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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第91章真正的云泥之别

人越缺什么就越想要补什么,裴元最缺的就是个足够清高贵重的出身,关如璋才会这般谋划。

进翰林院入严学士门下,等日后攒够了资历,等到哪日外面的人再也不会计较裴元外室子的身份,关如璋的谋划也就算成了。

但这样的谋划还不等裴元表示接受不接受,一旁一直坐着没出声的关宁业先不乐意了。

极其故意地冲着关如璋的方向满是不忿地哼了一声,“父亲,等表弟真成了进士,他可先是皇上的臣子,后才能是旁人的学生。您别自作主张,反而耽误了表弟的前程。”

这话说得太露骨,气得关如璋美髯直哆嗦。还是严学士抬手往下压了两下,才没让关如璋当着他和裴元的面教训儿子。

关宁业对严府极熟,从仪门进来直到书房,那姿态那步履都跟在自己家里没什么两样。

直到进了书房见了须发皆白的严学士,这个人前威风凛凛的关家二爷,才收敛了在北镇抚司养出来的那一身桀骜气。

老老实实以学生的身份,整了整衣冠双膝跪地,双手交叠置于地面,额头紧紧贴服手背,给严学士行了磕头的大礼。

或许是顾着关如璋也在,又或者是没打算真的让关宁业在裴元跟前失了脸面,严学士脸上的神情虽不悦,却也没有再故意为难关宁业,只不过把人晾在一旁,随他坐在角落不看他罢了。

直到裴元把文章写好,不算老的老狐狸和正经八百的老狐狸互相一对视,才把话头转到了关宁业头上。

“那年你到府上来,跟我说来年不打算参加会试,也是这个时候。那天的天气比今天更差些,老夫记得还下了雪。”

这话说得裴元没忍住往关宁业身上看了一眼,严学士是他的授业恩师,敢亲自上门跟老师在会考前夕说自己不考了,这人的胆子着实不小。

怪不得他能掌着昭狱,毕竟带入一下自己,要自己去跟崔鹤儒说自己不考会试了,裴元还真就不敢。他都生怕老头儿被自己气得一口气儿上不来,就这么过去了。

“回先生的话,那天下着大雪。”

那天关宁业是匆匆而至,下午时分雪下得大了天色都显得格外昏沉。书房里除了严学士还有几个来年也要会试的举子,见关宁业来严学士原本还板着的脸一下子就笑开了。

关宁业不光在读书上有天赋,君子六艺也无一不精,妥妥一个少年得志鲜衣怒马的世家儿郎。严学士极喜欢这个学生,有时待他比对自家的子侄还要亲昵。

关宁业从小不服关如璋的管教,总觉得他爹太圆滑,做官太没有文人的风骨。严学士嫌家中子侄在自己跟前就如同老鼠见了猫,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喘。

就连严学士的夫人都说,也不知道这爷俩为何这般投契。再难的事两人在书房里嘀咕过,自家这出了名脾气又臭又硬的老爷,脸上就能显了笑模样。

谁知那天关宁业来府上,是跟严学士说他来年不考会试了,问他什么原因也不说。原以为是出了什么事逞一时之气,谁曾想等过完年,这混蛋玩意儿就进了锦衣卫。

众人这才知晓,圣人亲自派身边内宦给京城各大世家摸了底,挑选出一批世家子入了锦衣卫和禁军当中,明面上这是抬举世家清流,实际上这何尝不是拿捏住了各家的把柄。

这一批世家子里庶出或是旁支居多,像关宁业这种本枝嫡子就那么几个。他是其中最显眼最出色的那一个,人人都没想到关家大房的老二,会选择这条路。

“那日之后,我不愿见你,你父亲多次问你为何要入锦衣卫你也从不说实话。今天你父亲带着裴远舟过来,我既然让你进门,便还是想听你自己说清楚,当年到底为什么选了这条路。”

“关镇抚使,今日你若说实话,咱们爷俩也不枉师生一场。你若还不说实话,从今往后便再不用登我的门了。”

严学士面上威严,其实话语里已经软得不行了。听听这话说得,只要关宁业说句实话,爷俩往后就还是好爷俩。以前他妄自决定断了科举路的事,人家都不追究了。

裴元看看还没说话就先一脸委屈的表哥,再想想严府门外大冷的天还等在外边的举子,这人比人啊就是能气死人。

不过或许是真的怕严学士动真格的再不叫他进门,一向天王老子都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关宁业终于在自己的授业恩师跟前服了软。

原来当年关宁业被皇帝身边的内宦找上的时候,正好是关如璋在官场上最如履薄冰的时候。

当时关如璋刚刚升迁至工部侍郎,工部尚书金大人既是上官又是姻亲,在外人看来正是风光得意的好时候,其实私底下正经是两难得很。

金老大人不得圣上的心最根本的原因,是因为他是先太子的人。

如今的圣上虽是先帝和当时的皇后所生的嫡子,但他不占长。

他头上还有两个嫡出的兄弟,一个是当时的太子,一个是当时的齐王。金老大人曾在先太子的詹事府做了十年的属官,后来太子病死,金老大人这才脱离了太子党的身份。

先太子死后,当今圣上被册立为太子。又跟亲弟弟齐王为了皇位斗了个天翻地覆,只差没把狗脑子给打出来,关家也正是那个时候被牵连贬谪的。

后来的事自然是成王败寇

,关家因为关家老爷子跟圣上有情分,这些年一直被优待。

金老大人虽是先太子的人,但现在的皇帝因为跟齐王斗得撕破了脸,反而对先太子一直在面子上是尊着的。

因为只有这样,皇上才能让天下人看清楚,是齐王狼子野心是齐王觊觎皇位。而他自己是名正言顺顺位继承,先太子死了就该是他做太子。

如此一来,即便圣上并不喜欢先太子一党的大臣,明面上还得演一出君臣相得的戏码。关如璋这个跟圣上有交情跟金家是姻亲的,可不就成了夹在中间受夹板气的那一个。

关如璋是京城出了名的八面玲珑左右逢源,谁都知道关家大爷跟老关大人不一样,关家的八个心眼全长他身上了。

可越是这样,当时的圣上就越是琢磨,关如璋你到底是跟朕一条心还是跟先太子一脉是一条心。

“当初圣上身边的王公公找到我,问我想不想做真正的天子近臣。又问关家,是不是还似当年一般跟皇上一条心。若是一条心,又为何要把大哥送出京去任上为官。”

“父亲送大哥走,本是为了让圣上放心,金家的女婿都不在京城了,大嫂又没跟着大哥去任上,咱们家跟金家还能怎么亲近。”

