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得到这个消息,萧棠刚刚出浴。
前来传话的并非吴年,而是另一位面熟的内侍,萧棠再三确认:“太子是说今晚?”
内侍颔首,恭敬道:“马车已在宫门外候着了。”
并非与她商量,而是太子下的命令。
可至少从前,吴年都会给她留足了梳妆打扮的时辰,头一回像现下这般匆忙。
萧棠只得让内侍多等一刻钟,她如今身容潦草,实在不便再去见人。
坐在镜前,主仆两人都不约而同地从铜镜中瞧出了对方脸上的诧色。
“吴公公也没有提前来找奴婢,往常都是提前一日,至少半日通知潇湘殿的,且前几日才召过,怎么会突然这么快?”
瑞雪喃喃着,替她擦干净鬓边湿润的发丝,重新绾了个简单的发髻,揣测道:“太子今日应当是临时起意的吧。”
萧棠轻轻蹙起眉。
瑞雪又问:“殿下遇见太子了吗?”
萧棠低低应了一声,想起宴上那碗糖浇樱桃,又想起私下与皇后的那番话,脑子一时乱如麻。
瑞雪:“不如殿下又装病吧?就说是受了雨,有些风寒,怕过了病气……”
“不,我去见他。”
萧棠深吸一口冰凉的空气,才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道:“我要同他说清楚,以后便都不必再去了。”
拿着梳篦的手一顿,瑞雪大惊失色,舌头都打了结:“这么大的事,殿、殿下还先三思啊!”
萧棠已经想得很明白,皇后给了她谈婚论嫁的机会,她若想要离开燕京,远离这些是非纷争,就必须得牢牢抓住。
她一个囿于深宫的女眷,父兄阵亡,母亲早逝,所谓的亲族与她关系浅薄,又远在江南,对燕京中事鞭长莫及,无能为力。
若是没有靠山,到了年岁,就只有被那些贪声逐色的权贵子弟挑拣与唐突的份。
但若有皇后娘娘金口玉言,她便可以安安心心地挑选一位妥帖的郎君,顺顺利利回到家乡安稳度日。
燕京城这地方,一块石头随便砸进人堆里都能砸死五个朝臣三个公侯,她的公主虚名自然是不够看的。
可是若远在江南,地方的衙府总要敬她两分,加之夫家照拂,她总不必再像现在这样难堪。
况且,等到了江南,她也可以同母族那边的人联系,多加筹谋,想办法在当地站稳脚跟。以后就算所托非人,也有了自己的倚仗跟底气,不必再像这般日日如履薄冰。
前前后后,她都想好了。
萧棠知道自己的想法带着些天真,但无论如何,总比坐以待毙来得好。
况且,尽管皇后没有明说,但她隐隐有预感,皇后也想让她这个烫手山芋离开燕京。
既是如此,若再有哪个燕京的世家子弟看中了她,再闹出什么事,皇后肯定也会想办法庇护她万全。
她再不必去求魏珣,不必再与魏珣各取所需。
若是继续与太子殿下保持着这般见不得人的关系,又怎么另觅夫婿?倒不如先寻个借口,与东宫断了私下的来往。
装病只是缓兵之计,她要快刀斩乱麻,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想清楚这一点,萧棠原本仓皇的心瞬间有了底。
梳妆完后,她又命瑞雪拿来已经绣好的香囊。
接着挑选衣裙时,萧棠斟酌片刻,选了件寡淡无味,还会衬得脸色憔悴的素色绸衣,与白日明丽的装束判若两人。
…………
暮色四合,暴雨滂沱,马车稳稳地停在那处宅邸前。
吴年早已撑伞候在门口,见着她,神情有几分复杂。
萧棠主动唤道:“吴公公。”
“姑娘安好。”吴年冲她笑了笑,姿态倒是跟从前一样恭敬。
待撑起伞,他才对她说:“今日这雨下得突然,奴才正好在西山附近,原本是想去接公主,不料……还有旁人,便作罢了。”
萧棠心头咯噔一下,天底下竟然真有这么巧的事情。
既然吴年知道,魏珣肯定也知道了。
吴年点到为止,不再多说,萧棠紧紧咬住唇,忽地有些不妙。
她虽准备与魏珣一拍两散,却只打算用冠冕堂皇的借口,譬如两人的关系若是被别人发现后不安全云云,绝口不会提旁的事。
萧棠清楚那些男女间的人情世故弯弯绕绕。她要是为了别的原因要离开他,兴许还可以商量,若是明摆着为了琵琶别抱,那对一个男人来说,跟挑衅有什么区别?
要是能选,她只想与魏珣好聚好散,万万不想与他结仇。
收回神,她柔柔地朝吴年颔首,做足礼数:“多谢公公提醒。”
幽庭曲沼,修竹荫阶,一径绿云直入游廊。走到廊下,吴年收起竹伞,另一位侍女上前递给她刚沏好的茶,说让她送去给太子殿下。
萧棠轻轻停顿了一刻,柔声重复了遍:“是要我送去书房?”
侍女:“是。”
往常魏珣有事时,她都是直接去寝房等着他。至于宅邸之内有什么别的东西,她一律不看、不问、不知道。
魏珣大抵对她的乖巧也很满意,从未提过让她去旁的地方。
头一回前去魏珣的书房,萧棠差点走错了路,还是得内侍指引,才拐回了原道。
训练有素的侍从们不曾发出半点多余的声响,但淅淅沥沥的雨声之下,似乎仍有什么奇怪的动静。
靠近书房后,那动静愈发明显,似远似近,如鬼如魅。
她在门外停住脚步:“……太子殿下?”
“进来。”男人的嗓音平淡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