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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这是什么曲子?”

对上白衣少女纯澈清灵的眸子, 杨卿臣愣了一下,放下手里的洞箫道:

“这是我自己写的,叫《星河碧波曲》。”

“夜静星河出, 耿耿辰与参。难怪我听到这首曲子, 有一种在浩瀚星空中遨游之感。”

少女的眼中闪过一抹亮色:

“只是此刻是白天, 若是在夜晚之时, 在河水中,星辉如诗,银河倾泻, 听这首曲子就更应景了,就是那句那句”

少女的语气顿了顿,一时间想不起那句诗了。

“醉后不知天在水, 满船清梦压星河。”

“对, 就是这一句!”

少女语气欣喜,从芍药花后走了出来。

此刻, 杨卿臣才彻底的看清了她的容貌,少女一袭白衣,约摸十五六岁, 眉梢眼角, 颇有天真稚气,但却如同天上的仙子般清丽脱俗。

他望着她,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那句诗,清水出芙蓉, 天然去雕饰。

“你是谁呀?为什么会来这里?”

“我叫杨卿臣, 是书院的学子。你呢?为什么在这里?”

“师傅和娘都叫我千夜,我就住在书院后面的上清宫!”

少女的脸上露出一丝天真烂漫的笑意:

“我是乘着师傅不在,才偷偷溜出来的!”

原本, 杨蔓娘是考虑将女主的性格,也设置成小龙女那样清冷脱俗、孤傲高雅一些。但是考虑了许久,觉得十七郎的性格,本来就不够外放,偏向沉默寡言,如果再设置一个气质过于冰冷的女主,恐怕会cp感不足,缺乏那种初恋的纯爱感。

所以,她最终将千夜的性格,设置成一种不谙世事的至真至纯,像赵灵儿一样的小仙女。

佛轻颦浅笑皆动人,千夜这嫣然一笑,如昙花盛开,美玉生晕,将身上的清冷冲淡了大半,让对面的杨卿臣也忍不住笑了,他将洞箫收回腰间,笑着道:

“你是上清宫的女道士?”

“唔,是俗家弟子!幼时总容易高热,差点夭折,后来师傅告诉娘说我命格轻会有劫难,要我在上清宫修行不见生人,等到十七岁还俗,便可一生顺遂了。”

千夜也学着杨卿臣一般,坐在山石上,双手托腮,美目中露出一丝渴望:

“我不到一岁便来这里了,再有一年就满十七,就可以看看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了!”

杨卿臣听她这般说,心里顿时生出了一丝怜悯。

暗想自己虽然从小无父无母,却也是自由的,千夜竟然十六年都不曾见过外面的世界。望着这个美貌却孤独的少女,杨卿臣的内心瞬间升起一丝不忍,他鬼使神差的说了一句:

“我带你去外面看一看吧!”

“天哪天哪!十七郎居然用轻功,带着千夜出去了!”

曹家族学,自从千夜这个女主出现之后,女子族学里,小娘子们又活越起来了,每天早上都叽叽喳喳的讨论新章节的内容。

“就该出去,千夜好可怜哦!”

曹绵拖着腮,一脸同情和不忍的道:

“我看的都好想哭,千夜这么美,却过的这么可怜,她都从来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十六年啊,这简直是在坐监牢,真不知道她是怎么过来的!”

“就是,生病就去找大夫,千夜她娘怎么这么糊涂呢,将女儿放在道观里怎么能治病,这么多年,怎么忍心呢!”

曹晴闻言,也忍不住附和道。

她们这些大家闺秀,虽然不是说每天都出门玩儿,但是一旬也能出去五六天的,平日里也有姐妹们相伴玩乐,完全无法想象,千夜这样一个青春年华的小娘子,被关在道观里修行十六年是什么感觉。

“也许是真的为了避开劫难呢?这种事情,肯定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千夜她娘也是爱女心切吧!”

“再爱女心切,也不能这样啊,太残酷了。”

曹溪有些感慨的道:

“我记得小时候,有一段时间离开我娘,去外祖母家,我都哭了很久呢,也不知道千夜小时候偷偷哭过多少次!”

“不过还好十七郎出现了!他们俩一起飞出围墙,去瓦子里玩儿,千夜还头一次看了傀儡戏,还吃了冰糖葫芦,天哪,千夜居然都没有吃过冰糖葫芦,她居然不知道那是咬着吃的,居然一直舔,还问十七郎这颗糖为什么长得跟果子一样,哎!为什么觉得她好可爱又好可怜哦。”

曹溪展开手上的朱雀门小报,一脸又是心疼又是喜爱的道:

“十七郎还给千夜买了十二生肖陶人儿。哈哈,你看千夜,她居然不知道买东西要付银子的,居然看到陶人儿好看,拿了就走,真是单纯的让人怜爱哪!”

为了表现千夜的不谙世事,杨蔓娘描写了许多这样的场景,倒是让看书的夫人们和小娘子们对千夜越发的怜爱了,都希望十七郎能多带她看看外面的世界。

“你们说?十七郎会娶千夜吗?”

“肯定会啊!千夜那么美,还听的懂十七郎写的曲子,他们明显是伯牙子期一样的知己啊,当然要在一起!”

“就是,他们那么般配,当然要在一起!”

“可是,十七郎如今这般出色,等他再中进士,不知多少人高门官宦人家会捉婿呢,说不定皇帝都会把女儿嫁给他,千夜怎么能抢的过!”

“是啊,千夜这样不谙世事,又不懂管家俗事,若是没有一个高贵的出身,做十七郎的正妻恐怕不合适的!”

“那可以做妾嘛!娇妻美妾多好!若我是十七郎,就找一个贤惠大度的正妻,让千夜做小妾,再好好照顾她不就是了!”

一道声音,从门外传来。

接话之人是曹家三郎曹珉,他刚从隔壁男子族学出来,路过女学听到家里的姐妹们讨论,便笑嘻嘻的插话道。

他也是《杨卿臣的随身师傅》的读者,但是他更关注书里面十七郎的武艺和内力,所以考虑问题更多的是从当下现实的角度。大抵世上的男人都是这样自恋,长个猪哥样也觉得自己魅力无限,可以对女人挑挑拣拣的。

可惜这里是女学!曹珉话音儿才刚落,便被家里的姐妹们给喷了!

“老三你闭嘴!千夜那么美那么好,怎么能做小妾!”

“就是,还小妾,老三你配吗!你好歹照照镜子,千夜是你能肖想的吗?”

“三哥,你这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自不量力!”

被家里的姐妹们一顿秋风扫落叶的狂喷讨伐,曹珉顿时郁闷了。

摸了摸鼻子,悻悻的道:

“我就说说啊,不就一个道姑嘛,你们至于么!”

“千夜才不是道姑,三哥!她是神仙妹妹!”

曹珉转头,发现自家七弟正气鼓鼓的瞪着他。

“额你小子凑什么热闹!”

曹珉无语,这小子还是不是男人了,居然不站自己这边儿。

“反正不许你污蔑神仙妹妹!”

