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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1 章 故人

被称作“白阿姨”的女人先是一怔,随后不断摆手,眉开眼笑地说着:

“你是镇上老何他们介绍来的吧?哎呀,‘白阿姨’是那些小娃娃们叫的,你比我小不了几岁,可别这么叫我,辈分都要乱咯。”

“叫我‘白大姐’就行啦。”

郑海天直挺挺站在原地,胸膛一起一伏的,好一会儿都没说出话来。

直到时跃用胳膊肘碰了一下他,低声提示道:“这种诡域里,首要原则,就是‘行为要符合身份。’”

郑海天这才醒过神来,脸上现出一个颇为复杂的笑:“对,是何叔老叔他们让我们去学校帮忙的。”

“本来想自己找过去,没想到在这儿遇到您了。”

白大姐道:“怕你们找不到路,我来接一下。现在过去,正好一起吃午饭。”

郑海天谢过这位大姐,又向时跃他们匆匆使了个颜色,跟着对方往前走了。

其余三人,哪怕是时跃,也都一头雾水。

什么帮忙?什么学校?还有,这位大姐究竟是谁?

时跃非常肯定,这位面善和气的大姐,早已是“诡物”,是地缚灵了。

那已变为地缚灵的大姐,究竟是打算做什么?

*

一行人当真被带到了一所“学校”。

郑海天点头说好,又主动问白大姐,他们现在能做点儿什么。

郑海天说到此处,抬手捂住了眼睛。

至于时跃,他说自己擅长美术,但今天没有美术课,所以他告诉向老师,他要在这附近瞎转悠,美其名曰“采风”。

说着说着,这向来刚毅少言情绪内敛的人,眼里落出两行泪,在黢黑的脸上留下两条明显的痕迹。

说完之后,时跃的脸色已是有些灰白了。

直到那个下午。

尽管味道实在是有些粗糙,时跃还是端起碗,一口口地送进了嘴里。

他抬抬眼皮,视线模糊地望着自己的弟弟,露出一个堪称安心的微笑,接着便眼睛一闭,居然就以一个站着的姿势,靠着卫不染睡着了。

“他们……他们不应该被困在这里。向老师,白阿姨,那么好,那么好的人……”

房塌了。

他从未见过这么简陋的教室,也没见过年龄这么不整齐的学生。

白大姐惊道:“哦哦,原来你不能吃辣?哎呀那等下给你一碗白水,你吃之前一定要涮一涮。”

小朱轻声道:“唉,时队又透支了——不染,扶着时队躺下吧。”

白大姐十分活泼,和每个人都能聊两句。向老师则有些腼腆,除了“谢谢你们哦”“辛苦你们了”和“明天我争取多做点肉”,就没有别的话了。

一路上都表情怪异的郑海天,看着那中年人的脸,腿脚当场就迈不动了。

房间的最前方,是两个又瘦又黑的年轻人,正连比划带蹦跳地,教授最简单的单词,比如“跳”,比如“跑”。

时跃如此想着,用筷子扒拉了一下碗里的米饭和土豆。

说完,她又指了指最大的那间瓦房:

小朱有些慌慌张张地将时跃拉到一旁耳语道:“时队,海天是不是又被诡物迷住了?”

白阿姨没能跑出来。

一旁安安静静、没有说一个字的卫不染突然出声:“时跃哥,我都记住了。”

后来,郑海天的父亲偶然发现郑海天有点玄学天赋,能跟着玄学大师挣点钱,便把他接走了。

“我怎么都没想到……为什么……老师他们,会变成地缚灵,成为诡物。”

小朱很清楚卫不染的学霸本质,赶紧也道:“是啊,时队,我们可以让不染再说一遍,我们边听边敲细节,明天早上你再来看看我们想得对不对,这样也不会耽误事。”

这间大约四十平米的房间,墙面重新粉刷过,里面摆着几排桌椅。

渐渐的,只有那些实在没办法去镇上读书的孩子,或者是爹妈都不管的孩子,才会到向老师的这间学校里来读书。

*

郑海天其实也在等着说话的时机。

听到时跃称呼向老师为“主宰诡物”,郑海天的额角略微跳了跳。

朱亦航和郑海天都立刻伸出手想要扶住他,但卫不染已经跳到时跃身边,直接以身体挡住了往下倒的时跃。

两张桌子上各自放了一个大盆,里面是一模一样的菜:放了许多辣椒的土豆片炒土豆片。

孩子们去玩儿老鹰捉小鸡了。

他就算没看见锅里的东西,也能猜到:向老师一定是在炒土豆片,放了很多干辣椒那种。

“明天早上,我们再碰一次。”

临睡之前,他们还带着幸福而满足的笑容,礼貌地对时跃他们说了声“晚安”。

所以,这两人的愿望,就是有个地方收容他们,再让他们吃上饭?

“志愿者”们晚上就住在向老师他们隔壁,里面有几张锈迹斑斑的铁架子双层床。

时跃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就在他全神贯注蓄力之时,有极纤细的、丝线一般的金色纹路,沿着他的手臂在向上蔓延。

他们的桌上,同样只有那么一盆菜。

话一出口,他惊觉自己以B级诡物来形容向老师,多少有些不近人情,连忙想要改口,结果郑海天摆摆手道:“不必在意。听时队长继续讲。”

两人都笑着说:家乡遇到了地震,他们好不容易跑到华夏,只要有个地方给口饭吃,他们就什么都愿意干。

白大姐喊了一声:“向老师,我接到来帮忙的人了,等下可以开饭咯。”

同之前一样,向老师和白阿姨给他们做饭,教他们认字,看他们玩儿老鹰捉小鸡。

相反,他只是将已然化为利爪状的右掌覆盖其上,专注地感知着隐藏于后的诡物。

而下面的学生,一共只有八个人,大部分都长得矮小黑瘦,年龄更是从七八岁到十来岁的都有。

他刚才问过郑海天,那场夺去向老师性命的地震是几月几日,几点。

“这种学校后来都慢慢关停了。小朱和不染你们肯定没见过。”

时跃伸手按住了郑海天的肩膀。

*

按照白大姐所说的,“马上就到饭点了,向老师正在做午饭。”

时跃摇摇头:“不行。”

这气息极微弱,藏在学校旁边、一处废弃民房的地窖里。

时跃没打算去惊醒他们,而是打算将计就计,让他们继续好好扮演“志愿者”的角色。

他长叹一口气,慢慢道:“我……9岁的时候,就在这个学校。”

他从腿包里取出怀表看了一眼:8月7日,下午两点十五分。

为什么主宰诡物要造出这样一片诡域?

入夜了。

时跃再次咬住了指关节:太奇怪了。

郑海天挽起袖子道:“那这样,我来帮忙搭桌子、摆碗筷。”

白大姐看到郑海天的眼泪,当即惊道:“啊?你怎么了?怎么掉眼泪了?”

时跃想起郑海天那声脱口而出的“白阿姨”,心里倒是有个猜测。

一共八名学生,围着两张用木板搭成的桌子,埋着头努力扒饭。

“那个时代……这样的村子还很穷,没有像样的学校。可能一所学校里只有一个老师,从语文到体育,各个科目都教。”

小朱一拍脑袋:“真的!和那个卖暴食虫虫卵的蒲甘人一样的口音!”

他的两只胳膊已全部被青金色鳞甲覆盖住,眼睛里也黑沉沉的一片。

他擦了下眼角,继续往下讲。

时跃沉思片刻,收起怀表,往学校方向走去。

待这两人熟睡之后,时跃忍着疲惫,撑着眼皮,跟小朱他们说了今天下午的发现。

小朱听得额角直跳:“两只B级诡物?除了向老师变成的诡物以外,这个诡域里还有另一只B级诡物?”

剩下的三人,听着郑海天和这位地缚灵大姐一问一答的,一个比一个震惊。

他哽咽着道:“我去给他们扫过墓。”

“那个‘白大姐’,肯定是诡物啊!”

只有向老师留了下来,还和那位经常来学校帮忙打扫的姑娘——也就是后来的白大姐,白阿姨——结了婚。

时跃的脑袋砸在了卫不染的肩上。

少年站起身,急切道:“你刚才所说的,我能一字不漏地复述出来——你,你可以先去休息。”

“现在他们正在上课,等会儿下课了,一起吃饭!”

那两名蒲甘人早早地爬上床睡了。

但比起这个猜测,他更在意的是在教室里,用不标准的发音说单词的那两个年轻人。

时跃思索片刻,对小朱和卫不染比了个“跟我来”的姿势,走向了那间最大的瓦房,透过墙上的窗户往里看去——

郑海天迅速擦掉泪水,挤出笑道:“可能是……可能是被辣椒呛的。”

他揉着额头,有些困惑:“我知道他们都是‘地缚灵’,可他们为什么会这么年轻?”

为什么颂恰他们,要把两个蒲甘人骗到这里来?

“那个时候……向老师,还有白阿姨他们……对我……”郑海天略微仰起头,还是没忍住挂下两行泪。

小朱有些疑疑惑惑的:“这是……教室?”

卫不染说了声好,一手搂住时跃的肩膀,一手扶着他的腰,慢慢挪到床边,再万般小心地将时跃放到了床上。

他当年父母离异,谁都嫌他累赘、不愿意带他去镇里,郑海天便来这所村里的学校了。

若不是时跃已再次调动异能蓄力,是根本无法察觉到这点气息的。

郑海天说,是8月8日,下午三点十六分。

“如果就这么破掉,我们就很难查清楚,操纵这一切的人究竟在谋划什么。”

一位穿着破洞白色背心的中年男人,背对着时跃他们,正对着大锅使劲翻炒。

被称作向老师的中年人回过头,抬手擦了下眼镜上的雾气,冲时跃他们笑道:“谢谢你们啊。”

“今天新来的两个年轻人,好厉害喔,居然会说英语!”

时跃看向郑海天:“说吧,这所学校,还有这位老师,究竟是怎么回事?”

