害遗千年,她不可能有事的。”说罢,楚洵大步流星往外走去。
朱明不明所以,转头问昌平道:“主子爷急匆匆出门,却是去哪里?”
昌平曲起指关节,敲了敲朱明的榆木脑袋,“还不快些把所有侍卫都叫上,一起去越州。”
第65章 抓到“阮蓁,你当真叫我好找。”……
从金陵到越州,快马也要三日,然楚洵却是在第二日夜里到的,不及在城中歇息一晚,便又带着侍卫马不停蹄去到会稽山。
彼时天已透黑,裴阆举着火把,打头进入了林子。
“主子爷,就是这片林子了,属下就是在这片林子跟丢的。”
其他人紧跟其后,几十个火把霎时将幽深的林子照亮,一行人整齐划一地往林子深处走去。
昌平扫了一眼周遭,山路并不算崎岖,林子虽大,却多是参天巨木,间或一些灌木,并不是容易跟丢的地方,因道;“这样的地界,并不好藏人,夫人又是一介妇孺,就这,你也能跟丢?”
裴阆抱屈道:“我就带了几人,谁曾想夫人身边竟有百来人?我们寡不敌众,只能远远地跟着,再见机行事,哪想到竟把人给跟丢了?”
昌平冷笑,你想不到,我和主子爷难道就能想到了?谁能想到,当年才名满金陵的太傅之女林鸳,竟然在成婚前便怀上了秦王的骨肉?
裴阆继续道:“说起来,夫人只是通判家的小姐,这出行的阵仗怎地恁般大?竟有百来号人供她驱使”
这话昌平却是不敢接的,表小姐是叛王之女这个秘密,越少的人知道越好,否则将来可不好办,他只岔开话题道:“既然夫人带着这许多人,照理说也不必怕那山匪,你为何在信中言之凿凿夫人出事了?”
“这会稽山的匪窝,为霸一方也不是一年两年,我问过芙蓉村的村民,他们的人数众多,并不比夫人的人少,个个凶神恶煞。而夫人身边的人,想来也不是练家子,哪里是他们的对手?更何况……”裴阆心虚地看了楚洵一眼,“更何况,芙蓉村的村民还说,这会稽山的山匪,惯是喜欢掳劫妇人,夫人又生得那般好颜色,那些匪徒岂会放过?”
听到这里,昌平心中一紧,照这么说起来,夫人还真是凶多吉少,正要觑向楚洵。
却这时,远处传来一道尖利的女子叫声,混杂着这叫声的,还有衣裳被撕裂的声音。
众人齐齐转眸,就看到视线尽头那片灌木丛,摇摇晃晃的,甚是刺目。
在座大多是经过人事的,当即便明白了前方是怎么回事。
只盼那倒霉的女子,不是夫人就是了,否则主子爷估计能疯。
尽管在得知夫人可能身陷匪窝,主子爷只怕便想过这种可能,君不见这一路上,主子爷从不敢闭眼,纵然偶然两次打瞌睡,马上就被噩梦惊醒,才不过两日,眼下的乌青就已浓重,更不必提他那似被抽走了精神、奄奄的劲儿。
可即便早已设想过这样的情形,但亲自看见又不一样。
昌平双手合十,望向苍穹,祈求老天爷不要对主子爷这般残忍。
然裴阆却是没想那么多,他头一个将箭举起,其余人也跟着挽起弓箭,纷纷将箭矢对准了对面晃动的灌木丛。
就在所有弓都拉满,蓄势待发,要将那淫贼万箭穿心。
却这时,楚洵嘶哑地命令道:“慢着。”
昌平不明所以,这样的畜生,难道不该死吗?
他疑惑地看向楚洵,就看到他不知何时已蹲下身去,如今手上正捏着一块布料,而他的目光也紧锁在那布料上,盯着盯着,眉头越拧越紧,越拧越紧。
到了后面,他那捏着布料的指尖,甚至开始轻颤。
那布料是有什么讲究吗?
昌平凑过去,想要看清楚这里头的玄机,却火把才一靠近,楚洵便将那布料藏了起来,倏地站起身,“不要多管闲事,当务之急是找到夫人。”
楚洵指向左边的林子,“裴阆,你带人往这边去寻。”
又指向右边的林子,“朱明,你带人往右边去寻。”
等最后只剩下楚洵和昌平,不待楚洵吩咐,昌平便自觉道:“主子爷,我突然想要小解。”
说罢,昌平便离开了原地。
而昌平之所以如此善解人意,却是因为在主子爷收起布料的刹那,他看清了那布料的质地,那是贵比黄金的浮光锦,连颜色也
同夫人当初裁衣裳的布匹一模一样。
而一直往前,延伸向灌木丛的山道上,这样的碎布还有好几块。
这说明什么已经不言而喻。
所有主子爷才要支开所有人吧?
