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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蓁以为,自己是叛王秦王的女儿,已经够惊悚了。

但没想到,听这意思,她娘还活着?

阮蓁不算个脾气坏的,却也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好你个林鸳,我在这儿为了你的死,伤心落泪这么多年,结果你倒好,跟着心上人花好月圆去了,你们两夫妻倒是患难见真情,过上了赛神仙的日子,可想过还有个女儿,被扔在庄子上,吃尽各种苦头?”

心里埋怨是一回事,但阮蓁也明白当时那种处境,她娘不带她走是明智的,也更庆幸于她娘还活着,而不是那等凄惨的下场。等稍微缓过来,阮蓁又问起她娘和她爹的近况,在得知他们又生了一个儿子后,终于忍不住摔了杯盏,“好啊,还背着我生了个儿子,怪不得这么多年,都不来找我。”

玲珑听见屋内又瓷片碎裂的声音,便前来敲门:“小姐,发生了何事?”

红姑道:“没事,你们小姐没有端稳杯盏。”

等门外没了动静,红姑这才又道:“小小姐莫要生气,小姐同王爷去明州后,再也没有出过岛,并非是不来找小姐,若非王爷听舅老爷说小姐嫁给了英国公,也不会派奴婢来接小小姐。”

“我听莲清说了,小小姐兜兜转转又跟了英国公。这英国公府世代忠于朝廷,总有一日要同王爷对上,到时候小姐若还在楚家,被楚家休弃都还是轻的,王爷就怕你身份暴露后,被朝廷肆意凌辱。”

这绝不是危言耸听,毕竟听红姑说,她几乎同她爹一模一样,她若是见了皇上,很难不被认出来。

而楚家会保她吗?

楚洵或许会,但老夫人不见得,上回就打算牺牲她,成全英国公府的前程。

阮蓁不想再陷入被动的局面,当下就道:“什么时候走,现在吗?”

红姑没想到阮蓁如此地利落,还反问她:“小小姐不会不舍吗?你和英国公可是少年夫妻。”

阮蓁没所谓地道:“他对我,不过是见色起意。而我对他,也好不到哪里去,不过是寻一个庇佑。如今我亲爹是秦王,将来若是更近一步,我爹便是皇上,我自有我爹庇佑,又怎么会不舍得他?”说到此处,她又问红姑:“对了,我爹除了我和弟弟,还有多少个孩子?”

红姑道:“王爷从前和秦王妃倒是有一个女儿,那孩子同小小姐一般大,养在她外祖家,尽管有老将军的庇佑,却还是受到你父王的连累,没有人敢娶她。除此以外,便只有小世子和小小姐你了。”

听罢,阮蓁更是不再犹豫。

这子凭父贵,和妻凭夫贵还是不同的。前者,乃是血脉相连,比如说,只要活着一日,她就能得到她父亲的庇佑。后者,却全寄于男子的爱,比如说,楚洵如今心悦她,自然是待她如珍如宝,但他若是爱上了别人,这份好自然也转移到了旁人身上,这在他们楚家是有前车之鉴的。

而她爹若是做了皇帝,她弟弟便是太子,即便将来生出来的儿子,那情分也不一样,更何况还有她这个心眼多的长姐在,何愁斗不过那些人?

而她爹若是事败,她走

与不走,结局大概差不多,都好不到哪里去。

“红姑,走吧,我们现在就走。”

阮蓁已经迫不及待想离开,这些年总是被人看不起,如今虽然她爹还没有成事,却好歹在他的地界儿,再没有人能够看轻她。

哪想,这一刻被她抛之脑后的男子,却大煞风景地出现在了门口。

“你们小姐还在里面?”

玲珑回说:“是。”

楚洵开始敲门,“我能进来吗?”

阮蓁不耐烦地回道:“我马上出来。”

临走前,阮蓁小声问红姑:“你们这回一共来了多少人?”

“城内只有十人。城外还有一百人。”

阮蓁点了点头,人不多,但大概也够用了,又在红姑耳边低语道:“你等我消息,可能也就这几日,楚洵要带我去姑苏城,此次是去帮我入沈家的族谱,按惯例他不会带多少人,到时候你们在必经的路上等着,等到了夜里,你来接我走。”

离开房间,阮蓁重新覆上面纱,楚洵伸手牵她,她心情好,也没有拒绝,还甚是大方地挽上他的手臂。

楚洵有些意外,淡淡扫了一眼她上扬的唇角,“你今日很高兴?”

“这么明显吗?”

“是,很明显。”楚洵顿住脚步,捏上女子白皙的脸蛋,“是因为问了红姑后,岳母的死因没有疑问?”

若是从前,阮蓁这谎话是张口就来,但如今却是受了教训,不敢再骗他,只挽着他的手,迈着轻快的步伐,往外头的街市去,“表哥,你有想要的礼物吗?”

近日楚洵赠与她不少贵重的礼品,阮蓁却从未回礼,想到再过几日两人就要分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阮蓁也想送他一份离别的礼物。在离开之前,她也想对他好点。

“礼物?”

“对啊,旁边就是萃玉斋,我给表哥挑个礼物好不好?”

楚洵唇角微勾,显然很是高兴,然话却依旧刻薄,“你竟也有想送我礼物的时候?倒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阮蓁心情好,不和他一般见识,“这不是表哥的生辰快到了?”

“不是还早?”

楚洵比阮蓁大五岁,再有三个月便是他二十二岁的生辰,是还早,但那个时候她已不在他身边。

但这却是不能说的,阮蓁笑道:“是还早,但我从前听清表姐说,萃玉斋的玉件,都要提前几个月预定。”

楚洵喜欢玉件,不喜欢金器,她是知道的。

等到了萃玉斋,掌柜的见楚洵身穿紫袍,在大梁只有官宦人家才能着紫色,又生得这般郎艳独绝,想来定是某位权贵公子。女的虽遮住了颜面,但行动间却有股子自如的风流,可见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儿。

见小二要上前接待,被他唤了回来,亲自谄媚地迎上去,“这位公子,不知想要给这位夫人置办些什么?”

阮蓁道:“你们这儿可有上好的翡翠籽玉?”

掌柜的去到后面,没多久捧着一个匣子出来,等拿出来一看,却是质地细腻,手感润滑,种水极佳的玉料,一看便不知凡品。

阮蓁很满意,“就它了,雕个祥云蝙蝠纹的玉如意吧。”

几乎是话音一落,阮蓁便感到面上落了一道不善的目光,她微微一抬眸,果然瞧见楚洵冷了脸色。

阮蓁是个很敏锐的人,当即就察觉到了症结所在,下一刻,她不动声色地道,“这块玉胚甚大,剩下的不知可够雕一根男子用的发簪?”

