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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二人正说着话儿, 楼下传来了厅堂管事的招呼声儿。

“金掌柜,您来了啊!东主就在楼上等着您呢!我带您上去吧!”

“不用,你忙你的, 我和你们东主老熟人了!”

却说金三万上了报房二楼, 和朱旭寒暄着, 却根本没认出来杨蔓娘。

当然这也不能怪他, 毕竟虽然只是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但杨蔓娘的变化实在是太大了。

她长个儿了,也长肉了。原本瘦干的身材变得修长匀称, 枯黄的浅色头发变得乌黑。身上的二手羊皮裘,也变成了浅紫色的镶银边儿的交领襦裙,头上还带着精致的莲花冠。金三万虽然觉得眼前模样儿秀美的小娘子有几分眼熟, 却也没有联想到冬天见过的杨蔓娘, 只以为是朱旭家里的子侄辈。

直到朱旭笑呵呵的做了介绍,金三万才恍然大悟。

“哎呀, 您竟然是杨娘子,实在是实在是了不得啊。”

由于太过于震惊,金三万都结巴了一下, 想了半天, 才勉强找出一个合适的词儿。

金三万虽然没有一开始认出杨蔓娘,但并不是说他对于杨蔓娘这个名字没有印象。相反,他对于杨蔓娘的印象,还是很深刻的。

毕竟, 当初杨蔓娘和朱旭的契约, 就是他负责做居中的,所以朱旭自然也知道杨蔓娘就是墨瑾公子本人。

当时金三万只是觉得这小娘子不简单,有魄力有胆量, 居然能说的动朱旭这个老狐狸签约话本儿,当时心里还赞了一句,但也仅仅是赞了一句而已。

当时的他怎么也不会想到,杨蔓娘的书这么快就火遍了汴京城,而且墨瑾公子这个名字也在汴京家喻户晓了,不过后来知道了,震惊之下,但是处于职业道德和牙行信誉的考虑,自然不能到处说,但私下里还是忍不住和自家娘子炫耀过这件事儿。

谁承想,巧的很,今日居然又和对方见面了。

“杨娘子,有礼了!”

金三万笑着拱手作揖道。

“金掌柜客气了。”

杨蔓娘也起身还礼。

“哈哈哈,老金快坐吧,今儿个可不是我找你来,而是杨娘子要买宅。”

朱旭招呼店里的杂役上了茶,笑着说明了请对方过来的缘故。

“娘子当真是有才,这才多久就能在汴京买宅了,恭喜啊!”

金三万顿时眼睛一亮,赞道。

在汴京买宅可不容易的,要知道金三万自己在汴京虽然开着牙行,但家里还是租房子住的。他还记得杨蔓娘当穿着旧羊皮裘窘迫的样子,再看看如今光鲜亮丽,举止优雅的杨蔓娘。心中不由的暗暗感慨,当真是识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这位小娘子还真是厉害哪!

不过,心里感慨归感慨,金三万到底是专业的牙人,很快便调整好了情绪。

道喜罢,便笑着问杨蔓娘:

“不知娘子需要什么样的宅子,几进的?预算如何?”

在《梦回盛唐》写完之后,杨蔓娘就特意了解过汴京的房价。金三万的这些问题,杨蔓娘心里早就有所考虑了。

喝了一口茶水,不紧不慢的道:

“宅子的话,两进和三进都可以,但宅子不能太旧,最好院子里有单独的水井,树木花草多一些,预算的话,八千两银子以下吧。”

杨蔓娘手头满打满算,还有八千九百多两银子,还要付牙人的佣金。没有开新书之前,还是要留下几百两银子做家用的。

“那宅子的位置,娘子有要求吗?”

金三万思量了片刻,问道。

“宅子位置的话,不用太靠近大内,只要在内城就可以。”

相比于唐朝的长安布局像一个个四四方方的小麻将块儿。汴京的的房宅布局,则类似于一个洋葱。最中心处,是皇城,之后一圈儿是内城,然后是外城。

几乎所有的宅子和建筑,都是以街道为单位。围着皇城,一圈一圈的绕着来,就像是卷起来的洋葱一样。而且汴京城不光布局像洋葱,房价也是跟洋葱一样感人,拨开的层数越多,房子的位置越靠近皇城和大内,价格就越让你想流泪。

杨蔓娘最开始穿来的时候,住的南熏门的房子,就刚好是在南熏门城门口,那就是外城了。后来租的保康门的房子,和现在住的这个西水门房子房子,位置都是正儿八经的内城。

“八千两左右的内城两三进宅子,我这里倒是有三座要卖的,其中两座都有水井,一座没有。有水井的一座是在曲院街,旁边就是武学,是个三亩的三进宅子,价格是九千一百两。另外一处宅子是在观音桥附近的春明坊,那是个一亩半的二进小宅,附近是寺庙和道观比较多,上清宫,铁佛寺,观音院都在那一片儿,那边靠近是内城靠里的位置了,虽然宅子小,但主人要价是七千二百两。”

金三万介绍罢房子的情况,喝了一口茶,笑着道:

“不知娘子中意哪一处?”

“曲院街那边有点远了,都快到外城了。”

曲院街离杨蔓娘之前住的南熏门,就隔了两条街。

虽然也在内城,但是在外圈儿,无论是离朱雀门报房,还是文绣院,距离都有些远了,杨蔓娘不是很中意。

“我觉得观音桥的那座宅子不错,一亩半的宅子虽然小一些,但娘子家里人口简单,两进的宅子尽够住了。还离报房也不远,就隔着三条街,而且春明坊离延宁宫近,那一片儿经常有衙役巡逻,地痞流氓也不敢乱来,安全上也有保障。”

朱旭虽然佩服杨蔓娘的本事,但又因为杨蔓娘年纪小,平时生活上不免将其当作子侄一般,总觉得杨蔓娘家只有几个半大孩子,所以,买宅子不免先从安全上考虑。

“观音桥离这边儿也不算远,若是娘子愿意,不如咱们坐车实地去瞧一瞧。”

见杨蔓娘没说话,金三万连忙语气殷勤的道。

房宅牙人的佣金都是买方来付,通常为宅子成交额的百分之十以内,当然这有点虚高,客人不可能给这么多,一般最后都是对半给。可即使如此,若是七千二百的宅子成交了,也可以拿到三百多两银子,是一笔相当可观的收入了。

要知道,汴京上百家牙行,虽然每天都有房屋交易,但是大多是租赁,即使是买卖也是外城的小屋子居多,只能算屋或者院,连宅都称不上。像这样内城的位置,一亩以上的宅子交易,整个汴京的成交量,一个月都不会超过一个巴掌。

牙行虽然没有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那么夸张,但是每一个有实力的客户都是极为宝贵的,尤其是杨蔓娘这样的,绝对算是优质的客户。

金三万之前给杨蔓娘和朱旭订过契约,自然知道杨蔓娘是家里的老大,家里的一切都能做的了主。而且杨蔓娘本身又有钱,他们这种做牙人的,最喜欢的就是杨蔓娘这样的客户。

有银子,能做主,只要满意了也无需再和什么人商量,就能当场拍板签契约。

金三万打发身旁的小厮回牙行取宅子钥匙,顺便赶牛车,笑着道:

“娘子随我去实地看一看宅子,若是看不中也不打紧,我老金在汴京做牙人有二十年了,人脉也不少,若是娘子不满意,还可以为娘子再找,一定能找到让娘子满意的宅子。”

“也好。”

左右这会子也无事,杨蔓娘便答应了下来。

牙行的牛车布置的挺干净,车辕上都包了浅青色的缎子,带着专门的踩脚小凳儿,里面是是几个小小蒲团儿,还有一股淡淡的熏香味道。杨蔓娘坐在牛车上,掀开车帘儿打量着两旁缓缓后退的街景,忍不住莞尔一笑,有一种现代被卖房中介拉去看房的感觉。

“对了,杨娘子想好了吗?这次的新书要写什么?”