可这些动作看在皇帝眼中,反而成了一种欲盖弥彰。关家在党争和站位上吃过大亏,关如璋的八面玲珑又何尝不是一种自保。

有些事不是你想躲就能躲的,“父亲在工部,再圆滑也守得住本心,二叔从翰林院到詹事府,看着是太子的人了,可到底清贵慎独了些。”

“大哥在任上,更是处处小心如履薄冰,这些年不说有什么大功劳,却也宵衣旰食对得起一方百姓。这样的关家太干净了。”

最后四个字,关宁业说得很轻,轻得宛如喃喃自语。他明白皇上挑中自己,是在给关家一个机会。皇上喜欢关家,但是更喜欢当年那个可以为了太子粉身碎骨全家贬谪的关家。

你关家现在太干净太明哲保身了,你们家这么爱惜自己,那我这个皇帝又怎么能放心用你们家的人。

所以关宁业只能心甘情愿入了锦衣卫,他脏了手圣上才能对关家用得更加放心。与光同尘,有时候甭管你自愿不自愿,都得走这一步。

“当时为何不把这话说出来,你父亲与为师难道就会干看着你去填这个坑?”便是要让圣上放心,那也应该是关如璋关如琅去,何必舍了关宁业这个孩子。

“老师,学生自愿的。再说入了锦衣卫也没什么不好,三十岁从五品的副镇抚使,便是当年考中进士,如今恐怕也坐不到这个品级上来。”

刚刚还是老夫这会儿就成了为师了,关宁业忍不住抬起头来冲严学士挑了挑眉,这几年在锦衣卫的时间长了,也沾染了武夫的习性,眉宇间的桀骜不驯,实在是掩藏不住。

“你!”严学士被关宁业这个逆徒气得一下子不知该说什么好,可又不打算就这么简简单单放过他。干脆抬手一指裴元:“远舟,你来说说。”

这是关宁业第一次在老师跟前表白自己当年为什么会弃了科举一道,直接入了锦衣卫。

关家这些年的起起伏伏外人当然没有资格来置喙,当年关如璋被夹在圣人和金家之间的两难,严学士也是看在眼里的。

最后的结果在外人看来是皆大欢喜,但在金老大人能不能入内阁这件事前后僵持了好几年,关如璋不管是作为金老大人的姻亲,还是工部侍郎,他承受的压力都不是外人可知道的。

所以此刻看着眼前看似云淡风轻但其实眼圈都红了的关宁业,严学士到底没有再开口训斥,而是转头看向裴元,“这事若放在你身上,你会选择哪条路。”

裴元没忍住抬手点了点自己的鼻尖,确定严学士没问错人这才起身鞠躬,“学生愚钝,学生这一路走来,一直都只有一条路。”

……

…………

听了这么多,裴元其实心绪并没有什么起伏。这个书房里的四人,除了裴元之外都太尊贵了,他们都是活在云端之上的人。

关宁业的选择是要么给翰林院学士做学生读书考功名,要么替皇上办事,入锦衣卫短短几年时间就成了北镇抚司副镇抚使。

这样的选择随便扔出去一条给严府外的举人们,那就是做梦都不敢梦这么大的前程。现在拿来问裴元,裴元其实除了有点想笑,没有多余的感慨。

“学生做一切选择,只凭心意。心中愿意便没什么不可,心中不愿谁来强求也不成。况且学生是个自己给自己做主入了赘的人,比起学生来,二表哥不过入个锦衣卫,听着也不算过于离经叛道。”

这话说得,关如璋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严学士一口气顶在心口上不去下不来差点没给自己憋死。只有关宁业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连声笑道,自己这个表弟真是个妙人。

同样被裴元这话逗笑的还有谢九九,两人分别回到关家的时候都是傍晚了。吃过晚饭哄睡了阿满,照例又是坐在一起互相告诉对方今天又干了什么,见了什么人的时间。

“这真是巧了,章先生当初对你那般严厉,原来还是有内情。那大舅到底是不是想要严学士收你入门,这事有没有个准话。”

“我回来的路上问了大舅舅,他摇头不让我多思此事。只说有没有他,我在岳州都要入府学,如今跟严学士的关系亦是早就注定的。”

“也对,章先生是府学的教授,你又是必入府学读书的,不管怎么着你和章先生都注定要做这两年的师生。

有了这段因缘,你来京城不管之后春闱谁是你的座师,过后只要有心人把你们之间这一连串的关系透露出去一点儿,你身上入了严学士门下的烙印,就彻底瓷实了。”

裴元有正经拜了的授业恩师,他和崔鹤儒的关系是白纸黑字记在登科录上的,要是随随便便另投他门那便是背师。

这事裴元不会做也不想做,所以不管关如璋心里到底在盘算什么,都不可能完全如他的愿。授业恩师和拜入门下,这可是两码事。

“算了,不想这些了。”在京城待的时间越长,谢九九就越觉得自己和裴元都还是太老实了。

两人的心思和欲望浅薄得几乎都写在脸上,哪里像那些老爷太太们,一句话说出来是一个意思,听在第二个人耳朵里又是另外一个意思。等回过头再细琢磨,就会发现可能这俩意思都不对,其实还有别的意思。

“怪不得母亲之前非要到府里来住一段时间,不来又怎么能见这些世面,不见这些以后你考过了会试入了官场,懂与不懂之间的区别,那可就大了去了。”

多少寒门学子金榜题名之后,就渐渐成了朝廷官场上的芸芸众生,他们的妻眷会不会比自己更惶恐更无助。

有些事没见过想也想不到,只有见过了经历过了,即便还是不那么明白,可把这些事情默默记下时时琢磨,等自己再遇见事的时候,才不至于连吃亏都不知道是怎么吃的。

第92章 第92章咏絮之才

在关家过了一个年,正月初八不管庞氏再怎么留,裴元还

是带着谢九九回了城西的宅子。不是关家不好,而是裴元知道谢九九已经在关家待够了。

“哎呀,我又没说非要回来,你可不好什么事都赖在我身上。”

回到城西的小院,谢九九可算是松懈了精神,脱了氅衣扔了袖笼坐没个坐像地歪到罗汉床上躺着,看着裴元在屋里进进出出的收拾东西。

“感情这还成了我的错了,那要不在这边住两天就搬回去,反正停云斋都给咱们留在那儿了,你要说回去我娘肯定高兴。”

“行啊,我住哪儿不是住。住在停云斋还省得我自己操心。那么多丫鬟的月钱也不用我给,我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多舒服。只要你闺女肯回去,我没意见。”

