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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余三人都恰好没在,办公室显得格外的空。

说罢,老时就哼着小曲出去了。

之前,华夏异控局也会和其他国家,比如花旗、扶桑的异控部门之间有定期不定期的交流。但不管是哪种程度的交流,都不会这么坦坦荡荡地掀开底子,邀请对方来参观。

但他也提醒着自己:可以了,可以了,不能再得意忘形了。

老时乐呵呵地搓着手:“哎呀,这个回旋镖啊,它就是来得那么快啊。”

不染应该很开心吧。这家伙。

“告状无门”的时跃,正在痛心自己当哥哥的威严难保,冷不丁身后的卫不染还往他这边迈了一步,用鼻尖轻蹭了下的头发。

要知道,在暹罗这样保留了王室的国家,“得到王室的赞赏”,那可是莫大的荣誉。

他的理由很简单:谁比较矮,谁去睡床。

老齐在电话里说:

时跃:“没有没有,就感觉……还挺快的。”

*

下次,再下次,总会变成真正的情侣。

老者:“是啊。毕竟异能的累积离不开诡域……长期在诡域出没之人,又怎么可能心无杂念……”

“颂恰那条线断了以后……一时间竟没有能补得上的。”

他身旁,有一位盘腿坐着的老者。

其实严格说来,春节并不是暹罗的传统节日,但这期间也会有各种各样的庆祝仪式。

卫不染被“欺负”得弯下了腰,头发也蓬乱得没法看。

想当初,颂恰手上一个小小象牙球,便为我们换来了多少真金白银……

不仅如此,他还将头偏了偏,蹭了蹭时跃的脑袋。

“若不是这次有颂恰的缘故,我们也不可能找到这样一个人的。”

老者的笑容连弧度都不曾改变:“是的。”

在经过和华夏海关、缉毒部门的合作,彻底捣毁了一条盈利惊人的地下暗线之后,暹罗的异控部甚至得到了王室的特别嘉奖。

只要能真的造出属于我们自己的“吉祥之地”,稍稍冒点风险,又算得了什么?

时跃:“这有什么好问的啊。”

同一时刻,暹罗,某滨海城市。

中年男子:“话虽如此,这样的异能者,别说在暹罗了,怕是全世界都难以找得到。”

卫不染满心欢喜,手臂一揽,搭上了时跃的肩。

那家伙。

他微笑着,分别给小朱和卫不染发了信息。

交流会安排在了七月下旬。

七月下旬,正好是不染的十七岁生日。

这次,送他个什么礼物呢?

第 36 章 来不及

七月,暹罗首都。

“这接待规格可真高啊……”小朱坐在商务车的后座,看着两侧负责开道的警车,咋舌道。

虽说之前齐局已经说过,“这是很正式的一次会面”,但这种一路要客通道,下飞机就是红毯,出机场就是骑警“护驾”的架势,还是让他有些吃惊。

时跃手里拿着凉津津的柠檬茶,道:“看来他们的异控部真的很重视这次交流。”

不过……

时跃喝了口柠檬茶,心里有些疑惑:暹罗的异控部,似乎比我们华夏的异控局高调许多?

由于要处理的问题比较特殊,华夏异控局向来行事低调,拒绝一切公开报道,更不会主动往聚光灯下凑。

像这种大张旗鼓表明“我们要接待重要客人”的事,放在异控局是绝无可能的。

暹罗异控部的做法似乎有些……

算了,民情不同,风俗不同,别瞎想了。

时跃暗暗告诉自己。

*

按照交流会的日程安排,第一天是双方的领导层会面。

领导们热情地握手、交谈、微笑、拍照。时跃他们就在旁边默默充当背景板。

待该拍的照片都拍了,该签的备忘录也签了,齐局长他们就直接回华夏了。

这墙,和这巨浪相比,矮小纤弱得不值一提。

说完之后,时跃心里并没有往常那种“啊又给不染成功做了思想教育”的欣慰感,反而奇奇怪怪地有些发涩。

时跃有些不解地应着,不明白为什么卫不染突然会开启这个话题。

吃过晚饭后,他叫上卫不染,一起去酒店后面的沙滩散步。

卫不染小心地撕开盒子的包装,从里面取出一个运动手环来。

他便带着小朱和卫不染,欣欣然地从首都中心的酒店,换到了一个靠着海的酒店。

卫不染:“两人的年龄不一样,所处的环境不一样,在外人看来,恐怕会有代沟?”

时跃的身体,在他的眼前,在他的视线里,在他无望地伸出手想要扑过去的刹那间,骤然散做了无数星光。

此时太阳还未完全落下,但阳光已经温柔了许多。

就这么过了一个星期。

并未察觉到任何异动的时跃也瞬间跃起——

啊,虽然这个图案有点歪歪扭扭的,但这分明是一只眯眼微笑的卡皮巴拉!

“嗯?这手环里面……刻了图案?”卫不染好奇道。

这样的邀请,对时跃而言,简直是无法拒绝的。

时跃郑重地提问:“这两个人之间,有国仇家恨吗?”

卫不染望着远处,极慢极慢地说:“原来如此……原来,不用想太多?”

没有经过训练的人,哪怕是当地原住民,望着远处的骇然巨浪,也两腿发抖、回身倒在地上无助尖叫。

他听到了一阵令人生厌,令人胆寒的奇怪鸣响。

“时跃。”他说,“你还记得姚远的女朋友吗?”

时跃:“那……”

卫不染松开手,将手环戴好,挨着树桩在一旁的沙地坐下了。

时跃听得心中一惊:不染莫非是……对谁心动了?

卫不染:“不会。”

时跃一边喊着“快逃”,一边用已然变化的双臂,尽可能地抓起一个又一个的幼童抱在怀里,再嗖嗖地踩着砂石往上跳,直到将幼童们丢进位于高地的酒店。

毫无疑问,这一波,能把岸上的人全都带走。

他索性从早到晚地泡在他们的总部,把这些诡物的详细信息一一问了个遍。负责对接的工作人员态度也非常好,一直在不厌其烦地解答各种疑问。

卫不染沉默许久,终于在晚风里徐徐开口:“时跃,我……”

时跃瞬间启动异能蓄力,脚尖在细沙上几个轻点,身体便已跃到了海滩最前方。

时跃:“再说了,年龄啊环境啊什么的,这都不是什么太重要的因素,不是什么障碍……”

小朱连晚饭都没吃,直奔市中心的几大商场而去——他有一张长长的采购清单,上面列着手工包、面膜、各式果干……全都是准备带给邱兰兰的。

“谢谢,我很喜欢……”卫不染在时跃耳边轻声说着。

话未说完,卫不染已一把抱住了时跃。

时跃:“外人的看法不重要啊!只要他们自己觉得合适就是合适啊。”

卫不染眉眼间全是惊喜:“给我的?”

时跃没有什么购物打算。

卫不染不住点头:“有用有用,肯定有用!”

一秒,两秒。

卫不染:“他女朋友比他大一岁,也比他高一年级。她刚考上了海河市的大学,这下姚远也决定考这所大学了。”

但这墙,就这么立在海边,生生抵挡住了滔天巨浪。

时跃他们则是留下来继续做“技术交流”。

就在这一瞬间。

说着说着,他手上力度又加重了些:“青春嘛!青春就是可以……肆意挥洒的!”

“反正,只要合法,只要不会伤害到其他人,什么都可以试试的!”

“那什么,本来想画个狗狗的,结果画完怎么都不像狗,还是只有画卡皮巴拉了……毕竟这个图案我更熟悉……诶?!”

镇定,温和,就像两人初见时,时跃站在禁闭室的门口,冲着自己说“别害怕”的口吻一样。

好好好,自己一定掏出看家底的本领好好教育他,绝不会让他跑偏的!

卫不染忙道:“这已经够好了,够好了——我能拆开看看吗?”

时跃知道,这是他弟弟,是不染的身影。

方才还平和温顺的海浪,在短短三秒之内,竟已聚成一堵数米高的墙!

有诡物?!

卫不染喜得两眼闪亮,对时跃道:“你画的?!你亲手画的?!”

这时,他瞥见一抹白色的影子冲到了最前方,在一个个地捞起幼童、在奋力往回跑。

他心里突然涌起一阵古怪的感受。

蓄力——全开。

时跃:“喜欢这个人并且付诸于行动,会犯法吗?”

卫不染:“你会不会觉得,他们一个是大学生,一个还在读高中,这样有点……不搭?”

卫不染重重点头:“嗯,外人的看法不重要。”

他没有停留哪怕一秒,回身再度冲往海滩。

但卫不染的确听见了。

“只是我们这次恰好在国外,大家都忙忙叨叨的,就没给你准备别的,只有这么个小礼物了。”

时跃心道不染果然是长大不少,终于对这件事产生探讨的兴趣了!