不得不说,曹家最痴迷千夜的人,非曹七郎莫属。

从第一次看书,曹七郎就已经喜欢千夜了,用现代的话说,就是梦中女神,其痴迷程度,几乎和段誉第一次见到神仙姐姐的玉像不相上下。为了能见到神仙妹妹,他不光跑去太学后山吹箫,无功而返之后,又换了个法子,每晚睡前都碎碎念神仙妹妹,试图能在梦里见到。

如今一听曹珉这么污蔑心中女神,顿时触发了曹七郎的愤怒属性,虎视眈眈的瞪着他,如果目光有温度,曹珉估计已经被洞穿了。

“算了,你小子魔怔了!”

曹珉无力吐槽,直接撤了。

不得不说,曹七郎这一声神仙妹妹虽然有些突兀,但众人仔细一想,却并不违和。千夜可不就是一个活脱脱的神仙妹妹么!

所以,神仙妹妹这个称呼很快便传遍了汴京。

倒是让写话本儿的杨蔓娘知道后有些惊讶了,神仙妹妹,难道不该是神仙姐姐嘛?

“怎么会是神仙姐姐呢?大姐,千夜才十六岁,十七郎十七岁,她比十七郎小一岁哩,当然是神仙妹妹啊!”

老三杨盼娘一脸不解,显然不明白大姐怎么会有这样奇怪的疑问。

“大姐,你还没说神仙妹妹究竟是什么身份呢,她给十七郎说她有娘的,那肯定不会是天上掉下来的啦!”

杨盼娘一脸兴致勃勃的分析道。末了,又一脸期待的道:

“大姐,神仙妹妹会嫁给十七郎的,对吧?”

“额”

这个问题,是杨蔓娘这段时间被问到最多的,不光老三杨盼娘问,老二杨士林也问,东主朱旭也问,还有无数的大宋读者都写信来问。甚至,就连《新闻》上也专门点评,说十七郎和神仙妹妹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还公开催促,让墨瑾公子快点让这一对璧人成亲。

甚至,街上还有不少铺子都闻风而动,都做了神仙妹妹和十七郎的小陶人儿售卖,引得汴京的小郎君和娘子们争相购买。

书房里,杨蔓娘一边研磨,一边考虑接下来的剧情,不得不说,千夜身份的事情,还有嫁人的事情,现在写还为时尚早。

她打算,先让神仙妹妹和十七郎先好好的谈一场纯纯的恋爱。如今的小说话本儿,男女主角一相遇,就开始考虑结婚生子,直接跳过了恋爱这个程序,但杨蔓娘不打算这样。

所以,新章节里,杨蔓娘详细的描写了十七郎和千夜每一次相处,他带她去吃瓦子里的美食,看蹴鞠和相扑表演,教她怎么嗦田螺,怎么打锤丸。他骑马带她去郊外,看牛羊成群,看美丽的花海,送她蒲公英编的戒指,自制的风车。他带她飞上上清宫的屋顶,在美丽的夜色下,一起看烟火,坐在屋顶上看星星,教她吹奏那首《星河碧波曲》。

总之,这是一场极尽纯粹,甜蜜,浪漫的相处。

发乎情,止乎礼,却也藏于心。

这甜甜的恋爱,看的小娘子们直冒粉红泡泡,只是看着他们相处的如此美好,却也从未彼此正式的表明心意,也把小娘子们给急坏了!

报房那边,每天都会收到一大筐读者来信,都是催促她让两人快点在一起的。

显然,他们已经忘了这是一篇男主事业文了。不过作为话本儿作者,杨蔓娘却不会忘。

在描写两人相处期间,她就穿插描写了十七郎顺利的通过了乡试和会试,并且都中了头名。

如今,自然是最重要的殿试了!

今日是四月二十一,一年一度的殿试之日。

一个时辰前,学子们完成了殿试考试。

此刻是午时正,皇帝在太和殿举行传胪大典,宣布殿试的最终结果。

无数学子都屏息凝神,焦急的等待着自己的名次。

“二甲第十一名,大名府学子,赵璀。”

“一甲第三名,汴京学子,张帆。”

“一甲第二名,岳阳学子,周墨。”

“一甲第一名,汴京学子,杨卿臣。”

最后一刻,听到自己的名字,一向沉着冷静的杨卿臣,忍不住握紧了拳头,眼中露出喜悦之色。

“恭贺杨兄,考中头名状元!”

“恭喜了,十七郎!”

无数人向杨卿臣道贺,无数的朝官都一脸羡慕的看着杨老大人,能有这样出众的孙子。

就连话本儿之外的汴京人,也是一脸的欢欣鼓舞,为十七郎高兴激动起来!

“哈哈!不愧是十七郎!太争气了!”

朱骷楼茶馆儿里,众人哈哈大笑道。

“是啊!连中六元,这可是要载入史册的!”

这可是状元哪!中了状元,还连中六元!

在这个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年代,这绝对是读书人最高的水平,是绝对光宗耀祖的成就!其实在以往的话本儿小说里,已经有不少男主中状元的描写,但是大家读罢也都是一笑而过,并不觉得怎么样。

但是十七郎不一样,他完全是汴京人从小看着长大的,从一文不名受人欺负,到一步一步取得了今日的成就,吾家有儿初长成,大家又怎么能不激动,不觉得爽快呢!

“哎呀,不容易哪!我感觉像是自己的儿子中了状元一样!心里那个美啊!话说,如今十七郎已经中了状元,接下来该成家立业娶亲了吧?”

“哈哈,那肯定的,应该要娶那神仙妹妹了!”

“当然要娶神仙妹妹,别个除非是公主,否则也配不上十七郎哪!”

“墨瑾公子真是厉害哪!”

茶馆里,看着激动的讨论着的人群,岳阳老生语气赞叹的道:

“我原以为,她在书里一直迟迟不写十七郎的女人,大抵是女儿家面皮薄,不好意思写这样娇妻美妾的事儿,谁曾想人家这水平高啊,能另辟蹊径,哈哈,如今神仙妹妹一出,你瞧瞧,谁还记得别个?”

“老岳你这段日子,可是对墨瑾公子推崇备至啊!”

旁边的撰稿刘思喝了一口茶,笑着道:

“不过说实话,这神仙妹妹确实风靡汴京啊!听说前些日子,太多学子跑去太学后山吹箫了,水平参差不齐,大晚上呜呜咽咽的,还挺吓人。后来太学学正干脆让人把后山给围起来了,再不许人上去。”

“哈哈哈!竟还有这事儿?”

“可不么,不光如此,我家儿子最近也学吹箫呢!”

刘思放下手里的茶盏,哭笑不得的道:

“还有我家的小闺女,最近缠着她姐姐也缝了一身儿白裙子,见天儿的穿着进进出出的学神仙妹妹,给我老娘瞧见了气的直骂,说是在诚心咒她。”

“哈哈!这墨瑾公子可真是以一己之力,改了汴京人的习惯哪!”

岳阳老生顿时忍俊不禁,哈哈一笑道:

“看来,下一章十七郎该娶神仙妹妹了,这话本儿也要大结局了!”