过完年阿满就算是四岁的小姑娘了,过年期间裴元打着温习功课的由头基本没再跟着关如璋和关如琅见客、出门。

躲在停云斋里,除了每天一篇四书义一篇五经义,之外并不会再翻书温习。一天里有大半天不是窝在暖阁里跟谢九九缠磨厮混,便是把阿满抱到书房里,亲自给女儿开蒙。

阿满毕竟是孩子,是孩子天性就爱玩儿。本来整天胡吃闷睡醒了就玩儿,玩累了就睡的小孩儿,突然被她爹压着认字,简直是天都要塌了。

一个天地人日月星,翻来覆去的读,一横一竖一撇一捺,肉嘟嘟的手捉着笔来回来去不断地重复,阿满很快就从兴致勃勃变得厌烦起来。

再聪明的孩子也只是个孩子,不能指望她跟大人一样坐得住耐得下寂寞。

小姑娘偏还不讲理,总觉得在家的时候她爹没让她读书,来京城的路上也没让她认字儿,就是住在停云斋里头她爹才开始不让她出去玩儿的。

所以阿满坚定又固执地觉得自己现在每天都要认字写字跟住在停云斋有关系,只要从停云斋搬出来就好了。

知道今日要回家,阿满专门起了个大早。

回到家里之后挨个把潘掌柜谢有粮等人都抱了一遍,再把在关家的时候就已经准备好的东西当做礼物,给家里众人挨个送了一遍。

对阿满来说,从容县的家里到京城是出远门,从城西的宅子去关家住了这么久也是出远门。小家伙觉得自己在外面住了这么久,回了家肯定不能空着手。

把礼物分发完,阿满就心满意足回自己房里玩娃娃去了。

娃娃是金氏前几天专门差人送到停云斋的,官窑烧制的一整套瓷娃娃,有大有小活灵活现,阿满这几天心心念念的就是这一套娃娃。

“你今天没空盯着她练字读书,她越发觉得只要回来了就不用写字。”现在跟她说住回去,阿满真能把天都给裴元翻了。

“罢罢罢,快别说这个。阿满今儿躲个懒我也跟着松快一日。真要天天跟着妮子较劲儿,我这日子也要过不成了。”

之前在关府见过关如琅怎么跟关继业为了读书进学的事儿死磕,对此裴元的态度一直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一来他觉得读书这事不能强求,关如琅当初在容县跟谢文济说读书也得随缘的时候那般洒脱,怎么轮到自己儿子的时候也想不通了。

二来他一直觉得自家姑娘是天下第一聪明的孩子,关如琅这份发愁自己肯定是不能感同身受了。

谁知自家的聪明阿满,一到了读书写字的时候就像是换了一个崽儿。聪明还是聪明,不管认什么字都快,跟着自己读过两遍基本都能记住。

教她写字,横平竖直很快就能照着自己写的字来描红。写得虽不怎么好看,但确实是那个字。刚启蒙的第一天裴元见女儿聪慧成这样,那叫一个高兴啊。

当天晚上专门让珍珠去厨房里要了个鱼头炖豆腐的锅子和一壶温酒来,一口鱼肉一口酒地跟谢九九吹嘘,自家的闺女多么聪明多么有天赋,往后必定是咏絮之才,不让须眉。

说完又跟谢九九絮叨了半晚上的谢道韫,听得谢九九哈欠连天,最后接了一句‘那挺好啊,你看人家姓谢阿满也姓谢,这不就是冥冥之中的缘分’,把裴元哄得浑身骨头都轻了三两。

谁知阿满这丫头什么都好,就是没个耐心。坐在书桌前好似椅子上长了刺,安定不下一刻钟就要开始动来动去扭来扭去。

小孩儿年纪小主意却大,在她看来爹爹教过她的字她一看就会了,会读也会写,第二天再问自己也没忘了就行了,干嘛还一遍两遍地写。

字非要写得那么好看做什么,能认得出来不就行了!阿满说这话的时候恰逢关继业也在,身为小舅舅的关继业在一旁听得连连点头,定不下心读书的舅甥俩,可算是找着知音了。

许是妻子的话让裴元又想起了这段时间在阿满身上经历的挫败,连连摆手也不敢再故意拿住回关家的事情来逗谢九九,只让她赶紧想想晚上吃什么。

今天第一天回来就不让厨房在家里做了,去临着两条街的胡同口的山东菜馆叫上两桌菜,当是跟家里人补一个过年的席面。

不过还没等谢九九想好吃什么,院子里就传来曹勇有些急匆匆的脚步声。

“大爷、大娘子,快出来看看谁来了!”

“谁啊,不是说了好多回别着急别着急,咱们现在可不是在家里……”

城西这个宅子的位置离国子监、贡院都不远,内城城西又有几个规模不小的寺庙,时间一长住在内城西边的便以读书人和五品以下的官员为主。

这宅子的规模建制摆在这儿,同一条胡同里的街坊四邻家中大小格局也都差不多。

除了裴元和谢九九这种来路特殊些的,能买或能租得起这地界宅子的人家,要么是家境好的读书人,要么是已经有了功名的官宦人家。

谢九九在这里住的时间不长,但是刚搬进来那两天她就仔细观察过了。

自己的新邻居们都很谨慎小心,即便有两家有想法跟自己认识往来,也只是派家中奴仆送了张帖子上门。

话也说得十分客气,说是自家刚安顿下来,就不冒昧上门打扰了。等贵府安置妥当踏踏实实过完年,春暖花开的时节,大家伙再找个好天气一起聚一聚。

第93章 第93章92章下半段(粘贴的时……

瞧瞧这话说得多好,想跟你家来往认识又怕耽误了你们家的事。都还不怎么认识,过年这个档口就不裹乱了,别还不怎么熟就你来我往的送了人情。

等到来年春暖花开时,裴元这个举人老爷是金榜题名蟾宫折桂,还是继续再当三年的举人老爷也能有个结果。

到时候您家是个什么门楣什么身份,来往交际该拿捏个什么度,大家伙心里都有个数,该送什么东西该怎么往来称呼,都不叫人为难。

这种地方住着,可不像以前家门口的巷子里,搬来一户新人家,你提一块腊肉我裁剪一块布头,上门打个招呼就算认识了的。

“大娘子,一高兴就忘了。”曹勇抬手在自己后脑勺上呼噜了两把,“是沈相公和于娘子来了,还带着家中的哥儿姐儿呢。”

“哟,可算来了!快、快些把人请进来。我就说之前明明跟沈霁说得好好的,等到了京城就要第一时间联系上,怎么会来了就找不着人了!”