海水正是落潮期,一层层地往后褪去,露出大片的细沙。无数小型的贝壳与碎珊瑚镶嵌在沙土里,又有雪白细小的螃蟹在其间快速跑动,引得不少幼童拎着小水桶、光着脚丫在软软的沙地上快乐地奔跑,或是拾捡贝壳,或是追逐螃蟹。

时跃两手支着下巴,假装无所谓地看着前方的沙滩和嬉戏的孩童:“是我画的,然后店家刻在手环里面的啦……”

是因为海风还不够凉快吗?时跃觉得自己的脸突然有些发烫。

时跃:“啊?这有什么不搭的?”

时跃笑着瞥了眼他:“怎么可能不记得啊!”

时跃:“嗯?记得啊。”

“知道你喜欢啦……好了好了,先松开……”

只见远处的海滩上,是正在极力向下推压、却被死死拦住的海浪。

海浪下方,是时跃,是他身旁的数点金光。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海啸会毫无预兆,但两人很清楚:这种级别的海啸,一旦没有及时逃离,绝对是十死无生。

时跃时而把脚埋进去,时而用力把沙子踢起来,时而弯下腰去惊叹“哇这个贝壳好完整”……

半秒后。

趁着天并未黑,卫不染仔细看向手环里侧——

没想到,他连礼物都准备好了。

时跃:“哦哦,那……姚远的成绩应该能上吧?”

话未说完,他突然定住了。

这声音,仿佛来自于地底,又仿佛来自于海中。

时跃想也没想,纵身跳向了这堵墙。

青金色的光芒,以他的身体为中心,向四周急遽铺开。

干燥的沙子还留有阳光的余温,松散而细腻,一踩就是一个坑。

他听见时跃又说了一句:“别怕。”

他一时也来不及分辨这种感受到底是什么,便掩饰一般地用力拍着卫不染的背:“当然不用想太多呀。”

时跃他们之前列出了数个关心的问题,都是在民间有所传闻、但一直没拿到真实线索的诡物信息。他们一个个的问,暹罗异控部的对接人就一个个的答,而且还会展示所有的图片信息、后续的处理方式。

这星光,连同原来的点点金砂,以极明亮的姿态闪烁两次,悉数消失。

一时间,沙滩上都是孩童们快乐的呼喊声,和父母们的召唤声。

就在这时,两人真切无比地看见:

该看的都看了,该问的也都问了。

哎,真是越来越像只大狗狗了!

“我……我以为你……不记得这个了。”

时跃万分正经地思考良久,得出结论:“那,在我看来,不犯法,不违背天地良心,就不是什么‘不应该喜欢的人’。”

他抬手拍拍卫不染的背:“喜欢就好啦……”

走出去一截后,时跃找了截远离海水的树桩坐下,从沙滩裤的口袋里摸出一个扁扁的盒子,递给卫不染:

他不光抱住了时跃,还用自己的脸贴住了时跃的脸。

卫不染:“没有。”

在海水里站了一会儿后,时跃转头上了岸,在沙滩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现在,它如同远古巨兽一般,张着嘴,发出惊天动地的咆哮,朝岸边直扑而来,像是要吞噬掉一切活物!

他和时跃一样,都望着前方起伏的大海。

时跃也的确看到了各种此前只听闻过的诡物。

时跃:“嗯?”

这几天,时跃不是一门心思都沉浸在“诡物大赏析”里了吗?还以为他根本不会想起来这件事。

“或者,换个问法——什么样的人,才是‘按照常理,不应该喜欢的人’?”

*

这是一片私人沙滩,在此地游玩的人都是酒店住客,环境比公共沙滩清净了不少。

这天傍晚,终于闲下来的三人,分别进入了短暂而难得的“休息模式”。

卫不染:“能。不过……”

异控部所言非虚,这个酒店确实离他们的总部很近。

不染,别怕。

卫不染猛地回头——

时跃道:“你不是早晚都在跑步吗?这个能记录你的心率什么的,也会提醒你运动适度,嗯,应该能有点用。”

卫不染堪堪将怀里的幼童置于地上,却听见了时跃的声音。

时跃和卫不染都没穿鞋,赤着脚,牵着手站在一起,感受了下被海水拍打脚背和小腿是什么滋味。

时跃条件反射般大喊出声:“海啸!救人!救孩子!!”

“不染。”

他当即起身:“不对劲!”

“生日礼物。”

“不染,你这个年纪,如果看到喜欢的人,不管对方是谁,大都可以放手一搏嘛!”

直到那白色的身影跃上了高地。

时跃看见,海浪推进的速度骤然加快。

让他颇为欣喜的是,暹罗对于这次的交流,真的做到了“毫不藏私”。

此时海滩上已是一片惊慌混乱。

卫不染慢慢道:“哦……那……在恋爱里面,什么才是会构成障碍的重要因素?”

细细听去,除了温软的暹罗本地话以外,还有不少耳熟的华夏语。毕竟现在是华夏的暑期旅游旺季,住在这里的华夏游客一点不比当地人少。

不染这家伙,以前最不喜欢和人肢体接触了,现在倒是动不动就会扑过来抱一抱,还特别喜欢蹭人的脸……

而卫不染就在旁边安静地走着,视线一分一秒都没有从时跃身上离开过。

宛如一道无形的墙。

不仅如此,到了第四天,暹罗这边还主动邀请时跃他们移榻另一个酒店,说“那里离我们的总部很近”“我们虽然没有贵国那样的‘特殊诡域’,但还是以我们自己的方式保管了不少诡物”“如果几位有兴趣,当然可以近距离观摩这些诡物,说不定还能看出我们所遗漏的地方呢。”

那么遥远,那么纷乱,明明不可能听见他的声音。

以往聊天的时候,除非时跃主动问他朋友的近况,否则卫不染是不会说这些事的。

时跃:“拆!”

按计划表,时跃他们再休整半天,第二天就可以回国了。

这个层面的交流,才是时跃此次出行最感兴趣的环节。

他欢欢喜喜地捧住这个手环,拿在手里翻来翻去地看。

这堵墙,墨黑,高耸,轻瞥一眼便足以让人心中发寒。

“十七岁生日快乐啊。”

时跃蓦地有些脸红,支吾了一句:“嗯啊。”

是不染。

所有的光点,被铺天盖地压过来的黑浪吞噬干净,一点不留。

……不。

………不。

不!!!

卫不染的脑海一片空白,身体已自行冲着那翻滚咆哮的无尽墨黑,飞跃而入。

第 37 章 “无所谓”

黑暗,阴冷。

卫不染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只知道周围尽是魇瘴。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这无边无尽的魇瘴里走了多久,又或者还要继续走多久。

他只知道,时跃就在这里,就在这混沌中的某一处。

前方出现了微淼的,几不可见的一线光。

卫不染空空茫茫的脸上,终于有了一线表情。

他颤抖着,哆嗦着,仰起脸,对着那一丝丝光线,伸出了手。

刹那之间,周围的魇瘴统统有了实质,漆黑如墨,黏稠如胶,厚重如毯,铺天盖地般朝着他压了下来。

卫不染的手却越举越高。

魇瘴压住他的胸膛,缠住他的胳膊,越压越狠越缠越紧,还不停发出动物一般的呜咽声,试图让他将手往回缩。

卫不染的嘴唇动了动:“滚。”

魇瘴尖啸着离开了他,却又并不远离,只绕着他飞速地旋转,仿佛一个平地而起的黑色龙卷。

这障壁一般的龙卷里,包裹着无数的人声。

是刺耳的尖叫声,是猖狂的大笑声,是凄苦的哀嚎声,是淫丨荡的呻丨吟声,是不甘的怒吼声,是压抑的喘丨息声……

是欲望。

时跃抵抗不住身体的困乏与悄然袭来的暖意,再次睡了过去。

时跃用力地眯了眯眼睛,盯着那团红光,分辨着它的轮廓。

原本升起柴火的,肯定也是这诡物。

为什么周围这么黑?为什么什么都看不清?

时跃努力地回忆着,脑子里闪现出许多纷乱的碎片。

可惜,睁开双眼之后,他也看不见。

卫不染定定立着,依然高举着手,仿佛这些欲望同他毫无干系。

被塞入温暖的口腔后,果实便源源不断地往外冒出清甜的汁液。

没错,是“躲”到了柴火堆旁。

卫啸的声音里除了焦灼,还带有隐隐几分的哀求。

就在时跃的心神因为这个味道而短暂动荡之时,这诡物竟然直接撬开他的嘴唇,将某个似藤蔓又似根须的部位,直接推入他的口丨中!

是什么难度过高的任务吗?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跃,虽然动弹不得,可浑身的寒毛都立起来了。

也对。

“即使是你最爱的人,也会以惊惧恐慌的眼神看着你、驱赶你!”

他会回来的……

但如今异能全失、连胳膊都无法举起来,又能做什么呢?