“不错,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这结果算是彻底圆满了!”

刘思笑呵呵的附和道。

可以说,岳阳老生和刘思的想法,几乎是汴京百分之九十九的人的想法。

但,事情真的会如他们所想吗?

第82章

当然不!

这可是男主事业文, 中状元怎么能算男主的结局呢?这只是开始啊,当然要继续写男主做官,继续奋斗了。

按着惯例, 大宋状元及第, 在初授官职之时, 一般是从六品或正八品官, 具体职位包括将作监丞,大理寺评事,判官、推官、著作郎这些。虽然这些官职都不算显赫, 但却是步入仕途的重要起点,也是进士们锻炼才干的极好机会,若是做的足够出色, 升迁的速度是非常快的。

比如, 大宋太宗时代的名臣吕蒙,他当初考中状元后, 最初就被授予的职位就是从六品的将作监丞,之后很快便担任皇帝的制诏,翰林学士、参知政事、户部尚书、最后更是三次登上了相国之位, 封许国公, 授太子太师。

所以,十七郎状元及第后,最初被封为大理寺评事,也就是现代最高法院的法官助理。一年之后又因为其出色的能力和才干, 被皇帝器重, 很快便破格提升他为从五品大理寺判官。

其升官速度,已经达到了他这个年代的年轻人所能做到的极限。

但是,在感情方面呢?他依旧是单身, 没有成亲,身边也没有一个妾室和通房,他拒绝了族长杨老大人的安排,也婉拒了上司和同僚的提亲。

是的,他已经有了意中人。

“什么?你要去于阗,那是在哪里?”

“于阗在汴京的西面,是一个西域之国,那里地势低很热,毗邻且末、鄯善,莎车,盛产美玉,还有你喜欢吃的葡萄。”

因为文武双全,办事干练有能力,所以,十七郎很快便在所有的新科进士中脱颖而出,得到皇帝的青眼和信任,安排他作为使节,护送四皇子出使于阗。

“那里,很远吗?”

千夜的眼中闪过一抹担心,心中万般不舍。

“很远的,圣上让我明日就要出发,一来一去应该要半年,可能要错过你的十七岁生辰了。”

十七郎的眼中闪过一抹歉意,还有七日便是千夜十七岁的生辰了,他原本是打算生辰当日和她表明心意,再商议去她家提亲的,如今看来,只能等从于阗回来了。

他望着千夜美丽的脸庞,语气郑重的许诺道:

“你放心!”

十七郎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你放心,但千夜却明白了,可女儿家的羞涩,还是让她故作矜持。

“没头没尾的,你叫我放心什么?”

十七郎笑了,解下腰间的洞箫递给她:

“等我回来你就知道了!”

“才不要等你哩!”

“那就我等你!”

这世上的事情,就是这样一语成谶。十七郎和千夜都没有想到,两人最后的这句话,后来竟然成了真。

按着原本的计划,十七郎半年便能回到汴京,但是因为中途出现了变故,回来的中途遇上了马匪,使团整整推迟了一个月才回到汴京。

他成功的交接了差事,被龙颜大悦的皇帝,破格升为正三品中书侍郎兼翰林学士。

这是真真正正的破格提拔和重用。相当于负责朝廷事务的同时,还兼职给皇子们授课。虽然,现在还没有立太子,但是未来的太子,肯定会从他所教授的众皇子中而来。所以某种程度上来说,杨卿臣也算是为王者师了,这几乎是这个年代的读书人的最高理想和目标。

可以说,十九岁的杨卿臣,深受皇帝的看中,他的仕途像坐火箭一样的顺利而高速,是大宋官场冉冉升起的权力新星。

此刻的他,恨不得飞奔到上清宫去见千夜,向她表明心意,和她一起分享这份喜悦。

“爱卿此行有大功于国,先不要急着告退,你被西域的风沙吹了大半年,也该享受一番中原的富庶繁华才是。哈哈!今日是我纯懿公主和西夏王太子成亲的日子,朕在宫中赐宴,爱卿还是先随朕一道去赴宴才是。”

皇帝显然是非常欣赏他的,自然不肯让他就这么出宫。

“是。”

杨卿臣只好克制住心中的急切,整理朝服,随皇帝一道来到大庆殿。

杨卿臣到的时候,大庆殿已经坐满了人,皇帝,皇子公主,后宫嫔妃,来自辽国、西夏、高丽、大理、大食、金国,回纥、于阗,三佛齐国、真腊的各国的驻京使节,还有朝廷的文武百官、各州驻京城的进奏官汇聚一堂,但他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长公主身边,一身大红嫁衣的千夜!

杨卿臣瞬间愣住了。

她怎么会在这里!

他怀疑自己是太想念她了,以至于眼睛出现的错觉。

“哈哈,爱卿还不认识吧,我来为你介绍,这位就是长公主的女儿,咱们大宋的纯懿公主,千夜一直在上清宫修行,一个月前,朕为她定了亲事,才搬到宫中居住。”

看杨卿臣盯着千夜发呆,皇帝笑呵呵的介绍道。

“皇姐,千夜,这是朕的中书侍郎,名满京华的十七郎。”

千夜,不,冷千夜,她居然是长公主的女儿!

看着一身嫁衣,挽起发髻的千夜,杨卿臣宽大的朝服袖袍下,紧紧握住拳头不让自己失态,恪守君臣之间的礼节。

“公主殿下!”

“杨大人!”

他们起身,隔着宴会的长桌,彼此生疏的行礼问候。明明距离如此之近,却像是隔着银河。

世间最遥远的距离,不是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我心悦你。

而是明明心悦彼此,却不能在一起。

杨蔓娘在这一章节的最后,引用了这句泰戈尔的诗,顿时让无数读到新章节的大宋读者泪崩了。

“啊啊啊!这是什么鬼啊!怎么会这样啊!千夜居然是公主,千夜居然嫁给了别人!神仙妹妹喜欢的明明是十七郎!”

曹溪是看着两人一步步相识,相恋的,虽然还没有互相表白,但在她看来这都是水到渠成迟早的事儿,等十七郎回来肯定要成亲的。

如今十七郎回来了,也走到中书侍郎的高位,神仙妹妹也满十七了,眼看着他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谁想到猝不及防的,却突然来了个什么狗屁西夏王太子!

这谁受得了!

心悦之人成了别人的新娘,这么刀的剧情,顿时让曹溪破防了,感性的她忍不住攥着手里的朱雀门小报,又气又哭:

“怎么可以这样啊!神仙妹妹好可怜,才离开了那个牢笼,就要远嫁他乡!还要跟十七郎分开!啊啊啊!不可以!十七郎把神仙妹妹抢回来,一起远走高飞!”