一听是沈霁和于氏来了,谢九九趿拉上绣鞋就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嘀咕也不知道这抱怨是说给谁听,也不说要小点儿声要端着劲儿了。

走到在后院垂花门处,谢九九亲眼瞧见于氏,顾不得沈霁还在一旁,抬手就把人沈相公扒拉开一把抱住于氏,“姐姐如何也来了,你来了就好,你不来我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

于氏依旧温柔娴静,被谢九九抱着胳膊往暖阁里走,照样还是笑盈盈的。

沈凤岐和沈清蘅则被听见动静出来的阿满拉着往她房里去,小东西说的话跟她娘说的一个意思,清姐姐来了她就有说话的人了。

全然不记得今早从关府回来时,还拉着关继业的手一再叮嘱她小舅舅,有空来家里找自己玩儿。

只剩落在最后面的沈霁转头看看裴元,裴元扬起下巴往书房那边指了指,娘俩一看就是有私房话要说,就别凑上去惹人的的嫌了,去书房凑合凑合得了。

暖阁里火炕烧得正旺,于氏进屋之后斗篷和夹棉的比甲就穿不住了。

谢九九自己动手接了于氏脱下来的斗篷挂好,又新倒了干桂圆红枣茶来,等于氏从外边冷飕飕的劲儿中缓过来,谢九九才问起她这一路的事。

“之前在潭州,我还问过沈霁来京城赶考会不会把姐姐和两个孩子带上,他当时说是你不放心家里不肯跟着来,怎么这又想通了?”

“有件事,得跟你说。可你得答应我听了别难过。”

“不是,你先说什么事,真要是难过的事我也控制不住啊。”

谢九九一看于氏那凝重的脸色心就提起来了,家里年前和年后都送了信来,谢文济每次都要把家里和云客来的事事无巨细都说给自己听。只要这小子没骗人,家里应该不能出了大事。

于氏一直在岳州,自己跟她关系好,但

两人的关系之外若是还有什么能牵扯认识的人,谢九九只能想到黄金珠。

谢九九想问是不是黄金珠出了什么事,却又欲言又止。深深吸了两口气,把因为情绪紧张引起的隐约腹痛给强压下去,“于姐姐你说吧,到底什么事啊。”

“去年十月初的时候,黄娘子生了。”

去年六月,谢九九见黄金珠的时候黄金珠的孕肚已经显怀了,当时谢九九问她几个月,她说的是马上四个月了,这么一算十月初生孩子,那可是没足月啊。

“八个月就生了,是不是她家又闹什么幺蛾子了。”

罗永这几年一直在青松书院读书,沈霁跟他的关系不近,但这种事情他要打听一定能打听得到,要不然于氏也不能知道黄金珠的事。

“她家那个张姨娘是个不讲理的,听说生了儿子之后就更是蛮横。黄金珠平日里镇得住她倒还好,只是她那一胎听说是怀得不好,等月份一大精力就越发不济。”

本来张氏一个没读过书甚至连字都不认识的女人,觉得自己生了儿子就能仗势并不出奇。再说她一直都在容县家里,黄金珠则跟着罗永在岳州,两边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想闹也闹不起来。

可随着黄金珠月份越来越大,罗永就以她精力不济管不了家中诸事做借口,把张氏给接了来。两人本就不睦,一个屋檐下住着怎么可能相安无事。

“究竟发生了什么,罗家不说外人也不知道具体的,总之就是黄金珠被那张氏气得早产。她在产房里难产,外边罗永和那张氏没良心,一个劲的拉着稳婆说不保大的保小的。”

或许是到那一刻黄金珠才恍然大悟自己到底干了什么,原本因为这一胎怀得艰难瘦得只剩一把骨的女子,也不知道哪里生出来的一股劲儿。

死死攥住接生婆的手,让她必须大小都保下来,要是实在没法子那就保大不保小。

要是听了外面罗家的话保了小的,除非把这产房里她的丫鬟奶娘全都打死,但凡还留了一个活口,她就要自己的陪嫁把这事传回黄家,告诉黄家自己想活不想死,是罗永和张氏害死的自己。

张氏不过一个村妇,罗永也不是个有大出息的,隔着一道门听着黄金珠嘶声力竭的嚎叫,一时之间也都不敢做声了。

“最后孩子生下来,黄金珠的命也保住了,只是两人的日子是彻底过不下去了。

她身边的丫鬟连夜回黄家把这事给说了,她弟弟黄金宝带着家里的家丁和护院来了府城,连月子都没坐就把他姐和黄金宝生的那小闺女给接回去了。”

“事情当时闹得挺大,她被黄金宝接回家那天,我让沈霁带我一起去送了送。看着她那张蜡黄瘦削的脸,我就觉着人这辈子怎么就这么难,这么脆弱。”

于氏见了黄金珠忍不住心中感慨,一是觉得人世无常她不能委屈了自己,二也是觉得人心难测,自己不能真把沈霁大撒手,让他一个人来京城。

“这不我就跟来了,我也知道便是我跟来了,这男人要变心还是会变心。可我自己不像傻子一样守在家里带着孩子眼巴巴的等着,我心里就舒服了。”

第94章 第94章有命在,什么都有可能。……

谢九九怔怔地看向于氏,良久没说话。她心头翻滚的情绪如同熔浆灼烧,心里有千头万绪的话要问,可话到了嘴边又觉得说什么都是无用。

她甚至有些想象不到,当年那个黄家金铺骄傲得跟个小孔雀一样的黄金珠,该经历了多少磋磨苦难才能变成于氏嘴里蜡黄枯瘦,眼眸深陷连说话都费劲儿的妇人。

“别哭了,我去送她的时候她认出我来了。还拉着我的手让我给你带句话,你快别哭了我才好把话说与你听。”

“我没哭,我哭什么啊。”

谢九九想说我才不哭,当年不管是黄金珠成亲前还是成亲之后,自己跟她不晓得叮嘱过多少回,这世上再没有什么东西比自己的命更重要。

有命在,什么都有可能。没命在,万事皆休。

吃的穿的、好日子前程、一花一木斗转星移,都得活着才能吃着看着。十几二十年前,容县的临泽楼就不如现在的大,这都是后来找了能工巧匠又扩了一遍,才有如今的气派。

又比如潭州的八方楼和京城的关家与杨府,若不是亲眼所见,谢九九都想不出来北地没临着大河大户的地界,怎么能在自己家里引活水修出那么大个人工湖来。

还有那日冰嬉,女主子们坐在冰床上玩过之后,又有家中少爷们带着家丁护院组了队伍,穿上冰刀上湖面打冰球。

北方人身胚子是比南方人壮,好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撞在一起,谢九九隔得老远都能听到骨肉闷闷碰在一起的声音,看着唬人得很。