马车上,朱旭忍不住问道:

“写一个男子穿越的故事吗?”

自从杨蔓娘的《梦回盛唐》完结之后,穿越这个题材就火了,市面上各种穿越的话本儿也如雨后春笋一般,纷纷冒了出来。什么穿唐朝的,穿晋朝的,穿汉朝的,穿秦朝的,比比皆是。甚至,还有人写穿越到大宋太.祖年间的,看得人眼花缭乱。

不过,这些书虽然都卖的不错,也有不少读者追捧,但却没有一本可以达到《梦回盛唐》的程度。显然读者还是更期待墨瑾公子的书。甚至还有很多读者都按耐不住写信,或者亲自来报房打听墨瑾公子的新书什么时候开。

所以,东主朱旭心里自然也着急,加上杨蔓娘如今又和清月散人打了赌,还是那样封笔的赌注,朱旭就更坐不住了。

“唔,新书正在构思大纲呢,还没有完全确定。”

杨蔓娘说的是实话,她休息的这一个月,也一直在考虑下一本要写什么。

当然,目前的脑洞是不少。比如修仙类,鬼怪恐怖类,经营基建类,宅斗类,这些随便选一种,在这个年代都是独一份儿,而且就在前几日,她还做了一个女主穿越宅斗文的大纲呢。

只是如今和清月散人打了赌,下一本要写男主文,那么宅斗文暂时只能先放一放了。

只是,新书要写什么,才能保证赢的漂亮呢?

正思量着。

牛车“嘎吱”一声停住了。

“杨娘子,宅子到了。”

“好。”

收起思绪,杨蔓娘下了牛车。

引入眼帘的的是一座精致古朴的宅子,整个外墙刷的雪白,青砖黑瓦,有一种水墨画的感觉。

“这宅子的主人姓乔,是个同进士,这座宅子便是他考中同进士刚成亲的时候岳父送的,一直都照料的很仔细,只是如今他已致仕,举家搬回岳阳老家,所以,这汴京的宅子便委托牙行打算转卖了。”

金三万指了指门前左右竖着的旗杆和一对儿石狮子,笑着介绍道。

门口的旗杆和石狮子是有功名者的象征,大宋无功名者,门前是不能放石狮子的,大多是上马石和石鼓。在金三万的带领下,杨蔓娘缓缓从正门走进宅子。

二进院落布局为“日”字形,迎面就是影壁。按着时下的习惯,上面镶嵌了砖刻的“福”字。影壁左手是一道屏门,穿过屏门,便是前院。前院的南面是一排倒座房,面南朝北,后墙背对着巷子。倒座房靠近大门的一个屋子是门房,其余的几间都空置着,可以放杂物。

倒座房的西边儿,用墙分隔出一个独立的跨院,是前院用于接待客人的地方。跨院的门窗宽大,所有窗棱上都雕刻着传统的牡丹富贵纹,非常的养眼。第一进和第二进院落之间是一道垂花门,从垂花门进去,就到了正院,也就是第二进院子。正对面是正房,左右两面是东厢房和西厢房。西厢房的角落,是一处用大青石盖住的水井。正房是前廊后厦,后边有罩房,两边是东西耳房。所有厢房之间都有抄手游廊相通,刮风下雨也不怕,可以直接穿行。

宅子的主人显然也很爱惜,宅子维护的很好,所有的房屋都修葺一新,散发着淡淡的原木味道。抄手游廊边儿上,种着连成片的垂丝海棠。这个季节,正是开花的时候,一株株都打着粉色的花苞儿,散发着淡淡的馨香。

正院中心是庭院里,有一小簇竹子,和两颗高大的榕树,大约是种植的年份久了,郁郁葱葱,碧绿的枝叶将整个西厢房都都遮蔽住了。不时的从树上传来的清脆悦耳鸟鸣声,仿佛身在丛林一般,显然是个纳凉的好所在。榕树下,摆着一个巨大的虎头盆。见杨蔓娘驻足观望,金三万介绍道:

“呵呵,乔进士为人雅量高致,种竹,赏梅,还养了不少金鱼,这虎头盆是原本乔进士用来养金鱼的,娘子若是有闲暇,不妨也试一试,这虎头盆大口面还透气。放在在庭院向阳又有适当遮荫的地方,养出来的金鱼不但不容易生病,而且颜色鲜艳漂亮。”

杨蔓娘轻轻的点了点头。

她是喜欢小动物的,白绾绾一个自然是有些孤单,养一些金鱼一起作伴儿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娘子觉得这宅子如何?”

金三万在汴京城做牙人多年,自然有丰富的察言观色的经验。

虽然杨蔓娘进来之后,几乎很少说话。是从其神色来看,显然对宅子还是满意的。金三万自然也想尽快成交,拿到佣金,避免被同行听到消息截了胡。

“还不错。”

到目前为止,杨蔓娘对这座宅子还是满意的。

布局合理,位置闹中取静,宅子本身修葺维护的很好,无论是内墙还是外墙,都没有任何的斑驳。而且正院绿树成荫,很有生活气息。大约前主人饱读诗书缘故,宅子的审美也很在线,布置清雅种透着贵气,很符合杨蔓娘的期待。

“这座宅子最低价值几何?”

杨蔓娘这话,并不是多此一问。

商业发达的汴京城,从来没有哪一处宅子是按原价成交的,房主基本都会留出一些零头给买房人砍价,这都是默认的规矩。

“呵呵,房主给的价格是七千二百两。但娘子若是诚心买的话,我这边可以作主让一百两,七千一百两。”

金三万笑着道。

“包括宅子里所有的家具,六千五百两。”

做牙人的,不怕顾客砍价,只要砍价,才有成交的希望。就怕顾客看了之后,不砍价就走,那才是没有成交的希望了。

所以,杨蔓娘直接一口砍到六千五百两,金三万也不恼,脸上依旧笑呵呵的:

“哈哈,六百两的差价啊,娘子可真会开玩笑,不瞒娘子说,我刚才给的已经是这个宅子的底价了。”

“汴京的宅子价格本就高,想来遇到一个合适的买主还是不容易的。我的价格不变,金牙人不妨再和卖家商量一下,若是能谈到这个价格,我可以马上签契约,若是不行也无妨,我再继续看别家就是了。”

杨蔓娘不急不徐的道。

她虽然喜欢这所房子,但是也不想做冤大头。房子的面积在那儿,七千一百两还是有些偏高了。

见杨蔓娘主意已定,显然没有继续谈的意思,金三万也知道杨蔓娘不会轻易再加价了。遂点了点头,正色道:

“娘子说的是,汴京虽然有钱人不少,但是能一下子拿出七千两买宅子的人却不多,这所宅子在我这里也挂了快一年了,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买主。娘子且等两日,我会尽快和乔家那边儿商议,一定会给娘子一个满意的答复。”

“好。”

乔家那边儿的回复很快。

也不知金三万是怎么联系操作的,反正杨蔓娘看完房子的第六日。

金三万便一脸笑容的再次登门,告诉她乔家那边同意了,观音桥的宅子连同里面没有带走的家具都一并卖给她,价格也没有再变,就按着杨蔓娘之前说的六千五百两银子。

杨蔓娘对此自然是没有意见的,之后,乘着老二杨士林和老三杨盼娘都休息的日子,杨蔓娘带着两人一道去新宅子验房之后,签了买卖契约,又和金三万一起去开封府衙备了案交了税。

又单独付给了金三万三百一十两的佣金,前前后后,一共花了六千九百一十九两银子,算是彻底的买下了这座一亩半的宅子。

看着地契上鲜红的开封府衙的戳印,杨蔓娘深深的呼了一口气,心头涌上一种说不出的安全感和满足感,穿越八个半月,她总算拥有了这辈子第一套房。

“大姐,你快掐我一下,告诉我我这不是在做梦!”