“应该不可能了!书里写了是西夏王太子看上了神仙妹妹,要求娶的,这是皇帝下的旨意,又关系到边境的安定,就跟昭君出塞一样,就是和亲!是关系到两国的大事!十七郎这个时候若是抢回神仙妹妹,肯定会引起战争的。”

一旁的曹韵也很伤感这个结果,但还是理智的分析道。

“况且皇帝又那么看中他,连续两次破格提拔,他要是这种时候带着神仙妹妹私奔,就有负皇恩了!哎!其实他也两难,一边是心爱之人,一边是君恩如山。”

“可是,这也太过分了,十七郎就不能早点回来嘛,神仙妹妹就是一个月前定亲的,他要是按时回来肯定能赶得上的,神仙妹妹就不会嫁给别人了!”

“就是!或者他离开之前就去提亲多好啊!为什么要这样啊,现在木已成舟都错过了!明明心悦彼此,却不能在一起,明明在大宴上相见,却是世上最遥远的距离!神仙妹妹要成为别人的妻子了!”

“哎,她们初次见面的时候,神仙妹妹就说她师傅说,她十七岁前不能见生人的,不然会有劫难,果然有了,就跟命中注定似的。”

“哎,好可惜啊!不会就这结局了吧?事情应该还会有变化吧?”

曹家小娘子都一脸难过,内心期冀着奇迹的发生。

而相比于女子这边的伤感和难过,男读者们都被这种女友嫁人,新郎不是我得剧情给刀了,各个拍着桌子义愤填膺。

“不行!神仙妹妹怎么能嫁给那个劳什子西夏王太子!公主就是要嫁给大宋状元郎的!”

“就是!自己的女人,怎么能嫁给别人!十七郎要是个男人,就用武艺去把神仙妹妹抢回来,带她远走高飞!”

可以说新章节一出,市井中骂声和唾沫起飞。而且按着惯例,朱雀门报房又被扔石头了。

对此,朱旭已经摆烂了,砸就砸吧!反正也不是头一回了!

一封封读者来信,像雪片儿一样飞到了朱雀门报房,又飞到了杨蔓娘的书房里。

其中一半是求她的,求她改一改,不要让神仙妹妹远嫁,让她和十七郎有情人终成眷属。另外一半则是威胁,说如果她敢把神仙妹妹嫁给别人,那就要她好看!

额,杨蔓娘看罢这些信,也是忍不住亚历山大,但是该更新还是要更新。

喝了口水,提笔蘸墨,继续往下写。

大宴第二日,便是纯懿公主远嫁的日子。

汴京郊外的长亭里。

不光皇室成员,还有十七位在京三品以上高官也都来送别,杨卿臣站在送行官员的队伍里,眸光复杂的望着辇车上的千夜,明明内心已经心如刀割,天翻地覆了,却只能站在那里,在旁人看来,他只是比平时沉默了一点,没有人会觉得奇怪。

皇恩深重,教他无法选择。可世间又安得两全之法?

公主辇车上,千夜也回望着人群中一身朱紫官服,如芝兰玉树般的十七郎,眼中闪过一抹浓重而深刻的感情。

寂寥的秋风轻拂长亭外的古树,一片片黄叶从枝头落下。是风的追求,还是树的不挽留?

在马车即将离开时,她终于还是没有克制住内心的情感,破例对皇帝提出:

“舅舅,我要和这里的每个人告别。”

不等皇帝答应,千夜便提着裙摆走下公主辇车,走向一旁的大臣队伍。

她仪态端庄,跟送行的大臣们一一行万福礼。

“蒋尚书保重。”

“公主保重!”

“高尚书保重。

“公主保重!”

大臣们都红了眼眶,回以揖拜礼。

最后,她穿着凤冠霞帔,缓缓的走到杨卿臣的位置。两手放在胸前,微微俯首屈膝,真正的像一个娴雅端庄的公主模样,眼中却闪烁着泪花。

“杨大人,珍重。”

杨蔓娘写到这里,忍不住为千夜流下了眼泪。

为了和你道别,我和所有人都道了别。这是千夜真正的内心独白,也是那这个年代特有的痛苦现实。

大抵爱情本来就是痛苦的,它必须向现实低头,向环境让步。杨蔓娘设想了无数种可能,发现十七郎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带着千夜,去过世外桃源的日子,那他和她,就都不是他们了。

她是帝国的公主,他是皇帝最看中的年轻臣子,他们都有自己要承担的责任,注定无法摆脱道德和礼制的约束。这是礼制和现实道德作用的结果,不是杨卿臣会高超的武艺就能改变的,他注定不是龙傲天,而是受儒家传统的忠君思想所禁锢的,克己复礼的君子。

这份纯粹的至真至诚的感情,注定只能发乎情止乎礼,而终藏于心。

第83章

瑟瑟秋风中。

十七郎一身朱紫官服, 独自站在京郊的长亭外,望着送嫁队伍的远去,那背影是那么的孤独与寂寥。

“我感觉好难过啊, 我以为结局会不一样的, 最后会有反转的, 结果竟然没有, 神仙妹妹她真的和亲西夏了,怎么会这样啊!”

看到这里的曹溪,心里又是难受又是郁闷:

“她跟那么多人告别, 就为了跟他告别,为什么就不能有情人终成眷属,那个西夏太子能不能去死啊!”

“就是!怎么会是这样的结局, 为什么啊!十七郎就不能任性一次吗, 就不能像第一次在书院后山见到千夜的那样,直接带她走吗?”

族妹曹绵也难受的捂着胸口:

“我不在乎什么克己复礼, 不在乎什么忠君和皇恩,神仙妹妹真的对他情根深种啊!我就想他抛开一切,和神仙妹妹在一起, 呜呜呜。现在神仙妹妹离开中原了, 西夏远在千里之外,这一别,他们此生还能再见面吗?”

“十七郎太冷酷了,神仙妹妹都和亲了, 他居然没有流一滴眼泪。”

曹晴也难受起来, 忍不住忿忿的道:

“果然,男人都是铁石心肠,我再也不喜欢他了。”

“他不是铁石心肠。”

一直沉默的曹韵, 语气幽幽的道:

“人太难过了,是没有眼泪的。十七郎虽没有哭,可是我看到了他心里的那颗眼泪。”

曹韵这句带着文艺色彩的总结,顿时让众人一静,心里五味杂陈起来。

不过。

相比于曹家小娘子们的伤感和可惜,男读者这边的反应,可以说让人始料不及。

一大清早,东主朱旭坐着马车来到朱雀门报房,心虚的东瞅瞅西望望。

半晌,有些诧异的道:

“老贵,报房居然没事儿吗?”

“东主说什么啊?报房能有什么事儿?”

大掌柜朱贵一脸黑线,外加不解加无语,哪有做东主的,天天盼着自家报房有事儿的?

“咳咳。”

对上朱贵的眼神,朱旭也觉得自己这问法有点问题,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轻咳了一声:

“我是说,昨儿晚上报房没人扔石头什么的吧?”

“额没有。”

“那就好,那就好。”

朱旭顿时松了一口气,他还想着杨蔓娘昨天的那一章,神仙妹妹不是和亲去西夏了么,会不会又让读者生气,来报房扔石头了呢!

“不过”

听到这俩字,朱旭刚松的那口气,顿时又提起来了:

“不过什么?”