这些东西说起来不算什么,可谢九九就想要经历经历,吃过看过见识过,才不枉费来人间走这一趟。

“都只活这几十年,我们女人不能封官拜相也就罢了,如何连命都这般不值钱,凭什么呢。”

“你别生气了,黄娘子知道你的心思。”

谢九九这话若放在以前,于氏顶多认同一半。循规蹈矩读着女戒女则长大的于氏,虽觉得谢九九话说得有道理,但在她心里操持家务,伺候公婆教养孩子,还是更重要些。

甚至对于女子生产一事,若是丈夫夫家对自己好,孩子总归是比自己更重要些。

可如今亲眼看见黄金珠那个样子了,再加上这一路从岳州到京城,哪怕赶路赶得头昏脑涨水土不服,却也还是见过了许多以前从不曾见过的,吃过了自出生起就从来没吃过的。

还有这鹅毛大雪千里冰封,不亲自到这北地走一趟,光看书里写的又如何能想象得出来。

于氏还记得路上她和沈霁遇着一场雪,被迫在驿站停了两天。

那两天自己在驿站里也不着急,看着洋洋洒洒一片一片似浮毛的大雪,她这才明白‘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是个什么景象。

自己在岳州也见过雪,但顶多也只是像盐粒那样,要凑近了使劲儿看,才能看出来小小一朵雪花晶莹剔透。

“她说她没力气也没时间给你写信,说你不要怪她这几年不听劝,还要次一次拿罗永的事让你为难,她就是知晓你舍不得她吃苦,才每次都应下来的。”

“她脑子有病吧,这千里迢迢的就让你给我带这话,难不成就没一句好话说给我听听。”

黄金珠扯着自己给她做大旗这还要她来表白?自己又不是个傻子还能不知道。做朋友嘛就是这样的,她好的时候自己喜欢,她不好的时候自己不喜欢,可不喜欢难道还能真不管了?

“有好话有好话,这不是还没说到嘛。”

于氏起身绕过炕几坐到谢九九身边,拿出帕子给她把哭得乱七八糟的眼泪给擦了,“她还说这次没死,以后也不会死了。”

“还说京城好,你来了就别回去。等她把身子养好孩子养好,到时候也到京城来找咱们。”

“真的?”

谢九九一听这话,刚刚还哭得一抽一抽,扭脸就乐了。“她早该来,于姐姐你知不知道咱们那儿好些时兴的布料和花纹样式,都是京城

已经过时了的。”

“我带来的好些衣裳首饰好多都要重新改,等过完十五咱们一起去铺子里逛一逛,别到时候你家沈相公都中了进士了,咱们于娘子戴的首饰却见不得人,那如何能行。”

黄金珠能说出这样的话,谢九九就知道她的心气儿已经回来了。往后不管她是不是真的会来京城,这日子她肯定能过得下去。

山长路远,至亲好友都难免有相隔千里数年不能见的时候。经历了分家赴京的谢九九,对这些事已经很难再悲春伤秋的难过了。

而另一边阿满的屋子里,三个孩子则还不知道难过发愁是什么东西。

“清姐姐,你看这个。”

阿满把自己早就偷偷放好的匣子打开,里面的东西很杂。有漆盒装的胭脂,有仿生的绢花,还有一扎颜色鲜艳又正的头绳,和一块阿满一只手就能攥紧的小小玉牌。

“都是我给姐姐留下来的,这个是路上买的,其余的都是我去舅爷家里做客,他们送了我,我觉得这些东西姐姐也会喜欢,留给姐姐的。”

谢九九告诉过女儿,想阿奶舅舅和小姨他们了,就可以给他们写信。还说了从京城到岳州到容县送一封信要多少钱。

最快的找专门南来北往的信使,一封信三百文,捎带的东西多一点儿都得加钱。慢一些的,一封信二百文,还能捎带一个重量大小都有限制的小包袱。

最慢的,也是风险最大的,便是把信托给去岳州的商队。因为是顺路捎带,所以价格一般最贵也就一百文了。

但行商在路上耽误的时间也最长,人家一路往南说不定就在哪个府城停留下来,一停就是十几二十天。等信真正送到地方,往往都是几个月以后的事了。

“我没那么多铜板,又不想清姐姐那么久才收到东西,就把这些都攒下来,等攒到够信使说的那个小包袱那么多了,再一起寄给你。”

“现在好了,清姐姐你来了咱们给信使的钱就省下了,等过两日咱们拿这个钱出去买泥人儿吧,京城的泥人比家里的好,看着跟真的一样。”

才四岁的小丫头片子就已经知道怎么样最划算了,听得沈清蘅一愣一愣的。

“你待我的心我当然知道,怎么会怪你没给我写信。”沈清蘅认真小心地把匣子收下,又从荷包里掏出几朵干花,“我们跟着爹娘赶路太急了,没地方买东西。”

“这是我从家里出发前摘的花朵儿,一路上倒挂在马车和船上,烂了一些掉了一些,还剩下这些一半给了哥哥,我荷包里的这一半你我分了可好。”

“好好好,家里的花比京城的好看。我在舅爷家看了好多花,都不如家里的好。”

小孩子还不知道什么叫做乡愁,他们跟在父母身边也并不觉得想家。

可还是免不了把‘家里的’挂在嘴边,好像什么东西都要拿来跟家里的比一比,反正在阿满的心里大多数东西还是家里的更好。

“你这阿满,我和妹妹来了这么久,怎么就只看见你给妹妹的东西。我呢,就一点儿没想起我啊。”

“大哥,你别只问我给你准备了什么,你先说说你给我准备了什么。”

对于沈凤岐和沈清蘅阿满分得特别清楚,沈清蘅什么时候都要排在沈凤岐前面。

因为之前在府城的时候,每次跟着沈凤岐去玩儿,他玩高兴了就蹭蹭蹭跟着别的男娃子跑没影了,只剩个书童老老实实留在谢阿满身边看着。

沈清蘅则不一样,阿满知道自己爱玩爱闹,玩起来吵吵嚷嚷的一条巷子里的婶子大娘们想安静睡个午觉都睡不成。

也知道沈清蘅喜静,整日里安安静静的拿个顽器或是一本字帖,就能自己跟自己玩一下午。

但即便如此,每次阿满去找她,她都耐心陪着从不觉得厌烦。这么一比较,那阿满更偏心谁傻子也该知道了。

“我就知道你要这么问,瞧瞧这是什么。”