头一次听说这种要求,不过杨蔓娘自然从善如流,掐了老三的小脸儿一下。

“啊!”

杨盼娘顿时一声尖叫,尖叫过后抱着杨蔓娘,一脸兴奋的又蹦又跳。

“哈哈哈!是真的!咱们真的有宅子啦!”

在文绣院学艺快三个月了,加上家里的条件好了,杨蔓娘给她的零用钱又足,所以这段时间杨盼娘不光长了个子,脸上也长了不少肉,倒是显出几分婴儿肥来,显得小骷髅眼也没那么大了,瞧着就可爱讨喜。

“阿弥陀佛!我简直不敢相信!哈哈哈,咱们以后再也不用搬家啦!”

杨盼娘打量着这座漂亮的新宅子,忍不住双手合十念了句佛,眼神亮晶晶的。虽然,之前租住的西水门的那座宅子也是二进的,位置好,摆设也一样的讲究。

但,租的和买的又怎么能一样呢!这可是永远不用搬走的房子呀!

一旁的老二杨士林虽然表现得镇定一些,但也没有好多少。一张稚嫩的脸上,也是掩饰不住的兴奋和喜悦。

“对了,大姐,咱们的之前租的西水门的宅子还没到期呢,现在就要搬过来吗?”

这几个月伙食好,杨士林也抽条儿长个子了,站在一起比杨蔓娘都要高半个头。而且,因为青春期变声得缘故,嗓子也成了公鸭嗓。那粗噶的声音一开口,让一旁的老三杨盼娘捂着嘴儿嘿嘿直乐。

“唔。”

杨蔓娘倒是没有注意到兄妹俩的小官司,沉吟了片刻摇了摇头,对杨士林道:

“先不搬,金牙人说这座宅子是前年秋天修葺的,房顶墙面都专门请了修屋匠来维护修缮过,虽然没有什么大问题,但我瞧着正院的抄手游廊的石阶有几块松散了,正院的花木也需要修剪浇水,还有大门处的石狮子和旗杆也需要换掉,这两日你不忙的时候,去桥市找几个木竹匠人来,全部收拾妥当了咱们再搬进去。”

在大宋,各行各业都被分的很细。

比如家里的宅子,就有专门维护房屋的人,修整屋宇、泥补墙壁和家里的风雨连廊,在民间也叫这些人木竹匠人或者园丁。每天早晨,汴京的桥市和街巷口都会聚集一群这样的木竹匠人,供有需要的宅子主人雇佣,有点类似于现代跑单帮的装修工人。

“大姐,咱们还是别去桥市找人了。我前些日子在文绣院听于小娘说,她本家舅姥爷家里当初修缮房子,找的就是跑单帮的木竹匠人,结果修缮的最后一日,家里丢了好几件预备过年穿的新衣裳,还有一罐子盐和肉,她家再去桥市找那个人,人家都不见了,后来,报了官也没找到,一家子为这事儿都怄了好久呢。”

杨盼娘皱着眉头,不放心的道:

“不然,咱们还是去附近的行老那儿找人收拾宅子吧!”

所谓行老,便是家政中介。宋朝商品经济发达,很多事情都习惯雇人,自然催生出庞大的家政服务群体,行老和牙嫂便是专门的家政服务中介。

几乎每条街上,都有专门的行老和牙嫂,受雇于行老和牙嫂的服务人员数量也很庞大,可以提供的家政服务也是五花八门,种类繁多,比如洗衣衣裳、缝纫,刺绣,烹饪,维护房宅,修剪花园,喂养宠物,打扫宅院,婚庆服务,酒楼游船轿子牛车的预订等等,五花八门的,基本上可以满足了人们日常生活中百分之九十的需求。

可以说,在汴京,只要你荷包里有足够的银子,就不必担心买不到妥帖的服务。行老那里不但可以随时随地雇佣到人,而且,这些服务人员都在行老和牙嫂那里登记了身份和住址,交了保证金的,主家也不用担心会被偷了东西提桶跑路。所以,相比于跑单帮的木竹匠人,这些受雇于行老和牙嫂的木竹匠人,则更为可靠和放心一些。

所以,杨蔓娘自然不会反对,闻言点头道:

“也好,那就依盼娘说的,找观音桥这边儿的行老,介绍两个可靠的木竹匠人来干活儿吧!”

“知道了,大姐。”

杨士林点头应下。

他跟着大掌柜朱贵办事儿也小半年了,眼界和为人处世早已不是做报房小经纪的时候可比了。外表虽然还是少年人略显稚嫩的模样儿,但处事却比之前圆润沉稳妥帖了一倍有余。就连朱贵,也好几次都跟杨蔓娘赞过他办事沉稳可靠。

所以,有他照看着。家里对外的事儿,从来不必杨蔓娘多操一点儿心。

既然装修新宅子的事儿,一应交代给杨士林,姐妹二人呆着也无趣儿。在新宅里大概逛了逛,便索性坐牛车先回了家。

洗了手,杨盼娘从书房桌子上,拿起一张精美的帖子递过来道:

“对了,大姐,今儿个一早,曹家姑娘派人送了一份帖子来,说这个月的二十九是她的生辰,邀请你去参加生辰宴呢。”

杨盼娘说的曹家姑娘便是曹溪,之前在茶馆和曹家姐妹还有刘妙真见过一次之后,互相觉得投缘,便留了地址开始交往,之后还一道去瓦子里玩过两回。

最近曹家的老太君这一个多月身子不爽利,所以,曹韵和曹溪两个作为孙辈自然要在身边陪伴侍奉,所以这段日子都很少出门玩乐,杨蔓娘也有些日子没有见过二人了。如今有心思送帖子办生辰宴,想来那位曹老太君的身子应该大好了。

帖子是素色的,上面还画了一株兰草。帖子上的书法,是秀美的小楷,显然是出自曹韵之手。杨蔓娘看了一遍帖子上的大致内容,和杨盼娘说的大差不差,便放下了。

“大姐,你要去吗?”

“唔。”

杨蔓娘把玩着手里的帖子,没有说话。之前刚认识的时候,便听曹溪提过生辰的事儿,想不到她居然会真的下帖子邀请自己。

见大姐不答,杨盼娘眨了眨眼,有些踟蹰的道:

“大姐若是不想去,不如就婉拒了吧!曹家的两位姑娘自然是很好的,可是想来她家的生辰宴去的都是高门大户的娘子,规矩又多,我就怕大姐去了反倒受委屈。”

虽然家里的日子如今蒸蒸日上。

但大约是小时候家里穷,见识过了太多的人情冷暖,所以,杨盼娘的性子并不傻白甜。很明白平民百姓和达官贵人之间的身份差距,自然担心自家大姐去了生辰宴会受委屈。

“别担心,我心里有数。”

杨蔓娘两世为人,自然明白自家妹妹心里的担心。

她自然也明白向上社交的不易,但做人总不能因噎废食,不去跟比自己家境好的人交往了。大约是来自现代的缘故,她内心有很高的配得感。信奉出身寒微不是耻辱,能屈能伸方为丈夫。

所以,面对比自己家境好地位高的人,内心并不觉得低人一等,而且她也没有什么需要有求于对方,所以态度总是不卑不亢。

“那大姐准备给曹家姑娘什么贺礼呀?离二十九,满打满算也就一个月了,若是大姐要去的话,贺礼就得早些准备起来了呢!”