“不过,昨晚西夏人的驻京会馆被人扔石头了!”

“啊?这”

朱旭顿时愣住了

“什么?西夏人的驻京会馆?被人半夜扔了石头?还射了火箭?肇事者还似乎是一群太学生?”

开封府衙里,听了手下捕头林七的禀告,府衙右少尹张子清一脸懵逼。

作为开封府主管司法办案的二把手,为什么手下嘴里说的这些字分开他每个都认识,可是组合在一起,怎么就听不明白呢?

“是的,大人,来府衙告状的西夏驻京使者是这么说的。”

“哦,是因为什么缘故?砸伤人了吗?”

“卑职听说似乎是因为看了墨瑾公子的书,具体倒是不晓得。倒是没有伤人,不过西夏会馆的牌匾被烧了,所以他们觉得不安全,要求咱们府衙去太学缉拿人犯!”

“哼!什么人犯!什么时候开封府的事情轮到西夏人指手画脚了。”

张子清眉头一皱,不悦地道。

“可是”

“可是什么?”

“那使节说,若是大人不抓人,后果自负。”

“哼!敢威胁本官!不理会他们!我倒要看看什么后果自负!”

张子清气呼呼的一拍桌子,打发走了捕头林七。

旁边的幕僚杜威有些担心的劝道:

“这样恐怕不妥啊!不如,大人不然还是给西夏人一个面子,派人去太学随便随便问问,做做样子吧,西夏人不好惹啊!”

“西夏人不好惹,太学生就好惹吗?”

张子清哼了一声:

“哼,若是我大宋在西夏的会馆被烧,西夏人会给咱们一个交代吗?”

“这这话是”

“哎!老杜你就别劝大人了,太学可不是软柿子,太学生和西夏人的事儿,连官家都管不了,大人又能怎么管?”

另外一个幕僚孙嘉闻言起身劝道。

三年前,西夏在汴京建立了驻京会馆,这些会馆里的驻京使节和士兵们骨子里便瞧不起大宋,所以出行常常对宋人恶语相向,买东西不给钱已经是家常便饭,动辄还要鞭打商贩,掀翻摊子,让无数汴京人敢怒不敢言,连官府也不敢管。

后来,一个大宋卖柴鸡蛋的商贩于三儿,在虹桥桥市被两名西夏士兵掀翻摊子,当街鞭笞,打的死去活来。一个名叫张尉的太学生看不下去仗义执言,被那两个西夏士兵当街活活打死,砍下脑袋。

这件事,在大宋民间引起了极大的愤慨,但是,碍于西夏人的淫威,百姓们敢怒不敢言,都不敢出头,主管的衙门也装做不知道,不愿意去招惹西夏人,张尉的家人更是苦苦求告无门。

最后,是年轻的太学生们站出来了!

当时是七月初一,汴京的三千名太学生围在皇宫门口抗议,在黎明中敲响了登闻鼓,吸引了将近一万多人抗议逼宫,皇宫中大臣们面对这样的情况都束手无策,最后是皇帝妥协了。下旨要求西夏驻京会馆交出凶手,最后,那两名凶手被群情激奋的太学生们用棍棒打成了肉泥。

从那件事之后,无论是西夏人高丽人金国人,还是辽国人,在汴京做事都收敛了很多。

也是那一次,太学生们的勇气血性和团结,让无数汴京人敬佩和感动,也使得他们成为汴京在野的一支庞大势力。所以,太学的事情都是由学正和太学生共治,一般情况下,连官府也不敢随意去太学抓人的。

所以,张子清也根本不可能去太学抓人的!他可不想做西夏人的走狗,最后被太学生们揍死!还没人同情!

“可他们毕竟烧了西夏人的匾额啊,闹出事儿来,总得有人出来抗事儿哪!”

杜威还是有些担心,出主意道:

“那不然,柿子捡软的捏,咱们找那个写书的墨瑾公子开刀吧,她就是始作俑者,这事儿还不都是因为她的书才闹起来的?”

“你想死你就去!”

张子清闻言,顿时愤怒的喷了他一脸,直接一甩袖子走了。

留下杜威一脸不解:

“老孙,这?”

“老杜啊,你也是傻了,什么叫柿子捡软的捏,你看看那墨瑾公子是软柿子吗?”

“怎么不算呢?她不就是个写话本儿的女流之辈吗?虽然在汴京有些名气,可是也没有一官半职的,抓来问一问又能怎么样呢?”

“哎!老杜,你啊你啊!”

孙嘉拍了拍杜威的肩膀,无奈的道:

“你可真是你只瞧着人家是女流之辈,却不想想她写的东西,把多少男人都比下去了!你倒是瞧瞧,如今汴京有多少人喜爱她,人家有十几万的读者,随便办一个签售会,就几千人抢着买,随便发一个小句,半个汴京都在讨论。她在汴京的号召力,如今可不比太学生差哪!你今儿这般毫无理由的把人抓来,明儿这事儿就得上各家小报,不到一个时辰,咱们府衙就得被那些看书的人围了,搞不好你我二人,都得被人揍个半死。”

“啊!这这女子居然这般厉害么!”

杜威瞬间哑了,他先入为主了,竟从没想过这一层。

见他不说了,孙嘉笑呵呵的劝道:

“民心可畏,咱们可不能瞧不起女人哪!”

“额好吧,那这事儿倒是不好办了。”

“倒也没什么不好办的。”

孙嘉眼珠儿一转:

“老杜你刚才有句话倒是说对了。”

“哪一句?”

“柿子要捡软的捏。”

“额你是说西夏人?”

这时候杜威倒也反应不慢,想了想,瞪大眼睛有些不可思议的道。

“对!”

孙嘉嘿嘿一笑:

“反正墨瑾公子和太学生咱们都惹不起,我看这事儿还是拖一拖,让西夏人吃个哑巴亏吧!”

发生在开封府衙的事情,杨蔓娘自然是不知道的。

她这会子正合放假回来的老三杨盼娘在厨房腌菜,是的,你没听错,腌咸菜和酸菜。

今儿个是九月十六,霜降的日子。

汴京的气温开始大幅度降低,早晨在外面呼出一口气也变得白白的,人们出门也换上了御寒的冬衣。晚上睡觉已经开始点火盆儿了,地面有积水的地方,早晨起来已经开始霜冻了,在熹微的晨光下,远远望去,就像地面上铺着一面面晶莹剔透的小镜子。

这一切的一切,都预示着汴京的冬天就要来了。

所以,腌菜的日子也到了,这个年代,没有超市没有冰箱,腌菜是家家户户必不可少的活动,毕竟,对于普通人家来说,每天吃地窖里的秋菜,未免有些过于奢侈,还是搭配了腌菜吃,才能更心安理得一点。

杨蔓娘家如今虽然不至于如此,但是腌菜还是必须要有的,偶尔吃一次调节一下胃口,而且冬天做大肉酸菜也很不错。

昨儿个老二杨士林又雇了一辆牛车,去潘楼买了一车的霜菘和芦菔,又买了两个积酸菜咸菜的大缸,姐弟三个连夜将霜菘和芦菔洗干净控水。

到今儿个水分也干了,倒是正好可以腌菜了。

“大姐,反正活儿也不多了,不然我来做,你去书房写稿子吧!”