自古以来,发簪皆是定情信物。

话音落,某人的眸光便柔和了几分,阮蓁看在眼里,心里却是在想:你若不是楚家人,我或许还能带着你去投奔我爹。以你在临安城草人借箭的本事来看,想必能够对我爹多有助益。

但也只能是想想,楚家世代忠良,绝不可能背叛朝廷。

想到这里,阮蓁就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

阮蓁道:“这发簪送给表哥,这玉如意我想送给姨母,祝愿她能日日如意,只是不知我何时才能再见姨母?”

“这有何难?”楚洵道:“后日我们便启程去姑苏,等从姑苏回来,我便领着你去见母亲。”

“后日吗?”离开的日子就在眼前,分明该高兴的,却不知为何,阮蓁心里升起淡淡的哀伤,“后日就要走了吗?”

后日便要彻底离开他了吗?再见时便是政敌了。

这份哀伤看在楚洵眼里,却是直皱眉头,“怎么,不想嫁给我?”

阮蓁摇头,往楚洵怀里靠了靠,“怎么会呢,表哥是这个世上待我最好的男人,我怎么会不想嫁呢?”

说这话时,阮蓁还想起另一个男人,另一个待她似火一般热情的男人。

她突然想到,若她是秦王的女儿,那她同谢卿山,岂非是正儿八经的堂兄妹?

而他们却险些拜堂成亲,也得亏楚洵横插一脚,否则他们岂非做了乱.伦之事?

想起这个,阮蓁心里一阵后怕,看向楚洵的眼里满是感激之色。

“还算是有良心。”楚洵宠溺地看着阮蓁,刮了刮她的鼻间,旋即也不知想到什么,又沉了脸色,“你以后还是少说这些酸话,我实在分不清你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你只好生陪着我便是。”

陪着他吗?

大概只有这两日的功夫了!

大概因为离别在即,阮蓁对楚洵生出了一丝依恋,夜里沐浴过后,还身着轻薄的寝衣,主动往楚洵怀里拱。

然楚洵却难得地忍住了,“你先睡,我要回一趟国公府,后半夜再来陪你。”.

照雪斋的书房,楚洵再次会见裴阆和其他心腹部下。

楚洵先是问昌平:“打听清楚了,他决定明天行动?”

昌平道:“根据咱们从前埋在东宫的暗桩,太子听说主子爷后日便要启程去姑苏,让夫人入沈家的族谱后,得知明日主子爷要出城,便决定在金陵城外的十八里铺设埋伏。”

楚洵点点头,他先是吩咐其他侍卫,“你们明日,再对我们的人下手时,切记不可手软,只要不伤及要害便成,否则容易露馅。”转头又吩咐裴阆,“而你明日的主要任务,便是在他的人对我下手之前将我击中,如何避过脏腑,不伤及性命,却又要让我受重伤,这个分寸你自己把握好。”

之后,又嘱托其他部下,他昏迷过后一些事项的善后,这才将这些人一一送走。

回甜水巷的路上,昌平再一次问道:“主子当真要瞒着夫人吗?”

楚洵无奈地笑笑,“对,瞒着她。”

否则,他只怕一辈子,也无法窥破她对他的爱到底有几分。

第57章 他遇刺了临别之际,他竟然遇刺了,还……

“还不睡?”

楚洵回到甜水巷时已近亥时,女子却还不曾歇息,正坐在南窗的榻上,就着晃动的烛火做针线。

灯下看美人,自有一股风流在,更何况如今已入夏,女子寝衣轻薄,露出一截玉白的颈,以及领口一片雪肤,只那般一眼,便叫人喉头微动,楚洵哑声道:“绣什么?这么暗了,也不怕伤了眼?”

“是在绣盖头?”

阮蓁轻摇头,依旧低垂着眉眼,专注着手中的针凿,“你不是病了?近不得年轻女子,否则便要抽搐、心悸?我想了个法子,也不知能不能帮到你。”

她要走了,可楚洵如今却只能近她的身。

就像楚洵说的,他一个血气方刚的男子,

身边不能没有女人侍候,而他作为楚家如今的当家人,更是有为楚家延绵子嗣的责任。

她便想走之前帮一帮他,等她离开后,得知他安好,她也能放心。

阮蓁打了个结,用剪子将线头剪平,这才将成品在楚洵跟前扬了扬。

却是一张条形的布条,用绯色的软缎所制,看不出是个什么用途,“这能治病?”

“我也不知,但可以试试。”阮蓁绕到楚洵身后坐下,用那红色布条覆在楚洵的眼上,系于脑后。

而后冲门外的莲清使了个眼色,后者便扭扭捏捏地走了进来,代替阮蓁坐在楚洵的身后。

目之所及一片黑暗,楚洵下意识往后一抓,这便捏住了莲清的衣袖。

楚洵沿着袖子,正要继续摸下去,眼看就要摸到莲清的手腕。

也不知道怎地,阮蓁突然心里一阵地难受,她赶忙走过去挡在两人中间。

楚洵虽被遮住了眼,也明白突然又多了一个人,他掀开布条,方知手中握着的是莲清的衣袖,登时也是愠怒非常,只他还不及发作,便先倒在了地上,身子不住地抽搐,面色也霎时白得不像人样。

却是又发病了。

莲清只听过楚洵的病,却从未亲眼见过,登时也是吓得坐立难安,“小姐,这是不是没用啊?”

有用的,方才阮蓁看得明白,楚洵在没有扯开布条之前,分明是没有发病的,这叫她大为地松了口气。

招呼莲清下去,让两个婆子送温水来。

过了一会儿,林婆子将水呈上来。

阮蓁绞着帕子给楚洵擦脸上、身上的冷汗。

“表哥,你也看到了。若是下回有女子靠近你,只要你蒙住眼睛,便不会发病。”

这会子,楚洵虽然脸色依旧惨白,却是不再抽搐了。

他背对着阮蓁躺着,不领阮蓁的情也就罢了,还倒打一耙,“你是不是还想着谢卿山,还想着离开我?”

阮蓁翻了一个白眼,“你怎么什么都能想到谢卿山?我不过是怕你这病被你的政敌知道,到时候甚至都不用刀剑,都能让你受伤。”

楚洵的理由倒也充分,“你这个人,我还能不知道,若是从前,你巴不得我得这样的病,如此一来,你便可以独占我,可如今却想着给我治病,怎么,是怕我因为这个病缠上你?耽误你去做太子妃?”