白大姐乐呵呵地说:“不着急,不着急,吃了饭再说。”

“不过,当时的向老师和白阿姨,都已经五十来岁了,不是现在这年轻的模样。”

他没有多说什么细节,只含糊地说“他们对我很好。”

“我们……一定会让他们得以安息。”

那个学期,学校里一共还有八个学生。

下午,时跃他们像模像样地当起“临时老师”来。

向老师和白大姐,一个收拾洗刷,另一个就站在操场边上,像麦田里的稻草人一样,望着这些追逐打闹的孩子。

那简陋的操场上,立着石头垒出来的灶台,接着罐装液化气,灶台里的火烧得旺旺的,上面是一口大锅。

说完,他的身体晃了晃——

在经济最糟糕的那几年,向老师和白阿姨互相扶持着,甚至自己掏腰包给学生们补贴伙食,总算是没让学校关闭。

他再次揉揉额头,叹息着,将他所知道的,和这位老师有关的事全都说了出来:

“另外,我看海天并没有被诡物迷住,他应该是清醒的,而且是自觉自愿的,想要去做点儿什么。”

天长日久的,附近村子里的人都格外信任这两口子,会把孩子们送过来,跟着向老师学点最基础的语文数学。

就在他疑惑不解时,身后传来了白大姐的声音:“开饭咯,开饭咯!来吃饭咯!”

采着采着,他还真察觉到一点不同寻常的气息——

*

不同于时跃他们,这两人完全沉浸在“我有工作了”“我可以在华夏定居”的快乐中,丝毫没有察觉出周围的异样,更不知道自己早已陷入诡域。

向老师和白阿姨,他们还留在这所学校,照顾那些无人在意的留守孩童。

时跃咬了下手指,极力回忆着自己此前在县志上看过的介绍:“这应该是三、四十年前,边远村落的学校。”

约莫十分钟后,时跃轻轻吐出一口气。

“还有,”他用眼神示意着,“那位正在炒菜的‘向老师’,身上诡物的气息重得我都能感觉到了。”

地震了。

说罢,他便和白大姐一起走向了另一间低矮的的瓦房。

后来,镇上统一修了新的小学。那里有标准的教学楼,有说话不带口音的年轻老师,

小朱忍不住道:“时队,你今天消耗过度了,赶紧休息吧。”

说是学校,其实就是几间略微宽敞些的瓦房,瓦房中间一个农家晒谷场改的操场。

时跃微微点头:“嗯,那位‘老师’,确实是这里的主宰诡物。”

*

时跃便将自己的全部推测,以及明天的安排一一说了出来。

小朱使劲摩挲着自己的下巴:“那看海天刚才那激动的表现……莫非这是他小时候读过的学校?可海天不也才二十多岁?年龄对不上啊……”

多年前,附近的好几座村子,统共只有这一间学校。学校里原本有好几位老师,后来因为村里实在没有余钱发工资,老师们陆续都走了。

他沉声道:“放心。我们会找出原因的。”

小朱犹豫一下,到:“时队,我看海天的表现太奇怪了,我怕他出事,要不干脆咱们直接把他敲晕,再把这里的诡物收容了,赶紧把这个诡域给破掉?”

他定在原地,望着对方,嘴唇蠕动着,模糊不清地吐出几个字:“向老师……真的是向老师……”

时跃知道这两人还处于“被诡物迷住的状态”,但依然试着问他们,怎么会到这里来做志愿者。

不染点点头:“嗯。”

时跃停驻在地窖口,并没有贸然踹破那挡在窖口的木板。

向老师独自撑到了救援队来,却也断了气。

这些年龄不一的娃娃们,并没有对这单一的菜色和稀缺的蛋白质有任何的不满。相反,他们捧着不锈钢饭盆,一个个都眉开眼笑,吃得很欢。

时跃道:“……或许是主宰诡物挑选了他自己最年轻、最年富力强的时间段。”

他打量着那两人的外貌,仔细分辨着他们的口音,悄声道:“蒲甘人。”

时跃撑着额头道:“……细节很多,得再推一遍,以免出纰漏……”

此时的时跃确实已是强弩之末。他垂着脑袋,说了声:“也好。”

这原本是一道“土豆片炒肉片”。

如今他们又看到郑海天干脆轻车熟路的跟着地缚灵走了,更是满脸诧异。

毫无疑问,在这满是地缚灵的小小学校里,那是唯二的两个活人——也就是被诡物骗到此处的失踪游客。

而坐在他旁边的郑海天,早已不声不响地吃完了一整碗。

午饭后,有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

两人都知道自己老了,干不动了,便打算最后再带一个学期,就把这已经落后于时代的学校给彻底关掉。

操场变成了食堂。

再后来,向老师和白阿姨都年纪大了。

学生们也没能跑出来。

“学校里的学生,也都是附近村子里爹妈出去打工的留守儿童,什么年龄的都有。”

“我小时候住在很偏僻的乡镇。即使离城市很远,同样也有政府统一修建的学校,有正规的教学楼。”

卫不染教数学,小朱教科学,郑海天教音乐。

虽说白阿姨没有怎么读过书,连认识的字都不多,但不妨碍两人恩爱非常。哪怕是结婚许多年之后,白阿姨也一直用尊敬的口气,称呼自己丈夫为“向老师”;向老师也不像村里的其他男人那样,唤自己的妻子为“婆娘”,而是称她为“小白”“我爱人”。

郑海天幼年便是这样的。

“那应该就是这个碎片诡域的主宰诡物了吧?”

但里面的肉片原本就少到可以忽略不计,而且白大姐在盛菜的时候,已经小心地划拉过,把肉片都找了出来,在每个学生的碗里都放了两片。

这所学校的全部教职工:向老师,白大姐,还有今天来帮忙的六位志愿者,另外坐了一桌。

如此一来,这碗菜就变成了土豆炒自己了。

那两位蒲甘人,面上带着极为满足的笑,用不甚流利的华夏语表达着:谢谢,好吃。

这里的饭菜和之前集市上的草药一样,都是货真价实能入口的,不是什么幻觉,也不是什么伪装后的毒物。

接着,他给时跃脱掉外套和鞋,将他的腿抬上去平放着,再给他扯过一条旧旧的薄被子盖好。

时跃动了下胳膊,转了下脑袋,哼哼了两声。

卫不染想了想,抬手从上铺拿过自己的枕头,将枕头塞到了时跃怀里。

时跃这下不哼哼了,抱着枕头沉沉睡去。

卫不染这才轻手轻脚走到小朱旁边,轻声道:“航哥,郑大师,我们开始吧。”

第 32 章 节日二合一

卫不染的确是把时跃方才所说的方案,一字不差地记了下来。

他这边慢慢地复述着,小朱和郑海天一边听,一边思考着还有什么遗漏的地方,或者容易出问题的环节。

讲完之后,卫不染没有立刻去休息,而是问小朱:“航哥,为什么时跃哥刚才的状态突然那么差?你说的‘消耗过度’是什么意思?”

小朱挠挠头皮:“哎,时队不想让我告诉你的……”

“不过……哎,反正也瞒不下去。”

“是这样,时队的异能确实是异控局里最出色的,能以异能引起身体形态都发生变化的,全异控局只有时队一个人。”

“不染你肯定已经学过了,正常使用异能,包括直接对战或者使用异能武器,其实只要体能够好,身体都不会有什么损耗。”

“但一旦到了要‘蓄力’、要改变身体形态的程度,使用异能就会造成非常大的负担……”

“之前有两次,他在现实世界用了‘蓄力’,用完之后连走路都有点困难……”

“今天虽然是在诡域里,但他接连不断地‘蓄力’……所以才会累得站着都能睡着……”

卫不染沉默了。

他低头望着地面,咬着嘴唇,好一会儿才道:“时跃哥……真辛苦。”

小朱叹口气,有些心痛也有些不甘:“哎,我要是也能有A级异能,就能帮时队分担不少了,不用每次都让他顶在前面。”

卫不染没有接话,只是默默地攥紧了自己的手。

*

砰!

时跃的刀刃略略往后退了点,沉声道:“你们费这些工夫,闯到这么一个诡域里面来,还把它打造成现在这个模样,究竟是为什么?!是想要让诡物在华夏传播开去么?!”

时跃看都没看这木乃伊一眼,而是朝郑海天挥了挥手,示意他过来。

“他不光记住了你说的话,还会恰到好处地提问题——真的,要不是他问的那几个问题,恐怕我就给忽略了。”

时跃一个不稳,身体往侧面一倾——若不是及时用刀撑住地面,怕是已经直接摔倒了。

那声音在说:“……海……天?”

时跃大惊,望向裹在肉灵芝里的颂恰:“这是什么!这怎么回事?!”

“我和小白,我们……对,地震!她,还有学生们——”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从一地的黑色粉渣里,吃力地坐起身。

颂恰踏着泥浆走了出来。

时跃一个侧身躲开,正要往地窖出口跑去——

“而且,我们以前除了把诡物卖给你们以外,也从来没有拿你们华夏人做过献祭——毕竟,我们也不想招惹到你们的官方机构。”

时跃看着安静又可靠的自家弟弟,抬手揉揉他的脑袋:“别谦虚啦!你就是很棒!”

“那个暹罗人,只是在一次次地误导你,折磨你,让你不停地后悔,不甘,让你被困在这里无法往生,让你不断生出新的执念。”

倒在地上的木乃伊颂恰,拼命扭动着,难以置信地望着时跃手里的无界瓶,从喉咙里发出唔唔啊啊的声音。

地缚灵悠悠落出。

颂恰浑身冰冷,来不及叫嚷呼痛,忙乱地转过身——

“所以,向老师——”

他笑着道:“时先生,就算我们不卖诡物,你们华夏本土的诡物也比比皆是,用不着我们来推波助澜。”

更何况时跃并不希望让此地的地缚灵都神魂俱灭。

这东西,长得就像是无数黄白相间的脂肪堆积在一起,堆成了一座会起伏、会蠕动的山。

对着快步跑过来的郑海天,时跃低声道:“现在,可以送老师离开了。”

一直到了下午三点零一分。

茧壳上的裂缝越来越多,越裂越开。

说罢,他掏出一个网球般大小的象牙圆球,对准地上的那只茧,开始吸取那层不断往外冒的浆液!

“诶,细节推得不错啊!”时跃听着小朱的“汇报”,真心实意地称赞着。

“……向老师,我长大了。”

还好这无界瓶里的空间无限,否则真是“住不下这么多灵了”。

向老师看着自己的妻子,浑浊的眼睛里闪出一点儿光:“小白。”

这向来规行矩步的高大男子,推了一把时跃:“你让开!”