前些年在南熏门的时候,姐弟三个每年冬天就靠吃各种腌菜叶子过日子,所以,老三杨盼娘腌菜的水平还不错。

“没事儿,一起腌吧,等腌完了我再写。”

杨蔓娘摇了摇头道。

她这两日脑子有些倦,就想单纯的干活儿换换脑子。

“大姐,如今神仙妹妹离开中原去和亲了,那以后,她还会回汴京吗?她和十七郎还会有机会见面吗?”

作为《杨卿臣的随身师父》的忠实读者,作为十七郎和神仙妹妹的cp粉,老三杨盼娘还是没法接受两人就这么分开,手里一边干活儿一边忍不住旧话重提,想从杨蔓娘口中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唔。”

看着一脸好奇的妹妹,杨蔓娘倒是难得的又来了兴趣。

勾出一笑,反问道:

“为什么是她回汴京?难道十七郎不可以去西夏吗?”

第84章

“啊?十七郎去西夏?真的吗真的吗?他要怎么去啊?是做使节吗?”

杨蔓娘话音刚落, 老三杨盼娘便瞬间激动扔下手里的盐罐子。

双眼发亮的道:

“哈哈,大姐,他们俩真的还能再见面呀?他们后来是不是在一起啦?”

“额”

面对喜笑颜开的老三杨盼娘, 一连串的连珠炮式的提问, 杨蔓娘顿时噎住了, 脑子有些混乱。

我刚才说的是这个意思吗?额, 莫非我说的真的是这个意思?

问:和忠实读者住在一起是什么感觉?

答:随时随地有被套话剧透的风险。

解决办法: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

“对了,马上入冬了, 你们文绣院冬天放长假吗?”

“到过年才放假哩。对了大姐,神仙妹妹”

显然,转移话题失败。

杨蔓娘正头痛的时候, 外面传来了有节奏的敲门声儿。

“咚咚咚, 咚咚咚!”

杨蔓娘顿时松了一口气:

“我去开门!”

来人正是东主朱旭,不过他还带了一个人。

“杨娘子, 这位是之前我跟你说的那位春月班的班主。”

“林班主,这位便是墨瑾公子。”

门一开,朱旭便连忙给双方介绍道。

“鄙人林春月, 见过墨瑾先生。”

这位叫林春月的班主, 年纪约莫二十三四岁,长得非常的秀气,脖颈尤其的修长,举手投足间有一股子说不出的风流雅致, 看到杨蔓娘年纪轻轻, 微微有些惊讶过后,便率先拱手行礼。

半个月前,朱旭便跟杨蔓娘提过, 说《杨卿臣的随身师父》太火爆了,汴京最出名的春月班打算将其改编成戏曲,问她是否同意,当时杨蔓娘考虑比较了一番后答应了,原本她是不打算彼此见面的。只是对方非常客气有诚意,想上门感谢,而且这个年代的人都是很注重礼数的,杨蔓娘若是反复推拒倒是显得瞧不起人了。

所以,便有了今日的拜访。

“唔,幸会幸会,二位请进来坐吧。”

杨蔓娘连忙还礼,将人让进了前院客厅,让老三杨盼娘上茶。

“知道先生喜静,原本不该唐突上门打扰的,只是先生允许春月班改编十七郎和神仙妹妹的故事,我心中实在欢喜,先生为人大度敞亮,我却不能不懂礼数,所以今日便略备薄礼前来,感谢先生给春月班这个机会,还望先生不要怪我唐突,敬请笑纳。”

这个年代的人,做事讲究规矩和礼数。神仙妹妹和十七郎的故事,可以说是传遍了汴京,有非常好的受众基础,是改编戏曲的绝佳本子,基本上,汴京就没有哪个戏班子不想争取这个机会的,所以林春月得到了这个机会自然激动,自然也必须亲自上门感谢,这是做这一行的规矩,否则将来也会被同行耻笑。

“林先生不必过谦,我也是久闻春月班的大名,看过你们的《罪虬龙》和《打金雀》,知道班主有这个能力改编,才将话本儿授权的,这次也算是互相成全吧!”

杨蔓娘这话倒不是客气,这几个月随着《杨卿臣的随身师父》越来越火爆,有五六家戏班子都托人问这个事情,她一直都没有答应,如今的她倒是不缺银子,自然不愿意将自己辛辛苦苦写的东西让人胡乱糟蹋,也是精心挑选对比之后,才选中了春月班。

“先生这话,实在让春月荣幸之至,我一定会好好改编,务必不辜负先生的信任。”

林春月顿时脸红了,连忙起身行了一个大礼。

达者为师,杨蔓娘虽然年轻,但是在话本儿届的地位,可以说是举足轻重,林春月能得到她的肯定,自然是心里高兴至极。

之后,在朱旭的陪同下,二人一边喝茶,一边又深入的聊了聊话本儿的改编,差不多一个时辰,林春月才一脸意犹未尽的告辞了。

送走了朱旭和林春月,天都黑了。

杨蔓娘最后到底没有再和老三一起腌菜,而是回到了书房赶稿子。

温暖的书房里,她坐在玫瑰椅上,一边研磨一边写后续的情节。

虽然最近收到的很多读者来信,都要求她继续写神仙妹妹去西夏的过程。但既然十七郎是话本儿主角,这又是一本男主事业文,那男主就不能过度沉溺于男女私情,神仙妹妹的事情,从和亲之后,自然也就告一段落了。

不过,这件事对于十七郎也不是没有任何影响,最直接的便是他不再笑了,其实他本来就是比较沉默的性子,只是如今性格变得越发的冷峻了,任何人都难以亲近,从名满京华的十七郎变成了冷面中书侍郎。

但是对于朝政的处理,他却越发的得心应手,游刃有余,成为皇帝最信任也最最器重的臣子。

在接下来的五年里,他在皇帝的支持下,一路做到吏部侍郎,吏部尚书的位置,大刀阔斧的整顿吏治,刷新朝政,他就像一个不知疲倦的机器,把自己所有的精力都倾注在了繁重的朝务上。

五年又五年,赏识他支持他的皇帝驾崩了,立了九岁的心爱幼子为新帝,那时候的杨卿臣已经荣升相位,为了保证幼子能顺利继位,先帝临终前,封他为顾命大臣,太子太傅,同时又加封他为摄政王,枢密院太尉,掌管全国兵马。

此刻的十七郎,已经二十九岁了,十年的为官生涯,让他整个人更加的深沉内敛、举手投足间气场强大,他站在了帝国的顶端,权倾朝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甚至,被新帝尊为相父。

但是他依旧孤身一人,这么多年,偌大的摄政王府,依旧没有一个女主人,让无数汴京女郎为之神伤。

年幼的新帝即位,边境毫无意外的蠢蠢欲动。

一个月后,八百里加急传到汴京,西夏寇边。

为此朝中主战主和的大臣们议论纷纷,最后当主和派占据上风,要求再次送公主和亲时,杨卿臣头一次在百官面前露出了摄政王的威仪和强硬。

“绝不议和!”