沈凤岐从袖兜里掏出个小葫芦来,本来安安静静的小葫芦,等沈凤岐摆到炕桌上,便开始发出清脆悦耳的蝈鸣声。

“哎呀!是冬蝈蝈!”阿满一见这个乐得差点原地蹦起来,当即就恨不得往沈凤岐身上猴儿,却被沈凤岐退一步躲开,让阿满去抱沈清蘅。

沈凤岐今年十岁了,十岁的男孩儿已经不大像个孩子,而是个小小少年了。以前再皮读书之后也知礼懂事,七岁不同席,自家跟谢姨和裴叔父的关系虽亲近,但自己却不能仗着这份亲近没个规矩了。

阿满压根没注意到那些,只撅着屁股趴在炕桌上看蝈蝈。

倒是沈清蘅把哥哥这个动作记下来,打算过后要跟爹爹说,自家这个哥哥真的又比之前懂事了些。但又偷偷藏了蝈蝈,也不知道怎么一路带过来的!

孩子们或闹或静,但都在慢慢长大。蝈蝈的叫声不大但清脆,连书房里的裴元和沈霁都能听见。

沈霁当然知道儿子偷藏了蝈蝈,但孩子嘛总有些戒不掉的喜好,这也不让那也不让,那不是养孩子而是养傻子。

而裴元问过沈霁,知道他是年前就到了京城还一直带着妻儿住在客栈里,就没功夫管孩子在干嘛了。

“你既知道我在关家,当时就该递帖子上门。你与我什么关系,你去关家找我,难道不该拜见府里长辈?什么时候该清高什么时候得放心身段,我以为这事用不着我来教你。”

“你看你,我才来你就啰嗦我这些。谁说我没有四处活动的,出发前我去了一趟书院,山长和老师给了我一份名单,都是山长早年间在京城认识的同年和同门。”

“还有知府大人那边,过年前几天我去了一趟承恩寺,送了些年礼过去。”

从外地进京述职的官员,住宿大多不会选择客栈和同乡会馆。太祖皇帝开国时就明令禁止过官员朋党,来京城述职大计的官员就更要防止旁人弹劾自己有结党嫌疑,引起非议。

而寺庙环境清幽,住宿舒适。从本朝开国之初到现在,寺庙留宿这些官员和赶考的举子已经成了习惯,很多寺庙和道观都有专门的客院客房,配置十分齐全。

“我也送了,我还替你送了一份。左大人难道就不曾跟你说过这事?”

裴元没好气地冲沈霁翻了个白眼,“我让曹勇给岳州会馆的掌柜留了话,要是你去就一定给你带个话。你倒好非不去,在客栈里过了个年,沈家公子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了。”

“怎么没说,先说了你替我送年礼的事情,后头就一直在说他去关府见你两个舅舅的事。”

沈霁确实不是故意不去,而是看着连左大人这么事故圆滑之人,都把握不住分寸去关府拜见,他就多少害怕自己去了,反而让裴元作难。

难不成让他两个舅舅觉得裴元身边的亲友都是些趋炎附势,恨不得借着裴元攀高枝的人?沈霁思及此处又摇摇头,“你我之间的关系,知道你回来我这不就来了,再莫啰嗦我了!”

“行行行,这事上我是说不过你的。且不说你来得晚了还有个理由,老白呢?”

白秀才去年是跟着裴元一起回县城的,但是在家里没待两天他就带着妻子回他妻子的娘家去了。

一来是因为他妻子说想要回家看看,二来那些年供养白秀才读书的影子,起码有一大半都是他岳家给的。现在女婿终于考中了举人,说什么都应该带着妻儿回去一趟。

走之前裴元也跟他说定了,等到了京城就先去岳州会馆,不管住在哪里都留下个口信。

人离乡贱这个道理古往今来莫不如是,他们仨作为同年的举人,来了京城不说拧成一股绳,但也该多些联络往来才是。

可本以为处理了谢家事,肯定是出发最晚的裴元,来了京城以后竟是沈霁等不到白秀才也等不到,弄得他都忍不住心中嘀咕,别不是路上出什么意外了吧。

“老白他妻子又病了,听说病得不好。连从娘家回自己家里都不敢挪动不敢见风,他也只能带着妻儿暂且住在他妻子娘家。”

白鹤川,多少年的老秀才好不容易考中了举人。人人都觉得今年春闱便是天塌了他都一定会赴考,可人家偏偏选了另一条路。

“他说今年的春闱他就不考了,以后考不考是以后的事,眼下他得先顾着家里人。所以,他今年不会来了。”

第95章 第95章过江龙vs地头蛇……

知道白秀才不考了的事,让晚上

席面上的几人的兴致都没有那么高兴。

会试跟童子试乡试不一样,童子试一年一次,只要你家里出得起考试的银子,就能年年去考。

只要先过了县试,后面的府试院试可能性就很大了,到时候再启程去府城省城心中也有底气些。

乡试流程复杂路程又远,花费的银钱更多。

最主要的乡试入贡院比童子试的时间更长跟艰苦,秀才们得从全省各地奔赴省城,到了以后要花钱在客栈、寺院住下等着考试。

考试期间就缩在那么小小一间号房里,别管外面是秋燥难忍还是秋风瑟瑟,碰上什么天气也得熬着,只要不死就怎么都得熬着。

乡试这么难,会试就比乡试更难。

裴元拖家带口从容县到京城,来了以后为什么会愿意听从关令仪的话,先是一家子都搬进城西这个宅子住下,之后又去关家过了个年。

什么见世面啊、跟着舅舅们去拜谒大儒长辈、什么提前跟关家的亲戚走动起来,方便日后自己入仕和九九做生意,这都是理由,但又都不算是最主要的理由。

最主要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这一路来京城全家人都太累了。

从水路换陆路,船上飘了一个多月又换成坐在马车里一路颠簸,天气还越来越冷,冷得大头的老婆路上一个劲的揪大头,怪他不该跟这一路过来。

来了以后,城西这边有关家给的两房奴仆,过年裴元和谢九九不在,厨房里的粮油米面各种鲜肉腊肉菜蔬都堆满了。

潘掌柜、谢有粮和大头一家,每天吃了睡睡了吃,实在闲了出门溜达一圈,还不怎么适应京城的冷,往往是周边转一圈就回来,也不想去远地方。

就这么什么都不干的养着,一家子从上到下除了阿满,直到过完年才真正缓过来。裴元之前都跟谢九九说,去严学士府上那天写的文章,充其量也就算是能看,跟出彩没半毛钱关系。

这一切的一切,归根究底都是长途跋涉水土不服。

人累得狠了之后,不是说提起劲儿来就能提得起来的,就得过这么一段什么都不干什么都不想的日子,让身体恢复过来力气精力才能跟着慢慢恢复过来。

白秀才去年刚经历过乡试,对贡院考场和号舍的日子还有本能的适应,要是不一鼓作气来赶考,再等上三年,不确定的因素就太多了。

读书一事向来是不进则退,他得再苦读三年不泄气,每天都要写文章研究如何破题怎么入手,要是稍微懒惰一点儿,三两个月不拿书连下笔从何而起恐怕都得恍惚一阵。

还有他的年纪,白秀才已经过了四十了,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到了知天命的年纪,大多数男子出门手上都要执杖了。

