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81章赶考不容易
十月初一,是个宜出行的好日子。裴元带着妻女从容县码头出发,一路水路转陆路往京城去赴考。
九月底十月初,即便是容县这种中秋节之后白天还有些热的南地,也彻底凉快下来。这个时候从码头上船走水路,可以连续坐很长一段再上岸换马车走官道。
越临近京城的官道越好走,就连驿站听说规模和饭菜都要被南边的更大更周全,毕竟天子脚下这话可不是随便说说的。
再加上举人进京赴考都有衙门给发的火牌,有了这牌子就能免费在驿站住,要是掏些银子还能吃住得更好,有了这个往京城去的路再难,也难不到哪里去了。
码头上除了谢家和黄家,还有张家姑娘也跟着张百户和刘氏一起来了。
谢文济和张桂兰的婚事已经过了大定,这就算是一家人了。现在谢九九这个大姐和裴元这个姑爷要远行,他们来也是应该的。
人只有到了分别的时候,才能清楚什么最要紧。半年前就几乎要撕破脸的母女,如今站在码头上,终于不再互相别扭着犟着,等着对方先低头。
“出门在外要小心,晚上睡觉前得把门窗都关好。不要以为在船上就没坏人,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得记在心上,知不知道。”
“娘,我都要走了你怎么还啰嗦这个,就没有什么别的话要跟我说的啊。”
谢九九瘪瘪嘴,强忍住想哭的冲动,死活把眼泪给逼了回去,“我不在,您也好好的,等文济的媳妇进了门,您不该管的别多管,管得越少日子越舒坦,这个道理您得明白。”
“还说我啰嗦,这个时候了也不知道跟你娘说些好听的话,要你操心这些做什么。”
黄娟是真后悔当初答应谢九九留在家里招赘,她一留下,家里大事小事就全归了她操心。要不是这样,自己那点儿见不得人小心思也不会一发不可收拾。
“去了京城跟姑爷好好过日子,关家那边能相处就处,实在相处不了就客客气气的。你是举人娘子,说不定明年就是进士娘子了,什么都别害怕。
再外面过得实在不痛快了就回来,记住一句话,什么都没有人要紧,你得先保住了自己,知不知道。”
女儿隔得太近了,黄娟心里疙疙瘩瘩的总有不如意的地方。现在女儿要走了,黄娟心里能想到的又全都是谢九九的好,只觉着女儿这一走,就像是从她心口上剜肉一样。
但当初从家里分家出去,谢九九就已经尝过这个滋味了。所以这会儿心里虽然也舍不得,但还是得走。
倒是一旁的小张姑娘,见他们娘俩话说得差不多,便主动上前来拉住谢九九的手,“这包袱里是一些常用的药,有治风寒发热的,还有一些事治跌打损伤的,都是卫所里常用的药,很好用。”
张桂兰是专门找卫所里的老大夫打听过了,知道出远门最怕的就是生病,才跟人讨来了这些药,“哪种药怎么吃,里面都写好了,姐姐路上一路注意安全。”
“行,这些都是好东西,我可就都收下了。”
张桂兰能干爽利,谢九九看着她并没有什么要说的。她和谢文济的日子她知道该怎么过,自己这个大姑子要做的就是少插嘴少说话,就是最好的事了。
“姐,要不你还是带我走吧,我舍不得你。”
昨晚上芝娘就一个人去了新宅那边找谢九九,正如裴元所言,他中了解元之后来谢家给芝娘说亲的人,就肉眼可见地多了起来。
其中有县衙主簿家的工资,还有典史家的少爷。但这回没等黄娟说什么,就都被谢文济给拦回去了。过完年芝娘才十三,谢家的孩子订婚都不算早,芝娘在他眼里就还是个孩子,离成亲太远了。
“不是说好了的,先留一留,好歹等我和你姐夫在京城扎稳脚跟了,再接你过去。”
谢九九知道芝娘心里在意什么,这孩子心思有些固执,她觉得当
初自己是被娘硬从家里分出来的,她就总觉着那个家她待着也不踏实。
“不是都答应我了,再陪我住上几年,等以后你岁数大了,不管是嫁人还是怎么,我都答应你。你别老想着大姐,怎么不想想我一个人,你再走了我这日子多没意思的。”
说话的是谢文济,张桂兰和黄娟都让到一旁去了,还没过门的媳妇跟婆婆没什么话说,还是刘氏长袖善舞不管是女儿还是亲家母都能摆平,三个人站在一处也有说有笑的。
听谢文济这么一说,谢九九和谢芝娘都下意识转头看过去,谢芝娘这才叹了口气,张桂兰爽利却也不是能吃亏能让人的性子,这么个嫂子嫁过来,自家这个二哥能不能摆平还真不好说。
大姐和二哥,自己确实不好偏心太过。谢芝娘无可奈何摇头叹气,又拉着谢九九要了好些保证,这才不情不愿地撒开手让谢九九上船。
另一边不远处,是秦娘子在细细给何奎交代路上的事。
秦娘子跟何奎是不跟着一起走,但两人在家商量过以后,还是决定先把码头这边的生意交给底下的弟兄们和账房管着,由何奎跟着镖行一起去一趟京城。
“镖队的人也都是黄三爷岳老子那边的人,路上只要人家没有不对的地方,你就多看少说,记住了吗。”
“你看你,我天天在码头混着这点道理还能不懂。”
潘掌柜跟着谢九九走,他那两成的利自然重新收了回去,谢文济顶了潘掌柜的位置,并没有把分出去的三成股的利收回来,而是重新平分给了秦娘子和老韩。
秦娘子如今早就能独当一面,谢文济在饭庄里当掌柜,还是处处都有要跟她学的地方。大头跟着谢九九走,厨房里就少了人,老韩得再带个能掌勺的师傅出来。
谢文济用一坛子酒让老韩松了口,带徒弟的时候绝不藏私。他的年纪不小了,他也知道不可能一辈子在云客来做下去。
眼下分给他一成半的利,就是饭庄给他养老和买他的手艺,让他别藏着掖着,好好的把徒弟带出来的银子。
去年老韩已经在县城又买了个小宅子,对于眼下的日子再没有什么不满意的,所以谢文济一提他就顺势把这事给答应下来。
云客来不缺人,倒是谢九九和裴元拖家带口,连同潘掌柜夫妻、大头夫妻和临时决定也要跟着一起去的谢有粮,这一大帮子人让人更加不放心。
秦娘子回去跟自家男人一商量,何奎就决定自己跟着去一趟。反正自己本就是做脚力行和牙行的,行南走北跟人打交道,是生来的本事。
这个道别那个不舍的,最终还是在船老大的催促中上船分离。谢九九站在船头静静看着码头岸边,并没有泪流满面也没有万分不舍。
甚至一边看着她心里还在一边想,路上大概要花多少银子,京城买一个宅子得花多少银子,两人手里的银子是先拿来买宅子还是早早把云客来重新支棱起来更好。
但她还是站在船头,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看着码头,直到船离岸边越来越远,远到谢九九再也看不见岸边的人,才转身回了船舱。
越往北走越冷,十月初二出发,一行人在十月二十二这日终于下船上岸到了扬州。
坐船对于出生在岳州湖泽旁的人来说就跟吃饭睡觉一样简单,阿满两岁不到就被爹娘抱着坐船去君山岛上吃螃蟹,一个夏天不知道要来回多少趟。
可再是习惯了,一下子在船上连续待上二十天,沿途除了靠岸补给上下船客就一直一直在水上飘着,那滋味也不好受。
就连一贯觉得只要爹娘都在身边,便能一整天都高高兴兴的阿满都蔫了。
被裴元抱着从船上下来的时候更是眼泪汪汪的,脚上蹬着崭新的虎头鞋,脚啪啪地跺在码头地面上,“以后再不坐船了。”
“好,我们今天明天都不坐船了,行不行。”
裴元向来不跟女儿说瞎话,在扬州下船只是为了换更大的船。之后就得走运河了,再往北天气一天比一天冷,得厚重些的船才行。要不然一场雨甚至一场雪下来,船都要冻透了。
“嗯,那今天晚上我们吃什么,不吃鱼!”