他站在高高的金銮殿上,几乎无限接近明黄的摄政王服饰,刺痛着无数人的眼睛。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如今天子年幼,先帝既然托孤本王,那么就由本王来替幼主守国门,替先帝守大宋江山社稷。”

他手按腰间的剑柄,目光冷酷的望着玉阶下的众臣:

“胆敢言议和者,斩!”

从此之后,朝中无人再敢议和。

也是从此之后,他失去了清流的支持,他们散布他的谣言,说先帝选错了人,说他把持朝政有不臣之心。他变成了他们口中的篡逆之辈,将他比作篡汉的王莽董卓之流,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曹操,让他的名声在不明真相的百姓眼里急转直下,凶名赫赫,甚至可止小儿夜啼。

但是这些,都没有让杨卿臣动摇,他没有任何的辩解。率领五万大宋军队,亲自出凤翔府,一路北上河中府延安府,最周在银州遇见了西夏军队的先锋。

杨卿臣一身戎装,骑在高大黑色西域骏马上,大风吹动着他头上的红色盔缨,战刀和出征的将士们的长枪交击。

“将士们!大宋百姓苦西夏久矣!无休止的战乱让我们始终无法和亲人真正团聚,遥想延州的三川口之战,多少我大宋忠魂埋骨他乡!再也无法回到故乡,儿郎们,今天我要你们和我一起,马踏连营,抗击西夏,让我大宋百姓永不再受战乱之苦!”

这一战,持续了一个月,杨卿臣率领宋军成功的拦截了西夏的军队,斩杀了西夏先锋大将,并杀敌一万五千,将西夏军队赶出了大宋。

一年后,西夏和金国结盟,分别从兰州和燕山府进攻大宋,杨卿臣紧急和高丽达成战略联盟,由高丽从辽阳府牵制金国,和高丽前后夹击,历时三个月共同击退了金国大军。

两国一起瓜分完战利品之后,他亲自率领十万大宋军队穿过陇右,踏上了西夏的土地

这一日,杨卿臣在帅帐里看着地图,这时,一名军士来报:

“殿下,西夏的议和特使到了,要求见您。”

杨卿臣率领大军来到西夏,在西凉府遭遇了西夏十六万军队的拼死抵抗,双方历时十一个月,在西凉府大战了十二场,均互有胜负,一直僵持不下,谁也无法彻底战胜对方。

所以这种情况下,为了避免长久的战争消耗国力,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被周围的辽国,金国还有高丽等乘虚而入,所以,双方自然要罢兵和谈了,重新确立边界线。从古至今,国与国之间就是如此,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抵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带他进来吧!”

片刻,士兵将一名身材高瘦的西夏文官带了进来,他上前躬身施礼,用一口流利的汉语道:

“西夏行军司马参赞田澜,参见摄政王殿下。”

杨卿臣听他能说一口汉语,神色温和的点了点头,对他道:

“使者无需客气。请坐吧!”

“多谢殿下!”

西夏使者在杨卿臣的下首坐了下来,这时,杨卿臣忽然发现他有点眼熟,有些好奇的道:

“这位使者,我见过你吗?”

田澜笑道:

“殿下好记性,十二年前,纯懿公主离开汴京来西夏的时候,在下就是护卫的一员。”

“哦。难怪,本王会得你有点眼熟。”

杨卿臣的神色顿了一下。

这位使者不经意的话语,让他的思绪瞬间回到了十二年前,想起了那年长亭外格外萧瑟的秋风,想起了,她。

不,其实自从他率军踏上这片土地的时候,就想起了她。

良久,他收回了思绪,语气淡淡的道:

“纯懿公主她好吗?”

“我家公主不,是皇太后她很好。”

“皇太后?”

这个陌生的称呼,让杨卿臣一时间愣住了。

“是的,公主殿下如今已是西夏皇太后,三个月前先王故去,天子年幼,如今西夏由皇太后主政。她让我转告殿下,希望双方能停战,她想在马莲河与殿下和谈。”

三日后,马莲河边,雾气袅袅。

今天便是西夏和大宋停战和谈的日子,双方已经在旷野中扎下了一顶白色羊毛大帐,作为和谈的临时营地。

当九月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射在雾气蒙蒙的水面上时,双方的军队终于出现在了地平线上,俨如两条长长的黑线,上下起伏着向马莲河边行进。

嘹亮的号角声在旷野上吹响,在风中回荡。

‘呜~呜—’

杨卿臣带着军中文武走到马莲河边,骑在高大的西域骏马上,眯眼望着河对岸越来越近的,由西夏骑兵护卫的皇太后辇车,神色复杂。

良久,呼了一口气,喃喃自语的道:

“这是一个分水岭,从此以后,攻守易形了。”

第85章

“怎么样?我这么写, 不会被人扣个禁书和妄议朝政的帽子吧?”

朱雀门报房,二楼。

杨蔓娘喝了一口观音茶,笑着问朱旭道。

她本来是不打算写十七郎成为摄政王的, 只让他做掌兵权的太尉, 但是又考虑到他所做的事情, 必须要有足够的决策权才可以, 否则便很难在逻辑上顺畅,所以为了话本儿的可读性,还是坚持这么写了。

不过把存稿交给朱旭之后, 她还是跟他咨询了一下其中的尺度问题,毕竟朱旭能经营朱雀门小报多年,自然背后也是有靠山的, 对于把握朝廷在这方面的管控, 还是很有经验的。

“呵呵,娘子放心吧!这是大宋, 又不是焚书坑儒的秦朝。所谓禁书,说到底还是书本身给官家的感受罢了,官家不喜欢你的书, 你就是禁书, 喜欢了那就无所谓。咱们当今圣上,对于文人和写书一向都是很宽容的,早年就亲自说过文人写书写诗的尺度,写书只有一条禁令, 那就是不可以抨击大宋太.祖和历任皇帝, 其他的便无所谓了。”

“而且,凡事必有因由,所谓妄议朝政, 都是朝廷上官员之间互相攻歼对手的由头,娘子不是男子,也不是朝廷文人,说你妄议朝政并没有什么好处,自然不会有人损人不利己,冒着得罪汴京十几万读者的风险,拿这个做文章的。”

朱旭哈哈一笑,不在意的道:

“更何况,娘子话本儿里写的是大宋打败西夏,又不是西夏打败大宋,只要还有点血性的大宋人,看了都只会欢欣鼓舞竖起大拇哥,除非他是西夏探子。”

不得不说,朱旭不愧是在报房浸淫了两代之人,他的判断果然很精准。

杨蔓娘的话本儿新章节第二日一经发出,顿时在市井中引起了一片好评。新章节非常的具有感染力和煽动性,基本上看了新章节的大宋读者,都忍不住心潮澎湃。

“哈哈!痛快!十七郎用兵如神!不光打败了西夏先锋,还带兵去了西夏!”