“那场地震,是天灾。”

“这座诡域……没错,是这只天生天养、砍不尽杀不绝的肉灵芝 ,按照我的指示造出来的。”

“不冷静的异能者,迟早会被诡物迷了眼,被扭曲的欲念所裹挟。”

“坦诚地说,我们需要‘献祭’这两个蒲甘人”

年迈的向老师,嘴唇抖了抖,只“啊”了一声,并没有说出什么像样的句子。

向老师不再发抖。

时跃稍稍错开身体,避开了直面而来的黑雾,再将手轻轻落到茧壳上,用他清润的声音,笃定无比地说着:“向老师,这一次,没有人死。”

“你只是把所有人,都变成了无法往生的地缚灵而已……”

太高级了!太有用了!

“而是因为他们本就对‘生’还有着眷恋,不愿意就这么死去,这才变作了地缚灵。”

“你刚才想杀人。”

“我现在很好。”

听见脚步声的向老师,转头看着颂恰,指着那堆瓦砾,声音嘶哑地哭喊着:“救人啊,救人啊,我的爱人,我的学生,还在下面啊!”

茧壳先是短暂地停止颤动,接着开始剧烈晃动起来,晃得裂缝越来越大,雾气源源不断从中喷出。

片刻间,一行人已站在了荒山野地里。

时跃嫌颂恰吵闹得令人生厌,左手轻轻一挥——

“但是,不行呢。”

“我还……我还去偷过邻居家的鸡蛋,偷偷煮了吃。”

在交错的弧线与温柔的光影里,向老师、白阿姨,还有那些小朋友们,微笑着看向郑海天与时跃,冲他们挥了挥手。

小朱将无界瓶递给了时跃:“呼……收容比我想的还要难,还好时队你昨天提前布下了流金砂。”

倒是逐渐恢复意识的白阿姨,迈着不再轻盈的脚步,走到向老师身边,一屁股坐下来,握住他的手:“向老师,我在这里。”

颂恰知道自己的威胁起作用了。

还好,时跃知道,“肉灵芝”这种诡物,由于它可以近乎无限膨胀、无限放大的特性,的确特别适合用来支撑碎片诡域,可一旦控制肉灵芝的人决定离开这座诡域时,肉灵芝就会自行枯萎。

霎时间,原本充斥着污泥黑灰的废土之上,骤然多出一大片金色的光。

他甚至快要笑出声!

颂恰被这么一柄长刀给指着,居然还笑了下:“不,不全是。”

苍老而颤抖。

时跃皱着眉头,正要叮嘱小朱用拘束绳将这人重新绑起来,却看见郑海天黑着脸,大踏步朝着颂恰走了过去!

“我们所做的事,其实是想按照我们的传统完成一个仪式,只是这个仪式必须要借助诡域才能完成而已。”

“向老师,他们不是因为你才遭遇意外的。”时跃开口了,很温暖,很笃定的声音。

他的眼里闪着兴奋的光,嘴也越咧越开。

“海天,我跟你说过,你想加入我们,第一要注意的,就是保持理性与冷静。”

时跃将照明棒丢到一边,挥动斩.马.刀,指向这座顶着颂恰脑袋的肉山:“你用这只B级诡物,造出了这座诡域?”

他终于想起自己刚才要做什么了。

“他们会遭遇劫难,会成为地缚灵,这都不是你的错。”

“刚才……我总觉得……不杀了他我就枉生为人,枉做了老师的学生……”

另外,他也知道,已经成为B级诡物的地缚灵,执念太深,普通的方法根本无法收容、甚至无法让它惊醒。

自己的手腕以下,竟然被齐齐斩断了?!

“怎样,考虑一下?时先生?”

郑海天一把扶住他:“向老师!”

时跃心中一惊,想也没想地冲到前方,一脚将颂恰踢开,同时挡住郑海天:“海天!你要做什么!”

“但……我不能……不能就这么杀人的……”

颂恰叹口气:“哎,年轻人,不要着急。”

他双目圆睁,眼珠快要从眼眶里突出来、

与此同时,圆球也跌落在地,在灰尘与泥土当中滚动。

小朱跑到时跃身边,看着不远处灰色肉色相间的大坨泥浆,打了个冷颤道:“那就是坏掉的‘肉灵芝’?就算一动不动地摊在那里,看着也还是吓人。”

颂恰没有直接回答时跃,反而道:“我当时看你年纪轻轻,还透着点儿清澈和愚蠢,真没想到,你竟然是异常管理局的人。”

就算这个华夏人仗着异能从方才的坍塌里苟活下来,那其他人,不管是和华夏人一道进来的,还是那两个蒲甘人,都绝不可能从这场提前设计好的异变里活下来!

他才堪堪踉跄两步,便再次听见“嗖”的一声——

这一席话,听得时跃面色发青。

“您……发现我偷东西之后,自己去集市买了鸡蛋,补给邻居。”

此刻,外界已是一片废墟。

还是个熟人的脸:

这是小朱第一次独立用无界瓶收容诡物。

“你们华夏的异能者,不是个个都说要保护平民,最不愿意危害到平民么?”

“一旦你想除掉这只肉灵芝,它就会带着这个诡域,一起‘炸开’。”

颂恰又道:“你想救他们,你一次次地想救他们,以至于你被困在了这里,无法往生。”

他的脚,被什么东西缠住了!

说完,颂恰竟还笑了一下:“你们华夏人这么喜欢造房子搞基建,应该很能理解我刚才的比方咯。”

“我也向你保证,以后不会再重开这个诡域。”

他的喉咙里,发出了不似人类的嘶嘶喘气声。

“我保证,这不会伤害到任何一个华夏人。”

而卫不染也道:“时跃哥,这两个人也没事。”

向老师将枯瘦的手搭在郑海天的手背上:“你……长这么大了啊……”

这金光,一点点地覆盖住黑色的茧壳,吞噬掉黏稠的黑雾,还不断寻找裂缝,灵活地往里面钻。

时跃没再说什么,而是拍拍他的肩,准备站起身。

所以他不得不让颂恰再次“得逞”,用这种残酷的方式让向老师醒转过来,让这可怜的地缚灵意识到自己已不是活人了。

“你……”

“向老师!白阿姨!”

“时队!”小朱大喊着,“地缚灵都在这里了!都被收容了!”

时跃蹲下来,平视着他:“清醒了?”

“我小时候……想着反正都没人管我了,我干脆去当个混混好了。”

“我当时说,‘我就是个烂眼儿,你个死老头子不要多管闲事’。”

白阿姨,还有那几名学生纷纷落到地上。

“这一切灾难都不会发生。”

“我们怎么可能怪你啊!要不是有你们,我都活不到那个时候!”

下一刻,他的身体渐渐开始发黑、发软。不出片刻,他的四肢与躯干,都蒙上了一层石油般黢黑黏腻的浆体。

这坨肉,或者说这只特殊的B级诡物,在华夏古籍里被称作“肉灵芝”。

“不仅如此,你还让他们一遍,一遍,又一遍地死去……”

他原本就布满皱纹的脸突然一黑:“是了,我记得,我已经死了!”

茧蛹彻底碎裂!

一切似乎都很正常。

颂恰咧嘴一笑,并不搭话。

向老师的眼里淌出黑色的泪,呜咽着,拍拍这个的手,摸摸那个的头。

随着流金砂一点点往里渗,椭圆形的茧裂出了数条缝隙。

他看了眼倒在草丛里的木乃伊颂恰,手一挥,将这人身上的金色绳网收了回来——都回现实世界了,异能必须得精打细算地用。

没想到,颂恰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可笑的事一样,笑出了声:“我看你敢闯到这诡域里,又能找到我的所在之处,还当你博闻强识,不是一般异能者呢!”

时跃看着这番景象,对郑海天轻声道:“海天,是时候了。”

卫不染半垂下眼帘,脸上更红了。

昨天时跃探查出,这个诡域里可能还存在着“肉灵芝”这种B级诡物、并且这种诡物多半还是受人控制的之后,就定下了今天的方案:

时跃厉声道:“郑海天!难道你要现在杀了他?!”

被时跃揍了这么一拳,郑海天的理智似乎回笼了。

“‘要是打算长期和诡物打交道,必须学会克制情绪,尽力保持冷静。’”

啪嚓!

一旁的卫不染看得眉毛一挑,小朱也张大了嘴。

当然,这东西身为B级诡物,不仅是看着恶心吓人而已。

大约是一直位于黑暗中、突然被照明棒的光线刺激到的缘故,颂恰原本合拢的眼皮颤动几下,缓缓睁开。

“这,全都是你害的呢……”

“是你,害了他们。”

“既然我们有缘在这里相会,那我不介意慢慢跟你解释。”

顺着裂缝,黑色的浓雾喷涌而出。

一旁的卫不染脸上微红,道:“是大家一起想出来的。”

“向老师,他们都死了。”

“那个圆球,算是我们暹罗的本土宝物了。它……只要被放置在诡域里,就能吸纳一些东西……比如,魂魄,精气……”

次日。

郑海天的眼里一片黑雾,额角青筋暴露。

被撤掉金色绳网的颂恰,像是已经失心疯了一般,扭动着干嚎:“不可能!不可能!那明明是永远不能往生的地缚灵!它就应该在诡域里烂掉!它怎么还能往生!”

时跃哪里会搭理他,先从地上捡起圆球丢进黑色小瓶,接着蹲到了地上那只人形的茧状物旁边。

低头一看,竟是从地里长出来的,“肉芽”一般的东西,牢牢裹住了他的小腿!

腿已被砸得血肉模糊、满脸满身都是灰土、眼镜早已不知去向的向老师,身体伏在地上,还在徒劳地试图刨开一堆瓦砾。

时跃往前一步,眉头紧皱道:“你在诡域里待太久了,心智受了影响。”

郑海天伏在已碎出道道裂痕的茧蛹旁边,低声道:“向老师,我是海天,郑海天……”

他想说:什么?收容?他们连地缚灵都能收容?这类诡物的意识错乱,根本不可能被人类收容啊!

颂恰枯瘦的脸上再也没有什么平和的笑,他尖叫起来:“你怎么还活着!你放开我!”

他惊慌地抬头:“这是什么?这个诡域出什么事了?!”