再说了,如果有人救了自己,这里究竟又是什么地方?

就在时跃努力地想从各种蛛丝马迹去验证这个猜测时,他的耳朵敏感地捕捉到:在这看不清形状、不知道模样的“房间”里,多了一个什么东西。

时跃是被唇上轻微的触感所惊醒的。

是不知多少人,不知沉淀了多少时间的欲望。

……自己的视力严重受损了。

既然对方没有在昏迷的时候吃掉自己,那或许它对“食物”的品级还是有要求的——

难道获救了?!

“一旦破开这魇瘴,你会死!会消失!会归于虚无!”

倘若这是一只处于猎食状态的诡物,又或者自己本来就是被这诡物拖回来的储备粮……

卫不染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那为什么自己现在还能睁眼,能思考?

他只是在想:这点儿伤,按照现在的医疗条件,应该能治好吧?

这绝不是人类正常走动时的声音。

是有人点燃了柴火在取暖。

与此同时,他那依然还算灵敏的鼻子,嗅到了一丝丝特别的气息。

不不,这都不够!

比如,偏好“清醒的食物”,又或者“被养肥的食物”。

现在还是深夜?

……诡物,难道在为自己补水?!

光点在渐渐汇聚。

时跃的眼皮慢慢耷拉下去,又一次陷入了沉睡。

……父亲?卫啸?

卫不染默默听着,手指轻轻滑动,像是在以指尖描摹那光的形状。

那是一场来势汹涌、毫无预兆的海啸。最后一刻,自己被海水彻底吞没,必死无疑。

只是依稀多了一小团暗淡不定的红光。

“你在做什么?!”

这东西,触感柔软,表面裹着清凉的液体。

诡物躲在噼啪作响的柴火堆旁,每一根触手都在发抖。

饶是时跃已经见过太多诡物,但他也从未在这般生死一线、狼狈不堪的情况下和它们打过照面。

这个东西发出了极轻微的、位置变化的窸窸窣窣声,大约是正在地板上缓慢地挪动。

全靠着这一点点液体的“唤醒”,时跃才有了这个意识。

他只要那一点点光,那飘忽不定的,一闪即逝的光。

不仅仅是因为它害怕时跃被自己这不堪的形貌所惊吓,更是因为,它实在难以抑制那些污秽的欲念——

当然,时跃就算现在思维迟钝了些,也还没有冒失到立刻就发声与对方交谈的地步。

就在时跃如此猜想时,那诡物的“手指”,或者说“触手”一类的器官,直接落到了时跃的嘴唇上。

虽然眼不能看,身不能起,异能更是褪得一干二净,但时跃发现,自己的耳朵鼻子都还能用。

“那比死更痛苦!”

在濒临死亡的那一刻,他或许落进了诡域。

时跃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

眼前只是多了一块黑斑而已。

……这诡物,原来是在添加柴火?

诡物的某个部分,在擦拭自己的嘴唇!

但他能感到,那侵入他口唇的诡物,明显颤动了一下,就像没有意料到他会睁眼。

随着诡物的动作,液体被一点一滴地吸附在干裂的嘴唇上,又被迅速地吸收进身体。

时跃下意识想转头,却在不知不觉间将嘴里的果实吞进了肚。

……说不定……就算没有异能,也可以试着交流?

时跃很清楚,如果是正在燃烧的篝火,它的亮度,它的色泽,绝不会是如今自己视线里所呈现出的那样,黯淡如一块褪色的斑。

直到最后,被不可预知不可言说的力量,碾为碎片,化为齑粉,再被……

可他一时竟想不起来,自己究竟经历了什么,会受到这样的伤?

那幽暗的,沁人心脾的淡淡莲花香气。

而且随着诡物添加了不少柴火之后,屋里的温度升高了些,没有那么阴冷了。

卫不染虔诚地仰着头。

卫啸的声音更急了:

太奇怪了。

他的手臂好像完全不能受力,一点点细微的动作就会带来阵阵钻心蚀骨般的痛。

有什么人,或者是什么样的力量,能在那样的天灾里把自己给救起来?!

方才的观望、打量,以及把手指举起来这个动作,已经消耗了他太多的体力。

*

就算他此刻没有异能,好歹也在特殊诡域里养过那么多诡物。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诡物挪动到了房间的另一头,恰好是柴火堆所在的方向。

在确认时跃已经睡着之后,它拨了拨火堆,挪动着出了这间屋子。

没错,是火光。

若是往常,时跃凭着自己的异能,可以试着和高阶诡物“沟通”。

……好冷啊。

时跃闭着眼,仿佛做了噩梦,又仿佛被寒潮袭击一般,睡得极不安稳。

这果实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灵物,口感清凉甘冽,明明小小一只,却让人觉得好似痛饮了十杯柠檬茶。

就在这一瞬间,诡物之前用触手握住、在他唇上滑来滑去的东西,落入了时跃口中。

很奇怪。

他的思绪呆滞了不到半秒,即刻便醒过神来:诡物!

他暗暗告诉自己:再多观察一下,看看对方究竟是什么习性的诡物……

……!

让人想起那些,和不染坐在一起,喝着柠檬茶,点着蚊香,看着天上星星的夏夜。

时跃相信自己没有判断错。

它根本不敢和时跃待在一起。

这一次,诡物的气息比方才浓烈许多,直接撞入了他的鼻端。

“不,你不明白!”

“我,只要他……能活。”

时跃不禁在心中暗嘲自己真是受伤过重,连带着脑子都傻了不少,竟然到现在才意识到这一点。

也只有我,能救他。

这汁液,一部分顺着时跃的口腔内丨壁扩散、下滑,润泽着他干枯的身体;另一部分,则沿着他无法合拢的嘴角,滴滴答答往外落。

如沙,如沫。

卫啸焦急地问着。

在自己触碰到他嘴唇的那一瞬间,从这副身体,从这丑陋无比的身体里涌出来的可怖而肮脏的欲念!

时跃从未想过,诡物还能散发出这般的味道。

时跃这才察觉到,自己很渴,很渴。

*

……诡物。

海水,沙滩,不染的拥抱,人群的尖叫……

我是忘记开地暖了吗?怎么屋里温度这么低……

对于“视力受损”这件事,时跃并不意外,也没有多难过。

时跃再是想装昏迷装沉睡,也条件反射般倏然睁开双眼!

吞吃入腹。

但我就是知道,我能救他。

这是什么诡域啊,难道这诡物是由护士或者医生的执念生成的?

“不染,不可以,不可以!”

那东西是一枚果实。

时跃的脑子空白了一瞬,突然跳出另一个图景:

眼皮痛苦地挣扎几下之后,他疲怠不堪地睁开了眼睛……

*

他索性彻底不用眼睛,转为用听觉和嗅觉去努力分辨周遭的一切。

我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力量,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可以这么做。

不,不是湖泊,是某种水生植物……

……轰隆,轰隆……

他再次道:“无所谓。”

独特的气息,微弱的声响……

但……是让人很安心的味道。

它在怕什么?

卫不染再次动了动嘴唇:“是的。我要救他。”

时跃只觉得脑中一片混沌。

这东西,竟真的有淡淡的柠檬茶味道。

自己……这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这声音……是树枝被点燃的声音?

像刚才那样给时跃喂食,实在是太过冒失的行为。

卫不染缓缓道:“无所谓。”

毕竟作为一线的调查员,就得有“连命都得豁出去”的觉悟。现在不过是半瞎了而已,着实算不了什么。

对,夏日晴空下,带着阴凉气息的湖泊,与摇曳生姿的白色莲花。

这种感觉……

……没错,柠檬茶。

根本分辨不出手指的形状。

如此看来,这诡物能生火,能用工具,还知道在房间里避寒取暖……

直到那光真的越发明亮。

“你会变成无人敢接近的怪物,你只能在这无穷的孤寂与黑暗中度过无尽的时间,你不能言,不能语。”

卫不染如此默念着。

这一下,那诡物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一般,猛然抽回自己塞在时跃嘴里的触手,再“嗖”的一下往后跳去,远远躲到了柴火堆旁。

时跃的皮肤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时跃右手撑着床想要起身,顿时一顿呲牙咧嘴。

他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这飘入鼻端的气息……也不是人类的味道。这个味道,不知何故,让时跃想起大片大片的,阴森森的湖泊。

“不染,你要破开这魇瘴吗?”

它一边颤抖着,一边转动着自己红色的、没有眼皮遮挡的眼球,努力打量着时跃。

他凭着直觉知道:面前这只诡物,这身形不明行为怪异的诡物,在害怕。

诚然,他不怕死。可这不代表他乐意被诡物给活活吃掉。

看不清。

时跃虽是动弹不得,虽是目不见物,但他还是朝着诡物所在的方向转了转眼珠。

可以的,可以的。

他咬咬牙,极力将眼睛睁到最大,又费劲地将手指举到眼前——

黑暗,阴冷。

这诡物……究竟在做什么?