见大姐心里有主意,杨盼娘也不再劝,反而为即将到来的的生辰宴操心起来,兴致勃勃的出主意道:

“还有衣裳,大姐也得做一身儿新的吧,首饰也要买,大姐还没有一件像样的首饰呢,咱们去了可不能叫人小瞧了呢!”

“额”

说到宴会的贺礼和衣裳首饰,杨蔓娘不禁顿了一下。

体面的贺礼,还有一身新衣裳和合适的首饰,自然都是要置办的,这也是参加各类宴会的基本礼仪,也是对宴会主人的尊重。杨蔓娘是个典型的i人,自然不会特立独行,该准备的还是要准备。

她原本卖了精装书和稿费分成,手头有九千一百多两银子。

只是,她这刚买了新宅子,加上给牙人的佣金就花了六千九百多两银子,再加上之后的宅子修缮,估计往少了算也差不多得花到七千两银子。这样的话,手头就剩下两千一百两银子,再置办给曹溪的生辰贺礼,买一套体面的衣裳首饰,估计又得花个一二百两。那,手头就剩下一千多两银子了。

银子不经花啊!想要过好日子,还是得努力赚钱哪!

一说到赚钱,杨蔓娘不免又想到了自己的新书。

前几日去看宅子的时候,东主朱旭还特特的问过她这一次的新书要写什么。当时杨蔓娘才决定写男主文,自然还没有决定,便没有说。

不过经过几日时间的考虑,对于新书的题材,她倒是心里有了成算。

因为打了赌,所有这本新书她不能有任何的冒险,为了保证能够绝对的力压清月散人,也避免话本儿在大宋水土不服,她暂时放弃了之前考虑的鬼怪恐怖和修仙文,也暂时排除了经营基建文,而是稳扎稳打,选择比较保险的金手指打脸爽文。

当然,她话本儿里的金手指,不是高大上的系统,毕竟,人不可能想象出超出自己认知以外的东西的。这个年代的人,认知还没那么跳脱,从来没有接触过电脑,没用过手机,就算写了系统,他们也想象不出来这是个什么东西,反而解释太多,影响代入感。

杨蔓娘索性就给主角设置了一个简单粗暴,一目了然的金手指,那就是一个随身老爷爷。

要说随身老爷爷文,那绝对算得上是历史悠久源远流长了,几乎在一段时期内占据了男频的半壁江山,甚至,后来的各种系统文就是随身老爷爷文的升级和变种。

想当年,随身老爷爷文在网上可是相当火爆的。一个被周围所有人都瞧不起的废柴主角,在受到不公正的待遇之后,愤怒之下,顶着鸡窝头,仰天大喊一声“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然后,“噗”的一声,一个水灵灵的随身老爷爷就降临了。

从此,在老爷爷的指点下,废柴主角脱胎换骨,苦练本领,弯道超车,学成之后大杀四方,人前显圣,吓得当初欺负自己的人屁滚尿流,后悔莫及。

然后,主角从此翻身农奴把歌唱。拳打天骄,脚刹佛子,当上CEO,赢取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

当年多少男性书虫看了这类书之后,都羡慕流哈喇子,心里激动的不要不要的,甚至甘愿从此一生荤素搭配,只为取主角而代之。

又有多少懵懂少年,把Q.Q签名改成了“我命由我不由天”。

就连杨蔓娘,当年也未能免俗深深的着迷于各种随身老爷爷文,甚至一度还幻想过自己的铅笔盒里,也住着一个随身老爷爷,这种想法每逢各类考试,当她临时抱佛脚之时更是尤其强烈,格外的希望自己有一个知道所有科目答。案的随身老爷爷。

当然,这个美妙的梦想,目前自然还是没有实现的。毕竟,知道所有科目考试答。案的随身老爷爷,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有的。随身老爷爷也是要分类别分境界的的,比如,普通的现代世界的棋圣和足球教练老爷爷,武侠世界的医仙毒圣老爷爷和武林高手老爷爷,修仙世界的剑仙老爷爷,玄幻世界的龙族魔族老爷爷。

甚至,还有那种干脆不分类别,直接另辟蹊径,以老爷爷的数量取胜的。主角有带一个老爷爷的,有带两个老爷爷的,有带五个老爷爷的,甚至,还有主角一口气带了九个老爷爷。

唔。

大抵这就是传说中的“强人锁男”和“男上加男”吧!

想到这个,杨蔓娘囧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科学一点,给男主发一个随身老爷爷就好。

这个年代的人,最渴望的是什么?

这个问题,你若是在汴京城大街上,随便拉十个人去问,其中有九个半都会毫不犹豫的告诉你,中进士!做大官!

是的!读书做官,这就是这个年代对出人头地,光宗耀祖最具象化的理解,基本上,是个男人都渴望做官!

所谓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在这个崇拜文人,渴望做官的年代,人们对于出人头地最普世的价值观就是如此,别说那些簪缨大族和书香世家,会督促家里的孩子读书科举上进,就是中等的人家,甚至是贫寒之家,也会砸锅卖铁送家里的孩子去读书,期盼着家族里能出一个进士老爷,从此做官光耀门楣,重新改写整个家族的历史。

可以说,在大宋,考中科举做官是男女老少,贫富贵贱都能get到的爽点。所以,为了最大限度的增加大宋读者的代入感和爽感,杨蔓娘笔下的男主杨卿臣,将来毫无疑问自然是要考科举做官的。

而她新书的名字,也朴实的让人落泪。

《杨卿臣的随身师父》。

第72章

杨蔓娘一项都是个行动派, 心随意动,既然想好了题材,自然也不必特地挑什么开文的黄道吉日。

有了思路, 那便顺手开写。

开局黄金三章, 自然是耳熟能详的男主挨白眼受欺负的描写。

随身老爷爷流的本质, 就是一种升级流爽文。

什么是爽?爽就是逆袭, 就是打脸。

为什么要逆袭,要打脸?因为之前受欺负了。

所以想要逆袭,必须先受欺负, 毕竟,爽都是对比出来的,只有前期男主被欺负的越狠, 后期打脸的时候, 读者才会越觉得爽。

所以,主角的身份和处境, 就不能太好。

毕竟,若一个人出生起就是高高在上,锦衣玉食, 还才貌双全, 受周围人喜爱,站在金字塔的顶端,你给他一个随身老爷爷,也就没什么爽的感觉, 毕竟, 这个人已经解锁了人生的百分之九十九的成就,一个随身老爷爷就是锦上添花而已,对他的改变不大, 读者也觉得没意思。

当然主角的身份也不能太差,不能设置成一个太底层的人物,比如乞丐地痞流氓什么的,毕竟读话本儿的都是普通人,大多也带入不了太过贫穷的乞丐,也无法共情一个坑蒙拐骗的地痞流氓。

所以,结合所有看书群体的年纪和身份,杨蔓娘把男主的身份设置的不高不低,一个大家族里父母双亡的庶嫡子。

何谓庶嫡子?就是说这个男主的父亲是祖父的庶子,但是男主是死去的父亲的嫡子,这种身份在大家族里还是很常见的,一般来说,算是不高不低,吃不饱,但也饿不死,无人问津的杂草类型。

但是,既然做了杨蔓娘笔下的主角,吃不饱饿不死自然是必须的。

但无人问津,那绝对是不可能的。

所以,男主杨卿臣刚一出场,便是在跟人打架。

准确的说,是在被人群殴。

曲院街,杨府。

一群穿着光鲜的半大少年,在为首一名高胖少年的带领下,把男主杨卿臣挤在自家府邸的后角门处拳打脚踢,不时地还骂骂咧咧。

“呸克父克母的腌臜货!”