这天,志愿者们照常给小朋友们上课。郑海天还帮着白大姐打扫、洗菜、切菜……

对付这种垃圾,用拘束绳就够了。

“您说,‘这不能怪你。把孩子饿得要去偷吃的,这是大人的错。’”

郑海天的眼泪滴滴落下,掉在黑色的茧壳之上。

只见那本应被埋在废墟中的青年,手握黑色长刀,正站在不远处,冷冷地望着自己。

直到“嗖”的一声。

如此,小朱今天的收容才能顺利完成。

那金色绳网便缠住了颂恰的脑袋,只留下了眼睛和鼻孔还露在外面。

时跃提高声音:“别兜圈子!快说,这诡域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个诡域里,会同时有两只B级诡物!”

“他们也不是因为你‘想要救他们的执念’,才变成了地缚灵。”

而在一旁被金色绳网困住的颂恰,则是尖啸道:“你胡扯!你胡扯!”

“嗯……”颂恰很“贴心”地打了个比方,“你大可以把那个人形诡物,就是那位被称作‘向老师’的诡物,把他想成是‘原材料供应商’,而我这只肉灵芝吗,自然就是‘建筑师’了。

时跃冷笑一声,将刀刃逼近了那蠕动的白肉:“这么说来,收了这只肉灵芝和那只人形诡物,这个诡域自然就破灭了,我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沙沙……沙沙……

“老师的一片善意,被他利用成那样……老师只想让孩子们好好长大……却被他当成折磨人的手段!”

时跃手中飞出一道金色的流星,落到颂恰身上,瞬时展开为一张大网,将他缚在原地。

离几人不远的,便是那棵长满了人头的大榕树。

这场“地震”之前,他们早已转到安全的空地上,再用瞬息蜃造出了废墟的假象。唯一的问题是,因为那两个蒲甘人实在是弄不清楚状况,小朱他们不得不先把人敲晕,再给人戴上避免被诡物诱惑的食梦螺,以免这两人坏事。

他望着前方的时跃,稍稍有些惊讶:“是你。”

又是“轰隆”一声,时跃上方的屋顶完全塌陷!

异能还是使用过度了啊……

他坐在地上,捂着自己的脸颊,抬头仰望着时跃:“时队长……?”

与之相伴的,是地面开始剧烈颤动。

“我们嘛……时先生,我想,你应该已经找到那个象牙做成的圆球了吧?”

他还不曾看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便觉得手腕有些发凉。

“记住。”

微笑之后,地缚灵们一个接一个地化为虚影,朝空中升去。

不待他说完,时跃已一拳砸在他脸颊上,砸得郑海天往后一倒,一屁股跌坐在地。

此时,包裹住他的肉灵芝,开始不断膨胀、抬升,在一片地动山摇乌烟瘴气中,将他稳稳地送到了地面上。

“我们都醒过来了!”

颂恰双手合十:“救不了了。”

时跃独自站在了那散发着诡异气息的地窖门口。

房屋坍塌,地面开裂,远处是人在哭,狗在叫。

向老师望着表情堪称慈祥的颂恰,开始不住颤抖。

不能硬拼。

不远处的那间学校,那几间被人用心维护修葺的瓦房,也全塌了。

什么东西,滴答滴答地往下落。

颂恰醒悟过来什么,也顾不上去捂住流血不止的伤口,便连滚带爬地要去抓地上的圆球。

“但是呢,仅仅靠着肉灵芝,还不足以造成这么一片诡域。”

*

同样掉在地上的,还有……还有自己的右手?!

“如果不是你,执意留着这所学校不肯关闭,那几个孩子,又怎么会死呢?”

对于他这种C级异能者来说,这确实不容易。

*

颂恰停了几秒,语带惋惜:“对了——”

没有人跑出来。

再齐齐消失。

“你,我,还有诡域里的其他人,都会死。”

即使时跃是A级,要在保证普通人安全的情况下,一连挑掉两个B级,也是非常困难的事。

小朱:“其实,是不染想得最周到。”

郑海天默默点头。

“不止如此,炸开之后的诡域,你们来不及清除的魇瘴,还会迅速扩散——”

时跃决定好好利用这个特性。

时跃扛着斩.马.刀,无视颂恰眼中的错愕与惊恐,大踏步朝他走去。

他对着那些已没有执念的地缚灵们,闭眼诵经。

“啊,如果我没记错,这里还是你们华夏境内,离你们的城镇也不算太远吧?”

颂恰微笑着,微微摇了摇头:“年轻人,就是清澈而愚蠢……”

地窖中央,是一坨近两米高的“肉”。

时跃洒在地上的流金砂,如今原地起舞,在空中起起伏伏,绕着地缚灵们画出一道又一道金色的弧线。

眼看着向老师似乎又要变化,时跃的手指在装着挤挤挨挨黑色小毛球的无界瓶上轻敲两下——

颂恰轻赞一声:“啊,这次的成色,真是太好了!”

“如何,很合理的条件吧?”

“我没有让您丢脸。”

“倘若不是你凭着执念变为了诡物,还造出了最初的诡域庇护他们,这些地缚灵,要么是堕为恶物开始害人,要么是在风吹日晒里神魂俱灭。”

向老师哑着嗓子,说了声“好,好”,便又吃力地看向周围:“我……我记得……!”

时跃长出一口气,腿脚竟有些发软。

“怎么,难道你不知道,肉灵芝这种东西,只要在诡域里扎了根,就没办法被单独清除吗?”

颂恰,将引路符送给卫不染的暹罗人。

“我能养活自己,还能帮助其他人。我……我帮助了不少人,真的。”

不过几秒,向老师就变为了一只被厚厚浆液裹住的“茧”。

“你以为,你再年轻一些,腿脚再灵活一些,就能把他们救出来。”

“时先生,你肯定已经注意到了,我们找了两个蒲甘人,让他们进了诡域。”

就在这时。

郑海天一脸的眼泪鼻涕,说不出话来,只能不断点头。

时跃盯着颂恰的眼睛,慢慢收回了手里的刀,陷入了思考中。

颂恰走了过去。

郑海天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啊,对,一刀一刀割掉他的肉——”

不过片刻,这坨红白相间的肉,从他身上一块块地滑落,最后在地上化成一团灰白色的泥浆。

从裂缝伸出往外喷涌的,除了大量的黑雾以外,似乎还有……细若游丝一般的声音。

“啊……”他又是懊丧又是羞惭,重重敲打着自己的额头,“对不起,我……我没控制住。”

“您逼着我进了学校,您给我煮饭,白阿姨帮我洗衣服,您用方言教我背古诗,教我什么是‘浩然之气’,什么是‘穷且益坚’,什么是‘风骨’。”

而这肉山上,还有无数裂开的缝隙,正在往外不断伸出黏稠的、血色的浆体。

“这个混账,把老师困在那种地方,让他一次又一次地经历苦难……这个混账,这畜牲不如的东西,却还能逍遥自得地活着……!”

*

他从须弥袋里抖落出点点流金砂,均匀地铺洒在黑色的、还在微微颤动的茧壳上。

*

“您教过我……您还记得吗……”

他们像是才从睡梦中醒来,怔愣地四处看着,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至于这肉山的顶端,又突兀地冒出一张人脸:

郑海天眼里的黑雾渐渐褪去:“我刚才……”

那几名或高或矮的地缚灵,也走过去,围着向老师和白阿姨:

颂恰低头瞟了眼时跃的刀,又听到他如此发问,心里知道这人多半已经要妥协了。

地底突然传来雷鸣般的轰鸣声。

全靠时跃昨天下午在镇子里绕来绕去,在有地缚灵出没的地方都洒了砂。

随着最后一只地缚灵的消散,周围的一切都开始不住晃动、震颤——

将颂恰裹成木乃伊后,时跃对着前方的一片废墟呼喝:“安全了,出来吧!”

在这地狱一般的地方,颂恰带着平和的、甚至堪称谦卑的笑,慢条斯理地走向了只剩断瓦残垣的学校。

砖块泥灰俱如雨下,将无法挣脱肉芽的时跃完全掩埋起来。

“你收缴到的诡物可以悉数带走,完成这次仪式之后,我们也不会再开启这个诡域——相应的,你不要干涉我们要做的事。”

虽说时跃此前已经对地窖里的玩意儿有个大致的猜测,但真正看到之后,还是不禁一阵恶寒——

他扫视着时跃左手的照明棒,右手的斩.马.刀,更加惊讶了:“你,莫非是……华夏异常管理局的人?”

时跃看准时机,将须弥袋中剩下的流金砂尽数抛出,洒向了破损的茧蛹!

他继续道:“其实,你如果放着这个诡域不管,什么都不做……”

颂恰说到这里,刻意话题一转:

时跃皱着眉头:“怎么讲?”

只见这“废墟”闪动几下,线条越发模糊,最终化为了一团雾气。

“这一次,除了地缚灵以外,那些被你迷惑住,留下来做志愿者的人类,那些活生生的人,也全都死了哦。”

“我们想起来了!你到最后都想救我们出去!”

他深呼吸一下,掏出异控局特制的照明棒,一脚踹穿挡在窖口的木挡板,迎着扑面而来的腥臭气息跳了下去。

话音未落,“轰隆”一声,他头顶的石板从中断裂,直接压了下来!

多么纯粹的执念啊!悔恨,不甘,痛苦……

自己是真的,想一刀一刀地将颂恰给活剥了。

“能达到这种近似完美的效果,多亏了那只人形诡物散发出的魇瘴。”

雾气中,卫不染和郑海天各拽着一位脚步虚浮的蒲甘人,朱亦航抱着时跃给自己的无界瓶,匆匆跑了出来。

然而,在诡域里的持续输出,再加上方才那丝毫没收着的挥拳,再次让他头晕腿软。

这猛一起身,他竟然眼前一黑——

“时跃哥!”

一声惊呼。

伴着这声音,时跃的身体,向后倒在一处不算宽广、但分外可靠的胸膛里。

第 33 章 一件美好的事

“时跃哥!”