再过几年小娃子们见了得喊他一声大伯老丈,谁能保证他这三年身子骨康健,谁又能保证他三年之后还能受得了会试入贡院这三场考试。

京城的二月到底有多冷,只有真正到了京城的举人们才知道。南边的考生进京以后还没进考场就病了的多的是,一病不起甚至命都没了的也不是没有。

白鹤川今年不来,三年后是个什么光景,叹一句前途渺茫只能尽人事听天命并不为过。

也正会试艰难且要紧再要紧,酒酣饭饱之后裴元便顺势按住了沈霁的手,以防这小子再跑了。

“我让曹勇高义和关杰跟你回去一趟,把客栈里的东西收拾收拾,今晚上就搬过来。”

“不用,我找的那个客栈还算清净,再说住了这么久都习惯了。”

沈霁就怕裴元会要留自己住在家里,前院本来就已经住了潘掌柜他们,自己还带着书童丫鬟和两个仆从,要是再搬过来像什么话。

“习惯什么习惯,我还不知道你。清净是因为刚过完年,等再过几天试试,那些个举人们能吵得你晚上睡不着。”

裴元小脸一绷,不管沈霁还要推辞抬手指向沈凤岐,“小子,愿不愿意来你谢姨家住。”

“裴叔父,我娘都跟谢姨商量好了,今晚上她俩一个屋睡,让您跟我爹睡书房。”

沈凤岐当然愿意留下来,客栈有什么好的,客房收拾得再舒服也没个自由。偷溜出去玩儿,也不像家里出了门就都是相熟的玩伴。

再说客栈里人多眼杂便是能出去,沈凤岐也不愿意出去。沈霁总要出门跟别的举人往来交际,客栈里就只有母亲和妹妹,沈凤岐得守着她们。

裴元一听他这话就乐了,再不管沈霁还要啰嗦什么太麻烦了,就起身让关杰和高义去套马车,又转身嘱咐大头晚上准备些老家的菜色当宵夜。

夫妻之间嘛,偶尔分开睡一夜也不是什么特别难过的事情。书房里什么都有,裴元搓搓手已经开始琢磨晚上应该准备一坛还是两坛子酒了。

老友相聚最是欢喜,这一夜后院正屋和厢房的灯都亮到了半夜才熄灭,第二天谢九九便张罗着把西厢给沈霁一家子给腾出来了。

阿满和沈清蘅搬到东厢的书房里住,除了春儿陪着还有沈清蘅的奶娘一起住。

书房挪到前院空着的正屋,西厢留给沈霁和于氏夫妻二人,沈凤岐因着年纪半大不大了占了个便宜,他自己一个人住西厢的左边次间。

两家以前就一起在鹿鸣村的老房子里一起生活过,现在又住到一起,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合适的,包括潘掌柜谢有粮他们也觉得这样挺好。

裴元把书房搬到前院正屋之后,他们有空没空也乐意去书房溜达两圈。之前书房在后院,东家一家人又住在关府,他们有时候想去书房借本书,也不好直接往后院去。

现在书房搬到前院,谢有粮是去得最多的。当账房不识字不行,当年谢九九给他找的老账房除了教他记账也教他识字念书,时间长了谢有粮也有了看书的习惯。

对此最高兴的是沈霁,当年在鹿鸣村当教书先生的时候他还教过谢有粮。这些年两人极少见面,但见了依旧一个是先生,一个是学生。

沈霁给他找了好些书出来,一册一册拿给他看。看完一册需到他到自己跟前回课,说清楚都从书里看明白了什么,才能换新的一本。

两家人现在一起住在后院,虽挤了些却也热闹。

等过完大年十五出了年,于氏一再坚持要给谢九九银子当做伙食费,谢九九则说什么都不肯收。

实在犟不过了,谢九九干脆把阿满往于氏怀里一塞,“谁说于姐姐住进来就是占了我的便宜,你能帮我看着这活祖宗,我就谢天谢地了。”

沈家要在京城置办宅子不难,难就难在眼下什么都定不下来。总要等沈霁考完,考中了进士又确定要留在京城为官,才好挑选宅院。

到那时来京城赴考的举人该离京的离京,该赴任的赴任,人少了房价也能便宜些。要知道沈霁来京城住在客栈没租个小院子,就是因为赶考的人太多他又到得晚,实在舍不得花那冤枉银子了。

“怎么今天又要出门?中午还回不回来吃饭啊。”于氏把肉嘟嘟的阿满抱起来,“裴相公一早就带着老沈出门去了,我问老沈什么时候回来,他自己都稀里糊涂的。”

“二月初九的会试,现在都快正月二十了。沈相公那人实在不会钻营,裴元在此一道上多少比他要强些,你就放心吧,保证不能把你家沈相公给卖了。”

“我这边再不干活儿也不行了,从年前歇到现在,潘掌柜他们每月的月钱我可是照发着的,再不想办法给他们找地方干活儿,我这家底可真要被掏空了。”

来京城住的地方是关令仪给的,省下来银子却一点都没留下来。

十月初从容县出发,潘掌柜几人的月钱还是按着在云客来干活的时候发的,甚至因为吃住都在一起,花出去的银子比以前还要多更多。

这笔银子省不下来,谢九九从未想过在这个上面抱怨。

但来了京城这些日子,不管是在关家,还是抽空出门在京城街面上走动观察,亦或是跟

着关令仪或是杨氏冯氏出门,见到的听到的都让谢九九越来越明白,自己眼下想要开饭馆不现实。

不是租铺子的银子不够,也不是怕有地头蛇搅局。而是京城太大了,大得谢九九摸不准在这种地方开饭馆,该准备多少本钱。

该做哪样的菜色,该怎么定价该怎么建立自己的人脉来进货,鸡鸭鱼肉菜蔬瓜果,米面粮油什么多什么少,在京城的岳州人到底有多少,菜的口味该怎么定。

一桩桩一件件全是事,不想则以一想谢九九愁得简直睡不着觉。

前几日找来潘掌柜几人商量,没想到这一次他们比谢九九要适应得更快,几人早就在私底下商量过,都是在饭馆里干活干老的人,谢九九发现的问题他们也能发现。

不能贸然开饭馆,人也不能一直这么闲下去。当初跟着谢九九这个东家出来,三家都是跟谢九九签了契书的。

新的饭馆开起来,谢有粮和大头各自在饭馆里占一股,潘掌柜占两股。新的饭馆开起来之前,谢九九这个东家要一直给三人发工钱。

两者结合就是明晃晃的肉骨头,吊在几人跟前让他们愿意为了谢九九口中‘以后的云客来’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要不然,谁能大几个月不拿钱没活干地跟着你谢九九从容县到京城,真以为这一路好走,真以为光一个谢九九就能让人抛家舍业?

