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棠全然不知上首发生了什么,安静地享用完了那一碟糖浇樱桃。
最后一颗下肚时,只见一内侍匆匆入内,在太子殿下耳侧低语两句,太子跟着站起了身。
众人眼观鼻鼻观心,立即起身行礼相送。
萧棠再次跟着其他人站了起来,余光瞥见魏珣缓步走下台阶,与她擦肩而——
出乎意料地,男人忽然在她案桌前停了下来。
停顿的一瞬被无限拉长,萧棠的心顷刻就提到了嗓子眼。
若是之前,她不会多想,可刚刚魏珣蓦地关照了她,这又是要做什么?
还好,没让她紧张太久,便听见男人身后的吴年恭敬地道:“长宁公主若有什么东西要转交给殿下,拿给奴才便是。”
萧棠怔了怔,侧过头,才发现刚刚原来是她旁边的长宁公主唤住了魏珣,魏珣才因此正好停在了她面前。
……原来不是为了她,她放心了。
见只是魏珣的内侍理会了她,长宁公主的脸上明显有几分窘迫。
可她也知晓魏珣有要事在身,如此打扰已算是唐突,若是从前,长宁公主绝不会做这种事,今日完全是瞧见萧棠得了恩赏,头脑一热才忽然叫住了魏珣。
长宁公主知道,魏珣肯停下来看她一眼,都是看在这儿人多,不想让她下不来台的份上。
想到这,长宁公主连忙让身边侍女将东西转交给了吴年,歉意道:“我只是想将自己写的诗文拿给太子哥哥瞧一瞧,怪我叨扰太子哥哥了。”
魏珣:“无事。”
他的声调平和,就算没有什么情绪,也叫人觉得如沐春风,心头熨贴,对这位天人之姿的太子殿下愈发倾慕崇拜。
除开今日,从前,萧棠还从未听见魏珣用这样的语调跟她说过话。
做兄妹时没有,之后便是同床共枕,抵死缠绵,情况似乎也没有变化。
尤其是私底下,她若叨扰了他,男人只会瞥她一眼,一言不发。
好像再同他多攀谈一句话就会自取其辱。
他分明能装得如此天衣无缝,可独独在她面前时,连装都懒得再装下去。
回过神时,魏珣已经离开了,宴会也跟着步入了尾声。
往常宴饮结束,这群爱好享乐的王子皇孙们并不会立刻回去。在西山殿设宴,也正是因为背后西山上有一大片园圃,可供众人呼朋唤友、继续玩乐。
这样的场合一般都跟萧棠没什么干系,她识趣地起身欲走,刚踏出西山殿,便忽地听见身后传来道熟悉的声音:“淳和公主还请留步——”
萧棠站定,转过头去。
坤宁宫的严嬷嬷冷着脸道:“娘娘宴下要单独见你,公主先候着吧。”
萧棠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余光瞥见殿中稳坐的皇后娘娘,连忙低声道:“敢问嬷嬷可知,娘娘见我是为何事?”
严嬷嬷的口风却严得很,一个字都不曾透露,只是守着萧棠不许她离去。
又是邀她来这事关姻缘的赏春宴,又是私下见她,种种行径一反常态,萧棠生出许多有的没的联想。
她的第一反应,便是自己与魏珣的关系是否已被皇后察觉。
但不应该,东宫有足够的手段掩人耳目才对。
她擅自出入皇宫,屡屡夜不归宿,东宫都已经命人打点过。
吴年已经跟她通过气,就算有人手腕了得,抽丝剥茧地往下查,最多最多也只会查到她前往了宫外家父名下的旧宅。
虽然犯了宫规,但她到时候用一句思念亡亲也能应对过去。
哪怕皇后娘娘是魏珣的亲身母亲,应当也没办法打探到他私底下那些荒唐之举吧?
胡思乱想着,席上的其他人已经全部离开,严嬷嬷领着她回到西山殿里。
大门合上的声音厚重而清晰,将萧棠一下子拉回现实。她垂首行礼:“请皇后娘娘安。”
隔了好一会儿,高台上才传来妇人不紧不慢的声音:“抬起脸来。”
萧棠愣了一下,才依言抬起了脸庞。
午后晴光宜人,光华斜入窗棂,映在少女姝色明丽的脸上。
严嬷嬷眯起眼睛,再度正眼打量起萧棠。
少女虽抬着脸,视线却仍规矩地低垂着,显得十分温驯柔顺。
饶是严嬷嬷再看不惯淳和公主,也不得不承认,这位公主殿下是颗蒙尘的明珠。
她见过五湖四海采选进来的美人,那都是各地拔尖的灵秀,环肥燕瘦,莺莺燕燕,却少有人能与淳和公主的样貌媲美。
饶是她再安静,再卑微,也无法遮掩住那一副艳绝燕京的皮囊。
可这世道,拥有如此美貌却无法自保,便如稚子抱金行于市,未必是件好事。
且不论对萧棠一见钟情的回屹可汗,严嬷嬷还记得一年之前,皇后娘娘母族那位世子也曾闹着要娶萧棠为妻。
淳和公主的身份哪里够上做高门妻、世子妃,侯爷跟侯夫人当然不能同意。
可那混世魔王纨绔惯了,是个犟骨头,又不知道被萧棠下了什么迷魂药,就是指名点姓非她不娶。
为了同萧棠多些来往,还特意大闹家中,相逼侯夫人去找皇后娘娘说情,将淳和公主也破天荒地列入了去行宫避暑的名单。
只是那世子在行宫中不知怎的,竟胆大包天酒后失言。家族唯恐牵连到太子殿下的声誉,连夜将他送到千里之外的叙州府,他与淳和公主的事才没了下文。
也幸好如此,不然依照世子的性子,想娶谁绝不会轻易松口,估计要让皇后娘娘头疼好一阵。
萧棠体弱多病,常年深入简出,都能接二连三惹来那么多番倾慕,也不知假以时日,她若是再长开些,多露几次面,还要掀起多大的风浪。
当真是个祸水。严嬷嬷心头感叹了一声。
投到她脸上的目光持续了不短的时间,萧棠一动不动,任由人打量。
忽然,她听见皇后开门见山问:“本宫记得你已经及笄了,可有心属的郎君?”
萧棠顿了一顿,才柔声应道:“不曾。”
皇后又问:“之前可有什么指腹为婚的娃娃亲?”
“也不曾。”
“……寻常人家的女儿,到这个年岁大多都定了亲,出了嫁,最迟也该让家里人相看夫婿了,倒可怜了你。”
皇后抚着指尖丹蔻,说着可怜,慢悠悠的语调却未必有多少真情实感的怜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