临去前,昌平回眸一瞥,就见自家主子爷已然是红了眼眶,眼底满是湿润的泪意,步履也是从未有过的踉跄。
那个男人的死是毋庸置疑的。
那么夫人呢?
发生这样的事,主子爷可还会要她?
即便是要,想必也不会娶了吧,顶多是留在身边做个妾室,毕竟这丹阳楚氏一族的宗妇,不说家世显赫、芳华绝代,最起码得要出身清白罢?
昌平摇了摇头。
表小姐也是个苦命的。
通往灌木丛的那截路,其实并不很远,可楚洵却像是走了一年,脚似灌了铅,每走一步都似负有千斤重,手中捏着的布料,也被他掌心惊出的汗水浸湿。
那个汉子正在兴头上,并没有注意到楚洵的靠近。
等他反应过来时,楚洵已将锋利的长剑,从背后刺穿了他的心脏,甚至来不及看清杀他的人是谁,便直接沉在了女子的身上。
楚洵往前走两步,想要去拉女子起来,却不想女子竟视他为洪水猛兽,“你不要过来。”
女子的嗓子喊哑了,听不出她原本的声音。
她被压在男人身下,亦看不清她的面庞和身段。
但她那被压在男子身下的裙子,楚洵却是记得清清楚楚,正是阮蓁离开那一日穿的那一身。
她让他不要过去,楚洵也只当是她没脸见他。
楚洵没有勉强,甚至很是体贴地将裙子扯出来递给她,可女子却登时又尖叫出声,“你不要过来,你再过来我就死给你看。”
说罢,就抬起身子,往男子胸口的剑尖撞去。
楚洵及时抽出剑身,却也再不逼她,而是坐远了些,开始循循善诱地安抚她,“我知道你现在很害怕。我心里其实也很乱。方才过来的路上,我便再想应该如何安置你。我想过杀了你,让你不必屈辱地活在世上。也想过,我或许不会再娶你,但也不会再娶别人,只会把你养在外头,如此以来既不会对不住家族,也不会对不住你。”
“但当我重新见到你,心里却只有一个念头,没有什么比你活着更重要。”
“蓁蓁,今日之事,就当不曾发生过。”
“你跟我回去,我承诺过娶你的话依旧作数。”
楚洵自顾自地说着,却并未得到一句回应,当他再度转过脸来,却直接愣住了。
女子已穿戴齐整,衣裳倒的确是阮蓁的衣裳,然而那张脸却是天差地别。
顷刻之间,楚洵面上的颓败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亢奋的质问:“你这衣裳哪里来的?”
却原来翠花是芙蓉村的村花,前儿个村子里来了一个女菩萨,那女菩萨听闻会稽山的山匪喜欢强抢良家妇女,便要路见不平,但他们是外乡人,不认得路,便需要一个村里人带路。
从前会稽山没有土匪时,翠花时常在山里采山货,对会稽山的路十分熟悉,便自告奋勇地做向导。女菩萨不仅雇了她做向导,还雇了村名们一起去剿匪,总算是将匪窝一锅端了。
作为报酬,那个女菩萨问她想要什么。
当时翠花盯着女菩萨身上的衣裳看,她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衣料,日光照在上面,还会泛着波涛粼粼的光。
女菩萨可真是大方,当即就去到里间,将那件衣裳脱下来给了她。
今日是她隔壁镇的外祖过寿,她便穿着这衣裳前去,父亲喝醉了歇在了外祖家,她想着如今山匪已除,自己一个人回来也是无妨,没想到却是遇到个漏网之鱼。
翠花听楚洵说了那么多话,便也明白他不是歹人。
又得知他是在寻找这件裙子原本的主人,也就是女菩萨,看在他救命恩情的份上,看在他对女菩萨情深义重的份上,便没有多想,将阮蓁出卖了个彻底,“女菩萨的丫鬟,那个叫玲珑的,今日是跟我一起出门的,他们收留了几个匪窝救出去的女子,要跟她们买衣裳。说是要明天一早才出发去明州。”.
“小小姐,这些女孩的父母都不管她们,你又何必去管这些闲事?”