好在来了,见了京城的繁华也见了关家给裴元和谢九九准备的好宅子,即便新云客来还没影儿,大家心里这股气还挺足的。

不就是外江龙害怕斗不过地头蛇嘛,那就先沉下心来把京城这盘子水给摸透了再说。做生意不能着急,这个道理吃过亏的潘掌柜比谁都清楚。

今天谢九九出门,一是听说南城有一家做潭州菜的馆子。在京城开了几年,生意不算好也不算差,算是站稳了脚跟,谢九九打算来尝尝味道。

二是这几天潘掌柜几人都出门自己寻摸活路,趁着出门吃饭的当口正好问问他们,这几天都有什么进展。

家里的饭菜现在多是由关家送来的那一房下人在做,管着厨房的胖婶子手艺不错,但就是太喜欢做面食。

炊饼、肉炊饼,面条,擀面条。揪面片、疙瘩汤,哎呀五花八门的,刚开始一家人都说好吃,时间长了真受不了。就想吃完大米饭,配一个韭菜炒腊肉也能下三碗饭。

昨天晚饭的时候听谢九九说今天中午请客吃饭,今早一个个的连早饭都没吃多少,就等着搓谢东家这一顿了。

第96章 第96章这是你的事业

刚过完正月十五,现在就出门在街上逛街买东西下馆子的,大多荷包里还有点底子,走在路上一个个满面红光的。

看得坐在潭州菜馆二楼的谢九九也忍不住嘴角含着笑意,到底是天子脚下,一个个的看过去都跟看一坨坨银锭子一样,怎么瞧怎么让人欢喜。

说这话的时候谢有粮落在三人之中的最后面,前面的没听清就听见她表姐那句欢喜。

本来就有些浅浅得意的年轻人脸上越发露出几分喜色,后头那一只脚还没踏进门,就忍不住跟谢九九邀功:“表姐,我找着活儿了,就在南城。还包吃包住,等过两天我就搬过去。”

“这么快,问清楚什么地方干什么活了没有。”

谢有粮脑子转得快,但再快在外人眼里他都还只是个没成亲,嘴上没毛办事不牢的年轻人。

说话甚至还带着一听就知道是南地人的方言,在家里说话稍微快一点关杰他们就直呼像在唱曲儿,压根听不懂。

“在南城一个饭馆里做跑堂倌儿,饭馆不大,除了我还有两个跑堂,我负责点菜记账,等每天打烊了以后再跟账房那边对账。”

谢有粮本就是正经的账房先生,之前云客来每日的流水账目颇大,即便不能跟京城那些大饭馆比,以谢有粮的经验想要找个账房的活儿,不容易但慢慢找肯定能找着。

现在去做什么跑堂倌儿,说是底下还管着两个人,说白了他干的还是跑堂的活儿,只不过额外还得把每天每桌客人第一遍粗账目先算一遍。

这个活儿琐碎又不能分心,并不是多好的差事。谢九九一听谢有粮找的是这种活儿,当即就想拒绝不让他去。

可谢有粮有自己的想法,“我不像潘掌柜当了这么多年的掌柜,南来北往的客人见得多了,什么地方的话都听得懂,乡音也浅。”

“大头大部分时间在厨房,乡音重点就重点也没事。就我这个做账房的,人家一说就说账房先生最是个轻省活儿,守着算盘笔杆子就能赚钱。”

可其实光是饭馆里纳西供应菜肉米面的老板们,每天下来都有不少需要交涉扯皮的事。这家的菜不好,那家又要提前支取银子,亦或是少送了东西,临时涨了价东西却已经送来了。

这些事拍板的是掌柜,但所有跟银钱有关的事情难道不得从他这个账房手里过一遍?现在来了京城,最着急的就是谢有粮。

京城的货源从哪里来,哪处的东西更便宜更好,谁家能做生意谁家不能沾,这些事自己不光要了解还得能听得懂人家说话,还得让人家听得懂自己说话。

千万不能小看了生意人,你只要表现出来弱一点气虚一点,那些人精就得想方设法从你身上占便宜。这跟好坏无关,谁做生意都是这样。

谢有粮就是专门找了这么个辛苦的活儿,想要以最短的时间把自己融进京城这片土地里,谁也劝不住。

“表姐你放心吧,再苦还能比插秧抢收更苦啊?我现在是去偷师的,肯定能摆布得开。”

谢有粮是真不觉得这有什么,以前在鹿鸣村的时候,农闲了家里从山上挖些野菜药材,再带着屋前塘里的泥鳅鲫鱼去镇上卖。

都是自家弄来的东西加起来就那么一点儿,到了集上摆那里有人买的时候少,无人问津的时候多。没人买又不想把东西原样挑回来,就得沿着街市挨家挨户的去问,看看有没有哪家想要。

那样卖出去的东西,谈不上一斤多少个铜子,都是人家说多少就是多少。有时候一大桶巴掌长的鲫鱼,人家给三五个铜板一样要卖。

因为家里还等着这三五个铜板去买盐买油,而从镇子上重新挑回来的鲫鱼是不值钱的,要么趁着鱼没死赶紧拿火把鱼焙干,要么一大桶臭鱼烂虾除了扔了,再没别的办法。

一家子老小空有一膀子力气,却吃不到一口饱饭。谢有粮比谁都清楚当年要不是谢九九拉扯自己一把,自己眼下就还在为了怎么才能伺候好那几亩地费尽心力。

去年临出发前谢有粮回了一趟鹿鸣村,有了自己在云客来当账房赚的银子,家里的日子比之前好过了许多。爹娘还种着谢家的田,但额外家里已经在村上更偏的地方买了几亩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