“蟹粉狮子头、盐水鹅、水晶肴肉吃不吃?”
“吃!”
“还要吃饭!”
“扬州炒饭?”
“好~”
其实裴元也是第一次来扬州,这些菜他一个都没吃过。但架不住裴举人书读得多,都说书中自有颜如玉,其实书里除了颜如玉还有很多菜谱,这会儿拿出来哄孩子正正好。
“行了,赶紧找地方住下吧,我这船上待太久了,怎么上了岸反而觉得有点儿恶心想吐呢。”
披着薄裘斗篷的谢九九整个人都靠在裴元身上,也不管他怀里已经抱了一个阿满还扛不扛得住。这回出远门可算是吃了亏了,要不是为了裴元,这辈子也不愿再受这份奔波折腾。
客栈是客船上的人帮忙定下的,扬州城里中等客栈里的上房,两人一间连带四个镖师也都是一样的待遇,谁都不用客气。毕竟在扬州也就停两天,等要换的大船到了,就得继续赶路。
十月下旬的扬州已经颇有些寒意了,晚上如愿吃到了她爹说的蟹粉狮子头、盐水鹅、水晶肴肉的阿满,满意又不满意。
满意是因为终于不用吃鱼了,不满意是因为几个菜没有一个辣的。
阿满还不到一岁的时候,谢九九就用筷子尖点着刚做好的剁辣椒往孩子舌头上放,本来是想辣一辣孩子,没想到阿满砸吧砸吧嘴,又冲着谢九九啊啊喊了两声,示意还要。
从那以后,阿满渐渐学会吃饭就没有不吃辣这一说。这一回在船上待了这么久还是没吃高兴,小姑娘哼哼唧唧的可不乐意了,直到实在困极了,才跟着她春姨去隔壁睡觉了。
“要不多留两天,你看阿满那个样子,我瞧着心里难受。你说我这个当爹的多没用,非让孩子跟着我吃这份苦。”
“不行,昨天船老大怎么跟咱们说的。今年的天儿比去年要冷,现在不抓紧赶路,到时候被雪堵在路上,你闺女就真要吃苦头了。”
入了夜,客栈的人特地搬了个小炭盆过来,前几天扬州起了大风,晚上睡觉的时候就开始有些冷了,要是没个炭盆放在房间里,晚上说不定得冻醒。
看着这个架势谢九九哪里敢耽搁,对于裴元的提议一把驳回,“这事没得商量,赶紧的睡觉。明天出去把该买的买上,后天一早就出发!”
第82章 第82章新地图正式开启
烟花三月下扬州,谢九九读书再不行这首诗总是会的。
即便再累,第二天她还是起了个大早,把早在船上就准备好的衣裳拿出来穿上。
又细细把香粉口脂擦好,眉毛画得弯弯细细的,她昨天来客栈的路上专门看了,好几个年轻娘子都是描的这个样式的眉毛,看着可秀气又温柔。
“快些起来,再不起来今天就来不及了。”
今天除了要去买些上了船用得着的东西,谢九九还想去一趟瘦西湖。人人都说扬州景美人美,这一次路过了下一次什么时候再来就说不准了。
有些地方即便是来去匆匆没时间细琢磨,谢九九还是觉得该去看看。
“瞧瞧,我今天的打扮怎么样,好不好看。”
谢九九今天给自己盘了个云髻,银鎏金挑心嵌着玛瑙插在髻顶点睛,配上发髻侧边的白玉簪看着特别脱俗雅致。大小匀称的珍珠串成发带绕髻一圈,又凭添了几分富贵气。
身上穿了一件杏黄的对襟袄子,下身着一条藏青色百褶裙,裙襕用银线绣着暗纹,脚上软底的绣鞋用的是青缎面,内里填的一层薄薄的兔毛,保暖又秀气。
“好看。”裴元撑起身子仔仔细细把妻子今日的装扮看过,眉眼中蕴着的笑意就藏不住了。
还没漱口洗脸
的人从床上下来,凑到谢九九跟前在她下巴上亲了一口。这时候可不能亲脸颊和唇畔,要是把谢娘子认真化的妆给弄花了,自己可赔不起。
“怎么今日这般有兴致,昨晚上是谁说什么都不肯我碰,说累了累了使不上劲儿的。”
“呸,好似我说不碰有些个举人老爷就老实了一样。”
还不是换了个姿势,说好了不让自己累着,就把人抱在怀里翻来覆去烙馅饼一样,到最后谢九九甚至都分不清两人到底是在扬州的客栈里,还是依旧在船上随着水浪起伏。
“今儿穿这件斗篷出去吧,这世上只有娘子最衬银红,旁人穿着就显得俗气。”
裴元此刻比狗还乖觉,主动拿起谢九九的斗篷给她披上,紧跟着又赶紧绕到屏风后面洗脸漱口,今儿要耽误了谢大娘子去瘦西湖玩儿,自己就成千古罪人了。
这次去京城,除了一家三口加上春儿几人,还有潘掌柜、谢有粮和大头一家。
原本潘掌柜也想把家中妻子带上,但潘掌柜年纪不轻了,早好几年他儿子就已经娶妻生子。对于潘掌柜的雄心壮志,他家娘子并不能理解。
不过老夫老妻的她也不拦着,毕竟潘掌柜这么多年不管在外面是赚了还是亏了,家中妻儿却从未缺过银子花,男人嘛,兹要是肯拿钱回来,其余的用不着计较那么清楚。
把过日子看得极为通透的潘娘子知道潘掌柜要去京城,隔天就决定自己不跟着了。她打心底里就不愿受这份折腾,她就在家替媳妇看看孩子挺好的。
再说家里还有两个闺女,大闺女已经嫁人了,小闺女也定了亲事,再留两年也要出门子。自己要是跟着丈夫走了,女儿嫁人之后连个想回的娘家都没有,那怎么成。
本来潘掌柜是不愿意的,他给儿子娶了老婆又给了足够的银子让他在容县做个小本买卖,怎么连妻子孩子都照顾不好,还要自己老妻留下来伺候他们。
可一说到两个女儿,潘掌柜又不说话了。家里有个老娘,嫁了人的女儿想什么时候回娘家就什么时候回,要是家里只有哥嫂,可就真成了做客了。
所以潘掌柜到底还是一个人跟着谢九九上路往京城走,这会儿见谢九九和裴元收拾好了从客房出来,也不肯让他们操心上船补给的问题,只一个劲的催他们带着阿满去瘦西湖逛逛。
“东家放心,船上要什么我这边肯定都能备齐。您要是买也只买些零嘴或是扬州的特产就行了,别的不用您管。”
要是说以前潘掌柜跟谢九九是相处合适的东家和掌柜,那现在潘掌柜多少添了几分尊卑。原因当然在于裴元的身份,这是既定的事实,每个人都得慢慢习惯。
对此,一家三口坐在瘦西湖旁的茶馆里喝茶吃点心看景的时候,谢九九忍不住跟裴元说了。