“没人养的狗东西!你也配姓杨!叫你撞瑜二爷,脏了二爷的衣裳,打死你!”

“对!雷大,乔二郎,给小爷狠狠的打这个不长眼的东西!”

大冬天里,男主杨卿臣身上穿着一身儿破旧的不合身的羊皮裘,腋下还开着一个大口子,露出里面单薄的里衣。

他是个才刚刚满十三岁的单薄少年,只是不小心出门的时候,撞到府中嫡孙杨瑜一下,便被杨瑜和其身边的几个狗腿子打按住打。

这样的事情,对于自小父母就都不在了杨卿臣来说,早已经是家常便饭。一开始那些年,被人欺负他也是还手的,但是,还手的结果,就是对方召集了更多的狗腿子,把他打的更惨,最后连伤药都买不起,差点就那样无声无息的死去。

杨卿臣不想死,所以,他便渐渐的学会了怎么应对这些恶意。他既没有哭,也没有还嘴辩解。因为他知道,这些都没有用。只是默默的挪腾着身子,避开身上要害的位置。

他知道,自己虽然是庶嫡孙,比不上嫡嫡孙,但好歹也是汴京杨家的孙子,他们也不敢真的下死手。等这群人打够了,自然就会离开的,这是杨卿臣多年被欺负总结出来的经验。

可是这一次他却没有那么走运,已经被打的眼冒金星,嘴角吐血了,杨瑜还是不满足,见他一直不吭声儿,反而拳打脚踢,下手越发的狠了。

终究是门房马顺儿看不下去,远远的假装喊了自己孙子一句:

“小幺儿,要到老大人下朝的时辰了!快来把角门门槛儿擦亮了!”

杨瑜听到祖父快要回府了,才惊觉停手。

可到底还是不解气,瞥了一眼杨卿臣那虽然鼻青脸肿,却还是过分俊秀的脸,哼了一声。

“罢了,十七郎,今儿个饶了你也不是不行。不过想要小爷发善心也是有条件的。”

杨瑜拿脚尖挑起杨卿臣的下巴,嘴角带着一丝不怀好意的笑:

“你得学来福那样叫两声儿,从我裤.裆.底下钻过去才行。”

来福?

杨卿臣嘴角溢出一丝血迹,他知道来福,是杨瑜养的一条哈巴狗。

那条狗非常听杨瑜的话,他小的时候,没少被杨瑜放狗撵过。他右边儿小胳膊上,有一道长长的口子,就是被来福扑倒在柴刀上割伤的。

见他半晌不答,杨瑜抬脚把他踢翻。

轻蔑一笑:

“怎么样啊,十七郎?”

“欺人太甚!”

一道带着明显怒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吓了原本全神贯注写书的杨蔓娘一跳。

原来。

不知什么时候,老二杨士林已经回了家。手里正拿着她写的稿子,一脸怒气。

刚才的那一句欺人太甚,显然正是是他喊的。

杨蔓娘看了一眼墙角的沙漏,才发现已经是酉时一刻了。夕阳西下,昏黄的晚霞映照在书房的窗棂上了。将手里的羊毫笔搁在笔架上,笑问道:

“二郎什么时辰回来的,我竟然都没有听见?”

“我也才刚进屋。”

“找到合适的木竹匠人了吗?”

“跟观音桥的行老说好了,他明儿个会带人去那边的宅子给我挑。”

杨士林回了一句。

拧了拧眉毛,将手里的稿子放下,语气不满的道:

“大姐,这个叫杨瑜的,未免也太狠毒了。都是同族兄弟,不过就是仗着自己是嫡孙,竟然这般欺负无父无母的杨卿臣,难道就没有人管吗?”

说起来杨士林也是很小就无父无母,自然对杨卿臣这样的身世更容易感同身受。加上杨卿臣又和自己一样姓杨,仿佛本家兄弟一般。所以见他受辱被欺负,自然心里愤怒不平。

杨蔓娘喝了一口茶,给蹲在脚边儿舔毛的白绾绾喂了一块小鱼干儿。

不急不徐的解释故事背景道:

“大家族里头人多事情杂,光管理起来已经很不不容易了,关系盘根错节,底下也难免藏污纳垢,互相使绊子,像杨卿臣这样的,本身无父无母,本身又精穷,自然是没有人管的。”

“可是,他虽然是庶嫡房,到底也是杨家的孙子啊,怎么过的连一些平头百姓的日子都不如?他的祖父可是杨家的老大人啊,难道,老大人也不管自己的孙子受欺负吗?”

杨士林抿了抿唇。

指着杨蔓娘小说中对杨卿臣的身世描写,语气不解的道。

杨杨卿臣属于庶嫡房,什么是庶嫡房呢,就是杨卿臣的父亲是庶出,但杨卿臣本人是父亲的嫡出儿子,也就是庶孙嫡子。

“倒也不是不管,但杨家是个大家族,从太.祖年间落地汴京城,繁衍了好几代下来,光正统的正房嫡枝就有一十三房,将近一百人。偏房和庶出就更多了,还要分嫡庶房,庶庶房,庶嫡房这些,每一类都有十几二十房,大大小小的,就差不多有七八百人,每年族祭光看族谱都很长了,杨老大人光正经的孙辈儿嫡庶加起来就有三十多个,还要每日上朝处理公务,又哪里有精力每个孙子一一都关注到呢?”

这一段儿的描写,倒不是杨蔓娘随便杜撰的,而是跟曹家姐妹认识接触了之后,慢慢了解到的。

其实这种情况在大宋,实在不少。大宋的很多大家族,都喜欢多子多孙,延续自家的血脉。所以鼓励子孙多纳妾,多生庶子。

但是,偏偏等生出来庶子了,却都又不当一回事儿,跟隐形人似的不管不问。一多半儿的庶子,生活就像红楼梦里的贾环一般,冠着家族的姓氏和排行,说出去也是个爷,但身上没什么银钱,也不被好好培养,更没什么地位,连家里买来唱戏的小丫头都敢随意糊弄他。

家族里的资源百分之九十都流向嫡子嫡孙,而庶出的子弟没有什么资源,从小就不受重视,甚至会受欺负,没有特殊情况,一般是很难出头的。

杨蔓娘笔下的杨家可比贾家大多了,人口情况自然也更复杂。而且,杨家不像贾家只有贾政做官。杨家是实权家族,家族里有不少长辈在朝为官。

嫡子嫡孙的衣裳笔墨自有丫鬟小厮照料,光零花的月钱,一个月就是五两银子。但是,像杨卿臣偏房庶出子弟就不行了,不光平日里没有人照看,月钱也少了很多,一个月只有五百文。就这,还要包括所有的衣食住行。

所以,杨士林倒是说的倒也没错,杨卿臣这待遇,确实比不上某些家境殷实父母双全的平民之子。

“那后来呢?那杨瑜欺负他,逼着他钻.裤.裆学狗叫。杨卿臣他他真的钻了吗?”

只才看了个开头。

杨士林就天然的站在了杨卿臣这边儿,为他之后的命运担忧起来,想知道故事之后的发展,想知道他是否会受辱。

“你觉得呢?”