而且这又瞎又瘫的,也不像变成了地缚灵的模样啊。

莲花。

甚至,这藤蔓的顶端,还轻轻扫过他的舌尖,刮过他的上颚!

时跃暗暗咬牙,选择闭上眼,放缓呼吸,尽量装作还在昏迷的模样。

再加上此地的阴湿寒冷,以及自己这种半死不死的状态,时跃猜测:

这种气息……是湖泊?大片森绿色的湖泊……?

否则,时跃无论如何想不出,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

卫不染不明白为什么此刻会听到卫啸的声音。但他并未回头去探询。

魇瘴激烈翻滚,旋转,碰撞……

碎片里的场景混乱而模糊,但时跃可以确定两件事:

时跃能感觉到,诡物像是用类似于手指的部位,夹着什么东西,在自己的嘴唇上涂抹。

再多一点,再多一点。

时跃听见,柴火堆传来了细碎的声音,以及逐渐加大的“哔剥”声。

可他视野里,依然是模糊不清的一片黑。

想要侵占,撕裂,啃噬……!

就在这时,他听见了“噼啪”“哔波”的声音。

一,不染应该还活着。

如此想着,时跃只觉得眼皮越发沉重。

二,自己大概已经死了。

那在治好之前,可不能让不染给发现了。否则这小孩儿真的要哭了。

一定是诡物。

甚至想要干脆把他生生吞下肚,让他永远永远和自己不能分开!

这,这就是诡物的欲念吗?

不,不,这不对!

可是,我好想,我好想啊!

诡物挪到到幽暗阴森的林间,触手在身体上抓挠出道道深痕,时不时地发出几声呜咽,断续,压抑,包含着无尽的痛苦。

第 38 章 这次换我来

时跃并不知道自己又睡了多久。

这次醒来时,他觉得皮肤上蒙了层汗,浑身腻腻的不舒服,喉咙也分外的渴。

某种程度上来说,这种“不舒服”是件好事——表明自己的生理机能在回归正常,身体的感官功能也在缓慢恢复。

另外,更重要的一点是,虽然眼睛依然看不见,但他发现自己的手脚能动了。

用胳膊费力地撑住身体,他甚至能坐起来了。

好,太好了。

他在心里称赞着自己。

时跃坐在床上,后背靠着墙壁,伸出两手四下摩挲着。

墙壁粗糙带有木刺,床架同样是新砍的木头,床边居然还有个简易小桌子——

桌上铺着张树叶,里面放了好几个果子。

时跃凭直觉知道,这个果子是给他准备的。

时跃摸起一个果子,放到鼻端嗅了嗅:没错,就是上次诡物给自己喂食的那个果子。

清甜的冰柠檬茶味道。

一闻到这个味道,时跃干涩的口腔里即刻分泌出少许唾液。

他下意识地舔了下干裂的嘴唇,将果子送进了嘴。

此时他站在起伏的水里,上半身几乎全露在外面,晶莹的水滴沿着他的下巴、锁骨,一滴一滴地往下落。

不光温度合适,好像还有点草药的味道。

诡物又抬起另一只触手,在时跃的脸庞、颈间点了点。

时跃独自坐在床上,维持着坐姿。

时跃被领到了一个大木桶前。

行吧。

时跃点点头:“好。”

这究竟是什么神奇的灵物啊……

时跃被诡物圈着手腕,扶着肩膀和腰部,引到了另外一处房间。

这个奇特的诡域,还有奇特的诡物……

待时跃的喉咙向下一滑、将果子吞进了肚,诡物沉默地往后退去,又“窸窸窣窣”地游出了这个房间。

果然是诡物。

这诡物游进房间,调整着它的触手,将差一点就要和地板热烈亲吻的时跃扶好、扶稳,还裹着他将他重新送回了床上。

诡物递给自己一块布?

时跃还听见了水被搅动的哗哗声——想来是诡物一边扶着自己,一边伸出另外的触手,去木盆或者木桶里搅了搅。

诡物这次拉长尾音的“嘶”了一声,就像在说“是的。”

时跃的手指动了动——

时跃对草药没什么研究——除非这种草药恰好是诡物。

我又重新站起来啦!

正如此想着,诡物将另一只触手收了回来,在时跃裸丨露的手臂上,带着水轻拍两下,还快速地“嘶嘶”两声。

方才诡物送过来的这枚果子,比之前的更甜。

时跃慢吞吞地脱掉自己的衣服,摸着一旁帮助他进出大桶的木头台阶,一步步爬上去——

它将每一条触手都收紧了,捂住了应该算得上是胸膛的那个部位——

诡物的“嘶嘶”声变得有节奏了些,同时还用那块布在时跃的颈间、胸膛上磨蹭几下。

*

这水真舒服。

时跃猜测,这大概是在告诉自己:吃。

但……还会主动试水温的,这得是什么诡物?

那里明明没有心脏,但它依然觉得,胸膛里悸动得厉害。

这股欲念终于冷却了少许。

跟你走。

他身体一歪,重心一晃,整个人面朝下地往下摔去!

时跃此前一直强压着自己,不去深想这件事。

源源不断的“柠檬茶”,瞬间涌出。不仅仅是入了口,还将清爽的甜意送往了他的四肢百骸。

一连吃掉四个果子后,时跃明显感觉到,自己身体里的疲劳困顿去了一大半。

不染……

它想起了时跃站在水里,那红着脸咳嗽的模样。

时跃想起了诡物身上那淡淡的莲花气息。

眼睛还没好呢,这下连牙也要摔断了吗?!

就在时跃闭着眼准备迎接狗啃泥时,什么东西“嗖”一下飞到他的身下,裹住了他的腰部。

哪怕是诡物,只要不是心存恶意无法沟通的诡物,时跃都从不吝啬自己的笑容。

以及一度被强压在心底、一瞬间排山倒海般上涌的欲念。

诡物的动作又停下了。

就在时跃喜不自胜时,前方再度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同时飘来淡淡的莲花气息。

它又想起,时跃站在简陋的木头小屋里,朝自己大笑,高兴地说着自己又能站起来了的明快模样。

这意思很明确了:跟我走。

不仅如此,这果子的恢复效果也更好。

这已经是它给自己喂下不少草药,强行控制住各种念头和身体反应之后的结果了。

屋里热气腾腾的。

它不敢离时跃太近,又不敢离他太远,便在这里给自己搭了个窝棚。

它甚至朝前挪了挪,还抬起一只触手,将又一颗果子放进了时跃手里。

时跃就这么呆坐了一会儿后,他能察觉出腿部几乎不再酸麻、不再是那种“为啥我长出了两截不能动还这么重的玩意儿”的古怪感受。

时跃再次嗅了嗅木桶里的草药味,回想着诡物的种种举动。

时跃从水里钻出来,一边呛咳一边抹着脸上的水,解释道:“没事,没站稳,咳咳……”

或许是甚少听到人类说话,又或者是自己的声音太难听,时跃察觉到,他面前的诡物又在不住发抖,像是又被吓到了。

比如特殊诡域里满地跑和满天飞的那些家伙,在时跃的记忆里,都没有什么污浊难闻的气味。

相信你并不是打算把我拿去洗刷干净再吃掉。

相反……

时跃思考片刻,尝试着搬起自己的右腿,再慢慢放到地上——

可他还能冲我笑。

这只有很多触手的冷冰冰大团子,真是自己见过的最奇特诡物了。

现在最需要解决的问题,是如何尽快恢复异能,然后离开这个诡域。

时跃将果子送进了嘴。

难道是在试水温合适不合适?

布巾?

*

这东西软软的,片状,像是编织而成的……

但如今,在身体放松的情况下,这点思绪很容易就被勾了起来。

时跃实在不解其意,稍稍歪了下头,脸上露出困惑的神色。

时跃:……还真的是在试水温啊!

腿仿佛被灌了水泥一样,又木又麻,根本不像是身体的一部分。

时跃心中一亮:“你让我洗脸?”

啊!

时跃缓过气之后,深深吐一口气,身体斜斜往后靠着,肩膀下沉,再借着浮力将两条腿抬起来蹬在桶壁上,算是把全身都浸进水里了。

罢了罢了……

这一下,那只诡物几乎是蹭蹭蹭地又游了回来,焦急地“嘶嘶”着,就像在问:怎么了?怎么了?