“以前叫我东家,是因为我给他们发工钱。现在叫我东家,总感觉是想要从我身上得到更多。你说我这人是不是特市侩啊,人家对我好我也要想这么多。”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这本无错,娘子不是市侩而是比旁人更早看透了本质,这是娘子生来的本事,别人想要都还没有。”
裴元当然知道潘掌柜因为什么把一家子都抛下也要跟着谢九九去京城,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自己是个独身惯了的,日后还会更加难以接近。
那么跟着谢九九也是一样的,这是人性,避无可避。裴元只是很高兴自己的妻子这般清明且自省,很少说废话的裴元忍不住偷偷握住谢九九掩在衣袖下的手。
“娘子这般好心性,若为男子必能睥睨朝堂建功立业。”
“我不为男子,也能建功立业赚他个盆满钵满。”
好好的扬州深秋,多雅致的景色都被这俗气至极的夫妻给浪费了。倒是阿满,小孩子睡过一脚又精力十足,城里全是她没见过的没吃过的,只要是能买又不难拿的,她爹都掏银子给她全买了回来。
在扬州停了两天,缓过一口气便又换了更大的船继续出发。
上船的时候阿满第一次哭得撕心裂肺的,把裴元心疼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就站在码头抱着闺女,大手摩挲在女儿后背上,要不是谢九九板着脸催着爷俩,裴元怕是真狠不下心上船了。
“其实从扬州到京城走陆路,也不是不行,要不……”
“要不什么要不,等到了徐州上了岸,一路到京城都是陆路够你们爷俩走的,到时候别有哭着嫌马车颠簸就行了。”
谢九九抬手在裴元腰窝上狠狠揪了一把,这人什么都好,就是一遇上阿满便什么道理什么大局都不管了,弄得好像自己这个亲娘成了后娘,一家三口就自己狠心。
“对,你娘说得对。等再过些日子咱们就换成马车做,今天先上船好不好。”
被谢九九掐那么一下,裴元马上就反应过来自己做得不该。也不再一昧的哄着孩子,而是一边跟阿满商量一边把人抱上了船。
天气越冷行船越慢,又过了十天大船在徐州码头停下,再往前就不能坐船了。
码头很多或卖或租赁马车的人,明年有春闱,这个时候要进京的举子很多,正是做生意的好时候。
租马和马车的花费贵得谢九九心头只滴血,要不是出发前裴元得了不少本地士绅上门贺喜送的银子,谢九九真的会难过的。
租的马车还算干净,出发前裴元又专门让人去买了几床厚厚的棉被垫在马车里,连马车带车窗的两侧也被他拿棉布遮了起来。
每辆马车里再配上一个炭盆,两个手炉。确保大家伙起码能在马车里坐得舒服了,这才沿着官道和驿站,一站一站往前走,直到腊月初一才到了京城。
出发前裴元就已经寄信给了关令仪,从入了冬月起关家就派人每天等在广安门和朝阳门外,走水路的话应该由朝阳门入京,走官道的话应该由广安门入京,为了不错过,关家干脆两边都等着。
“是表少爷吧,大爷和姑小姐派小的在此等候,您可算是来了。”
“我娘身体可还好,大舅也是太见外,我信里不是写了等到了京城我自己找地方住下,等安顿好了就去府上给老太太请安的。”
关家门房上的下人都认识裴元,等人的时候又带着接人的牌子,马车刚到城门口可不就认出来了。
裴元对关家客气地尊着,但要说亲近着实还谈不上。那门子也机灵,当即就接过话头一边在前头带路一边跟裴元解释。
“姑小姐都猜到表少爷会这么说,姑小姐也说您带着表少奶奶和小小姐,就这么去府里肯定不乐意。
所以专门叫人收拾出一个宅子来,说是这都年底了就先住下,等明年开春表少爷金榜题名之后,到时候再去找更好的宅子。”
到地方的时候确实已经都收拾好了,屋子里连火炕都是热的。
除了宅子还有两房仆人连同卖身契,门子一起给了谢九九,来接人的都被专门嘱咐过,有关宅子里的东西直接给谢娘子。
关令仪给安排的宅子离关家不算近,坐马车大概要走半个时辰才能到。
但谢九九和裴元都很满意,刚到京城没必要非借住在亲戚家里,还是裴元跟关家这么敏感的关系,就这么不近不远的处着最好。
“等收拾好了,再带
上东西去关家拜见老太太,要是人家非要留咱们就陪着母亲和老他太住几天,要是不留咱们就回来,马上要过年了,我这还不知道去哪里买年货。”
宅子说是两进,但其实在谢九九看来算得上三进还有富余。
一进门就是一排倒座房和空着的马棚,现在关令仪给的两家仆人都住在前面。还有两间小的空出来的,正好曹勇跟高义一人分一间。
绕过影壁才是一进前院,周正四方的格局,正好能留给谢有粮、潘掌柜和大头夫妻。这一路往京城来幸亏有几家人一起作伴,要不然路上更加枯燥乏味。
穿过前院,沿着游廊就能直接走到后院,后院不大,一家三口加上春儿住下绰绰有余。
后院正屋两侧还带着左右角房,角房两侧都开着门洞,再往后走还有一排后罩房,收拾收拾一半做库房一半做厨房,宽敞得很。
这样的宅子你说二进,确实正经的院子就只有二进,倒座房和后罩房跟院子都只隔了一条窄窄的过道。
但其实能用上的地方,跟官宦人家三进带后罩房的大宅子也差不了多少。京城有钱人家多,建宅子的时候不敢僭越又不想住得逼仄,就想出这样的办法来。
“那你不用操心了,我去厨房看过了,里面没准备多少吃的,肯定得去关家过个年。”
裴元先去前院看了一趟,潘掌柜说什么都不肯住前院的正屋,就跟谢有粮住了东厢,两边的次间一人一间倒也合适,西厢留给大头和他老婆也正好。
“行吧,那这次就是我跟着裴老爷出去见见世面,见见正经的世家大族到底是个什么排场,正好为以后也做做准备,到时候不给裴大人丢人。”
谢九九知道肯定得有这么一遭,也不过白问一句。确定很有可能要去关家过年,便装腔作势拍了拍身上并没有的灰尘,一副无可奈何的架势站起身来,进屋去收拾东西。