杨蔓娘放下手里的茶盏,反问了一句。

其实,这个问题她也没有完全想好。按说这种莫欺少年穷的套路,男主一开始就应该被狠狠的欺负,被反派踩在脚下受尽欺辱才好。

只有男主受到了极大的屈辱,被人欺负,受尽白眼。甚至失去一切,处于绝对的人生低谷,读者才会越发的怜惜男主,共情男主,为男主之后的命运担忧。

然后男主隐忍不发,学好本事,反转打脸反派的时候,读者才会觉得更爽。这个套路,杨蔓娘看了那么多小说自然也很清楚的。

但真写到了这里,一时间,她还是有些拿不定主意,是否真要这样写。

虽然古话说出身寒微不是耻辱,能屈能伸方为丈夫,英雄人物年轻时候受点屈辱不算什么。

历史上韩信年轻时候,也曾遭受过胯下之辱,隐忍不发,面不改色,后来成为刘邦的手下大将,征战四方,在楚汉之争中,以其杰出的军事才能,横扫赵、魏、代、燕、齐诸国,最后获封楚王。越王勾践也曾在吴王宫,为吴王夫差做马夫,侍奉勾践受尽屈辱,也苦苦隐忍,后来卧薪尝胆,打败了吴国。

最后,二者也都受到了后人的推崇,千古留名。

但,那毕竟是历史。在现实中,实话实说钻人裤.裆,学狗叫这样的事情。无论在哪个年代,无论对于什么人来说,依旧是极大的侮辱,一般人都无法忍受的,恐怕一部分读者看了会忍不住骂娘。

所以。

考虑到这些因素,杨卿臣究竟钻还是不钻,杨蔓娘心里也一时举棋不定。

正思虑间,院子里传来老三杨盼娘的声音:

“大姐,二哥,我好不容易才放假回家一日,你俩可别闷在屋里了,这会子太阳下山,外面正是凉快的时候,咱们一道去梁嫂子食肆吃猪羊荷包吧,我听张小娘说,她家的冰饮子,这一旬每日酉时以后只要半价,很划算的哩!”

老三杨盼娘是个外向活泼爱交际的性子,就下午杨蔓娘写稿子的这会儿功夫,杨盼娘便已经从闺蜜张小娘家逛了一圈儿回来了。大约是小时候在家里闷得久了,如今年纪大一些,反倒是越发的放飞了,性子极为活泼外向,在家里根本呆不住。加上杨蔓娘这个做大姐的平常怜惜,也从不拘着她的性子。

所以,每旬一从文绣院放假回来。杨盼娘必定会呼朋引伴,和原来一道玩耍的小姐妹们聚一聚,一群小娘子在一起逛瓦子,玩樗蒲,翻花绳儿,斗花斗草,顺便聊上个把时辰八卦的。

所以,别看她在家的时间不多,但她的消息可比杨蔓娘灵通的多。附近哪家铺子的夕食打折啦,哪家的冰镇香引子偷偷掺水不好喝啦,哪家的酥油泡螺里面的螺更厚实啦,她都门儿清。

所以,平常去外头的食肆里吃东西,跟着她去很少有踩雷的。

“也好。”

杨蔓娘点了点头,将桌子上的稿子叠好,用淘来的石竹镇纸压着,道:

“我也好久没吃猪羊荷包了,怪想的,正好今儿个咱们夕食就吃它吧。”

宋人爱吃,自然也擅长烹饪。

所谓猪羊荷包,就是用猪肉和羊肉混合,加上葱姜和各种调料调味做馅儿,再裹在面皮儿中,再用油炸的一种小吃。做法有点儿类似包子,但是外形上却不一样。因为其形状更像个荷包,口感鲜美,外酥里嫩,荷包里汇集了猪肉的香和羊肉的鲜美,所以,便叫做猪羊荷包。

梁嫂子食肆不远,就在牛行街的的最东边儿,从家里步行过去,走快些的话,大概也就一刻多钟的路程。她家食肆很好认,门前有一颗上百年的老榕树,枝繁叶茂。

碧绿的树荫,几乎将食肆的招牌都遮住了。即使是三伏天,坐在店门口也不觉得热。因着她家香引子最近打折的缘故,食肆里的客人不少。屋里的位置都坐的满满当当的。

不过。

这种情况,在夏天也是常有的事儿。所以,老板娘在店铺外面的榕树上还挂了灯笼,周围搭了长长的消暑凉棚,设了专门的座位和凳子的。

晚风习习。

伴随着偶尔的鸟叫和清脆的蝉鸣声儿。许多食客都坐在榕树下的凳子上,一边儿纳凉闲话儿,一边喝冰镇的香引子。

杨蔓娘姐弟三个也找了个树下的位置坐下。

一人要了一碗汤团儿一个猪羊荷包,又另外点了一碟子笋肉包儿和一碟子江鱼包儿,又要了一壶冰冰凉凉的龙井茉莉花冷泡茶。

乘着饭还没来,三人坐在一起,喝着冷泡茶,不免又聊起家常。

“大姐,你发现没有,白绾绾近来变得好奇怪啊,我昨儿半夜醒来,她居然趴在我枕头旁,差点吓我一跳。”

“呵呵,她这是太想你了,你多陪她玩玩就好了。”

杨蔓娘笑了笑,杨盼娘刚去文绣院那一个月,白绾绾也经常喜欢趴在她的床上,东闻闻西嗅嗅的。

“好吧!不过一会儿回去得给她剪剪指甲了,我的枕头都快被她挠开线了。”

姐弟三个正说着闲话儿,恰好几个年轻的皇城司士兵从街头路过。

杨盼娘瞧了一眼,便转过头凑上来小声的道:

“大姐,你还记得上次端午,教你跳舞的那位指挥使大人吗?”

“怎么了?”

杨蔓娘自然记得,当时她邀请傅劲光一道喝酒,但是对方拒绝了。而是提议他喝酒,自己去跳东篱舞。

但是杨蔓娘不会,后来就变成了他教她跳东篱舞了。

不得不说,杨蔓娘也没想到这位指挥使大人还有这样的特长。

“我听人说,他的额头上有一道很长的伤疤,特别吓人哩!”

杨盼娘喝了一口冷泡茶,语气八卦的道。

“哦,是吗?”

杨蔓娘的脑中,不由的闪过傅劲光眉骨之上,那条烟灰色的抹额,有些心不在焉的道。

“是啊,所以他肯定脾气很凶,大姐你可不要跟他走的太近啊。”

老三杨盼娘一脸的郑重其事,小骷髅眼儿瞪得溜圆,一副生怕她误入歧途的模样儿。

杨蔓娘顿时笑了,忍不住点了点她的额头:

“你这小妮子,想什么呢!再说我跟他也不熟啊!”

“可是,他还啊!”

杨盼娘本想说,自己可看见他拉着姐姐的手一起跳东篱舞了。可话才说一半儿,被老二杨士林从桌子底下踢了一脚。

顿时眼睛一瞪,转移了斗争对象:

“杨士林,你干嘛踹我!”

“额,有吗?”

杨士林捏着吃了一半的猪羊荷包,一脸太奶般的镇定和茫然:

“可能是我不小心吧!”

“你”

老三杨盼娘顿时气的嘴巴鼓成了河豚。

“饭要凉了,您二位给我个面子,先吃东西呗!”