阮蓁无力望天。

她即便是嫁给谁,也不可能嫁给谢卿山啊,她虽不是什么好人,但也是有底线的,这种和同性兄长结合的事,她还真做不出来。

但这个秘密,她不可能同楚洵说。

倒不是担心他出卖自己,而是怕他提防她去找她爹娘。

这些日子以来,楚洵待她极好,叫阮蓁好了伤疤忘了疼,都快忘记他疯起来的吓人模样,也许他不发疯,也能是一个好丈夫。

但是,她却有这样的身世在,可以想见将来是何等的腥风血雨。

上一次,楚洵虽然抗住了皇上的威压,并没有妥协,但那不过是臣子的婚事,天子也不好过多干涉,但若是她的身世曝光,这就不一样了,这可是国事,拿她来祭旗都是没话说的。

到时候,楚洵真能保她吗?

即便是能,只怕也是伤筋动骨,这不是她愿意看到的。

何必呢,明明两人分开,都能过得更好,何必要强行绑在一起?

虽然有些不舍,但这份不舍,和要重见父母的热切比,却是不值一提的。

若她娘不在了,只有她爹一个人,她一定选择楚洵,可那是她娘啊,幼时待她如珠如宝的娘亲啊,她在哪里,哪里才是她的家。

除非楚洵愿意跟她走,否则她一定是选择她娘的。

但要楚洵跟着她走,就等于是叛国。身为楚家人,身为楚家的当家人,楚洵做不出这样倒反天罡的事。

万千思绪最终也只能化作一句叹息。

都要离开了,阮蓁不想将两人的最后一幕定格在争吵上。

她瞪掉绣花鞋,也上了床,从背后抱着楚洵,将脸贴在男子宽阔的背脊上,比平时更有耐心地解释,“表哥,我现在依旧是想着独占你的,你方才险些摸上莲清的手,我看得心里难受,麻溜地就进来了,你想想是不是这么回事?”

“我啊,还和从前一样,是个大醋坛子,所以你千万别想着纳妾,收通房什么的。”

楚洵略微一想方才的情形,倒也没有继续闹,他翻了个身,也将女子拥入怀,紧紧地拥着,就仿若只要他一松手,女子便会似烟雾一般飘散。

阮蓁被勒得有些气短,“表哥,你抱这么紧干什么,我快喘不过气了。”

楚洵这才松开一些,却又紧紧地握住阮蓁的手。

阮蓁察觉到不对劲,“表哥,你今日有些奇怪,可是遇到什么事?”

楚洵没有正面回答,只给她讲了个故事,“前儿个我陪你去如意楼,中途遇上同僚,跟他们喝酒时,听说个事儿,说是咱们大理寺有个衙役,因公殉职了,只他才一死,尸骨未寒,他妻子就重新嫁了人。当时他们说起这事时,所有人都看向我。”

阮蓁赶紧道歉,“上回的事,是我对不住表哥,表哥原谅我好不好?”

楚洵却并不接话,而是自顾自地又道:“听说那个衙役的父母亲,还给那个妇人出了嫁妆,风风光光地将人嫁了。”

顿了顿,他话音一转,“这要是换做我,可没这个肚量,非得打断她的腿,再把她卖去窑子不可,既然这么离不得男人,那就合该让她日日夜夜地伺候男人才是。”

阮蓁很心虚,并不敢应声,只乖顺地在男子怀里蹭了蹭,“表哥,我困了,我们歇了吧。”

似是察觉到女子的糊弄,楚洵几乎要将女子的骨头捏碎,“答应我,你永远不会离开我,即便是我死了,你也要为我守节。”

阮蓁只能委屈巴巴地道:“我不会离开表哥的。”

“好,我再相信你一回,若是你再敢骗我。”

“我、我一定……”对于这个女人,楚洵实在是说不出狠话,最多也不过是一句老话,“我一定要你生不如死。”.

昨儿夜里的楚洵很是奇怪。

到了第二天,奇怪的那个人变成了阮蓁。

“表哥,你今日能不能不出门,在家陪我啊?”

明日就要出发去姑苏,到时候她便要同红姑离开,不知这辈子是否还有机会见面,再见面只怕也已是仇敌。她有些不舍,想要他多陪陪她,算是多留一些念想。

楚洵看了她一眼,戏谑地道:“你如此喜欢权势,我若是不上进些,岂不是会被你嫌弃?”

阮蓁走上前去,拉着他的手往回走,“也不差这一日两日的,表哥你就留下来陪我吧,我胭脂用完了,做绣活的丝线也缺一些,你陪我去街上采买可好?”

“这些事交给昌平即可,何必你亲自去?更何况,如今你也不能露面。”楚洵看了一眼天色,“今日有个要案,要出城,等下去晚了,怕夜里回不得城。”

男子摸了摸阮蓁的头,又道:“你乖些,就在家中等我。”

说罢,楚洵转身就走。

却被女子拽住了袖子,楚洵踅过身来,“又怎么了?”

“没什么,就想抱抱你。”表面的平静,掩盖了阮蓁内心的不舍,她又叮嘱,“表哥,你早些回来,今日我亲自下厨。”

一听女子要下厨,楚洵吓了一个踉跄,“上回你下厨,就跟我提和离,这回又下厨,是又想做什么?”

男子的失措,叫阮蓁心中一暖,她踮起脚尖,在男子的唇瓣上亲了口,而后又专注地替男子整理衣襟,连带着腰封也重新系了,腰间的玉佩也取下来反复擦拭,这才肯放男子走,“那我不下厨就是了。”

“你早些回来。”

可男子才刚走出几步,却又忍不住转过身来看,见女子痴痴地看着他,眸色也是一暗,“回去吧,再睡个回笼觉。”

两个人在廊道上这般地难舍难分。

昌平冷眼看着,不得不替自家主子爷竖起大拇指,这才多少天啊,就收服了表小姐的心。

想来,等到公子出事,表小姐应当不会叫主子失望就是了。

到底,楚洵最后还是走了。

人才一离开,两行清泪便从阮蓁两颊滑落,她抬手拭去泪水,回到屋子后,却并没有如楚洵叮嘱的去睡觉,而是开始收拾自己的包袱。

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这里的一切都是楚洵置办的,她的嫁妆留在了阮家,最终阮蓁只用包袱皮装了几件衫子了事,这才又趁着楚洵

和昌平都不在,吩咐莲清去如意楼传信。

莲清不明就里,只将阮蓁的信送到了红姑手里。阮蓁在信中言明,从金陵到姑苏,若是马车,只有一条官道可走,而到了夜里,楚洵一般会下榻当地最好的客栈,此行的路程不难估计,让她在乔装过后,在前头的客栈候着,好和她回合。

红姑也回了信,阮蓁看罢,便将信烧了。

如果按部就班,明日,至多后日,阮蓁便能离开金陵,前往她爹娘所在的明州。

可有时候就是天意弄人。

刚用过午膳,天上便开始下起暴雨,林婆子和周婆子一个忙着收衣裳,一个忙着收晒出去的咸菜。玲珑端着碗碟,等着莲清撑伞,一道去厨房洗碗。

正这时,昌平魂不守舍地从月洞门外冲进来,边跑边喊:“不好了,夫人,不好了,主子爷遇刺了。”