第83章 第83章关家
京城,关府。
老太太庞氏三年前把流落在外的女儿给找了回来,原本病得一日比一日重的人,先是熬过当年冬天。
甚至在裴元背着她回了容县那天下午,还在颐寿堂把关家大老爷关如璋拿拐杖打了一顿,非说他心眼小,小得容不下外甥和亲妹妹,当即就要收拾东西,说要带着关令仪从关府搬出去。
大夫人冯氏一边帮着老太太念叨丈夫这事办得不行,一边又要转过头来哄小孩儿一样哄着庞氏,总不能真让老太太带着刚找回来的大姑子走了,那成什么样子了。
冯氏是关家当年在岭南给关如璋找的妻子,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话本不错。流放的路上关家确实吃尽了苦头,但到了流放地之后,一家子也就安顿下来了。
冯家是当地的大户,冯氏是家中庶女。要是搁以前关家风光的时候,冯家的嫡女也高攀不起关家的大少爷,可这不是落魄了吗,那就又是另一说了。
一个庶女不值钱,把女儿嫁给关如璋冯家是在赌一个关家东山再起的可能,关如璋娶冯家女,则是为了一家人能尽快在流放之地扎下根来。
当年关老太爷在世的时候就说过,关家落魄能在流放之地好好活下来,全家上下都要记得冯氏的恩。没有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回冯家,关家还不知道要吃多少亏、遭多少难。
好在岭南大族规矩不如京城大,冯氏又是个泼辣爽利的性子,自嫁给关如璋以后便是关家的当家奶奶,当年在岭南如此,之后回了京城亦是如此。
三年前关如璋和关如琅两个没本事,裴元回去了,得靠她才能哄得住婆婆不生气,又留得住大姑子在府里住下。
现在三年过去,关如璋依旧是坐在一旁沉默听着母亲的训,看不出一丁点儿人前圆滑世故的样子。还得冯氏过来,装腔作势地说前院有衙门的人急着找他,才把人关大老爷救出来。
“母亲要是说什么不好听的你千万忍一忍,等回去了你跟我说。”
“跟老爷说有什么用,老爷要能顶用我这会儿就不来了。”
还有几天就要腊八了,过了腊八就是年。这么大个府里什么事不要她操心。关如璋要真能哄得住婆婆,她才不给自己找事呢。
不顶用的关如璋无言语对,只能站在廊下冲冯氏连连作揖。
看着冯氏深吸一口气摆出一副眉开眼笑喜气盈盈的样子进了颐寿堂,关如璋又站在门口听了一小会儿,听见里面只有冯氏清脆的说话声,这才转身离开。
“母亲,您先消消气儿,您要是责怪大妹妹把元哥儿他们安排在府外住,那这事媳妇起码也有一半的错。”
“你别来替他们求情,我知道你一向是个好的,只他们兄弟姊妹几个心思重得很。”庞氏说着话,又抬手往关令仪额头上虚点了两下。
当年不得已在岳州扔下关令仪,这事就成了庞氏心里一根刺,这些年多少人在自己跟前说,当年的情况没有谁做错了都是不得已,但庞氏心里过不去就是过不去。
直到把女儿找回来,哪怕再心疼这些年关令仪的遭遇经历,但孩子回来了一直堵在心口的那股气也就散了。
但亲生的母女脾性性子总有相似之处,关令仪当初回是回来了,可才住了个过年就说要自己一个人搬出去住。
为这事一向圆滑世故,什么都讲究个顺其自然强扭的瓜不甜的关如璋气得暴跳如雷。
在他看来这事要么不做,就稀里糊涂的不认下,大被一盖黑不提白不提。现在把人接回来了,哪还有让关令仪自己出去过日子的道理。
兄妹两个争得谁也不让谁,庞氏为此气得又病了两回,最后也是冯氏出马才劝住了关令仪。
她也不说什么母子天性也不说什么大局为重,她只说裴元,关令仪住在关家,等过几年裴元进京跟府里的关系就比她不住在府里要近一步。
官场是什么地方,都是先敬罗衫后敬人。裴元背后有没有关家,跟关家两个舅舅的关系到底有多近,这对裴元都是有帮助的。
这些东西裴元可以选择不要,但在他初入仕途的时候却不能没有。
这个道理关令仪其实比冯氏更加明白,只是这些年的经历让她一时直想着咬牙较劲儿罢了。直到被冯氏点透,关令仪才心甘情愿留在关家住下来。
平日里也会时不常的跟着老太太或是嫂子弟妹出门往来交际,时间长了也重新在京城结交了三五好友,偶尔在府里弄个诗会赏花品茶。
渐渐的关令仪在岳州的事鲜少有人再提及,在岳州做了那么多年外室的关氏才真正做回关家的大小姐。
这次裴元带着妻女来京城,关令仪把儿子安顿到外面的宅子也不把人带回来,在庞氏看来这就是闺女心里那点儿别扭劲儿又犯了。
“母亲这话说得,当心大妹妹伤心。”裴元和谢九九怎么住,都是关令仪找冯氏这个大嫂商量好的,要不然那两房的人也不能送过去。
“您只瞧见大妹妹没把您外孙接府里来,怎么没瞧见她让元哥儿去住的是哪儿,城西那宅子不也是您给大妹妹的私房,这跟住府里哪有不一样。”
宅子确实是关令仪回来以后庞氏私底下给的,当年回京城之后家里陆续找过两回关氏,人没找回来庞氏心里难受,便把自己的私房拿出来,给不知道还在不在这个世上的女儿准备了一份家产。
那时候备下来不过为了给自己一个安慰,谁也没想到关令仪真的有回来的一天,这些本就是给她准备的东西,庞氏自然当着全家人的面都交给了她。
“住在外面哪有府里好,马上就要过年了。他们两个小孩子家家的刚到京城,人生地不熟的,这个年还不知道怎么过。”
“娘,这话我昨儿就跟您说了,裴元的家是九九当。咱们问也不问人家一句就把人接到府里来,不合适。”
庞氏当然知道关令仪说的是什么意思,外孙是入赘给了谢家姑娘。现在要接外孙一家来府里,按道理是得先问过外孙媳妇的意见。自家虽是高门大户,可也不能不讲理。
“那怎么着,住过去了就真不来了,把咱们娘俩都忘在脑后了?”