时跃深呼吸两次,使劲摇摇头,告诫自己:不行,不要再想了,不要去想自己毫无解决办法的问题。

不知多久没有开口说过话,时跃的声音又干又哑,听得他自己都难受。

时跃一面忍不住如此猜想,一面又觉得自己的猜想颇为可笑。

原本只能蔫蔫儿地靠坐在墙上,如今已经能直起腰了。

诡物好像抖得没那么厉害了。

仿佛在说:不烫,去洗吧。

诡物往前挪动少许,抓起时跃手里的布,贴着他的脸做出一个“擦脸”的动作,同时不停发出“嘶嘶”的声音。

但他不着急,不气馁,而是踩在地上,有意识地踮脚、踏脚……直到腿部多少有了些知觉。

时跃相信,眼下的这只诡物,虽然外形恐怕有些骇人——说不定有点像触手不规整的大章鱼,但它不是什么要人命的恶物。

*

他……现在应该是安全的吧?是已经知道我的“死讯”,正在难过吗?还是完全无法接受,正在满世界找我?

他的笑容和语气,同他面对那些满地打滚的小狮鹫、总想浅尝伙伴的大嘴鹈鹕时,没什么两样。

成功!

相反,说不定这是一只,愿意救助其他生命,出于某些原因才意外变成这副模样的……好诡物。

他再次试着自己站起来……

诡物缩在窝棚里,用触手不停抽打着自己,强令自己不要再想。

时跃不知道这诡物有没有发声器官,但他听见,从应该是头部的位置,传来了喑哑低沉的“嘶、嘶”声。

……明明,他、他眼睛都看不见了,异能也没了,身体那么虚弱,连走路都在摇晃……

时跃:“……谢谢啊。”

但时跃知道,不染很熟悉各类草药。这家伙,看一眼,闻一闻,就知道是什么草药有什么功效了。

时跃只能清了清嗓子,努力把声音放得温和些:“谢谢。”

诡物呆呆站在原地,突然短促地“嘶”了一大声,比刚才更快速地游走了。

一阵又踏又踩又锤又拍之后,时跃撑着床头,很小心地,很缓慢地,试着站起来……

连抬起手臂护住面颊都做不出的时跃,脑子里蹦出了这么个念头。

但他从对方的智力水平来判断,至少是B级,甚至是A级。

片刻后,诡物伸长触手,将什么东西递到了时跃手中。

就在他踩着最高处准备迈进大桶时,脚下一滑,身体朝下栽进水里,“哗啦”一声,溅起大片水花。

时跃始终无法分辨出这只诡物的等级。

至于其他习性……

时跃这次面朝着对方,大大方方地笑着:“谢谢啊!我又能站起来了!谢谢你的果子!”

诡物非常迅速地游走了。

时跃下意识睁开眼睛,猜测着。

说罢,诡物的触手,那冰凉的、仿佛来自于深海的触手,从时跃的肩头滑到他的小臂,圈住他的手腕,还拉起来晃了晃。

可今天,可方才……

说实话,要不是刚才那一堆果子补充了足够多的水分,他恐怕根本没办法出声。

时跃:“……你是说,洗澡?”

右腿有了感觉,再换成左腿。

有些特别爱干净的诡物,会很在意环境、以及附近居住伙伴的清洁程度,甚至会赶着其他伙伴去洗澡。

简直可以说是芳香四溢沁人心脾。

时跃知道,一定是诡物又进来了。

时跃一边感慨,一边将小桌上的果子一个接一个地吞进了肚。

时跃:“……?”

……这种触感……触手?是诡物?

虽说时跃没有在任何一本教材里看到过类似的说法,可他一直有种古怪的直觉:如果一只诡物散发出的味道不算差,那这诡物通常没什么恶意,危险度不高。

时跃在浴桶里哗啦啦扑水的时候,诡物再度躲进了那阴暗湿冷的林间。

下一刻,他听见了前方传来的窸窸窣窣摩擦声,像是一只大团子在地上游。

依然是那么无所畏惧的,那么明朗开阔的,比最好的阳光还要耀眼的笑容。

就像他曾经牵着我的手,信心十足地告诉我,“跟我走”“我一定会带你出去”。

……这次换我来。

无论如何,我一定会让你离开这里,让你完好无损地回到你的世界,让你在阳光下自由地行走。

诡物一边想着,一边从它红色的眼睛里,落下大颗大颗黑色的液体。

第 39 章 大团子

在散发着药草香的热水里泡够了时间,泡得浑身筋骨都舒坦了,时跃这才扶着木桶沿、木梯架,慢吞吞地爬了出来。

这次站在地上,时跃自觉腿脚有力了许多,再不用担心脚步虚浮踉跄倒地了。

只不过……

他摸了摸自己的肚皮。

咕咕咕……

呃,泡饿了。

时跃苦笑一下,强迫自己不去关注肚皮问题,转而准备穿衣服。

在泡澡之前,诡物曾经圈着他的手,带着他把周遭的东西都摸了一遍——

这是放脏衣服的篮子,这是放毛巾的,这是放干净衣服的……

你别说,这诡物还真的挺细心,分门别类得特别仔细。

时跃摸到放干净衣服的架子,扯起一件宽松的袍子,一条系带的裤子穿在了身上。

还挺合身。

袍子和裤子不知道是什么衣料,摸起来柔软光滑。

时跃不禁又想起了自己睡的床和床边的小木桌。

从木头给人的触感,以及原木散发出的独有气息来看,床、木桌甚至木头墙壁,都像是新建造的。

时跃懂了,兴奋道:“你是说,用这个做成的洗澡水,能让我的腿脚恢复力气。”

大团子圈住时跃的手,将矮几上的一个木碗推到他手里,同时“嘶”了一声。

大团子举起一根触手摇了摇:没有。

接着,大团子转身点亮火把,游进了灰暗的浓雾。

时跃试探着道:“给我的?”

时跃确定,自己肯定听过这个声音。

时跃:!!

“我可以出去转转吗?”

他刚好穿衣服,摸索着要往回走,便听见大团子匆匆游了进来,“嗖”一下甩出触手,再轻轻扶住他的胳膊,同时“嘶嘶”两声。

可就在这一瞬间,那根触手竟突然发力,一下死死绞住了时跃的手腕!

时跃点点头:“好,那麻烦你了。”

这架势,分明是在说:“别着急,慢慢吃,喝点水。”

那触手上透出的力气,大有一种“就算弄死他,也不没能让他离开”的气势!

尽管只能看到个轮廓,也能看出这个大团子真的很像触手乱七八糟的大章鱼,或者一大只黑乎乎、不透明的大水母。

说着说着,时跃连声音都变得轻柔了。

时跃听话照做。

时跃从未在任何诡物那里听到过如此悲痛的嘶吼。

他还知道,虽说大团子明知自己看不清楚,还是会每天都采来鲜花,细心地放在自己的床头。

被大团子用触手护送回小屋的时跃,一边啃着那有助于恢复视力的面包,一边想着:这诡物……在变成诡物之前,果然是名医生?自己种草药、自己研磨药剂的医生?

大团子的一根触手垂到地上,像是在原地画了几个圈圈。

接过鲜花的时跃,牵着大团子的一只触手,走出了房间、走出了小院。

可这么些天来,他一直强迫自己不去想现实世界的事,已经是憋得极难受了。

“谢谢你,你很厉害。”

和小怪们快乐地吃吃喝喝的时跃,绝不会注意到,在木屋的窗户上,有一只红色的眼珠在盯着他。

*

不远处,传来了惊呼声:“这里!这里有生还者!”

这次的植物,摸上去像是麦穗。

时跃听不懂,但不妨碍他胡乱接话瞎说:“我在吃饭,你们呢?你们也想一起吃点吗?”

可他拼尽全力,也只能唤出一颗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星星。

它还恶狠狠地表示,如果时跃待在这里,会影响它种地的效率。

时跃:……?

可他看不清。

这里?

芒草小怪:“吱!吱吱!”

这,这究竟是……?

这个声音……

足足过了好几秒,大团子才挪到下一个地方,指着另一片郁郁葱葱的植物:这里。

蒲草垫前,是一张矮几。

“那里……也有各种小猫小鸟什么的。”

另外,这个职业,和它身上那淡淡的莲花香气,也很搭。

方才,那死死绞住自己的触手,在被斩断的一瞬间,留了个什么东西缠到手腕上。

从柔软度来判断,这个鸡翅烤得火候合适,正是外香里嫩的时候。

在又泡了三次澡、吃了数顿饭、以及昏睡了不知道多少个小时之后,时跃逐渐能捕捉到光线的变化,能看到外物模糊的轮廓,还能分得清时间的流逝了。

“你吃你们的,我吃我的,我们一起吃饭,多有意思。”

他又说道,“可惜,我并不会照顾人”。

不染。

时跃将脸转向大团子所在的方向,微笑着道:

“我想看看……这是个什么地方。”

但这已足够他穿过诡域与现实世界的屏障。

不仅如此,大团子的斗篷下面又同时跳出三根触手,分别绑住时跃的手和脚,要把时跃往回拖!

那,这个诡域,以前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呢?

时跃笑出声:“真好。”

他疑惑地看着大团子,试探着问:“这些……莫非,都是你种出来的?”