阮蓁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直到裴阆和几个侍卫用担架抬着楚洵进了院子,男子面色惨白得不像个活人,早上出门时还干净的紫袍此刻染满了血污,血液混杂着雨水,直叫廊道上的地砖染了色,恁地骇人。随着担架的靠近,扑面而来的血腥味,更是确认了这一点——他遇刺了,且死生不明。

脑袋一阵地眩晕,阮蓁受不住这个刺激,也晕了过去。

第58章 修罗场谢卿山病房捉奸

等她从厢房醒来时,太医已经来过。

她去到主屋,楚洵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的,呼吸也甚是微弱,若非昌平一再保证,楚洵并没有性命之忧,阮蓁都要以为他死定了。

“夫人你就放心吧,主子虽中了两箭,却并不曾伤及脏腑,连太医都说主子福大命大。”

这人进气比出气少,阮蓁却哪里能放心,“那他为何还不醒?”

昌平道:“太医说了,虽不曾伤及要害,却到底是失血过多。”

阮蓁又问:“那太医可曾说表哥何时能醒来?”

“这个还真不好说。”这话昌平是真没法说,其实世子爷早已醒来,但为了苦肉计使得顺畅些,为了推大爷上位,只怕还得装昏半个月一个月的。

更何况,昌平扫了一眼秀眉微蹙的女子,世子爷装昏还有另一层缘故在。

如今看来,夫人的表现,主子爷大抵是满意的,只是不知,到了那个时候,她的表现又如何,是否会让主子爷心寒?

见昌平支支吾吾的,阮蓁那是气不打一出,等她靠得近些,又窥见男子脸上、脖子上的药渍,扯开衣领一看,肌肤上的血迹也不曾清理干净,登时更是怒从中来,“你就是这样伺候人的?表哥如此爱洁,你竟让他脏成这样,这是打量他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你就怠慢他是吧?”

昌平被训得一愣一愣的。

何曾想过,那个懦弱的表小姐,也能有如此盛气凌人的一天?

更不曾想过,就是这么个怯生生的女子,竟然将自家冰山一样的主子爷给降服了?

见林婆子煎了药进来,被骂来不敢吱声的昌平,赶忙去接过药,之前也是他喂的药,却不想直接被嫌弃。

“不敢劳动你,你下去吧。”

得,他还乐得轻松。

只是,他也不敢走远,就在门口站着。如今主子这个情形,若是再来一波刺杀,那真是神仙也难救了。

他站在门廊下,就看到表小姐坐去床边给主子喂药,一勺一勺喂得格外仔细,也格外地耐心,主子如今吞咽困难,喂一勺要吐半勺,每每这个时候,表小姐也都耐心地用帕子给他擦了,丝毫没有嫌脏,嫌累。

等喂好药,表小姐又吩咐林婆子去端水,要给主子洗脸,擦身子。

昌平这才出声阻拦,“夫人,这就不必了罢,仔细碰到伤口。”

哪想到又碰了一鼻子灰。

“不要为你的懒惰找借口。表哥那么爱干净的一个人,如今又已入夏,你让他浑身黏黏糊糊的,他怎么受得了。“

昌平张了张口,想说病患哪有这么多讲究,却又挨了一顿骂,“你走,不要站在这里碍眼。”

昌平被骂得狗血淋头,却丝毫没有怨言,因为他知道,听到这些话的主子,心里一定乐开了花。

思及此,他瞥了一眼床榻之上。

不知何时,主子爷抿紧的薄唇已然舒展开来,唇角微微勾起,带着淡淡的笑意。

但愿太子来了以后,主子爷依旧能笑得出来。

今日遇刺以后,他们大张旗鼓地将主子爷从城外运回,后来又有太医频频出入小院,太子不可能察觉不到这一点,依照太子对表小姐的狂热,定然会追过来。

自然,这也是主子爷计划的一环,他要看夫人如何抉择,是选太子还是选他,更要亲自听夫人的心声,对于他,到底有几分真情在。

想到这里,昌平出了院子,吩咐裴阆将暗中的侍卫遣散。

楚洵所料不错。

谢卿山当天夜里就摸来了,是从后院翻墙进来的。

他其实察觉到了不对劲,毕竟一路太顺畅了,简直是畅通无阻,但他是什么人,天不怕地不怕,即便知道有诈,还是义无反顾,大步流星的朝着主屋走去。

据他从太医院打探的消息,楚洵还算是个命大的,竟然没有伤及脏腑,但估摸着经过这一回,也是元气大伤,下次再要想同他斗,也得掂量掂量后果。

而对于阮蓁,他却是揪心不已的。这两人之间,上回经过他的离间,只怕已然没了情分。这些日子以来,阮蓁定然受尽了折磨,定然无时无刻不期盼着他的解救。

想到这里,谢卿山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只是他想过很多可能,她会被打,会被骂,会被羞辱,会过得苦不堪言,却是不曾想过,等他去到主屋,旁若无人地点燃了烛火,竟会看见她甚是眷恋地搂着那个男人入睡。

药味,血腥味,死人味,她竟全然不嫌弃,还搂得这样紧。

谢卿山举着烛台就到了床边,稍稍一抬手,便将纱帐点燃,霎时窜起的火光,将他邪性的笑容照得更加骇人。

阮蓁从下晌醒来过后,一直忙着照料楚洵,喂药、喂参汤,换药、擦身子,也是累了大半日。

做好这一切,她这才有时间沐浴,等她躺回床上时,三更的梆子声已经响起。

再过三个时辰便要天亮,她这才想起红姑来。

这会子,红姑应该已经离开金陵,启程去了她们约定的客栈吧。

只可惜,计划有变,楚洵受了伤,他们去姑苏的行程有变,红姑只怕是要白忙活一场。

想必她等不到人,一定会折返回金陵,再与她商量应对之策。

那么到时候,她还会毫不犹豫地跟着她走吗?

不,阮蓁知道她做不到,至少要等楚洵醒过来,确认他没有大碍,她才能放心离开。

既然太医说了没有性命之忧,想来醒来也就这几日,至多也不过半个月。

半个月她还是等得起的。

打定主意,阮蓁这才闭上眼睛歇息,只她才刚刚有了睡意,眼前便是一片刺目的火光,她腾地一下坐起身,纱帐在燃烧,赶忙将起火的那一面帐子扯下来扔在地砖上,转头去浴房用桶提水来浇灭,一连跑了好几趟,才总算是浇灭了最后一点火星。

此时的她,已然是气喘吁吁,洗了把脸,正准备上床睡觉。

却这时似是一道来自地狱的声音响起,“你作为我的未婚妻,如今却同旁的男人睡一张床上,阮蓁,难道你不需要给我一个解释吗?”