“老太太诶,您瞧瞧这是什么。”
庞氏年纪大了,都说老人老了跟小孩儿差不多,眼下冯氏和关令仪可不就是把庞氏当个孩子哄。冯氏把早上谢九九差人送来的拜帖拿出来,“人家明儿就带着您外孙过来,还有您的重孙女。”
“怎么还递帖子?”庞氏接过帖子,脸上的神情明显缓和了不少,嘴上还忍不住嘀咕,“明天一早就派人去接,京城他们不熟,大冷的天走岔了路可不行。”
关令仪本想说有送过去的两房家生子在,怎么也不至于叫裴元和九九走认错了门。但冯氏给她使了个眼色,关令仪便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现在这话不说比说了强。
府里还多的是事要忙,哄好了婆婆冯氏没留多久,就从颐寿堂出来。
跟着一起出来的是起身送冯氏出颐寿
堂的关令仪,姑嫂两个顺着抄手游廊往外走,丫鬟们都落在后面好几步路。
“今儿多亏嫂子了,要不然我和大哥真是拿老太太没法子。”
“要不说你们是亲生的呢,一个比一个犟,劝人也不知道迂回着些,还是我这个当媳妇的关键时刻能顶用吧,换个人来可就不灵了。”
“行了,大冷的天别送了,停云斋那边我还得去看看,今年过年老太太肯定要留元哥儿他们在府里,停云斋离颐寿堂近,住那里最合适。”
冯氏自顾自说着就把这事给定下就风风火火的走了,留下关令仪站在门口没忍住叹了口气。
自己这个大嫂处处都好,可就是总要夹枪带棒地挤兑一下杨氏,哪怕人家压根没在这儿。
杨氏,是关如琅的妻子。杨家也是京城的大户,杨氏的母亲还是世代都在钦天监为官的世家。
两人的婚事是从小就定下的娃娃亲,后来关家出事贬谪去了岭南,临走前关家老太爷是写了退婚书给杨家的。
知多年之后从岭南回来,杨家又主动找上门来,说退婚的事关家说了不算,得两家都点头才能算数。
那时候关家还没官复原职,杨家能做到这份上还有什么好说的,后来关如琅到了年纪就跟杨氏成亲了。
家里经受过大变,老太爷去世之后老太太又一直健在,兄弟两个从未想过要分家的事,冯氏和杨氏这对妯娌自然也只能一个屋檐下住着。
本来两人关系不错,冯氏性子泼辣当年冯家又帮过关家,她又是长媳,府里她当家杨氏也从未有过二话。
但住在一起几十年,又怎么可能一点矛盾都没有。
尤其冯氏泼辣能干,杨氏却是个淡雅无争的性子,两人相处起来便是什么解不开的矛盾都没有,还是都觉得跟对方说也说不到一处去,吃也吃不到一处去。
再加上冯氏一进门就连着生了两个儿子,杨氏跟关如琅成亲二十年,却直到五年前才生了个儿子。
大户人家的太太奶奶们比的可不就是这些,谁的娘家厉害,谁的嫁妆更多,谁嫁过来管家一言九鼎,谁生了儿子谁生了女儿,甚至连谁今日头上多了支金簪,也能拿来说嘴。
关家的规矩还算严,但也免不了有奴仆私底下嘀咕。时间长了,冯氏觉得自己管家最累这些年家里数她最劳苦功高,即便杨氏娘家势大,也越不过她去。
杨氏本不计较这些,她就喜欢过清净日子,每日给婆母请安过后,回到自己院子不是看书就是作画,再不然把闺中好友请到府里来玩儿,再没有比这更自在的日子。
可听多了下人们总说什么大夫人比五夫人能干,大房有两个少爷二房的五爷连着生了三个姑娘,以后怎么办还难说得很,杨氏心里又怎么可能一点儿疙瘩都没有。
送走冯氏,关令仪只在门口站了站,就瞧见不远处一个丫鬟往颐寿堂这边来,一看便是杨氏身边的丫鬟,专门等在外面就是不愿意跟冯氏碰上的。
果然,丫鬟是来请关令仪这个大姑姐去二房那边的,说是中午备了竹叶青和几道难得的野味,要请关令仪过去吃饭。
关令仪没说不去,只说先回去跟老太太说一声。庞氏一看大女儿回来一脸无奈就猜到了,“是杨氏又找你了吧,去吧去吧,她俩打擂台你只当做不知道,两边哄着就是了。”
“母亲,您瞧瞧这一大家子人,咱们家的家风够严了吧还这样。您是没见过九九,她那个性子啊我怎么敢留她在府里。”
关令仪倒不是怕谢九九吃亏,她是怕谢九九受不住这份絮叨磨叽,惹急了她不管是谁在她那里都讨不着便宜。
“只要她自己不吃亏就是个好的,也不知你操的哪门子心。”
庞氏才不管女儿担心的是什么,总之外孙一家子她是一定要接到府里来的,“真要是个有本事的,那倒还好了呢!”