杨蔓娘哈哈一笑,直接做起了和事佬。随着老二和老三渐渐长大,两个人的性格都慢慢有了变化,老三杨盼娘的性子外向,有些假小子的豪爽和大大咧咧,很擅长交朋友,基本上无论是文绣院还是西水门这边,男女老少,跟谁都能聊上两句,典型的社交恐.怖.分子。

而杨士林呢,则相反,外表看着就清秀面嫩,还不怎么爱说话,和人在一起也是倾听居多。但是性格却变得腹黑了,进化成了一个喜欢装傻的黑芝麻馅儿汤圆。

在外面无往不利风风火火的老三回到家里,总是被老二不动声色的轻松拿捏,看的杨蔓娘每每直摇头。感叹这世间的事情还真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梁嫂子食肆的手艺确实不错,尤其是那一碟子小鱼包儿,也不知是有什么秘方,味道鲜美极了,三人没吃过瘾,临走的时候又用油纸打包了一笼回去。

猫儿对鱼总是很敏感,伴随着夏夜的凉风,三人才走到大门外,白绾绾就已经晃动着毛茸茸的尾巴,优雅的跃下了墙头儿。

严肃的猫脸盯着杨士林手里的油纸包儿闻了又闻。

半晌,发出一声陶醉的“喵呜~”。

意思不言而喻:

“兄弟,你好香啊!”

第73章

玩归玩, 闹归闹,别拿话本儿开玩笑。

很快,时间一转便过了乞巧节, 到了七月初九。

这一天, 虽然真什么节日, 却比节日更热闹更受人关注, 这一天是无数汴京人都翘首以盼的,墨瑾公子新话本儿发布的日子。

几乎一大清早,报房的小经纪们在大街上就不停的被人叫住, 要买朱雀门小报,你一张我两张的,基本上还不到午饭的时候, 手头其他小报才卖出去几张, 但朱雀门小报却已经销售一空了。

当然,按理墨瑾公子的新书虽然有不少人关注, 但也不至于会这么夸张的,但是,因为前段时间墨瑾公子和清月散人比试之事, 加上小娘子们之前又围堵了李氏小报一回, 闹得沸沸扬扬,所以事情便在市井中传开了,如今基本上汴京上至八十,下至起七八岁的黄口小儿都知道二人新书要比试之事。

汴京人天生就是爱凑热闹性子, 尤其对于这样名人一比高下的事更是热衷, 如果看官您不信,那去瞧一瞧大街上的官扑店就知道,在汴京, 几乎每个坊里都有两三家,但凡举办什么大型的蹴鞠比赛,或者相扑马球比赛,便有无数好事者蜂拥而至,到官扑店押注。杨蔓娘和清月散人之事自然也不例外,自从两人约定在七月初九一道发书,就有不少好事者纷纷提前去官扑店押注了。

不过,这些杨蔓娘自然都不知道。

此刻的她,正在搬家。

之前,她不是买下了观音桥春明坊的那座宅子嘛,之后又专门请了木竹匠人收拾修葺了差不多十天,昨儿个,老二杨士林去跟行老那边验收宅子,顺便结了工钱,所以,今儿一早便乘着天气好着手搬家。

说是搬家,实际上也用不着杨蔓娘亲自忙活什么,她只需要把自己的存稿和书房里的东西装箱就是了,其他的事情,朱旭都早早的安排了大掌柜朱贵带着家里的仆役来帮忙。

“娘子如今买了宅,可要办一场温居宴?”

朱贵一边指挥着小厮贺二将院子里的大箱子装上牛车,一边笑着道。

这个年代没有手机,没有微.信q.q,没有电子邮箱。车马很慢,所以人和人之间的交流更多的是靠见面,这也就使得时下人更在意亲友。而在这个格外注重人情的社会,人们也喜欢借着各种各样的名目聚会往来,联络彼此之间的感情。春日里要办打春宴,夏天里有赏荷宴,秋日里要办秋庆中元宴,冬日要办冬至团圆宴,庆祝丰收要办稻谷新酒宴,佛诞日则要办十斋齐欢宴。

除此之外,还有各种其他的聚会,比如保平安的,聚宗亲商族事的,贺中举的,贺结婚的,贺生辰的,贺生孩子的,搬家的,送别的,茶艺表演的,读书作诗的,讨论饮食和滋补的等等,各种各样的名目的宴会,可以说是多如牛毛,数不胜数。

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大多数中产以上的宋人,一年中至少有十分之一的时间,都在参加各种聚会。至于更上层的人物家里的女眷们,那就跟不必说了,基本上一年中不是在去参加宴会,就是在参加宴会的马车上。

杨蔓娘来大宋这么久了,如今也渐渐的习惯了,前几个月还参加过朱旭家的打春宴,还有大掌柜朱贵小孙子的百日宴,不久后,还要参加好友曹溪的生辰宴。

“如今正是新书的连载期,存稿也没有多少,精力不足啊,温居宴我还是等过一段时间再办吧。”

杨蔓娘这话是实话,她最近这段时间实在是太忙了,之前也不觉得的如何,但是当真的开始写了,才发现男性爽文也不是那么好写的,很多东西都感觉有壁。所以,这段时间她每天也是为了情节绞尽脑汁,写书到子时都是家常便饭。

“呵呵,对了。”

说到话本儿,朱贵也来了兴趣,笑呵呵的道:

“我也看了娘子的写的新书,不过,那主角儿杨卿臣是不是太惨了点儿?”

“很惨吗!”

杨蔓娘反问道。

“惨!太惨了!怎么会有这么坏的人,居然如此羞辱自己的同胞兄弟,逼着人家钻.裤.裆!”

尚书府,小衙内一边看书,一边气的拍着桌子骂道。

作为墨瑾公子的忠实拥趸,又知道她这次的主角是个男子,所以几乎杨蔓娘一发新书的头一天,高尧康就打发小厮去买了。

谁知买回来,连续看了两章,居然是这样的。

主角儿居然这么惨!一个月才五百文月钱?好衣裳都穿不起?还要被家里的下人瞧不起翻白眼儿?被同族哥哥打?被哥哥的狗腿子们打?还被逼着钻了人家的裤.裆!

啊啊啊!

这是什么主角儿?这也太憋屈太窝囊了吧!

要不是这是墨瑾公子写的,高尧康都想把小报给撕了,再去报房把话本儿作者揍一顿!

高尧康一出生便受宠,父母,祖父母,外祖父母,两个哥哥,还有两个姐姐,都对他这个老幺疼爱至极,他可以说是泡在蜜罐子里长大的,家里人都对他百依百顺,要星星就不会给月亮,除了偶尔被自家老爹修理,高尧康的生活中几乎没有不如意的事情。

他委实无法想象,一个大家子弟的日子还能过的这么惨。

“这是假的吧?”

高尧康呼哧呼哧的运了半天的气,一脸纠结的道:

“还从人家裤.裆钻了过去,这个杨卿臣这么窝囊,以后能干什么啊?天哪,墨瑾公子怎么会写这么个男人哪!”

“给我瞧瞧。”

一旁的老二高尧轩闻言,脸上露出一丝感兴趣的神色,从弟弟手里拿过小报读了起来。

不得不说,杨蔓娘欲扬先抑,自然就必须要打压主角杨卿臣,所以,前期把他的生活刻画的实在是很惨,看的一向性子有些懒散不羁的高尧轩都不由的蹙眉。

无父无母,地位低下,从小就住着杨府里最差最破旧的房子,身边没有下人伺候,发的月钱被克扣也不够用,穷困到每个月月初,只能把买来的米分成三十份,每天忍着,只煮一份充饥,就这么在周围人的白眼中,磕磕绊绊的一日日长大。

“唔,这不得不说这杨卿臣确实过的惨,不过我瞧着他倒未必就是窝囊废,你看这里写的,那个时候他才虚岁七岁,就能忍住饥饿的本能,将买来的米分成三十份,保证每天的口粮,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高尧轩虽然性子懒散不羁,但到底是在官场上混的,相比于天真单蠢的小弟,看问题更深入一些,指了指小报上的内容,眯了眯眼道:

“我倒是觉得这样的人,只要有了合适的机会,定能成就一番事业的。你只瞧着那杨卿臣挨打受辱却不反抗,却不想一想,他无父无母,没有靠山,拿什么反抗?愤怒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有保证自己平安长大,才有可能再图以后。更何况韩信当年也曾寄人篱下,受胯下之辱,后来不也当上大将,率军横扫诸国,获封楚王了吗?”