阮蓁猛然一回头,便见一个身着玄衣的男子,从屏风后头走过来,他双手叉腰,笑得甚是瘆人,“还是说,我和他,你想同时拥有?”

“你怎么在这里?”阮蓁吓得退了一步,上一次谢卿山这么吓人,还是在白雀庵的时候。

谢卿山并不回答,只又欺进了几步,直叫女子一屁股坐在了床沿上,“你、你不要乱来。”

然而男子攻城略地的步伐并未因为她的反抗而停止,反倒是越发地癫狂,他铁臂一伸,女子立马倒在床上。

阮蓁双脚被男子坐在身下,完全动弹不得。谢卿山掐住阮蓁纤细的脖颈,而后一张口,露出尖利的牙齿,阴冷地笑了笑,“我想,大概是我从前对你太过守礼,不曾冒犯你半分,才叫你对这个男人的身子念念不忘,说起来,这都是我的错。”

“既然是错,那就得改。”

“我这就改。”

说罢,他欺身而下,将女子颤抖的身子笼罩在高大的阴影之下,将他俊美的容颜渐渐放大在女子眼前,薄唇渐渐凑近女子的唇瓣。

意识到谢卿山要做什么后,阮蓁吓得魂飞魄散。

“不要,不可以。”他们是堂兄妹,怎么可以这样,更何况,阮蓁瞥了一眼睡在旁边的楚洵,楚洵还在旁边呢,若是他刚好醒了,看到这样的场景,这后果简直无法想象。

楚洵一定会杀了他们两个,她保证。

很显然,阮蓁顾忌楚洵的这个举动更加地触怒了谢卿山,也更加让他势在必得,他对准女子嫣红的樱唇,不由分说地咬了上去。

幸好,阮蓁使出浑身力气,举着身后的瓷枕,闭着眼,照着谢卿山的头就是一记猛敲。

然后,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平躺在阮蓁身侧的男子,那一刹那睁开的眼睛,才又闭上。

就当阮蓁以为谢卿山已经倒下,重新睁开眼时,却被谢卿山的举动吓得周身一颤。

这人尽管被敲破了头,鲜血汩汩向下,额头,鼻尖,脸颊,乃至下巴,全都是猩红的血色,分明该是极致的疼痛,可这人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更甚者,他摸了一把伤口的鲜血后,竟然伸向嘴巴,癫狂地拥舌头去舔,还甚是肆意地笑了笑。

“好,甚好,为了这个奸夫,你竟然对你未婚夫下死手。”

“阮蓁,你当真是好的很啊。”

面对这样的指责,阮蓁很是愧疚,“对不起,谢三哥,我不是故意伤你的,你不要逼我好吗?”

“你也看到了,我又同他做了夫妻,思来想去,我还是忘不了他,只能是对不起你了。”

“谢三哥,我喜欢的是他,你就忘了我吧。”

阮蓁知道,和他道出真相,或许是个好的拒绝办法。但兹事体大,她不敢冒险,更何况,谢卿山脑子异于常人,万一他觉得即便是堂兄妹也无所谓,她又该如何是好?

呵,忘了她?说得轻巧。他为了她想要的权势,几经生死。为了能够配得上她的期望,不顾母命,认了皇帝做爹。为了她不被楚洵磋磨,宁肯被天下人不齿,也要弃三军于不顾。

可她轻飘飘一句“忘了她”,就想要将他打发了吗?

他是那么好糊弄的人吗?

“忘了你?”

“阮蓁,你还是不够了解我啊?”

“我这个人呢,有个毛病,通常来说,我想要的东西,就一定要得到,但若实在得不到,就只能亲手毁了它。”

说罢,谢卿山俯身而下,再度掐上了女子的脖子,与方才只为钳制不同,这回却是竭尽了全力。

无人看见的角落,楚洵经由隐藏的绳索,摇响了挂在帐子背后的铃铛。

顷刻间,便有昌平带着两个侍卫闯入,这才将谢卿山给控制住。

而后,昌平颠倒黑白地道:“太子殿下,您为何总是跟我们主子过不去,之前抢了我们夫人也就罢了,如今却为何连他性命也不肯放过,竟是趁着他病重,来要他的性命?”

“既如此,那就只有请殿下随我们走一趟,到我们老夫人跟前去说道说道了。”

说罢,昌平大手一挥,两个侍卫便将谢卿山给架走了。

谢卿山寡不敌众,只能被他们带走,但临走前却不忘威胁阮蓁道:“你最好祈祷,不要让我再看见你,否则……”

谢卿山一走,阮蓁就忍不住趴在楚洵身上哭了起来,“表哥,你怎么还不醒。”

“有人欺负我,你也不为我出头。”

第59章 谢卿山:他利用了你。你还要和他过……

楚洵指尖微动,却到底还是没有醒来。

若是女子在他和谢卿山之间徘徊、犹豫,他或许会醒来质问她也未可知。

然而女子这次却是坚定地选择他。

甚至不惜重伤谢卿山。

她对他的心,再也毋庸置疑,竟是如此地炙热和纯粹,不染一丝的杂色。

可他却卑劣地试探她。

若是这个时候他醒过来,那么他今日所做的一切,岂非成了他卑劣者的罪证?

不,他绝不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他要她永远如此爱着他,永远永远。

阮蓁的哭泣,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是了,他如今病重,正在昏迷中,又怎会听她的委屈,且出声宽慰她?

阮蓁擦掉眼泪,吩咐林婆子和周婆子收拾屋子。碎瓷片、被烧毁的帐子、谢卿山留在屋子里的血迹,全都被清扫干净。阮蓁又让莲清找了新的帐子来换上,这个时候已经是丑时末,再过一个时辰就要天亮。

阮蓁赶紧上床睡觉,否则明日便要支撑不住。楚洵如今病了,连昌平都怠慢他,万事都要靠她,她可不能倒下。

却不想,他才睡了不到一个时辰,房门又被人敲响了。

是玲珑的声音,“小姐,昌平大哥带着担架来了,说是老夫人说的,明日一早要抬着姑爷去金銮殿,让皇上给姑爷做主。”

钟氏先前并不知楚洵的计划,是昌平将太子带回英国公府,她这才知晓她这个孙儿,竟然如此胆大包天,全然弃性命于不顾,做了这样一个局。

寄予厚望的孙儿,如今奄奄一息,气得老夫人直吐血。但事已至此,她又能怎么办,做孙辈的尚且可为顾全大局而牺牲自己,更遑论她这个半截入土的老婆子。

“来人,把我那朝服找出来,老身明日要上朝。”