第84章 第84章朱门大户
关家这些是是非非裴元知道一些但从未打听过,谢九九自然也不会主动去问。
关令仪给的两房仆人确实很能干,一户姓关,一家三代都是关家的家奴。当年关家出事他们一家是少数跟着去了岭南,在岭南过了十几年,又跟着回了京城的。
关令仪送来的关杰,他爹关大如今在大老爷关如璋院子里当管事,因着年纪大了不怎么跟着主子出门,就专门管着关家在京城周边的田庄和山头,即便是在主子们跟前也是十足的体面。
关杰还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大哥关文、二哥关武都在关家任管事,关文在厨房当差,是十足的肥差。
关武从小跟着关如璋读书习字,平时跟着关如璋进出处理他身边往来交际的事情,说是奴仆其实出了门人家也要叫他一声武二爷。
老三关莹是个姑娘,在关家长到十六岁,关家给女儿在外面相中了一个书生,关大为此专门去关如璋和老太太跟前求了恩典,放了关莹的身契,出府嫁人。
都说宁娶大家婢不娶小家女,娶了关莹的书生着实沾了关家的光。那人考中举人以后没能考中进士,关大就直接找了关系给女婿补了一个县令的实缺。
地方有些偏,四年前关莹跟着丈夫一家去了任上就再没回来过。
但一家子对关莹找的这门亲事都觉得再好不过,为此关文关武在关如璋跟前也越发殷勤。
谁都知道他们一家的前程,全系在主子身上,主子好他们才能好,远在外地的妹子才能更好。
关杰是小儿子,从小也是被爹娘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孩子。
十二岁了还没进府当差,据说是因为十二岁的关杰晚上睡觉还有尿床的习惯,家里舍不得把他送进府里当差。
一直长到十六岁时,老太太做主把身边一个三等丫鬟珍珠配给关杰,两人成了亲关杰才在外院书房伺候,专管着茶房的活儿,轻省又体面。
但这样的差事也没什么前途,两个老爷跟前都有伺候了多年的仆人书童,即便他有两个哥哥做靠山,人家也不可能把什么好事都让给他。
这次关令仪主动找到冯氏想要两房人去伺候儿子和媳妇,冯氏便把关杰和珍珠挑了出来。
一来关杰和珍珠都是关家的家生子,对关家和京城都很了解。二来裴元日后的前程大家都看在眼里,关杰在关家当差想要出头太难,不如把他放到裴元跟前,说不定比留在关家强。
这事是冯氏把珍珠叫过去仔细说了的,关杰和珍珠也都愿意过来。还有一房是从内厨房抽调过来的,一家子老实人从不掐尖要强,这么一来关杰自然成了这两房人里能管事的。
裴元跟前能伺候的只有曹勇和高义,到了京城裴元把内院东厢收拾出来做了书房,曹勇本就是书童,现在自然而然回了
书房伺候。
门房上便是高义和关杰轮流守着,因着这次是要去关家小住,留下守家的自然是高义,跟着夫妻俩进府的便是关杰、珍珠和春儿。
马车和马都是新买的,关杰和新买回家的马还不大熟,好在这一路去关家也不着急,就不紧不慢地走着,顺道把府里两房主子们的事情,当做故事都跟谢九九说了。
“这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一个能干些得了管家的好处,一个雅致些得了清闲的日子,也算是求什么得了什么,别不是你们背着人故意拿两个舅妈的事当乐子看,人家才当了真吧。”
关杰说得津津有味,谢九九也听得认真。只是好一通故事听下来,也没听出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来。
冯氏比杨氏年长十岁,又是长房长嫂,管家更是从岭南到京城就一直是她的活儿,不归她管着还能给谁。这么大个家,难道新娶进来一个媳妇就换一个管家人,那难道又是什么好事不成?
关如琅自己见过也打过交道,又不是个糊涂人。杨氏出身清贵,她娘的娘家还是钦天监的,这个谢九九真知道,本朝钦天监的官职向来都是世代承袭,人家懂的那一套东西,就不是外人能弄明白的。
从这样人家出来的姑娘,身上多了几分超凡脱俗的出尘也是正常。
要是没有人长年累月在她耳边嘀咕,他没生儿子少了个儿子,她不如大嫂冯氏这个那个的,两人之间的矛盾肯定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还能让关杰把两人的事当个故事说给自己听。
“娘子说得有道理,不过咱们这样的人家都是这样,主子们有主子们在意的事,当奴仆的除了当差干活,在意的也都是主子们在意的事。”
所以想要底下的奴仆们不嘀咕主子们的事,那是不可能的,区别只在于大声嘀咕还是小声嘀咕。
关杰是家里老幺,说话多少带着些直愣愣的劲儿,还是妻子珍珠使劲儿戳了他几下,他才反应过来这话不该这么说,毕竟现在他的主子就是眼前的谢娘子。
“你说得对,到了哪个山头就要唱哪个山头的歌,以后这些事你们千万别瞒着我,都一点一点说给我听,要不然以后我连说错了话都不知道那可怎么办。咱们现在是一家人,可得一致对外。”
裴元是府里的表少爷,跟府里亲近不亲近也只能是一条心。所以谢九九说这话,关杰和珍珠都重重点了点头。表少爷好了他们才能跟着鸡犬升天,表少奶奶这话说得再没有更对的。
马车停在关府门口,谢九九从马车上下来看着高大而威严的大门,心里没由来地就多了一丝紧张,不过更多的还是对这般朱门大户的好奇。
她早就听裴元说过,关老爷子去世前官职是礼部尚书,去世后又追封了太子少保,所以府邸的规格是比一般侍郎府更高上许多。
进了门,先是一道大仪门,过了仪门便是个不大的花园子,花园两侧又各自有东西两个跨院,这都算前院的范畴,东院是关如璋的前书房,西院是关如琅的前书房。
知道裴元今日要来,关如璋和关如琅都没出门,关如璋书房的仆人等在门房把裴元带去书房,内院的婆子着带着一顶小轿等在府里,说是来接谢九九去后头颐寿堂见老太太。
谢家从谢九九出生起,就从来没有过这么大的规矩。坐在小轿上跟着来接人的妈妈和丫鬟往后院走,过了花园子光是垂花门就穿过两张,才到了庞氏现下住的颐寿堂门口。
颐寿堂,也是关家西路院第三进大院子。垂花门里又有两个守门的婆子,看着膀阔腰圆的,着实是能守得住门户的样子。
怪不得话本子里都说大户人家入了二门内院,到了年纪的仆从连男的都不能留,只有丫鬟婆子和十三四岁的小小子们可以留在内院跑腿干活儿。