时跃半闭着眼睛,眼前金星一串串地往外冒,耳边是卫不染焦急的声音。

啧,自己这要晕不晕的,肯定吓坏小孩儿了。

时跃在心中如此想着,努力想要睁开眼睛,或者至少说句话。

但眼皮实在是太沉了。

嘴唇倒是勉强动了一下,却根本无法发出像样的声音。

有什么东西被塞进了嘴里。

时跃下意识吮吸两下——

又甜又咸,味道不是很美妙。

是高浓度的混合营养补剂,长期外出任务时的必备携带品。

这种东西虽然不能恢复异能,但至少可以快速补充体力。

片刻后,时跃终于觉得脑子清醒一些,有能力睁开眼睛了。

他缓缓睁开眼,发现自己背靠着卫不染,被他搂在怀里,坐在大树下的阴影里。

小朱和郑海天,都蹲在一边,或焦急或关切地看着自己。

时跃扯出一个笑容:“没事啦。”

这话说完之后,时跃不知怎的有点心虚:毕竟刚刚他才一口气吃了三碗饭。

卫不染闭上了眼睛。

姚远发了条微信,跟他说宿舍的门锁换密码了。

卫不染的呼吸顿时乱了,心也跳得乱七八糟毫无规律。

时跃。

是姚远。

满满一张纸,全是这两个字。

小朱知道卫不染此时的实力绝不是个普通高中生,再加上那个颂恰被自己捆得严严实实的做不了什么,也就放心地和郑海天一起走了。

我……怎么可能……

卫不染坐在回程的高铁上,呆呆地想:要是我能变成卡皮巴拉就好了。

原本倚在卫不染怀里的时跃,试图坐起来一些,却又被卫不染的胳膊给拦住胸口:“哥,你要做什么?”

若是平常,卫不染会快速回一条“好的”,然后就把屏幕关了放一边。

这张纸上,哪里有什么数字和符号,只有一个个的名字:

【或者“我怎么可能喜欢那个谁”,也是一样的道理!】

郑海天道:“时队长,现在快要傍晚了,我们这个状态不适合连夜赶路,要不我们在这休息一晚?”

卫不染:!

两日后。

藏不住,骗不了。

噢,不是时跃。

这是一件……美好的事。

卫不染:……

至少,时跃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都会搂着卡皮巴拉,还会趁着没人注意、以为我看不到的时候,偷偷把脸埋在卡皮巴拉肚皮里蹭来蹭去。

但今天,卫不染手指一滑,点了个“赞”。

我……我想抱住的是……

被对方如此一挑衅,他实在忍不住,低喝道:“胡说!我只当他是哥哥!哪有什么别的想法!”

没办法,不染做的菜实在是太合胃口了。但,少做一两个菜,也不是不够吃嘛。

颂恰笑得犹如一条露出毒牙的毒蛇:“是吗?是吗?”

不远处,传来了树枝被踩断的窸窣声,和小朱得意满满的呼喊声。

那姿势,和拥抱自己时似乎没有任何的不同。

姚远:【嗯?这个不用“知道”啊!】

卫不染根本不打算搭理他,却听见这人继续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觉得你特别适合这个诡域吗?”

原来之前那些故意视而不见,不敢去想不敢去碰的答案,就这么简单。

在这样忙成一团的日子里,卫不染依然会挤出时间,坚持给局里的大伙儿做出一桌晚饭,天天都有荤有素,色味俱佳,五菜一汤。

再加上,终日出没于诡域,时刻被无数执念所浸染……

卫不染烦躁不安地抱住了自己的头。

卫不染此前从来不会搭理这种朋友圈。

原来就这么简单。

但卫不染的心里一点不安定。

姚远应该是和恋人去了水族馆,背景是摇曳而过的鳐鱼,当中是他和那位姑娘笑嘻嘻的合影。

月光下,他再次低声自语:“我没有……”

只不过对象不是其他人而已。

“现在看来,这吃得比我在北都都要好太多了啊!”

我……

小朱要走之前,又看了下卫不染:“小卫……”

“我只是之前不知道你这欲念的对象究竟是谁……”

卫不染低头注视着沉睡的时跃,望着他的脸庞,忍不住地想:时跃哥似乎睡得挺安心的?

*

*

啪嗒!

“那个人偶,又对你说了什么,想让你带走什么样的诡物呢?”

“你们怎么还不给饭吃?”

抬头望去,皓月当头,风清云朗。

卫不染应声而去。

他大脑一片混乱,手无意识地取过一本习题集,又拿出纸和笔,开始快速地演算。

颂恰的话没能说完。

但每每这么吼完,他心底就会浮起一个阴森森的笑,仿佛在问他:真的吗?真的吗?……

邱兰兰笑着戳了下他:“你得弄清楚,这是咱们沾了时队的光——要不是不染想给时队做点儿好吃的,我们哪可能吃得这么好!”

我……我……我难道真的……

龌龊吗?肮脏吗?

无论是埋头学习,还是挑战各种菜式,又或者将体能训练拉到极致,他的心里都不安定。

说罢,颂恰又冷浸浸地笑了一声,用嘲讽的眼神看了眼卫不染和时跃,闭上了眼睛。

忙忙叨叨整整一周,终于搞定了所有的手续和流程。

他抱起桌上的卡皮巴拉,走回时跃的卧室,将小家伙再度放回时跃的枕边。

在人行道上绕着跑了两圈后,他随便找了个花坛坐下来。

仿佛这样就能让他停止所有的胡思乱想。

他的心,那躁动不安许久的心,在终于找到答案的一瞬间,突然停止了聒噪。

四周很快安静下来。

他学着时跃的模样,想用自己的脸颊去贴了贴卡皮巴拉毛乎乎的脸。

卫不染:【我有个问题问你。】

他一面说,一面又顺手替时跃再盛了半碗汤。

本应是最闲暇,最安心的夏夜。

他倏然想起,时跃微笑着告诉过自己,“什么是喜欢”——

“只要一眼,我就能看出——你心思太重。”

“也是呢。对自己的哥哥,怀有这般龌龊的想法,怕是会被所有人唾弃吧!”

走之前,他探个脑袋,望向对着屏幕敲键盘的时跃:“哥,我去跑步了哦。西瓜刚从冰箱里取出来,要等我回来再吃哦,要不太凉了。”

时跃打了个哈欠:“这样你不累么。”

我不觉得。

时跃确实很困。

通风换气,清扫擦拭……

就连时跃自己都说,那是一种“非常美好,非常柔软”的感情啊。

“估计是这两天吃得太素了,饿晕了。”

卫不染:【你怎么知道你喜欢你女朋友的?】

卫不染慌里慌张地去摸手机——

“我们抓到了兔子!今晚有好吃的咯!”

【反正一看到她,心跳都变了,脑子里想的也全都是她了,这还不够明显啊。】

听到卫不染这么说,他笑了一下,当真闭上了眼睛。

卫不染的拳头越攥越紧,心里狂风骇浪一般,恨不能立刻就让这垃圾再也不能说话——

“如今一看,确凿无疑啊。”

他突然发现,自己想抱在怀里的,根本不是卡皮巴拉。想亲吻的,也根本不是毛绒玩具。

朋友圈下面,是一排排整齐嘲讽他又在秀恩爱的。

包括郑海天这个编外人士,还有不染这样的准成员,也都在尽力帮忙——比如时跃手上的报告,卫不染就出了不少力。

“我这就去捡树枝扎窝棚!”

都做完之后,卫不染的视线落在了时跃的床上。

颂恰扑在草丛里,依然嗤嗤笑着:“你心虚了,心虚了。”

时跃留在电脑前改报告,卫不染收拾了碗筷,照例去夜跑。

时跃教过我,这都是正常的心思。

这天晚上,小朱抱着碗,大口喝完了一整碗微酸带辣、除湿解腻的番茄酸汤后,搁下碗,摸着肚子,连声称赞着:“哎哟哟,我之前觉得,在这里工作也没啥不好,除了吃得不爽以外啥都挺爽的。”

卫不染睁开眼,再次望着卡皮巴拉,笑了。

卫不染直接道:“放心,我会守好我哥的。”

身边蝉鸣阵阵,花香袅袅。

这家伙那股跃跃欲试的兴奋劲,哪里像他刚才所说的“腿都迈不动了”?

是啊,藏不住,骗不了。

太阳渐渐下沉,周围的树叶沙沙作响。

颂恰坐在草丛里,阴恻恻地看着自己和时跃,哪里还有此前那种“悲天悯人”的圣人气息?

卫不染走进了时跃的房间。

“你其实心中很清楚,无论我说与不说,这欲念始终在那里。”

他盯着那只憨憨的卡皮巴拉半响,最后手一伸,把它搂进了怀里。

还好小朱和邱兰兰都很给力。

他的胸口微微起伏着,神色恬静,姿态放松,全然不像睡在毫无遮蔽的野外。

小朱的语气近乎哀求:“是啊时队,我们都好累,我感觉我腿都迈不动了,还有那两个蒲甘人现在都昏昏沉沉的没法走路——时队,我们休息休息再走吧。”

不光时跃吃得赞不绝口,就连本来只是“每周借调两天”的邱兰兰,也因为这里的伙食实在太好了,主动申请了来加班。

卫不染的胳膊箍得越发的紧:“我们没有带垫子或者毯子,就这么躺我身上是最舒服的。”

颂恰被临时关押在南桥市的看守所里。

卫不染艰难地将视线从手机屏幕上挪开,移到了压在胳膊下的演算纸上。

现在我不能再每天看到他,卡皮巴拉却能一直陪着他。

“你表面装得温顺乖巧无欲无求,其实心里早就是满满的欲念。”

卫不染斩钉截铁:“不累。”

可就在这一刻。

且看看这只怪物,要如何作怪吧。

不到一分钟,他的呼吸声就已经匀净下来,和周围的风吹树叶声融在了一起。

回到北都的第二天。

时跃道:“……我换个姿势,总不能老这么赖在你身上吧。”

“当时我们实战测试,我可是全组最高分呢!”

他的怀里还抱着那只卡皮巴拉。

“你们这些华夏人,不是向来都说自己会优待俘虏吗?”

卫不染心里一紧,唯恐颂恰还要张嘴乱说,正努力想着怎么掩饰,却听见颂恰慢悠悠道:

任你是多么强大,多么坚定的人,也总有一天,会被染成一只怪物。

卫不染给姚远最后回复了一条“谢谢。你其实真的很聪明”,便搁下了手机。

手机又震了一下。

离开那天,卫不染甚至没有机会单独和时跃多说两句话。

其实这个房间长期没人住,并不需要多么勤快地打理。

顿了几秒,卫不染又道:“时跃哥,你靠着我睡会儿吧。”

呵呵。

“啊,简直是神仙工作!”

一想到“时跃信任自己”这一点,卫不染的嘴角便不由自主地往上扬。

为什么一定要藏住呢?