时跃并不希望大团子因为自己的冒失,而变成无处可去的诡物。

撤掉小花的屏蔽后,时跃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他收回手指轻嗅片刻,眉眼一弯,笑着道:“我知道了,这是泡在澡盆里的那个草药。”

*

这天清晨,大团子同之前一样,悄悄地游进屋子,在矮几上放下一个新鲜烘烤后的“面包”,又用另一只触手将床头的花撤掉,重新插丨入新的鲜花。

难道,这只诡物害怕和人一起进食?

居然还是自带干粮来串门的!

时跃这下确认了。

但他也从来没有开口去问过。

他没猜错。

烤鸡!

那这两件衣服,还有刚才用的布巾,该不会也是……新织的?

时跃不觉得自己这几句话有什么问题,结果大团子一下弹出八根触手,在空中胡乱飞舞。

那本应是轻轻的、礼貌的一握。

时跃心头涌上些奇怪的感觉。

就像之前向老师所在的那个碎片诡域,里面的吃穿用品,都是真实的。

结果大团子沉默地从斗篷里伸出一根触手,比了个“好的”。

啊,原来小怪们自己带了片小叶子一样的东西,现正捧着叶子啃呢!

见时跃吃得很欢快很舒心的模样,一只触手飞过来,将这红色眼珠卷走了。

但他又不能十分确定,屋子里是不是真的有烤鸡,又或者就算有,这烤鸡是不是给自己吃的。

时跃确信,这是大团子在表达:是的,这个草药就是这种用处。

他心中一痛,强令自己不要再想,不要再做这种无用的内耗。

像细小的树叶在地上反复摩擦。

“等等!”

……应该怎么办?假装屈服,再伺机逃离?!

时跃疑惑着,用指尖碰了碰小怪们——

时跃不解地想着,一面又拿起一块鸡翅啃了起来。

“等等……”

“来一起吃点吧?”

时跃:“其实……我知道有一个地方,嗯……没有这么多雾,但更适合种地。”

四根触手齐齐断掉。

黑色的浆液,从截断处汩汩往外冒。

他不想再让某只大狗狗,红着眼睛满世界地找自己。

好吃,真的好吃。

大团子依然摇了摇触手。

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

大团子曾经用触手比划过,它就是在这扇门附近捡到了重伤的自己。

如果是这样,那它会把濒死的我给捡回来,会知道如何细致地照顾病人,会使用这么多珍贵的灵物药材……就都能说得通了。

他把这个想法告诉了“大团子”。

结果大团子噌一下蹿出了屋子。

大团子没再做出阻拦的姿势。

大团子没有再吭声,只沉默地,又万般小心地,扶着时跃走回了之前的小屋。

时跃跟在大团子后面,看着那举着火把的黑色背影,心里突然浮起一个感觉:

时跃喊道。

如果要回去,只要跨过这扇门就行。

我是说了什么奇怪的关键词吗?

行吧。

他无意识放慢了速度,一口口把嘴里的鸡肉吞下肚,下意识舔了舔手指。

时跃明白为什么大团子要将鲜花递给自己了。

大团子的触手迅速做出点头状,同时发出了“嘶嘶”的声音。

“吱!吱吱!”芒草小怪们举着枯草一般的小胳膊,热情地说着什么。

现在最要紧的,多吃多喝多睡多休息,早日恢复,早日离开。

时跃从来没有停止过去猜测大团子究竟是什么诡物。

“你居然知道这么多神奇的药材!太奇妙了!”

声音里,带着愤怒,带着痛苦,带着不甘,还带着……无法掩饰的悲伤。

“当然,他长得也很好看——现在刚好十七岁,本就是最好看的年纪,他又长得那么端正。”

沉浸在回忆中的时跃,当然不可能察觉到,在前方的黑色斗篷遮掩下,那些触手是怎样痛苦地纠缠在一起。

时跃在这个奇特的诡域一连修养了二十天。

它的另一只触手慢慢晃到时跃身边,在床头小桌上轻敲几下——是招呼时跃吃饭的意思。

时跃:……?

大团子……好像很落寞?

时跃能隐隐绰绰地看见,地上仿佛是一大片一大片的灌木。

直到大团子将他扶到一个蒲草垫上坐下。

时跃微笑着:“我说我怎么好得这么快,原来是因为你摘来的草药。”

洗澡用的“浴室”,出门之后直走就到,大约十米距离,里面有一只用类似火炕的方式加热的大浴桶。

为什么小木屋和院子里的空气就清新得多?

时跃不禁歪了下脑袋,下意识想让耳朵离它更近:“你怎么了?”

时跃恍然大悟:

时跃便冲对方微笑着道:“你想说,你来带我回去?”

这点儿异能,不多,也就能让在他手心变出一点点金色小星星。

“啊!我每天吃的‘面包’,原来是可以治眼睛的!”

时跃还来不及想清楚,大团子已经用另外两根触手,牢牢把住门框、推开了门扉。

时跃望见了一扇门。

大团子的触手快速打理好了鲜花,又轻轻缩了回去。

……

不料,大团子仿佛突然受了刺激,提高声音“嘶嘶”两声,又跟逃避什么一样的,嗖嗖游走,躲在了远处的墙角。

这看起平平无奇的鲜花,并不是单纯的观赏植物,而是某种可以“净化空气”的灵物。

他原以为,颇有“医者仁心”风范的大团子会让自己多待几天。

而它,要继续留在这里,好好种地。

时跃又再次想起了这两个字。

大团子并不回应,只窝在墙角,触手似乎都在发抖。

这个香气,是食物!肉类!而且是——

这条路终于走到了尽头。

“我这个弟弟,很棒的。非常的温柔,细心,会做很好吃的菜……”

他只是走到矮几旁,弯腰拿起那个“面包”,对大团子道:

大团子颤抖一下,僵硬地立在原地。

天旋地转,光影变换,直至诡域的一切都化为虚影,彻底消失。

时跃如此想着,对这个诡域,以及那只大团子诡物,不禁更好奇了。

一迈进小屋,时跃的鼻子便动了动:好香!

或许是见他啃得太快,一旁的大团子又“嘶嘶”两声,拽住他的手,送了一个木杯子过来。

木屋外,种满了这种味道清雅的小花。

“是你做的?太好吃了。”

让人想起暗无天日的密林里,那积沉了不知道多少枯枝败叶的黑色土层。

时跃将鲜花拿得离鼻子更近了些。

或者这个诡域也是如此。

它剩下的几根触手,在时跃看不到的背后,疯狂地扭曲晃动着。

没错,是那些在诡域里日常跑来跑去,如同枯草一般的小家伙们!

这天傍晚,大团子敲了敲房门,示意时跃:我来带你离开。

这边时跃还在惊叹不已,芒草小怪们已经一个接一个地向他跑来。

大团子拎起地上的时跃,最后嘶吼一声,将他用力甩出了门!

*

这种又体贴又细心的作风……

大团子举起来的那根触手僵在空中没有动。

如今开了这么一个口子,他竟有些刹不住。

他试图集中精神,想要放出异能来与这突然癫狂的大团子对抗——

阴冷,潮湿,带着树叶腐败的气息。

果然,空气的味道改变了。

时跃“咦”了一声,慢慢走过去蹲在地上,用手摸了摸灌木:细嫩的、带有绒毛的草叶。

第二十天的时候,他的腿脚已和受伤之前无异;他的视力虽然没有全部恢复,但至少不会再妨碍他的生活。

这个地方,比异控局的特殊诡域还要“特殊”啊!

时跃低头看了眼手里的小花,突然明白过来了:

接着,大团子又用触手示点了点地上:这里。

大团子:“嘶……”

时跃刚站起身,大团子便收起所有的触手,转身要游出这个房间。

他要回去。

时跃的眼睛哪怕看不见了,此时也亮得发光。

他用毫不掺假的赞许语气道:“果然是你种的!你真的很厉害!”

时跃:?

他现在知道,自己日常起居的屋子,的确是一间小木屋,大约三十平米大小,有门有窗。屋里有蒲草垫,有草席,有平常推过去靠着墙、只有吃饭时才会摆出来的矮几——所有的家具,都很适合视力受损的自己。即使什么都看不见,也不会被绊住摔倒。

时跃:“出去呼吸下新鲜空气,对我的恢复也有好处。”

而它剩下的最后两根触手,竟摸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利刃,毫不犹豫地往那四根缠住时跃的触手上斩去!