要是府里面都是这样的妈妈们守门,确实是用不着男人。轿子停在垂花门外,再往里就得谢九九自己走了,毕竟总不能把轿子一路抬到庞氏屋子门口去。
从入府到这会儿,其实也就一刻钟左右的功夫,便是自己抱着阿满走过来也谈不上累。
倒是坐在这轿子里一上一下的,还得丫鬟扶进扶出,搞得好大一个排场架势,也不知道是拿来唬别人还是唬自己的。
这话谢九九不过在心里打了个滚,半点异样都没露出来。
倒是阿满真成了个小乡巴佬,从轿子里下来进过了垂花门,沿着抄手游廊往颐寿堂正堂走,她牵着她娘的手,嘴里的哇声就没停过。
“娘,这院子真大啊,比家里大多了。”
阿满说的家是容县的谢家,因为不管是后来一家三口搬去的新宅,还是到了京城刚安顿好的宅子,阿满都还觉得陌生。
她不闹是因为爹娘和她春姨都在,但其实隔三差五她还是会问,咱们什么时候回家去。
“是啊,看那木芙蓉和山茶花开得多好,以后咱们在家里也种上些花可好。”
到底年纪小,谢九九不好让所有人都跟着阿满那小步子慢慢走,干脆把人抱起来给她指向廊下和院子里的花。
木芙蓉和山茶都还算耐寒,但眼下已经进了腊月,这些花儿要想成片成片的开花,就必须有暖房才行。这一看就是府里有专门打理花木的人奴仆和花房,要不然这花长不了这么好。
“不要花,养狗儿吧,咱们现在住的地方没有狗子也没有猫猫,不好。”
“行,那就养两条狗,两只猫儿,等过完年娘就带你去找狗。”
阿满长得壮实又可爱,趴在娘亲肩头看什么都稀罕看什么都觉得好,跟谢九九说话稚气中又带着点儿一本正经,活像个小大人。
看得一旁的丫鬟和婆子都觉得有意思,其中一个穿着打扮一看就是个管事的妇人,更是走一路夸了一路,夸得阿满都脸红了,肉嘟嘟的小手捧着自己的脸蛋儿直摇头。
“表少奶奶可来了,老太太和姑小姐都盼了一上午了,问了我们好些遍,这不奴婢刚躲出来,就正好碰上奶奶和满姑娘到了。”
一行人走到颐寿堂门口,已经有丫鬟从屋里出来给谢九九请安,出来的丫鬟穿着一身藕荷色的交领短袄配褐色百褶裙。
发髻上只有一根纯银无纹的簪子,鬓边带了一朵红色绒花,称得上点睛之笔。
米粒大的耳环十分素净,总之浑身上下并不见多么招摇的打扮,但站在那儿让人一看就能看出来十分规矩稳重。
看得谢九九心里忍不住感叹了一句,怪不得人要往高处走呢,这关家的丫鬟真就比多少普通人家的姑娘还要大方得体。
腊月的京城已经很冷了,颐寿堂里却暖和得连斗篷大氅都穿不住。脱下来的斗篷有丫鬟不知道拿哪儿去了,谢九九牵着阿满绕过各处里外的屏风,这才终于见着了关家的老太太庞氏。
庞氏去年刚过了七十大寿,裴元和谢九九还专门托人送了礼物来京城。这会儿看着坐在罗汉榻上的庞氏,谢九九并不觉得多么陌生,反而借着请安的时候,还仔细打量了一番。
人生七十古来稀,过了七十岁的老太太满头银发,脸上的皱纹也很深。要是没有这般雍容华贵的打扮,跟容县那颗大树下的老太太,也差不了多少。
这样的念头不过一瞬,谢九九进府前的那点儿紧张就散尽了。
领着阿满给庞氏这个老太太磕头请安过后,谢九九又被庞氏身边的老妈妈领着认了一通人,收了好些镯子玉佩做见面礼,才算周全了礼节。
这样的场合,最会说最能热闹的一贯是冯氏,先是拉着谢九九夸了一通,紧跟着又把阿满给抱了过去。
一向能说会道的谢大娘子这会儿在冯氏跟前竟是有些插不上话,只能挨着关令仪坐下来,看向自己的婆母关令仪,冲她笑得殷勤得近乎谄媚。
“别怕,知道你肯定不习惯。”关令仪也不跟她来虚的,腾出一只手在她手背上拍了拍,“等住上几天,熟悉了也就习惯了。”
第85章 第85章亲戚往来
“过几日便
是腊八,等过了腊八各处衙门就该陆陆续续休息了。
这几年你寄过来的文章你小舅舅都留着,编辑成了文集,等得了空让他带着你去拜见翰林院的严学士和吴大人。”
在关如璋的设想里,不管明年春闱裴元考得如何,只要得中进士就必定要入翰林院。先在翰林院里待上三年,之后家里会尽全力让他留在京城为官。
“你跟你表兄不一样,他们出生没多久就跟着府里回了京城,没吃过亏不知道给老百姓当官到底有多难。朝廷历来又一直都有不历州县不拟台省的说法,故而放他去任上历练。”
而裴元从小就在容县长大,前几年又已经在县衙里帮着做了许多文书类的事情。不管是人情往来还是民生经济,他心里多少有个底儿,不是那等从小锦衣玉食不知民间疾苦的人。
他跟正经的关家少爷之间所缺的,就是个正经八百的好出身。
出身得靠履历来弥补,关如璋给外甥谋划的路子便是先入翰林院拜名师,最好是在翰林院把资历熬足,在圣上和东宫跟前都挂了号,再出去外任历练。
去的地方偏远一些也无妨,等攒够了资历到时候再回京城,那路子就宽敞了。
关如璋的安排绝对算得上用心,便是裴元一时间也挑不出个不好来。只有一旁的关宁业没忍住轻轻嗤笑了一声,随即又不说话了。
而另一边的关如琅一听要去严学士府上,当即就摇摇头,一副‘我才不去触这个霉头’的样子。
“严学士那边要去大哥你去,我不带着元哥儿去找不痛快。前些日子二郎带着冬至礼上门,人家连面都没见,何苦再让元哥儿去受这个气。”
“那是这个孽障不争气,如何又能怪严学士不见。当年若是他能好好在国子监读书,如今……”
“罢罢罢,好好的日子又说这个做什么。父亲若是要当着表弟的面数落我,干脆我今儿就回衙门里住,您眼不见我,我也跟着心不烦。”
书房里除了裴元和关如璋、关如琅,还有大房的老二,关如璋的二儿子关宁业也在。
他比裴元大六岁,过完年就正经是而立之年的人了。
那年裴元送关令仪回来只听说有关家有个不愿意正经考功名,反而半路出家去习武还入了锦衣卫的二表哥。
当时关宁业不在京城,听说是锦衣卫有什么公务出京去了。这次见到了,才明白为何当时关如璋只要一提到自己这个二儿子就没个好气。
关宁业长得标致,或许是近年来一直习武,身板子要比裴元更壮实些。猿背蜂腰眉目俊朗,平日进出又都穿着锦衣卫才着的曳撒麒麟服,着实是个俊俏儿郎。
但他说话未免太气人了些,明知道要过年了,明知道老太太舍不得孙子,还非要拿这事来戳关如璋的肺管子,这不是找挨骂是什么。
“好好一个人,非要入什么锦衣卫。咱们关家的门风都叫你个孽障带累了,严学士当年待你如子侄,你倒好,一言不发就弃了科举,人家把你关在门外怎么了,你还不服气了!”
“我没不服啊,人家不让我进,我不就老实在外头等着了,等到天黑才回来难道还不成,非得我跪着求人家让我进门,那样就好看了?!”