时跃有那么多的毛绒玩具,但他摆在床上、每天抱着睡觉的,却是卫不染在电玩城用奖券换回来送给他那只。

时跃的视线始终落在屏幕上,随口应了声:“好,注意安全。”

“你敢以你哥哥的生命发誓,你对他没有别的想法,你从未想过拥抱他,亲吻他,脱掉他的衣服,让他因为灼烧的欲望而对着你流……”

……卡皮巴拉未免太幸福了。

此时,夏日最后的余晖,透过密密匝匝的树叶,点点滴滴地落在他的脸上。

他在不算大的客厅里转了两圈,最后回到自己房间,将卡皮巴拉放在腿上,自己呆呆地坐在了书桌前。

“饿的。”

我这写的都是什么!

时跃:“……”

“难怪你这么遮遮掩掩,百般掩饰,唯恐被人看了出来。”

姚远:【我听说啊,但凡你在想,“我是不是喜欢上那个谁”的时候,九成九就是已经喜欢上了!】

【就是那一瞬间,喜欢上她的一瞬间,自然而言就有感觉了。】

小朱立刻直搓手:“好嘞!我的野外生存技能总算可以发挥用处了!”

“我们回来啦!”

郑海天也站起身:“我熟悉这一带的植物动物,我和你一起去。”

时跃这边走完手续后,这人就会被送到北都,在那里接受异控局和其他部门的共同审讯。

样样看着都不是什么大事,但样样做起来都不容易。

*

*

卫不染盯着那仿佛要跃出纸面的名字,扶住了额头。

“那大概是一种……非常美好,非常柔软,让人从心底感到很甜,让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还让人忍不住想要上去舔一舔——哦不对,是亲一亲——对方的感觉。”

但卫不染只要在家,就会每天整理一遍这个房间。

清晨。

他不得不冲着这个声音大吼:我没有!我不是!我只当他是哥哥!我从来没有什么别的想法!

颂恰最后阴恻恻所说的那几句话,“对自己的哥哥,怀有这般龌龊的想法”“这欲念始终在那里”“你这样肮脏的心思,迟早让你被他厌弃”,一直在他脑子里盘旋。

卫不染再是不断告诫自己“不要听他胡扯”“冷静冷静”,也不过是个堪堪十六岁的少年。

他轻轻念着这两个字。

卫不染白着脸,红着耳朵,踩着棉花一般走出了时跃的卧室。

在小朱和卫不染动身之前的这几天,时跃忙得是不可开交:走流程,打电话,做汇报,写报告……

没力气跟这一根筋的小孩儿理论。他爱当人肉靠垫就让他当去吧。

罢了罢了。

……他睡得这么安心,是因为……信任我吗?

还是姚远。

没过几秒,姚远便又发了微信过来:【学霸!你今天居然有时间看朋友圈!】

这家伙,又发了一条信息:【总之呢,嘿嘿嘿,喜欢这种事啊,是藏不住,骗不了人的!】

他的心,确实变得很软很软。

姚远:【“喜欢一个人”本来就很简单啊。这不是天经地义,和吃饭喝水一样的事吗?】

*

“航哥他们说这里可以捉到兔子,等下醒了就可以吃烤兔子了,那个可比补剂好吃多了。”

恰在这时,手机震了一下。

脸色大变的卫不染,将一块碎石直直丢到颂恰脸上,打得他身体往下一倒,半边脸瞬时肿了起来。

卫不染微微垂着眼帘,灯光下的笑意温柔而和顺:“没事,做点菜而已,不算什么负担。”

入夜了。

卫不染眉头一皱,侧脸望去——

准确地说,落在了时跃摆在枕头边的卡皮巴拉上。

卫不染跟着小朱离开了。

想到时跃用脑袋蹭着卡皮巴拉的脸,抱着卡皮巴拉在床上滚来滚去的……卫不染不自觉地微笑起来。

时、时跃哥?

无数的鸟儿在树冠上跳来跳去,远处的虫鸣时高时低。

“咦,那牲口怎么倒在地上了?”

他没有借口。没有理由。

……难道……难道真的……!

不知所措的欲念,无人引导的爱恋,疯狂生长的欲望……

“你这样肮脏的心思,迟早让你被他厌弃,被他抛开——而你的执着,早晚让他苦不堪言,后悔自己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弟弟。”

身后的卫不染没出声,只是把他搂得更紧了些。

一想到时跃不管是在家,还是在南桥,抱在怀里的都是自己送给他的卡皮巴拉,卫不染的心情便少了几分烦躁,多了几分愉快。

时跃知道这两人是担心自己,再加上他现在确实浑身无力,即使勉强赶路也是拖大家后腿,便应了下来:“好。休息一晚,明早往回赶。”

恰在这时,旁边传来一声冷笑:“呵。”

“那请问,你在诡域里遇见的人偶,是变成了谁的模样?”

姚远:【哇!问我?!请讲!】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时跃抱了下小朱,拍拍对方的背,说“辛苦你了”。

除了颂恰会被送去北都外,这次发现的诡物也得一并送去异控局。正好,卫不染的暑假也快结束了,时跃决定让小朱带着卫不染一起回北都,正好让卫不染也熟悉一下“押送诡物”是什么流程。

但今天,或许是太过心烦意乱之故,他点开姚远的头像,看到了这家伙新发的朋友圈。

卫不染:【……就这么简单?】

时跃,时跃,时跃……

时跃也搁下汤碗,很认真地看着卫不染:“不染,其实你白天已经够忙了,做饭什么的,完全可以简单一点。”

去他的兄弟。

我喜欢他。

我想碰他,想亲他,想把他抱在怀里,想嗅着他的头发,对他说“今晚的月色真美。”

我没办法只当他是哥哥了。

我喜欢他。我,喜欢,时跃。

第 34 章 想逆袭?

深秋季节。南桥市。

时跃盯着屏幕上传来的诡物分析报告,略有些讶异。

这是三个月前,小朱和卫不染带回北都总部的那批诡物的完整分析。

对于其中的绝大部分,时跃在收容时就已经判断出来到底是什么诡物了,现在报告里的数据并未让他吃惊。

但那两个一大一小的象牙圆球的用途——特别是小的那个,着实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大的那个圆球,用来吸收诡物的执念。这些被“浓缩”后的执念,只要经过适当的“提取”,就能被人所摆布利用。

研究所认为,如果执念足够的多,甚至可以直接生成一个小型的“碎片诡域”。

而人为制造“碎片诡域”,并且让这片诡域为人所用,这无疑是许多国家的异能组织所梦寐以求却一直不得其法的事。

换句话说,这个大号圆球,其实是这些组织用来实验“人工生成特殊诡域”的道具。

对于这一点,时跃其实猜到了个七八分。

但他断断没想到小号圆球的作用。

研究所的报告里说,小号圆球,能吸收人的情绪,特别是极端的快乐与喜悦。

被挑选进“碎片诡域”的人,本就在某方面有着极强的愿望。再加上又服用了“醉心孓”,还被芭蕉人偶所诱导,那么在接触到能满足他们需求的诡物时,其所爆发出的那种“情绪”,是任何正常方式下都无法获取的。

而这些情绪,在小号圆球里凝聚之后,会形成高纯度、成瘾性极强、现有仪器根本无法检测出的“致幻剂”。

这东西,说白了,就是一个一本万利的“毒丨品制造机”。

这肩宽腿长的少年,停在时跃身边,递了一杯清水过来:“喝水。”

他是被饭菜的味道勾醒的。

卫不染:“我加入异控局的事。”

时跃皱了皱眉头:卫不染这小子,什么时候不管自己叫哥哥了?

虽说卫不染是躺着的,但他的表情十分认真。

大狗狗眼睛亮亮地望着自己:“你还记得,你答应过我一件事吗?”

卫不染也侧身翻了起来,支着下巴,在明晃晃的射灯下直勾勾地望着时跃:“我决定了,我来调查部。”

小朱低喝道:“瞎说什么呢!”

时跃:“……啊?”

时跃第一次看到卫不染这近乎赖皮的表情,第一次听到他这种甚至带着点儿撒娇的语气。

事已至此,时跃不禁笑出声来:“行啦!行啦!平局!”

但,快得出奇。

然后……才有那个资格……对你……

时跃:“平啦平啦!行,知道你厉害啦!现在让我起来吧!”

次日。

直到异控局提供了这种“圆球凝聚物”的最新数据,缉毒部门这边才有了新的突破。

谭欣睁大眼睛:“啊,时队你真的没察觉?哇,我到这里来的第一天,就觉得他们俩氛围不对呢!”

反正说的是你的人生大事,用什么姿势你自己定。

时跃这次没有试图起身,而是翻了个身,手支着下巴看着卫不染:“……研究所也很想要你过去吧?”

时跃只能向后急退,同时一个仰身后躲,才堪堪避开卫不染的扫腿。

“现在已经一年多了。”

卫不染:“不。”

他有些困惑,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合适,最后只能抬起手揉揉卫不染的脑袋,就像揉一条大狗狗:“挺好。”

说实话,和时跃所在的调查部相比,研究所的工作安全多了,也稳定多了。

他再次说出了一年多前曾经对卫不染说过的话:“你攻,我守。”

时跃完全没想到,这“帮忙”,能帮出这样的效果来。

他抱着卡皮巴拉翻了个身,这才望见茶几上有张字条——

之前,不染就简单提过一句,说研究所那边觉得他基础功很扎实,希望他有空的时候去帮忙。

报告的最后一页,分析了下为什么会有这种新的诡物利用方式。

卫不染抿了下嘴唇,耳尖浮起淡淡的一抹红。

时跃定定地看着卫不染:“决定了?”

他踢掉鞋子,仗着有地暖连拖鞋都没穿,光脚跑到沙发上,抱起卡皮巴拉,四仰八叉地瘫了下去。

*

随着卫不染的走动,时跃心中那种“大变样”的感觉更强烈了。

转眼就是12月20号了。

真,舒,服,啊。

只有进了调查部,才能时时刻刻陪在你身边。

他慢吞吞地说:“时队……我……可能,不回也行?”

不得不说,大概人长得好看就是有优势。

眼下他被小朱训了两句,居然丝毫没带怕的,反而轻飘飘地把话题转向了时跃:“时队,航哥这边肯定是能成的,您那边呢?什么时候让我们见见嫂子啊?”