外面的空气……一点不好闻。

时跃将手伸进木碗,摸到了一个形状完整、表皮滑嫩的鸡翅。

紧接着,就是“咔嚓咔嚓”的轻微啃咬声。

正在草席上通过冥想来恢复精神的时跃,缓缓睁开眼睛,望着不远处的大团子——

大团子犹犹豫豫地转过身来,弹出三四根触手比比划划的,同时嘶嘶做声。

“我有个弟弟,按理说应该我照顾他——可大多数时候,都是他在照顾我。”

就在这时,时跃听见,斗篷下面传出异常骇人的嘶吼声。

听时跃这么一问,大团子浑身都抖了起来,那七八根触手更是缠在了一起。

不,现在不能想他。

本就还未康复的时跃,被这突如其来且怪力蛮暴的袭击给直接放倒在地。

……像我这样丑陋的大玩意儿,还是……尽量与他保持距离吧。

待大团子终于平静下来之后,它使劲地跟时跃比划,坚持要求时跃回屋去休息。

他走到大团子旁边,微笑着伸出手:“谢谢你。”

时跃:“放心,我的腿现在好多了,走路不会摔倒了。”

虽说没有不染做的那么入味……

“你要是喜欢种草药,可以去那里种出很多很多草药。”

接着,它又用另一根触手,指着时跃的腿点了点。

大团子“嘶”了一声。

大团子停在了门口。

*

尽管现下时跃没有异能,也没有芒草小怪们最喜欢的流金砂,但这些不到巴掌高的小家伙还是亲亲热热地挤到他的身边。

他得离开了。

他开始一点一点说起,自己在那边,也会照顾“小猫小鸟”。

只是巧合吧。

时跃:……?

本就饿得咕咕叫的时跃,这下哪里还忍得住,抓起一个鸡翅大口大口地啃起来。

等等,这个灌木的味道……

——嗯,从时跃的视力恢复到能近距离看清物体那天开始,大团子就披上了一件黑色的斗篷,将身躯与脸庞都遮得严严实实,只在需要和时跃沟通的时候,从里面伸出黑色触手。

时跃再次觉得自己的这个想法有点好笑。

时跃思索片刻,又尽量睁大眼睛努力打量着这两片地,以及旁边的其他植物……

大团子这次指了指时跃塞在口袋里的“面包”,又点了点时跃的眼睛。

……嘶……嘶……

他沉默着走出去一段路,试探着道:“你……有没有想过,离开这里?”

时跃知道自己或许不应该再说了。

时跃举起木杯子喝了口清水,微笑着继续啃鸡翅了。

芒草小怪先是上下蹦跶,接着就地坐下:“吱!吱吱!”

躲在窝棚的诡物,一面把红色眼珠装回自己的脑袋,一面想着:

这种不枝不蔓的边界,这整齐划一的高度……

嚓嚓嚓嚓!

时跃顾不上去求救,反而抖着手摸向自己的手腕。

时跃也停下了脚步。

最重要的,是他重新拥有了些许异能。

毕竟,如果大团子是一只地缚灵,那任何会提醒到对方“你已经死了”的举动,都有可能造成诡域的崩坏。

时跃脸朝下跌进了一处沙滩。

真好。找这些芒草小怪去陪他,果然是正确的。他总是喜欢有可爱的小东西陪在身边。

啃到第三块鸡翅的时候,时跃听见前方又传来一阵更轻微的窣窣声。

大团子犹豫几秒,也伸出凉冰冰的黑色触手,与时跃的手握住了。

大团子举起一根触手,在空中像手指那样往前弯了弯,就像是在点头。

时跃眼睛再次亮得发光:“芒草小怪!”

如果时跃的视力已完全恢复,那他就会看见:大团子的每一根触手,都在细微地发抖。

没想到这个诡域里,也有芒草小怪!

走了大约十分钟,大团子停下游动,以触手示意时跃:可以把小花挪开了。

他知道,那只大团子,在这仅仅十米距离的小路两侧都加装了木栏杆。这样自己哪怕没有它扶着,也能自由往来于卧室与浴室。

相反,它伸长触手,从床头取出一支鲜花,递给了时跃。

时跃翻了个身,仰面躺在海水里,将手腕上的东西抹下来,颤抖着举到了眼前——

手环。

运动手环。

自己送给不染的十七岁生日礼物,在内侧刻着自己画的卡皮巴拉,这世界上独一无二只此一枚的手环。

为什么这个手环,会在大团子那里?!

第 40 章 找到他

暹罗。某滨海城市,有卫兵巡逻的一处白色大宅。

明明是风轻云淡的晴朗夏日,宅邸深处却用帷幔遮挡得严严实实,连一丝风都吹不进。

帷幔内,是数盏散发着奇怪味道的长明灯,在地上、墙上排列出奇怪的图样,组成一个“灯阵”。

灯阵之内,那位身着赭石色僧衣的老者,已经盘腿而坐了足足三天。

这三天里,他一直未曾睁眼,唯有嘴唇不停地动着,不断吟唱着复杂的经文。

灯阵之外,几位中年人时不时探头过来看一眼,又或者交头接耳两句。

那位手指上带了最多戒指、瘦得好比骷髅的中年人,似是有些不耐烦了,低声问旁边穿着紫色衣服的中年人:

“还没好吗?怎么用了这么久!”

“你们这次的方案,该不会还有什么漏洞吧!”

紫衣人毕恭毕敬道:“殿下,您放心。”

“异控部那边传来的消息很确凿:他们派过去的人,亲眼看到那个华夏人‘消亡’。”

“颂萨大师这边,早就布好了能困住那个华夏人——不,那个‘亡魂’的诡域。”

“只要等颂萨大师布置完毕,让对方的亡魂充分去滋养那片诡域……”

“我们的‘吉祥之地’,就近在眼前了。”

被称作“殿下”的中年人,冷哼一声:“你们搞的那场海啸,不会有人看出端倪来吧?”

他也无法叫喊了。

“现在你告诉我,这条路不行?那个人用不了?!你什么意思?!你让我怎么和殿下交代?!”

“大师,您什么意思?”紫衣人望着打坐的颂萨,提高了嗓门。

片刻后,裹着斗篷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后。

“就算万一有人猜到了什么,也绝不可能找到一星半点的证据!”

这次,老齐没有再试图掩饰自己的悲伤。

从一开始,这就是一场毒计,一次针对时跃的谋杀。

诡物的触手,在斗篷里愤怒地纠缠起来。

至于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个人,我们动不得了。”

说到这里,紫衣人不禁有些后怕:“挡住海啸10秒,这个实力,真的,太可怕了。”

不不,不止……

也多亏了这些细心的、不辞辛苦的志愿者们,时跃才能被及时救回来。

“真是太可笑了。”

半个月之前,这个人,穿着一身黄皮军衣,顶着“暹罗异控部部长”的名头,亲切无比地同时跃握手,表示“华夏所说的‘英雄出少年’,果真所言非虚。”“能请来时队长和我们交流,真是莫大的荣幸。”“我们要向你们多多学习。”

暹罗,某处坐山望海的庄园内。

出于愠怒,紫衣人的黄黑面皮,如今也变成了紫色。

它恨不能立刻就把这些人都统统切成块,切成末——当然,要活生生地切。

“您说这条路走不通了,是什么意思?”

从幼童描述的衣着和体型来看,这位哥哥,就是时跃要找的“卫不染”。

这?!

多亏了那个神奇的诡域,还有天天给自己喂药的大团子。

“看你们之前还如临大敌的样子!”

但那怎么可以。

殿下冷笑一声:“也是。”

开玩笑,我还想多活几天呢。

“有诡物看上了他,给他打上了标记。”

他相信,时跃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只是,这个名字,是出现在“失踪者名单”里的。

那种力量……估计是A级?

“所以我一直认为,他们华夏人的脑子都有些不正常。”

好好的,为时跃报仇。

老齐咳嗽两声,调整了声音,重新找回了自己作为领导和长辈的气场:“这不是还不能拆绷带吗?这边医疗技术比不了国内,明天就送你回国。”

“小时,你……”

这边颂萨板着一张脸站起身,竟是将紫衣人直接晾在原地,转身朝内室走去了!

“还有,相信我,我可以把不染找回来的。”

“别看这绷带吓人,其实眼睛已经快好了!”

“但是,我相信,不染还活着。”

就算变成了血肉,也还是那么脏。

紫衣人忙附和道:“没错,确实不正常,他们根本不能认识到,什么东西才是更宝贵,更有价值的。”

老齐的眉毛扬了扬,小朱哭肿的眼睛里闪过一点儿光。

……要是时跃能看到这些诡物,或者知道这些诡物的信息,应该会很开心吧。

颂萨找了张躺椅坐下,摸着自己颈部上次被扼出的红痕,仍是心有余悸。

在时跃离开那天,这股气息更是试图掳走时跃,只不过被自己给拦了下来。

这气息一直盘旋不散。它无法闯进自己的诡域,却一直在门口伺机窥探。

比如,若是在服药之前,它站在这扇“往来之门”前,一定会无可抑制地想跳去时跃所在的地方。

这下时跃反倒慌了,忙道:“我没啥事!我都好了!”

可诡物又给他抹了药物,让他清醒,让他活着,让他绝望地,无处可逃地感受这场凌迟。

他加重了语气:“总之……我不能让他独自留在这里。”

*

那小子,看着既不凶悍又不狠戾,居然有这样的实力!