越是知道不该吵,父子两个就越是争执得厉害。好在裴元也算见过世面的人,以前在府学的时候自己为了文章跟章世铮吵得天翻地覆的时候也不是没有。
他看得出来关宁业和关如璋这父子两个之间虽吵得凶,但绝不可能闹翻。
他也如同坐在一旁看戏的关如琅一样,就这么稳稳当当的看着他们吵。
等两人吵完了,又续上之前说到一半的事情,商量过年前裴元到底先去哪位大人府上拜见才好,仿佛之前的争吵从未有过。
前院书房里男人们凑在一堆,好不好说的都是前程。后院颐寿堂中女人们聚在一起,说的都是男人和家中事务。
屋里除了冯氏和杨氏这两个长辈,还有冯氏的两个儿媳妇。
大奶奶金氏是个气质极好容貌平平的女子,看上去有个三十大几的岁数,身边还坐着个十来岁的姑娘,张口唤她做母亲。
二奶奶小冯氏五官明艳大气,动作之间颇有一番风流韵态。来之前裴元就跟谢九九说过,这个小冯氏是冯氏的侄女,也是岭南冯家嫡出的姑娘。
当年冯氏嫁给关如璋,是两家各有倚仗各取所需。后来小冯氏嫁给关宁业,则是冯家以当年在岭南助关家站稳脚跟的恩,跟关家联姻成了更加亲近的姻亲。
冯氏带着两个媳妇和孙女坐在对面,自己这一边坐在关令仪另一侧的则是杨氏,和一个长得虎头虎脑七八岁上下的小男孩儿。
谢九九记得他,那年关如琅去容县,喝醉了酒拉着关令仪嘀咕家里的事,说得最多的就是当时刚启蒙一年就气走了好几个先生的儿子:关继业。
关如琅这几年一直在詹事府当官,翰林院侍讲的官职虽还兼着,但被圣上宣召进宫的时候已经不多了,更多的时候还是在东宫给太子讲学。
太子五年前出阁参与政事,关如琅与其说是给太子讲学,倒不如说做的是太子的参谋。
不过如今圣上正当壮年,即便太子的东宫稳如泰山,底下的文武百官也暂时起不了不该起的心思。
这么一来关如琅这几年的心思起码有一大半都放在小儿子身上,顽劣不堪把老师气走了是不是?那就关大人自己上。
书背不下来就读,十遍不成就读一百遍,一百遍还不行就二百、三百,总之背会了为止。字写得不好也是同样的法子,总之只要关继业书读得不好,他这个当爹的就跟他死磕。
从小就聪慧过人的关大人觉得这世上不可能有真的读书不开窍的人,没开窍肯定是因为没用心,为了儿子读书的事,杨氏这个想来温言细语的二奶奶,都不知道跟关如琅吵过多少回了。
今天关继业本来还得读书,压根没时间过来。还是老太太亲自发话,让身边的嬷嬷亲自去前院书房才把人接了来。
论辈分谢九九算是他的表嫂,论年纪关继业也就比阿满大四岁。或许是真的不用读书就高兴得不得了,关继业见庞氏把阿满搂过去亲近,他也笑嘻嘻的凑过去,直围着阿满打转。
“我娘说表哥表嫂是从南边一路过来的,你这么小小一团,难道也是跟着我表哥表嫂千里迢迢才到京城的?”
“是啊,我们先坐船,又上了岸,之后又坐船又坐马车,坐到我都穿袄子了才到这里。”
阿满说不清自己走了多远的路,她只记得自己坐船又坐马车的,“京城跟我家不一样,我家冬天没这么冷也不会下这么大的雪,你们这里太冷了,不好玩儿。”
“可、可……”关继业没想到阿满会这么说,一下子就着急了,“可下雪也好玩儿的,可以堆雪人打雪仗,这几天我两个侄儿病了,不敢让他们出门,等他们病好了,我们带你出去滑冰。”
关继业读书虽不行,说起玩儿来那可是一套一套的。他外祖杨家祖上是侯爵,虽传到杨氏父亲这一辈儿爵位到头了,但府里的大小还保留着世家底蕴。
每次关如琅压着儿子读书读得太狠了,杨氏就差人去娘家,让娘家母亲派人来把儿子接走,去外祖家松快几日。
但外祖家再好,也不如自己家好。都要过年了,关继业不想去外祖家里更不想读书,最好的法子还是哄着阿满这个新来的外甥。
她刚到京城,要是她说想玩儿,自己这个当小舅舅的难道不陪着?这不就能名正言顺不读书了!
关继业只是读书一道不太行,别的方面机灵得很。可惜他这点小机灵别说一屋子大人,就是阿满都发现了。
连连摇头;“我家里也有个舅舅,他也读书。他读书都要读到过年前两天才休息,你这个舅舅怎么一说就是带我去玩儿,我不用你带我玩儿,我家里有人陪我呢。”
阿满从记事起,就被隔三差五抱到云客来去。见的人多了,说话就也像个小大人。她这会儿牵着关继业的一只手,说的话却叫人涨红了脸。
偏阿满说完又冲他笑,随手拿过一块玫瑰糕问他这糕子味道这么好,是拿什么做的。弄得臊红了脸的关继业生气都生不起来,还转身把装点心的攒盒捧过来,一样一样跟阿满说。
“这孩子聪慧,咱们家这么多孩子数她最聪明。元哥儿媳妇,这么聪明的姑娘可不能耽误了,在家的时候你和元哥儿可曾给她找先生启蒙
了?”
“回老太太的话,还不曾呢。之前商量过,可一想先生请回来没多久就得来京城,就干脆再等等。”
谢家办了个私塾,时间长了就知道请先生也得掐着时间。谁家的西席都是年初就请回去,没什么大问题一请便是一年。这一年谢家和自己多少事,请了先生正经上课的时候也不多。
“县城里要找个能放心的女先生是不容易,好在一家子如今都团聚了,等过完年再慢慢寻摸。这事到时候交给你大嫂子去办,她认识的人多。”
“劳烦老太太费心了。”
谢九九起身给庞氏道了个万福,又转过身冲冯氏福了福身子,却没明说这事需不需要冯氏和关家来办。
亲戚嘛,人情之间有来有往便是亲戚,但要是家里什么事这老太太都要插一手,那就有些不大好办了。
人老成精,庞氏都七十多的人了,如何看不出来谢九九对自己是尽量尊着却算不上亲近。她也不多计较这些,只说府里已经把颐寿堂后头的停云斋收拾出来,今晚上说什么都要留下。
晚间的酒席摆在颐寿堂里,一直等到要开席的时候裴元才跟着两个舅舅往后面来。
庞氏见到裴元可比见到谢九九和阿满要激动多了,难为裴元这么瘦瘦高高的人,被老太太拉着坐到身旁,心肝肉的揉搓了好一通才把人放开。
谢九九抱着阿满坐在关令仪身边远远看着,没觉得祖孙情深多么感动,心里想的只有裴元这般塌着腰弓着背,也不知道这个姿势难受不难受。
倒是阿满一直看着她爹,来之前谢九九就嘱咐过女儿,来了关府有什么不明白的,只要娘在身边就小声的问娘,人多不好问的时候就把问题记着,等只有爹和娘的时候再仔细的问。
现在她看着她爹被老太太这般起腻,就觉得她爹肯定不舒服。所以也不管之前娘跟她叮嘱过的话,踮着脚从椅子上蹦下来就往庞氏那边去。
庞氏还以为曾外孙女是来找自己,手都朝阿满这边伸了过来。却不想小家伙是来找爹爹的,抬手扯住裴元的袍角要抱。
第86章 第86章喜欢漂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