时跃独自回了北都。

时跃接过杯子灌了两口,随口道:“你又长高了?”

【时跃:冰箱里有卤鸡翅,微波炉加热一分三十秒,味道最好。】

直到卫不染斜斜一闪,手下力道一变,再用腿勾住时跃的膝盖往下一带:

两人就这么牵扯着,有来有回了数个回合。

到时候一定让你哭着喊哥哥!

一向懒得拿正眼看人的研究所所长周老爷子,今天上午还特意溜达过来,跟时跃说“你弟弟是个人才啊,我们研究所很需要这样的年轻人啊。”

时跃觉得,自己问小朱的是一道最直接不过的简答题。

时跃眉毛一扬:哟呵!

现在,研究所正在加班加点的研究,要怎么才能用最快的方法检测出这种致幻剂,避免其在华夏扩散。

没想到,小朱居然愣了下神。

时跃想了一下,打开手机,点开那个纯白色的头像,给卫不染发了条信息:【报告做得不错啊!费了不少工夫吧!】

可他的手依然没松开。

谭欣开始捂嘴偷笑。

他非但没松开,反而转头看着时跃带着汗珠的脸:“我想和你说件事。”

训练场空荡荡的,只有卫不染在练习自由搏击。

这种情况下,时跃就算离开一段时间,只要他和小朱能够错开,分局的工作也不会转不过来。

时跃睁大了眼睛:“唉哟?”

时跃一摊手:“什么嫂子,见不着的,没有这个人。”

他打了个哈欠坐起身:“不染。”

身高又长了?肩也变宽了?

看到这个问话,时跃转过头,对坐在另一侧工位的朱亦航道:“小朱,你12月打算回北都吗?要回的话,我们提前规划下时间,错开去。”

他在心里感叹着。

时跃微一皱眉,反守为攻往前一迈,左手钳住卫不染的手腕,右膝猛地往上一顶——却在堪堪碰到卫不染的胸膛前,卸去了大半的力道。

卫不染往侧面挪了挪,将方才那种近乎“叠叠乐”的姿势,改成了两人并排躺着。

时跃解读不出这种眼神。

醒来的时候,他身上盖着薄薄的毛毯,卫不染正在将一道道菜往饭桌上端。

啊这,贺老师之前说“小卫的进步简直惊人,我已经没什么可教他的了”,自己只当贺老师是在花式夸夸。

简直倒反天罡!

“让你好好看资料学报告,看了吗学了吗?一天天的,不做正事。”

“我问过贺老师,我现在的综合实力,即使最后都没有检测出异能,也是有资格进特别班的。”

时跃啧啧感叹着,顺便扫了眼报告最后的署名栏。

匆匆进了家门,时跃看着敞亮整洁的屋子,望着玄关提前摆出来的鲜花以及窗边长势良好的绿植,愉快地舒展了下丨身体。

谭欣暗暗一喜,心想这件事可得让自己那闷嘴葫芦的师父知道才行,嘴上还是问着:“那您跨年夜打算怎么过呀?”

时跃一边腹诽着,一边诚实地站起身去了厨房,将一盆鸡翅吃得干干净净。

卫不染并不躲开时跃的“蹂丨躏”,反而眼底带笑地回望着他:“是,一直在等着。”

哪怕时跃对这种八卦并没有太大兴趣,还是追问道:“可以啊朱二哥!这什么时候的事啊,我怎么一点没察觉?”

才能让你放心地把后背交给我。

时跃完全没听出任何别的意思,开心道:“那是!”

做完述职的时跃,换好衣服,去了训练场。

大狗狗:“你说过,等‘等再过一年,我们就能打得有来有回。’”

时跃:……行吧行吧。

这边谭欣默默打消了去跟师父“报告好消息”的心思,心说自己的闷嘴葫芦师父怕是……排不上了。

别看这只是署名栏里轻飘飘一句话,任何一个熟悉研究所工作流程的人,都知道这代表了多高的评价。

细看过去,大概是因为……

他一个闪身绕到卫不染的侧面,右手对着卫不染的肩部急速出拳,又被卫不染一个活跃灵巧避开,还重新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时跃在旁边看了一会儿,不禁有些哑然:

卫不染眼里笑意愈深:“好。”

小朱脸上一红,小声道:“咳咳,八字没一撇的事呢……也不知道人家有没有别的安排。”

小朱还没回答呢,谭欣快人一步的抢答了:“航哥肯定是定下了要和兰兰姐一起跨年啦!”

谭欣:“嘿嘿。”

哼,你小子,不叫哥哥也就罢了,一见面就说自己比我高也就算算了,现在居然连“逆袭”都认了?

这架势,不好好应对,怕是真的要被这小子给逆袭了。

见识了卫不染的速度和精度后,时跃也真正来了兴致,再没有最初那种“让着小孩儿”的心理了。

喂喂,要不要这么嚣张!

报告里还说,假如当地经济得不到好转,类似的诡物恐怕难以杜绝,这会成为未来一段时间异控局、特别是边境地区分局的工作难点。

听到这么严肃的话题,时跃心中一怔,下意识就要坐起身——愣是被卫不染手上一用劲,又给拽着躺倒了。

时跃这么被他缠着手腕躺在训练场中央,看到卫不染那张堪称精致的脸,和那亮闪闪带着期待的眼睛,只能一点儿脾气都没有地问道:“什么事?”

时跃:“嗯?”

时跃:!

那眼睛里,反而带着点儿时跃看不懂的……虔诚?

最基本的动作。

饶是时跃看多了各种诡物,也知道历来都有人类在用诡物牟利,但像这种拿诡物来制造毒丨品的,真是超出了他的想象。

他没让卫不染来接机——飞机落地的时候还是周五下午,他可不想让卫不染为了这点小事特意请假。

时跃一拍沙发:“好家伙!那就明天——明天下午怎么样?我做完述职,咱们训练场见!”

见时跃坐在沙发上、顶着乱翘的头发发呆,卫不染大步走了过了。

大意是暹罗蒲甘兰仓这种地区,历史上曾经重度依赖罂丨粟种植及相关产业,后来随着经济发展,制丨毒产业渐渐式微。但近年这几个国家内部的动荡以及频发的外部灾害,让毒丨品行业重新抬头。再加之当地本就有利用诡物的传统,两者一融合,终于诞生了这种前所未有的新型诡物。

许是睡迷糊了的缘故,时跃有些呆地盯着卫不染,心道有段时间没见,怎么……怎么好像不染又变样了?和视频上的感觉也不太一样?

卫不染点点头:“决定了。”

而且老人们都有傲骨,断不会因为不染是卫局的儿子,或者齐局的养子,就故意给他放水降低标准。

快得时跃再无法像一年多前那样,一招就擒住他的手腕,然后瞬间将人压到地上。

嗯?“实习成员卫不染对本报告亦有贡献”?

时跃下意识想要发力跳起,却发现卫不染的腿将自己勾得死死的,哪里还动弹得了?

首先研究所的那几位老人,特别是所长周老爷子,对工作的精细度和新颖度的要求可以说是高到近乎变态。如果只是一般般的工作,比如融个试剂做个记录什么的,他们是绝不会专门加上这句话的。

就在这时,卫不染停下动作,走到场边看着时跃,带笑道:“要适应一下吗,还是直接开始?”

卫不染眼底一闪,就着自己被擒住的姿势顺势一拽,拽得时跃不得不用手肘往后撞击。

其实按照小朱的职级和工作安排,他确实不回北都也行。

卫不染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

吃饱喝足,他慢悠悠地洗了个澡,在窗边晒了会儿太阳,最后瘫在沙发上想打会儿游戏,却因为又饱又暖,眼皮一合,就这么睡了过去。

他这下笑了出来,继续用力地揉着卫不染的脑袋:“你居然记得那么清楚!你这小子,就等着身高超过我,想逆袭是吧?”

现在南桥分局除了他和小朱以外,还多了一个实习生谭欣。再加上很快就会全职到这边工作的邱兰兰,分局一共就有四个人了。

结果卫不染已经慢慢蹲下,最后半蹲半跪地贴在旁边,平视着时跃:“我现在比你高一公分了。”

时跃失笑道:“手也得松开啊!”

【你定下什么时候回北都了吗?】

时跃并不意外。

两人竟就这么互相纠缠着,腿勾着膝盖,手臂夹着手臂的,扭在一起倒在了地上。

不会已经比我要高了吧?

谭欣望着时跃眼里那并不难察觉的光,脑子里飞快地跑过许多念头,足足呆了好几秒,才道:“喔!时队和弟弟的感情真的很好呢!”

【还好。】

说罢,他虎着脸瞪了眼谭欣:“倒是你,你小子,什么氛围不对?”

时跃:“嗯?和不染一起过啊。他说要做好吃的,吃完我们去看灯光秀,回家要还有时间,就一起看个老电影吧。”

时跃:“……起来再说?”

如今看来,贺老师其实没有夸张,只是在陈述事实?

不染这家伙,一根筋,认死理,定了就是定了。

时跃眨眨眼:“啊!还真是!”

同样侧身而立的卫不染,没来任何虚的,直接一个左直拳,右腿紧跟着向前一扫——

卫不染慢慢松开自己压住时跃膝盖的腿,可手却依然抓着时跃的手腕。

时跃便追问了句:“在这边有事?”

谭欣其实是郑海天推荐过来的,算是郑海天亲手带出来的徒弟,性格却和郑海天完全相反,其嘴碎和八卦程度比小朱有过之而无不及。

时跃皱皱眉:“直接开始!”

时跃想了一下,再次改成翻身平躺,因为射灯的光线太亮而耷拉着眼皮道:“如果决定了,就按自己的想法,好好努力就行。”

时跃刚想说你小子别得意,就算比我高,那也是我弟弟——却看见卫不染的眼睛里,没有一丁点炫耀的意思。

但小朱那吞吞吐吐磨磨蹭蹭的模样,倒是让他有些好奇。

卫不染:“我就想躺着说。”

报告里还说,此前缉毒部门接到消息,边境地区有一种新型毒丨品,但不管怎么调查,都没有掌握到可靠的线索或者证据。

*

“躺着说。”

卫不染回过头,在灯光下一笑:“醒了?”