时跃打断了领导的话:“领导,我现在挺冷静的。”

自己这丑怪的模样,有何资格可以留在时跃身旁。

颂萨心中一跳,猛一睁眼——

他甚至来不及看清上方漂浮着的究竟是什么,两只眼珠便被双双挖了出来!

“我……”

但是,它知道,还不是时候。

时跃是昨天在海滩被救起来的。

“不过……你们把那个华夏人说得那么厉害,结果还不是一场海啸就断送了性命。”

同一时刻,“神秘诡域”内部。

他想爬,可他的脚筋、手筋,全都被一根一根地挑断。

为了不让自己再失控、再做出那种“强行把时跃留在身边”“即使把他咬碎,把他吞掉,也不能让他离开”的荒唐行径,他给自己灌了更多的药。

诡物!怎么会有诡物敢闯进这里!

它想。

“按照异控部的消息,对方最后会彻底‘消亡’,就是因为他为了让那些幼童逃脱,独自使用异能阻挡住海啸足足有10秒。”

自己最后一次试图抢夺那个人时,从守在他身旁的诡物身上所感受到的力量,岂是一个“镇海龟”所能比拟的?

“我……有证据。”

它知道,颂萨的同谋之一,就在门外。

“他身为一个异能者,居然为了救一群毫无价值的下人而死了?”

他想跑,可那诡物,在用什么利器切割他腿上的肉,一块一块,活活地割下来。

穿着斗篷的诡物,憎恶地看着地上的那摊血肉。

确实有“卫不染”这个人的名字……

它要找到藏在最深处的那位凶手,再……

我不想……再白发人送黑发人了啊!

紫衣人忙笑道:“放心!”

就在两人“相谈甚欢”时,灯阵之内突然穿出一阵不寻常的喘气声。

时跃说过,不能“打草惊蛇”,要“引蛇出洞”。

紫衣人不禁骇然,慌慌张张地把大师扶起来:“这……这是……?”

是S级,甚至是,从未出现过的SS级……

老齐听到这里,面有不忍,斥道:“瞎说什么不正经的!小时你——”

紫衣人越说越急,甚至抬手在一旁的桌面上狠拍两下。

因此,哪怕时跃直接拒绝了他的提议,他也只是放缓语气,依然道:

相反,它在这间几近于“密室”的房间里,来回转了好几圈,

“好在我们早就做好了安排,特意让许多带着幼小孩子的家庭住进了那个酒店。”

那便顺着这股气息,去会会这位幕后之人好了。

良久之后,老齐长叹一声,手搭在时跃的肩上:“小时啊……”

他依然不依不饶,要颂萨想出补救方案,

据说,尽管那场海啸来势颇为凶猛,但并没有往海岸线内推进,在海滩肆虐一阵之后,就又奇怪地往回退了。

颂萨连眼皮都没抬:“不行了。”

“但,如果不是那个奇特的碎片诡域,我肯定已经死透了,你们就该给我办葬礼了。”

“还有,这次用上的‘镇海龟’,那可是皇室的传世之宝——”

*

颂萨的手依然扼着脖子,声音如同指甲在抓挠黑板:“……逃了,居然……逃了……”

在几近被切割成白骨之时,颂萨终于彻底断气了。

他很清楚,这种大灾之后的“失踪者”,意味着什么。

*

虽说他在诡域里度过了二十多天,可按照现实世界的时间计算,那场海啸只是两天前的事。

紫衣人忙向前跑了几步,却看见一直盘腿端坐的颂萨,如今半趴在地上,面前一滩发黑的血水,正双手扼住脖子死命喘息,仿佛分分钟就会窒息断气。

它没有立刻回到诡域。

志愿者们还说,听一位年纪略大些的幼童说,他们被一个白衣服的哥哥抱到酒店里面以后,这个哥哥,就又朝着海滩跑过去、最后干脆跳进海里了。

“砰”的一声,厚重的木门轰然关闭,颂萨将还在跳脚的紫衣人、连同他的骂声一起挡在了外面。

时跃继续道:“就像我掉进了诡域一样,我推测,不染也掉进诡域了。”

这个小册子是……?

呵。

看着看着,它红色的眼睛颤动一下:

老齐眉头一皱:“怎么?医生没说你现在的身体不能坐飞机吧?”

就在这时,他骤然感到,周遭的温度急剧下降,头顶上方传来了奇异的“嘶嘶”声。

待时跃清醒后,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追问:有没有一位叫“卫不染”的华夏人?他应该已经成功避难了,他一定在到处找我……

当他亲眼看到“失踪者名单”,听到幼童们讲述“大哥哥如何救了我们,又如何往海滩跑过去”时,只觉得心都在往无底深渊下坠——老卫的儿子,自己的养子,时跃的弟弟……

如今,它确信,那场海啸不是天灾,时跃的死也不是一个意外。

他眼角落下一串泪,手用力地按住时跃的肩:“我只是,我只是想让你,至少让你平安无事……”

“谁能想到,像‘海啸’这样的天灾,会是我们操纵诡物做出来的呢!”

虽说他脸上带着怒色,但声音却哽咽住了。

时跃摇了摇头:“不。”

我可不想和这种程度的异能者直接对战。

真脏啊……

紫衣人赶紧又解释道:“殿下,其实以他的异能程度,他是完全可以逃出来的,而且毫发无损。”

“您知道,我们这边动用了多少资源吗?”

让我去和SS级诡物抢一个人?

“更何况,这场海啸里,死掉的更多是我们暹罗人啊。”

它如此想着。

志愿者们后来告诉他,时跃当时是半昏迷状态,手里一直紧紧握着个手环,嘴里含混不清地念叨着什么。

说不定还能葬在妈妈的衣冠冢旁边。

还好对方已经死了,已经变为滋养“吉祥之地”的肥料了。

“果然……”

“这种情况下,最正确的做法当然是优先让我回国治疗。”

时跃哑着嗓子道:“齐叔叔,我没事的。”

可笑的是,它见过这紫衣人。

它能选择自己要去的地方了——

“我们会在这边留下人继续搜索,不会就这么一走了之。”

它已经看清了他的脸,听清了他们方才的对话。

听完紫衣人的解释,殿下不禁大笑起来:“什么?什么?”

病房里安静了下来。

然而,让时跃胆战心惊的是,志愿者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才有点为难地说道:

当时的他,虽说在诡域里还能站立能走动,但落回现实世界后,依然四肢无力、连爬行都困难。

当时在海滩上游玩的平民的确伤亡不少,但不幸中的万幸——那些最容易被卷走的幼童,全都奇迹般地及时到达躲避点、存活下来。

“你的眼睛,还是赶快接受治疗比较好。”

诡物安静地矗立在一扇门前。

但他并没有过多地表露出悲痛。

“总之,我要留在这里——一旦那个诡域再开启,或许不染会掉出来,又或者我可以进去找他。”

“你掉进了诡域?”小朱、还有专程赶往暹罗的老齐,听到时跃的解释后,都下意识地反问了一句。

早在它将支离破碎的时跃带回诡域时,它便从时跃身上感受到了一线来自人类的气息。

“可真是个傻子。”

这里陈列着许多诡物,许多密不示人、甚至未曾听闻的诡物。

时跃将手环摆了出来。

“以他们华夏人思考问题的方式,是绝对不会想到这一层的。”

“为了安排那场海啸,我们连这种宝物都动用了!”

紫衣人愣了一下,怒吼道:“那关我什么事!”

老齐:“……?”

他不能。他必须……挺住。

它用触手将这小册子卷了起来。

时跃顿了下,没有直接回答。

“这个手环,我确信是不染的,但我在诡域里捡到了它。”

颂萨缓缓放倒身体,闭上眼睛,准备小憩片刻。

时跃直接道:“不染还没有消息。”

这小册子本身不是诡物,但这里面讲述了如何让诡物伪装出人形,发出人言的方法。

因为他的舌头被迅捷地拔了下来。

但现下,药物让它保持了清醒。

他恨不能直接痛死,或者痛晕过去——

海啸过后,华夏这边立刻组织了志愿者,一直在帮忙救助。

之前它自行斩断的四根触手,如今又全部长了回来。

*

还好,这些药物还是有用的。

时跃躺在病床上,眼部还缠着绷带,叹气道:“我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居然恰好就在那个时候掉进诡域了。”

老齐自然也知道了这个消息。

“我知道,您肯定认为不染已经牺牲了。”

“我……我也真的很希望,不染还活着,只是掉进诡域了而已……”

看样子,之前在妙罗镇的那些芭蕉人偶,便是用了这样的方法变出人形。

让诡物伪装出人形,发出人言……?

诡物沉默良久,触手互相缠斗许久,终于还是把这个小册子装进了斗篷。

或许,有个人形,能更好地保护他。

不能再让他被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