“不愧是十七郎!文能考状元,武能做太尉!生子当如十七郎啊!”

“干!儿郎们,我要你们和我一起,马踏连营,让我大宋百姓永不再受战乱之苦!看到这句话,真的让人热血沸腾啊!”

“不错!我看到这句话的时候,也感觉心跳的厉害,胸中好像有一股子热血在沸腾!尤其是十七郎说的那句话,大宋百姓苦西夏久矣!咱们大宋多少忠魂埋骨他乡!当年我祖父当年便是被西夏人杀死的,再也无法和我们这些亲人团聚!我看到那里,简直恨不得追随在十七郎麾下,做一名小卒,跟他一道杀上西夏!”

“对!若是真能追随在十七郎麾下,此生无憾矣!”

“俺也一样!”

皇宫,大庆殿。

虽然如今已经入冬了,外面冷的冻耳朵。但宫里是有地龙的,所以,大庆殿里依旧温暖如春。

东北角的嵌金兽头香炉里,青烟袅袅。

一名举止优雅,皮肤白皙的中年男子身穿秋香色的长袍,头戴纱帽,正坐在殿中熏笼旁的檀木玫瑰椅上。

读着手中的小报,神色若有所思的道: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这话本儿里十七郎所说的话,倒是颇有气节和担当,这墨瑾公子虽是女子,倒是胸中颇有丘壑。”

说话之人,正是当今官家。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这一句为后世所传诵的典故出自明朝,当年大明永乐皇帝朱棣迁都北京,以御北方之敌,便是“天子守国门”的实例。而后来明末崇祯皇帝在城破之际宁死不逃,吊死在煤山,临死前留下遗言,任由李自成及其部下分裂自己尸身,也不要伤大明百姓一人,便是“君王死社稷”之悲壮。

大抵掌控天下的君主,无论平庸还是贤明,内心总是有那么一瞬是相通的,所以普通百姓还不觉得,但官家读到这里,却感受到了这一句所彰显的君主的英勇与担当。

忍不住有些感概的道:

“若朕有十七郎这样,可以出将入相的臣子,那”

听话听音,官家的后半句话虽然没有说完,但其旁边弓着身子的内宫总管李齐,却明白了他话语里的未尽之意,也明白了他对墨瑾公子浓浓的欣赏之意。

闻言笑着回道:

“圣明无过于皇上,咱们大宋虽无十七郎,但您手下也忠臣良将如云哪,而且这两日,臣听兵部刘尚书说,看了墨瑾公子这本书之后,这两日有不少武学学子,都报名要求去边境驻守,可见我大宋人才济济啊。”

作为官家的心腹,李齐能做到内宫总管的位置,可不是光伺候人就行的,毕竟宫里会干活的内侍宫女多的是。他能爬上这个位置,更多是靠的能及时领会官家的心思。

比方昨日,就有一位御史台的官员,觉得墨瑾公子一介女流之辈,写的书有煽动民意之嫌,上书提请官家封禁她的话本儿,但这位善于揣测上意的内宫大总管却对此嗤之以鼻,作为一个宦官,李齐不像一些官员那般迂腐,瞧不起女人的能力,看到女人出头就喊打喊杀的。

他久在宫廷之中,深知女人的手段,一点儿也不比男人差。所以看人看事早已超越了男女,也更客观,并不觉得这样激励民心的话本儿有何不妥。更何况这位墨瑾公子虽然是一介女流之辈,可却是三生有幸得到了官家的关注,而且还不是男女之情的那种关注。

或许,这位墨瑾公子自己都想不到,几个月前那日她在黄尖嘴儿茶楼里,那一番关于人是否能穿越过去杀死自己祖父的高论,就让官家关注了她,后来一查之下,发现她居然就是墨瑾公子本人,官家当时还笑着跟自己说可惜不是个男子,不能入朝为官,可见对其欣赏。

所以,可以说墨瑾公子是官家看着一步步成名的,对其的期望,就如同一株自己亲自种下的小树苗,看着其一日日的长大一般,心中只有自豪和期待,又怎么可能亲自去砍了这棵树呢!

所以,后来正如李齐所猜测的那般,那位官员的奏本被官家直接否了。

“文人的笔,当真堪比千军万马。一本书便能振奋人心,引得武学学子人人奋勇争先,就不知这位墨瑾公子接下来又会如何写?”

官家将手里的朱雀门小报放到一边儿,神色颇感兴趣的道。

“这臣就不知了,不过按着臣的想法,为人臣者,乘事有功则赏。那十七郎受先帝厚恩做了摄政王,已是位极人臣,自然更要思报君恩,开疆拓土以报答先帝的知遇拔擢之恩才是。”

不得不说,李齐能做到内宫大总管是有两把刷子的,时时刻刻都把顶头上司放在第一位,就连看个话本儿也不例外,也要顺便表忠心拍龙屁。

“呵呵,你个老滑头。”

鲁迅先生曾说,一本红楼梦,经学家从中看见的是《易》,道学家则看见了淫,才子佳人们看见了情谊缠绵,而流言家却看见了宫闱秘事。

可谓是一千个读者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

杨蔓娘的这本《杨卿臣的随身师父》也是如此,市井众人从中看到了战争的残酷和牺牲,武学学子们看到了为将者的功名和荣耀,为人臣者看到了功名与地位,而作为上位者的皇帝,则看到了为君者的担当和勇气。

当然除了这些之外,还有更多的人,则更关注神仙妹妹和十七郎之间的后续。

比如曹家的千金曹溪姑娘。

今儿个是十月初一,汴京的冬天正式来临了,三日前已经下了一场小雪,气温骤降。为了避免冬天被冻掉耳朵,大宋人家每年这一日都有暖冬的风俗,家家户户都办暖炉会,大街小巷的空气中弥漫着各种美食的香气,这一日的曹家自然也不例外。

暖炉会上,男人们自去外间喝酒锤丸作乐,家里的夫人和女儿媳妇们,则各取所好,有的去赏梅,有的在里间围炉烤鹿肉,有的则自己动手涮鲜蘑野鸡锅子,尽享其鲜美的滋味儿。

“你们说,如今十七郎和神仙妹妹马上就要见面了,他们见面会怎么样啊?”

说话之人正是曹溪,屋里热,她脱了外头的织锦大毛衣裳,只穿着一身银红的袄子,一边烤鹿肉,一边有些好奇的道。

神仙妹妹和十七郎的事家喻户晓,汴京没有人不知道的,所以她这一句,顿时打开了里间众人的话匣子。

“一别十二年,有情人再见,自然是旧情复燃,互诉衷肠了。”

“不可能吧,神仙妹妹都是西夏太后了,事关国体,两人应该没可能了吧!”

“怎么没可能!十七郎可以接神仙妹妹回大宋啊!”

“矫情!”

曹溪的三嫂刘绣儿喝了口米酒,一摆手大大咧咧的道:

“那十七郎都守身如玉,旷了十二年了,两人见面自然要干柴烈火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