钟氏是一品诰命夫人,即便是夫君亡故,朝廷也并不会收回这份荣誉,她有在金銮殿直面皇帝的资格,但这么多年来,她拢共就上过两次朝会。

一次是当年为了给老国公洗刷冤屈,这一次是为给楚家再挣下个几十年的荣光。

隔天,大朝会上,当满朝文武看到英国公府那位传闻中的将门虎女,分明手拄着拐杖、头发也花白,该是个垂垂老矣的老太太,然而她那走路的气势,眼中的锐利,却丝毫不输给诸位浸染官场多年的官爷。

众人一见这架势,便知道今日定然是有热闹可看。

当楚洵被担架抬进金銮殿的那一个,更是确定这一点。

但是谁都没想到,这位老封君竟然有胆量,直接叫板天子。

行过礼后,钟氏不卑不亢地质问皇帝:

“老身今日有一事想要请教皇上。”

“老夫人但说无妨。”楚洵遇刺,皇上是知道的,昨儿夜里太子已同他坦白过了。这些日子,皇上也看出来了,这个儿子和前头那个一样,都是惹事的主,不过他倒也觉得无妨,将来要做皇帝的人,若是太好性儿,岂非被满朝文武欺负到头上。而至于太子惹出的祸,哪怕是天大的祸事,自有他这个当爹的兜着就是了。

本以为钟老夫人不过是想要他责罚太子夜闯甜水巷的过错。毕竟,楚洵遇刺并未抓到现行。哪想她竟将矛头对准了自己。

“我楚家从跟着太祖打天下起,便立下不少汗马功劳,近百年来更是为稳固朝廷的北疆,不知牺牲了多少子侄,我楚家不说满门忠烈,那也是世世代代为大梁抛头颅、洒热血,到底是哪里对不住皇上,对不住朝廷,以至于皇上容不下我那孙儿的性命?”

满堂轰然,这怎么成了皇上派人刺杀的了?

这要是传出去,皇帝派人刺杀世代忠诚的英国公府当家人,那还了得?

李公公当即便站了出来,“钟老夫人,英国公遇刺,如今身负重伤,老夫人悲恸伤心,大家都能理解,但老夫人怎能说是皇上

做的呢?这样的玩笑可开不得。”

一句话,却是将这定性为了玩笑。

然而,钟氏那是历经风雨的人,自然不会无的放矢,只见她将紫檀木拐杖往金砖铺就得地面狠狠一敲,对着李公公就是一顿劈头盖脸地呵骂。

“那我倒是想问问李公公,我那孙儿昨儿出城去办案,太子怎地半道要截杀他?后来,我那孙儿侥幸被侍卫救回,却为何太子半夜三更闯入我那孙儿的私宅,欲治他于死地?”

“太子如此无法无天,难道不是因为皇上授意的缘故?”

而后,她那满是精光的老眼,抖擞地盯向皇上,“可千万别说皇上您并不知情。”

说罢,让昌平将提前吃了汤药,人事不省的楚洵抬至金銮殿中央。

钟氏指了指楚洵脖子上的指印,“诸位且看看,这就是太子昨儿夜里犯下的恶行。我家的侍卫,因为这事儿,将太子请入英国公府,左右四邻都是有耳闻的,并非我老婆子胡乱攀扯。”

一众官员面面相觑,皆叹这太子也太过分了,竟然如此不把英国公放在眼里。

而后,钟氏使了一个眼色,昌平又将一本卷宗递给李公公。

李公公不解地看向钟氏。

钟氏解释道:“昨儿我那孙儿逃命时,手下侍卫抓获一个刺客,这是那刺客签字画押的认罪书,这份证词足以证明,他是受到太子的指使,如今那刺客就在宫外,皇上若是想要提人,随时方便。”

这所谓的刺客,便是从前楚洵安插在东宫的暗桩,如今也算是养军千日,用兵一时。

听到这里,皇帝眯了眯眼,这个老太婆还是一如既往地难缠啊。

一夜之间,竟然将关键的证人给控制了。

看来,他不发落太子都不行了。

但皇帝对淑妃的执念,最终还是压倒一切,最终也不过是轻飘飘地罚太子一个月禁闭而已,而对于楚洵,则给予了许多赏赐,算是补偿。

在场所有人,都为英国公府感到唏嘘,英国公险些一条命交代了,结果皇上的处罚却如此不痛不痒。

然而钟氏却见好就收,并没有继续闹下去。

当然,这只是表面上。

钟氏在金銮殿上这一闹,不论太子结果如何,反正是坐实了太子刺杀楚洵一事。

这天以后,就有一则流言传至民间,太子先是抢了英国公的妻子,而今又因为未婚妻的死,迁怒英国公,因而刺杀英国公。

楚洵本就是金陵第一贵公子,不论才学、样貌、出身都是一等一的,从来牵动万千少女的心,这事又以桃色事件出现,几乎是一夕之间,就透过金陵女子的口口相传,抵达了每一个金陵人的耳中。

只这流言,传着传着就变了味,到最后成了楚家历代英国公,捍卫大梁国土的英勇事迹来,而如此忠勇之家的子侄,竟被皇权如此倾轧,实乃天道不公,一时间,民众对楚家的同情达到顶峰。短短半个月,楚家的声望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楚洵遇刺后的第十五天,北地又败一城。

楚洵遇刺后的第十八天,秦王得知楚家军再败,趁火打劫,朝嘉禾发起猛攻。

嘉禾乃是天下粮仓,若嘉禾一失,秦王简直如虎添翼,下一步便要直指金陵。

皇帝如今才真的慌了。

先是派了镇南侯世子前往嘉禾镇压叛军,而后赶紧将镇南侯从北边调回来,同禁军一起防守金陵。

而将镇南候调回来,普天之下却再也没有人,能够接手这个重任。

除非是当年的威远大将军。

大将军虽然年迈,却声威仍在,楚家军有好些个将领,就比如如今楚家军中风头最盛的一个名唤金闽的,便曾在威远大将军麾下历练过,便是其余楚家军,对大将军也都敬佩有加,他若是肯出马,旁的不说,至少能够全军一心。

只可惜,他曾是秦王的岳父。

否则,皇上也不会这么多年,放着这尊大佛不用。

皇上焦头烂额之际,楚家军的飞鸽传书也到了。

原来是楚家军听闻朝廷卸任了镇南侯的主帅一职,如今正在考虑新的主帅人选,便联名提议由楚家大爷楚烨担任主帅。楚家军自也收到了风声,自家侄儿在金陵被太子如此折辱,如今皇上还想要楚家军改姓,做梦,他们这些老家伙第一个不答应。

皇上忌讳楚家人,并不愿意答应,可秦王都打到家门口了,这个时候如果楚家军再反,那可就真的没指望了,更何况,如今楚家在民间的声望太盛,也的确不好拒绝,只能先应下,以后在改弦易张。