红姑全然没了脾气,他们人本就不多,又是在赶路,结果在路过芙蓉村时,听闻村子里有少女被会稽山的山匪给掳走了,结果小小姐高低要去帮忙救人。
好在那些个山匪都是纸老虎,他们的人大多是秦王近身侍候的侍卫,乃是个顶个的高手,又雇佣了村里几十个壮汉,经过一日的周旋,总算是端了贼窝。
除却两个被凌辱致死的少女,其余少女皆被解救了出来,一共有五个。
本以为事情到这里,已经算是仁至义尽,哪想这才是麻烦的开始。
这些少女被救出后,却因失了清白被家中嫌弃,有人要被父母卖去青楼,有人被父母撵出家门,更有甚者,被父母骂得悬梁自尽。
最终自然是救回来了,因为害怕她继续做傻事,小小姐便要将她带去明州。另外几个少女听闻此事,纷纷也前来投靠,不想小小姐却是一一应下,这才有了先才红姑那一番语重心长的话。
见阮蓁不答话,红姑又道:“小小姐,我知道你心善,可这心善也要有个度,别说如今我们尚在赶路,即便是到了明州,你又打算怎么安置她们?她们出身农家,又没有任何技艺,总不能还要吃白饭吧?”
其中有个叫阿兰的少女,当即就跪了下来,不住地给阮蓁磕头,“小姐,你带我走罢,我会做衣裳,我做的衣裳,镇上的成衣铺子都收的,工钱不比她们的绣娘差。”
其余少女,也各自说了自己的本事:
“我会梳头,我祖母从前是大户人家的梳头丫鬟,她教了我许多好看的发式,以后我给小姐梳头好不好?”
“我会烧饭,虽然只是家常饭,但那个味道香得呢,每回我烧菜,家中的白饭都不够吃。”
“……”
阮蓁瞥了红姑一眼,“听见了吗,红姑,她们都不是吃闲饭的人,既然她们走投无路,便跟我一起走吧,左右不过五个人,又不是五十个,我还是养得起的。”
红姑还想再说,阮蓁已经当机立断,“就这样吧,红姑你她们的父母留些银子,权当是养育她们的辛苦费了。”
等红姑领着这些女子下去后,玲珑不认同地道:“小姐,她们那些本事,算什么本事啊?你留着她们做什么?”
莲清也道:“是啊,我瞧着都不大机灵,面黄肌瘦的,真放在跟前用,只怕人家要笑话小姐你。”
下人不体面,主子面上也无光,这些道理阮蓁不明白。
想了想,她道:“虽不能近身伺候,但做个粗使丫鬟还是无妨的。”
没想到这两个丫鬟依旧不满。
玲珑道:“小姐……”
阮蓁霎时也没了好声气,“你们如今日子是好过了,可曾想过当年在庄子上,我们同她们的处境并无区别?皆是要靠自己的双手劳作来换取一衣一食?只不过,她们运道不好,会稽山有山匪,而我们运气不错,大青山没有匪寇罢了。你们凭什么看不起她们?”
听到这里,玲珑这才惭愧地低下头,“小姐,我错了。”
阮蓁挥挥手,“罢了,你们下去吧,明儿个你和莲清去一趟镇上,去给她们买几身换洗的衣裳,再休整一日,我们后日便出发去明州。”
隔天,一大早玲珑便带上侍卫,同翠花一起去镇上,给那几个少女买衣裳。
回来时,天儿已经擦黑。
因明日一早,便要出发去明州的缘故,这一夜,阮蓁睡得格外地早,想着许多年不见娘亲,要让她看到自己的好气色。
却不想,她睡得正香时,院子里突然吵吵嚷嚷的。
玲珑就睡在靠窗的软榻上,当即就拉开粗布窗帘,也不知看到了什么吓得直接从榻上滚落下来,只还不及她通风报信,卧房的门便被人从外踢开。
:.】
灯笼的光
辉映了进来。
紧跟着,满面寒霜的男子背光而入,语气那是说不出的委屈,“阮蓁,你当真叫我好找。”
第66章 “嫁给我,给我生儿育女。”“以此弥……
“你怎么找来了?”打心底对这人的惧怕,叫阮蓁暂时忘却自己也是有护卫的人,只下意识地往后一缩,将薄褥挡在身前,原是个极为怯懦的姿势,然当她瞥见一旁的玲珑后,这怯意才消散些许,“玲珑,撞他,让他发病。”
玲珑是知道楚洵病情的,又听莲清描述过他犯病时候的样子。她也明白她这么撞过去,国公爷定然会发病。
但然后呢?
等他好过来,她还能有命吗?
玲珑并不敢直接撞上去,却又不好忤逆小姐的意思,正踌躇该要如何敷衍过去,却这是楚洵将她淡淡地一瞥,甚至没有只言片语,便叫她双腿打颤。
她几是带着哭音道:“小姐,奴婢实在是不敢。”
恰彼时楚洵淡淡出声,“出去。”
玲珑如蒙大赦,麻溜地就跑了,还贴心地将门给带上。
她的丫鬟对这人如此敬畏,在她跟前却没大没小的,阮蓁气得牙关打颤,抄起枕头就朝楚洵的脸砸去,“谁让你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