卫不染已经走到了沙发旁。

卫不染:“我想好了,我想和你当年一样,高考结束后直接去特别班,然后进异控局的调查部。”

越来越没大没小了。

他一边在心里感慨自己贫瘠的思维,一边点开了报告的最后一页。

时跃两腿分立,微微屈膝,放低重心,左手在前右手在后,侧身面对卫不染。

时跃一边活动着手腕脚腕,一边第一次认真思考起等下的战术来。

小朱脸上更红了:“呃,时队平时沉迷工作,自然不会注意到这种八卦了。”

卫不染的力道略略松开了些:“平局?”

……现在的小朋友都长得这么快的吗?

过了一会儿,卫不染回消息了:

现在十一月了。时跃早就跟卫不染说过,自己12月的时候要回北都述职汇报,只是具体时间还没定下来。

*

与其浪费时间说服他挑个轻松一点的,不如帮助他成长得更稳健。

卫不染黑沉沉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闭眼的时跃:“放心。会努力的。”

他小心地,不发出一点声音地,探出两根修长的手指,隔着空气,描摹着时跃的眉眼,再次道:“我会努力的。”

我会努力,让你明白我的心意。

努力让你……接受我。

第 35 章 每一个节日

刚过完新历新年,时跃就回了南桥,一直到春节前一天,才又从南桥回了北都。

这次他和老时、卫不染索性提前说好了:

老时也别去网上折腾什么年夜饭预制菜了,都交给不染吧。

到了除夕那天时,卫不染不负众望地摆出一桌菜,吃得老时眉毛都要鲜掉了。

吃到后来,老时喝了两口酒,不知怎的燃起了兴致,很有信心地对卫不染道:“不染,这个鱼究竟是怎么做的?看着好像不难,我应该能学会吧?”

非常清楚老时的厨艺极限在哪里的时跃,赶紧给他碗里又夹了一个富贵大虾:“老时你别顾着说话了,再不吃就都被我抢光了啊。”

老时还想继续讨教菜谱,卫不染瞟了眼时跃,神色温柔地应道:“您要是觉得这个好吃,以后我可以常过来做给您吃。”

老时乐得又呷了两口酒。

饭后,时跃站在厨房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外面春节晚会的相声,慢吞吞地和卫不染一起收拾碗筷。

说是“一起收拾”,其实时跃只需要负责把卫不染洗干净的杯盘碗盏一个个擦干净水就行。

擦着擦着,卫不染道:“时跃,把挂在墙上的那把剪刀递给我。”

时跃“哦”了一声,探身取过剪刀递给卫不染,突然意识到什么,皱起了眉头:“喂喂,你叫我什么?”

卫不染站在水槽前没有回头:“时跃啊。”

时跃“哼”了一声,不满道:“不对啊!你应该管我叫‘哥哥’!”

说着说着,他还用手指比了个“八”:“你比我小足足八岁!”

卫不染也不还手,乖乖倒在床上任凭时跃动手。

要结束了啊……

“最近,很麻烦。”

他们的部长表示:“从未想过,居然会有人利用诡物来制丨毒丨贩丨毒!”

老时看着张牙舞爪表达愤怒的时跃,笑眯眯问了句:“你们干嘛呢?”

时跃说话时的吐息,温热的,柔软的,落在他的耳廓。

相应的,他们愿意向华夏异控局完全公布、深度分享他们历年来掌握的诡物信息,非常欢迎华夏异控局前往暹罗实地调研。

卫不染:“……以前比完身高,你不都要摸我脑袋吗?现在我比你高了,怕你把手举这么高太累……”

中年男子面色一喜:“你们真的找到了?”

真变成大狗狗了啊?还用鼻子拱人呢?

他的身体再朝时跃这边挪了挪,近到两人几乎完全贴在一起了,这才堪堪停下。

那还只是最不起眼的一样秘宝。

变换的焰火,在两人的面庞上投下跃动的光影。

同之前一样,时跃抬手搂住了卫不染的肩膀。

“我们分析过了,考虑到目前边境的这个状态,如果真的能够建立起顺畅的合作机制,对我们也是好事。”

“放天灯”便是其中的一种。

卫不染的心再次乱得让他面红耳赤,让他差点要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时跃开始了“告状”:“老时,他不肯叫我‘哥哥’!”

就在时跃被卫不染这明目张胆的耍无赖气得直跳时,老时端着空果盘进了厨房。

但听到这个“公布所有诡物信息”时,时跃不由自主地“哇哦”了一声。

“要把这个人弄到手,恐怕没那么简单。”

中年男子:“怎么讲?”

想到不染听到这个消息会乐成什么样,又会因为“要装出大人的样子”而努力演得很镇定,时跃的唇角就止不住地往上扬。

但他心中纠结再三,还是问了出来:“以后的春节,我也能这么和你一起过吗?”

真好啊。

没想到,时跃也偏过脑袋来,和只毛茸茸的小动物一样,蹭了蹭卫不染的脑袋。

老时嘿嘿一笑:“听听,你都管我叫什么?”

他在心里感叹着。

时跃:“……你干嘛要摸我脑袋?”

*

“这次,除了我们几个副局长,你,亦航,还有不染——你们三个都直接参与了颂恰案,又都是重点培养的人才,你们三个也一起去趟暹罗。”

时跃关掉屏幕,再次在心里感叹道:

只是,这次卫不染无论如何都不肯睡床了。

可他的嘴角,却一直没有沉下来过。

“强大,而纯净……”

原来,之前异控局这边关于“象牙圆球”和“致幻剂”的调研,在暹罗的异控部引起了很大的震动。

这个除夕夜,两人当然还是住在老时家。

除了这三名在编人员,还有像郑海天这样,名义上不是分局成员,但一有风吹草动就会来汇报的“编外人员”。

没等卫不染说完,时跃已经跳起来,强行按住对方的脑袋一顿乱揉:“没完了是吧!让你嘚瑟!让你嘚瑟!”

但他控制住了。

这一年多里,南桥分局从最初的“除了一块牌子什么都没有”,到有了三名正式成员——邱兰兰,谭欣,以及刚刚提交了转岗申请、打算来此长驻的朱亦航。

老者穿着赭石色的僧衣,双手合十,不言不语地望着橙色的天灯。

暹罗的异控部热情洋溢地、诚心实意地提出“想要加深双方的交流”,“想要学习华夏这边的优秀机制”等等。

时跃:“老……时?诶?”

卫不染转过身,仿着以前时跃和自己比身高的姿势,抬手在两人脑袋顶上虚虚比划了下:“可是,我比你高啊。”

“只是,那人是华夏异控局的人……”

我说过,以后你的每一个春节,都不会再孤单。

卫不染抿了下嘴唇,偷偷瞥了眼时跃,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道:“我也能……这么搂住你吗?”

这小子,仗着自己长高了一截,肩膀也长宽了,肌肉也长结实了,就越发的没大没小了!

他心里一阵感慨。

为了我们的诡域。

时跃温和一笑:“当然啊,不是早就说好的嘛。”

时跃还在从这些冠冕堂皇的公文里提取关键信息呢,老齐的电话就来了。

挂掉电话,时跃环顾了一下自己的办公室——

老齐总结道,“总之,他们肯定是有所图——他们或者是想学我们的技术,或者是想借用我们的人才。”

他看着窗沿上小小的多肉,看着邱兰兰桌上的零食筐,看着小朱电脑上的便利贴,看着谭欣丢在座椅上的夸张靠垫……

中年男子:“华夏的又如何,异控局的又如何,不过稍微多费点工夫罢了——只要能真的有用。”

想到这里,时跃自己琢磨过来点儿什么,忙道:“不过,暹罗这么做,他们自己图什么?总不会真的突然就变得这么无私了吧?”

老齐在那边笑了:“就知道你会对这个感兴趣!”

如今,南桥市以及周边地区,要是有什么科学解释不了的离奇事件,或者出现了什么灵异传闻,一定会有人把消息送到异控局南桥分局。其他部门遇到类似的棘手案子,也会第一时间打报告,请求异控局协同。

“虽说断了这么一条线,倒是让我们发现了更大的机缘……”

待侍从放飞的天灯与漫山遍野的其它天灯融在了一起后,中年男子回过身,在老者身旁坐下:

最后,时跃揍累了,卫不染斯斯文文地坐起身,对时跃道:“看焰火吗?”

其实听到前面的什么“加强交流”“机制建设”一类的空话套话,时跃都通通无感。

时跃笑了:“好的领导!”

老齐这才把这件事的背景说了出来。

是齐局长转发的,原始发件方是暹罗的异控部。

时跃傻笑着:“这确实机会难得啊。正常情况下,哪个异控机构会对其他国家这么开诚布公啊。”

*

这样的人员配备,这样的合作关系,这样的工作成绩,早就超过了齐局长他们一开始对这个分局的预期。

时跃眉毛一扬:“回去了?”

他轻声应着:“新春快乐。”

老齐:“行啦,都一年多啦。你该做的工作都做到位了,做得比我要求的还要到位——回来吧。”

那可是能容纳无数供人使唤的诡物,能诞出无数秘宝的特殊诡域啊!

“‘共同打击利用诡物进行犯罪、特别是毒丨品类犯罪的行为,加强双方的进一步合作……’”时跃嘬着冰柠檬茶,看着邮箱里刚跳出来的一封邮件。

身着深紫色华服的中年男子,站在半山腰的凉亭里,看着前方的侍从将天灯送上天空。

剩下时跃一脸懵逼:喂喂,老时你还挺懂呢,你连回旋镖都知道的吗!

时跃继续气哼哼:“你干嘛呢?”

现在是六月,时跃在这小小的二层楼,确实足足干了一年多了。

真的要结束了,要回北都了。

想到这里,中年男子沉声道:“放心,那个人,我们一定会弄到手的。”

老齐:“怎么?舍不得?”

老者:“要想打造‘吉祥之地’,使用一个异能充沛,心无杂念的异能者,比使用‘地缚灵的执念’效果更好。”

“新春快乐啊,不染。”时跃在他耳边说。

这么……近乎情侣一般的……

老者脸上的微笑同颂恰如出一辙:“啊,也不必烦扰。”

老齐又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最后告诉时跃:“这次交流结束后,你的挂职差不多也该结束了,回北都吧。”

时跃:?!

卫不染举起还挂着泡泡的手:“手上都是泡沫,没办法摸你的头。”

时跃:“好的领导。”

气得时跃又把他按住一顿揍。

时跃:“看!”

卫不染回身拉开窗帘,这才又挨着时跃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