却不想,这个从前不显山不露水的后生,竟然会在一个月之内直接拿回两城,直逼得他再不敢更换主帅。

当然,这其中少不了楚洵的功劳,他虽不在战场,却是个运筹帷幄于千里之外的军师,早在皇帝下达旨意之前,便已将自己对这场仗的打法以及对大梁将领的研究,整整几十本卷宗,提早送到了楚烨手中。

这些都是后话,暂且不表。

却说谢卿山被禁东宫,倒也不是没有好处,至少他开始想明白很多事情。

那日在大理寺,像是故意激怒他。而后刺杀那天夜里,他分明是被引君入瓮,后来被捉住去见英国公府老夫人也不过是幌子,招摇过市让左右街坊佐证才是真。

桩桩件件,仔细想想,都是玄而又玄。

但他始终不明白,楚洵绕这么大一个圈子是要做什么。

直到这天,他的属下来东宫禀事,说起他父皇被迫点了楚烨为楚家军的主帅。

这才恍然大悟——让楚烨任楚家军主帅,这才是这厮真正的目的。

谢卿山不是个好脾性的,被如此利用,那还能有好的,哪里还顾得上在关禁闭,当即自马厩牵了匹汗血宝马,一路策马狂奔,杀到了甜水巷的宅子。

谢卿山站在宅门前,将长鞭甩得虎虎生威,“阮蓁,你出来,我有事同你说。”

“阮蓁,你别被他骗了,他不是个好东西。”

彼时昌平在外办事,宅子是由裴阆护卫,赶忙派了四个侍卫前去阻拦。

然而,谢卿山又岂是好阻拦的,一鞭子一个,没有一个不皮开肉绽的。而他们,又不能真同太子动手,以皇帝对太子的袒护,太子若是有一丁点皮肉伤,十个、百个他们都不够杀。

但如今夫人正在里头给主子喂药,他也不能去向主子禀报。

就在两难之际,不想夫人听见动静,出了门来。

这些日子,为了照料主子爷,夫人衣不解带,眼瞧着又轻减了,越发地娇弱堪怜,只随意地着丁香罗裙鹅黄衫,便叫人看直了眼。

还是太子的声音,将他的注意力拉回来。

“蓁蓁,你听说了吗?今日皇上任了楚烨为楚家军的统帅,他故意激怒我,让我刺杀他,又用你引诱我来这里,将我抓了个现行,他如此处心积虑,如此机关算尽,就是为了推楚烨上位。”

“他就是个骗子,他利用了我,也利用了你。”

“这样的人,算计起来完全不顾你的安危,险些让你被我掐死,这样的人,你当真要和他过一辈子吗?”

方才,阮蓁在里头给楚洵喂药,听得外头吵嚷便出来看看,没想到竟然是谢卿山,她正打算要折返回去,不想却是听到如此震撼人心的一番话。

谢卿山说的都是真的吗?

他真的为了达成目标,不惜以她为诱饵?

难道他不知道,谢卿山是个疯子,他将他们两个放在一个房间,在那样的情形下,她真的会没命,甚至是会被侵犯的?

不,若是谢卿山所说不假,以楚洵的聪明,不可能猜不到这一点。

可他还是选择置她于险境不是吗?

她给他找借口,他这都是为了国公府的权柄,也是为了整个丹阳楚氏的荣耀,甚至为此不惜以自己的性命做赌,牺牲她的安危就更不算什么了。

可不知为何,心里酸酸涩涩的,好难受。

回到院子后,阮蓁不知道如何面对楚洵,没有继续去给楚洵喂药。

楚洵觉察到了不对劲,摇铃将裴阆唤来,弄清楚了来龙去脉,却是选择不

在装病,让人给他准备沐浴。

裴阆不认同地道:“主子爷,大爷的牒书才刚下来,你这就醒了,皇上会如何想你?”为认为你用装病来裹挟舆论,逼迫天子就范。

楚洵没柰何地笑了笑,“那能怎么办呢?”

媳妇伤心了,得去哄啊。

第60章 修罗场气哭谢卿山

楚洵沐浴过后,换上雪色宽袍,发丝用同色系发带高束,作时下儒生打扮,这向来喜欢他这样。

等捯饬好,这才出门去寻她。

她那般心慕他,想来定会轻易原谅,是以楚洵很是从容,走起路来衣带当风,面上半分忐忑也无。

但她不说躲起来哭,至少也应该气怒非常,却为何在看到他的刹那,竟还笑得出来。

“表哥,你醒了?”

女子在石榴树下徘徊,甫一见到自己,马上飞奔而来,眼里尽是劫后余生的狂喜,全无对自己的质疑。

待靠近后,阮蓁一双眼珠子似黏在男子身上,上下打量得仔细,东摸摸西碰碰,连手臂也伸展又合拢,确认男子一切无碍,这才泪意连连地扑入男子怀中,“表哥,你可吓死我了。”

楚洵抬手要替女子拭泪,然当目光触及女子明显小了一圈的脸蛋,却是拐了个弯捏上了女子的脸颊,声音略带着几分哑,“瘦了。”

阮蓁的手覆在男子手上,握着它摸向自己的腰,“你摸摸我这腰,是不是也瘦了?”

男子点点头。

阮蓁低垂着眉眼,扁扁嘴道:“能不瘦么,我不仅要照料你,还要忧心你何时能醒来,这是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下,不瘦才叫怪了。”

说罢,又抬起头来看他一眼,嗔道:“我这都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你可得好生补偿我才是。”

没有质问,没有怒气,有的只有娇嗔和欢喜,这大大出乎了楚洵的意料。

愣愣半晌,他才艰难开口:“方才谢卿山来过了?”

本以为他提起这茬,女子多少会问两句,哪想她却甚是不耐烦地道:“表哥才刚醒来,不问我是否安好,却去问这个不相干的人做什么?”

楚洵疑惑地看向她,“对于谢卿山的那些话,以及为何我会在这时醒来,你便没有什么想问的?”

他想,只要她问,他一定知无不言,他虽然骗了她,但却是情有可原,他向来不做站不住脚的事,然而女子的回答,又一次颠覆了他的想象,“问这么清楚做什么呢?我只知我离不开表哥,而表哥也离不开我,这就够了,刨根问底若是只能伤了彼此的和气,倒不如做一个瞎子、聋子来得明智。”

说罢,还调皮地眨了眨眼,“表哥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谢卿山的话句句在理,她又如此聪慧,只怕早已猜到来龙去脉,知道他非但利用了她,还卑劣地考验她,寻常女子不大闹一场都说不过去,她却为何如此平静?

要么是压根不在意,要么是全然地包容。

在经历过那一夜后,楚洵自然相信她是后者,他定定地看着她,而后摸了摸她的后脑勺,语重心长道:“看来我这罪没有白受,我们蓁蓁经过这事,也算是懂事了。”

“想来这回我们再成婚,你我定能少些波折,不会再似从前,整日里吵吵闹闹。”

“既然我也醒了,不如今日你便随我回府,先禀名祖母和母亲你我之事,明日一早便启程去姑苏沈家,你以为如何……”

未尽的话,被女子用食指指腹住。

女子双手扶住男子的肩,踮起脚尖,仰着头在他耳畔低声道,“表哥。”

“亲我。”

“让他死心。”

他,哪个他?

见女子余光向着隔壁的邻居家。

楚洵淡淡一扫,就看到隔壁院中老桃树上,一个男子坐在树杈上。

满脸的阴翳,狠厉的眼神,周身一股子杀气,不是谢卿山又是谁?

女子但凡对谢卿山有半分情谊,那都提不出这个要求,意识到这一点,楚洵唇角那是压也压不住。

但这还不够。

这厮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生事,气死他也是应当。

楚洵一手搂过女子的腰,一手扣着女子的背,将女子往自己怀里拱,又扶着女子的手攀他的脖子,这才低下头,游刃有余地撬开女子的齿关。

阮蓁闭上眼,也动情地回应着。

许久不曾有过的亲吻,又急又凶,没多时便叫阮蓁感到窒息,双腿也不争气地软下来,直直往下滑去。

不想楚洵立刻贴近,将她翻了个面,抵在廊柱上。

看着女子媚眼如丝地在自己身下喘息,男子喉结微动,含着女子下唇一扯,继续侵城略地。

到了后面,阮蓁整个人瘫软在男子怀里,楚洵这才停歇下来,临去前还瞥了一眼隔壁桃树上的男子,斜挑一边眉毛,眼里尽是胜利者的挑衅与张狂。

也就是谢卿山还在禁足中,否则只这一瞥,便足以让他冲过去挖去楚洵的眼睛。

方才谢卿山在前面闹了一通,见是见到女子,也成功传达想说的话,本来以为她会跟自己离开,结果她扭头就走。

他不甘心,又翻入隔壁的小院,打算再寻个机会劝她。

不想却发现更惊人的事儿,楚洵竟然醒了,霎时便明白,他恐怕连受伤也是装的。

只他还不及发作,又看到这两人,当着他的面亲了起来。

他简直想杀人。

他心中窝火,又不能再把楚洵如何,气得一拳砸在桃树上,震得青涩的桃儿滚落一地,一如他那无疾而终的感情。

他那一拳太过用力,以至于引来了宅子里看家护院的狗,那狗猛地一扑过去,却不想被谢卿山一脚踢开,疼得在满地打滚,汪汪汪地直叫唤。

狗叫声太大,阮蓁下意识往那边一看,不想竟同谢卿山打了个照面。

方才对着楚洵,还是杀神的男子,此刻对着阮蓁,却是眼眶发红,像一只被遗弃的猫儿,正看着他的主人宠幸着新的爱宠,却半点法子也没有。

那眼神委屈、无奈、还夹杂着几分憎恨,看起来可怜极了。

但阮蓁却在目光交汇的刹那便收回视线。

这都是他自找的。

从前不管他如何癫狂,总归还不会伤她。而今,他竟然险些掐死她,那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他是太子,她自然没有能耐对他动手,却并不妨碍,她用自己的方式报复他。

同样的,对于楚洵,也逃不开她的报复。

谢卿山一来,他便醒来。

这说明了什么,几乎是不言而喻——他是在装病。

那他是从何时开始装病的呢?阮蓁猜测,他第一日就醒了,否则那天夜里,她就该被谢卿山掐死了。

可他为何一开始没有阻止?因为他想要证实一些东西!他在考验她!

很显然,结果令他满意,因为自从那日以后,她再要出宅子,昌平从不阻拦。

她欠他的早在这些日子还完了,可他却毫无顾忌地利用她、考验她,这就罢了,还将她至于如此危险的境地,实在是不可饶恕。

原本对于离开,阮蓁还心存亏欠,可如今经楚洵这么一折腾,反倒觉得不在离开之前送他一份大礼,那都对不起他这份良苦用心。

等去到里屋。

阮蓁搂着楚洵的脖子,二话不说就嘟着小嘴亲了上去,这让原本就意犹未尽的楚洵,顿时就欲.火.焚.身,托着女子的薄背,两人陷入床榻之上。

女子在身上又亲又摸,极其诱惑,半晌,就在男子睁着迷离的眼,粗重着呼吸,缓缓褪下女子外衫时。

女子却突然坐起身来,捂着摇摇欲坠的外袍,眼里分明也满是欲色,却不住地致歉,“表哥,你如今还病重,是我不好,不该忍不住。”

说罢,女子将衣裳穿齐整,抚平前襟的褶皱,便就打算下榻,“表哥醒来,还未用过午膳,表哥想吃什么,我这就去给你准备。”

“撩拨完了就想跑?”楚洵一把扯住女子的衣角,稍稍用力一带,女子便落入了个坚硬的怀抱。

紧跟着,不安分的手,开始四处点火,寸寸下移,处处放肆,烧出了个水火两重天。

不几时,阮蓁便败下阵来,气喘吁吁,只有一丝清醒在,“表哥,你如今还伤着。”

男子却哪里听得进去。

风卷红蕊,雨打芭蕉,金风玉露一相逢,直胜却人间无数。

……

阮蓁

气喘吁吁地趴在楚洵身上,“表哥,再过两日便是端午节,如今战事频发,秦淮河今年可还有龙舟赛?”

楚洵靠在引枕上,拇指轻揩女子潮红的脸,“若是连龙舟赛都办不成了,咱们大梁气数也就尽了。”

阮蓁撇撇嘴,谁说的,若是她爹能成事,虽说是天下易了主,却仍旧是姓陆的,大梁依旧还是那个大梁。

当然,这些都是不能宣之于口的,她只往男子的怀里拱了拱,这才娇声道:“起初是被表哥关起来,后来可以出去了,表哥又病重,我都许久不曾出门了,端午节那日,我们赁一艘画舫,重游秦淮河可好?”

方才尽了兴,如今的女子又着实乖顺可人,楚洵没有拒绝的道理,“这有何难?我陪你去便是。只要你往后都如今日这般乖觉,有什么是我不能满足你的?”

乖觉?阮蓁翻了一个白眼,心想:等你察觉我要做什么,再用这个词在我身上也不迟。

当天下午,莲清拿着一封信匆匆出门,扣响了如意楼客房二楼一个房间的木门。

红姑拆开信一看,当即欣慰地笑了笑,对莲清道:“她终于想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