“老二说的不错,男子汉出身寒微不是耻辱,能屈能伸方为丈夫。”

坐在主位的高闽,眼中露出一丝满意之色。

放下手里的筷子,捋须道:

“古人云,兄弟齐心,其利断金。你等年纪轻轻,当学学那杨卿臣,虽处逆境,也要隐忍自保,留着有用之身以待将来。可不要学那杨瑜,整日好勇斗狠,欺辱兄弟,没得让人瞧不起。”

“父亲!想不到您老人家也看墨瑾公子的书啊!”

小衙内一脸的吃惊,仿佛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似的,显然他的关注的点总是这么的与众不同。

高闽顿时噎住了。

看着一脸蠢相的小儿子,实在懒得理他。

不过,高尧康说的不错,高闽最近确实看了杨蔓娘的话本儿,高闽是个很务实很有才干的人,否则也不会身上没有功名便获得官家的青睐,也不会在满朝饱读史书的大臣里脱颖而出,做到如今吏部尚书的位置。要说高闽为何会看杨蔓娘的书,还是因为官家的缘故,作为天子近臣,了解天子的喜好是必须的功课,否则,跟天子都没有共同语言,那这个官也做不长久。

墨瑾公子的书,高闽原本也是带着批判的眼光来看的,毕竟自家小儿子是什么德行,他心里清楚,小儿子会喜欢的东西又能是什么好的。可谁知,他昨晚一看之下,竟然入迷了,甚至看完之后,还感同身受,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是的,墨瑾公子笔下杨卿臣的生活,和高闽早年的生活非常的相似。

别看现在的高闽为官坐宰,日子过的如此之好,但他的少年时期也是非常凄惨穷困的。几乎和杨卿臣不相上下,而且,当年高闽从岳阳老家来到汴京,为了寻找机会出人头地,他也一度给人点头哈腰陪笑脸,被很多人欺辱白眼,可以说尝遍了世间冷暖滋味儿。

所以,看了杨蔓娘的话本儿,人到中年的高闽的心里才会感同身受,莫名的回忆起过去的往事,仿佛在杨卿臣的身上看到了过去的自己,所以,他才破天荒的说了刚才的话。

不过,一千个人眼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虽然高闽和高尧轩认可了男主的隐忍,但别人却不这么认为。

却说高闽借着墨瑾公子的话本儿在家教子,肯定杨卿臣的做法。

但是市井之中关于墨瑾公子的新书,可以说是被骂出了翔。

要知道,在以往所有的话本儿里,女子如何先暂且不提,但是男人基本都是高高在上的,这高高在上不是说地位高高在上为官做宰,而是说他们在生活中高高在上,是不曾受苦的。

即使男主是个穷书生,他也不用干活不用考虑生计问题,不用下地,自有母亲和妻子为他挖野菜变卖首饰养家,省下白面馒头给他吃。书生甚至无需感谢,他只需要偶尔说一句将来金榜提名,要给母亲和妻子封诰命,周围人就夸书生孝顺母亲,疼爱妻子。

即使那种没有母亲和妻子的书生,独自一人住在破庙里,也不用担心,自有那狐仙女鬼争着为他洗手做羹汤,缝补衣裳,可以说,话本里的男子,无论是身体上还是心灵上,都未曾受过任何的打击。书生们不事生产,左拥右抱,红袖添香。人生中最大的烦恼,大约也就是将来考上功名之后,到底要不要换老婆。

但,杨蔓娘的这本书却完全不同。

大宋人头一次看到这么虐男主的文,而且还是从身体到心灵,全方位的虐!男主杨卿臣的日子,实在是太凄惨了。

而且都那么惨了,还要被兄弟打,被兄弟的狗腿子打,还要钻人裤.裆!

很多男人看完,一下子就被.干破防了!

因为杨蔓娘写的都太真实太气人了,所以汴京武学的学子们,看了杨蔓娘的小说,便大骂欺负兄弟的杨瑜,后来发现这话本儿里的杨家居然就在曲院街,和武学在一条街上。这些人高马大,擅长拳脚的学子们,便纷纷挽起袖子要找出书里的杨瑜,打算教他一些做人的道理。

好在杨蔓娘从第一本书白绾绾的事情,就吸取了教训预防这种情况,提前打听了曲院街没有姓杨的才这么写的。所以,这些脾气火爆的学子们自然无功而返。

当然,有人骂欺负人的杨瑜,就自然有人骂主角杨卿臣。

“这是个什么窝囊废,居然不反抗!”

“就是!人都欺负到头上了,居然还不干他娘的!怕什么!大不了一死!算什么男人!”

“我也烦死了这没用的窝囊废,呸!还不如干脆让杨瑜给打死算了!”

这两日,几乎所有茶馆酒肆中,都能听见这种骂声。

有的人骂的不解气,甚至直接上升到写书的墨瑾公子!

“呔!这写的什么鬼东西!那杨卿臣居然被人逼着钻.裤.裆!简直是奇耻大辱!谁要是敢这么欺负我,老子弄死他!”

一个满脸虬髯的大汉,将手里的朱雀门小报拍在桌子上骂道。

“就是,简直是一坨狗屎!我花钱买报可不是看主角儿挨揍的!”

“就是,我原本还以为墨瑾公子名气这么大,能写什么好书,可这女娃子写的东西就是不行,就不该看,还不如看那清月散人的!”

可以说,杨蔓娘的书才一开篇,就牢牢的占据了C位,并且以一己之力,成功的在汴京掀起一片骂声!

而且,不光她本人被骂,就连朱雀门小报,都被很多气愤的读者半夜扔了石头。

让东主朱旭发愁的同时,也把李氏小报的东主李邱合和杨蔓娘的对手清月散人给高兴坏了!

此刻,李氏小报里。

清月散人一脸的志得意满:

“我就说嘛,一个小丫头片子,走了狗屎运罢了,又怎么可能写出什么咱们男人爱看的书,那墨瑾公子大言不惭,这次可算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这两天墨瑾公子被骂的厉害,与之相反,清月散人的口碑却好了不少,尤其是在男人里有了不少的拥趸。

“可不,我看啊,这两日市井中可骂的不少,那朱雀门小报这次算是倒霉了!”

这两日因为墨瑾公子被骂,买李氏小报的人倒是比原本增加了三成,李氏小报的销量首次超过了一万份,虽然只有朱雀门小报的十分之一,但是在李邱合一点都不担心,在他看来,墨瑾公子跌落神坛,朱雀门小报自然也不保,自家小报超过对方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哼!不光朱雀门小报倒霉,用不了多久,那小丫头片子也该封笔了!”

清月散人眼中闪过一抹得意:

“我还在官扑店压了五百两银子的注呢,这次定能赢一把大的!”

一想到那个可恶的小丫头片子封笔,清月散人心里便不由得升起一种大仇得报的快感。

看着明显过兴奋过度的清月散人,一旁的大掌柜李渡忍不住提醒道:

“散人可不要掉以轻心啊?那墨瑾公子成名已久,如今被骂两日了都不动声色,想来应该还有什么依仗才是。”

“哈哈!老弟你太多虑了,我就不信,都这样了,那墨瑾公子还能写出花儿来不成。一个小丫头片子,被这么多人骂,估计现在正吓得躲在家里哭呢。”

杨蔓娘当然没有哭。

毕竟,当初决定写这个题材的时候,就已经预想到了这种情况。

不过,她虽然没哭,但是有一个人却是真的快要哭了,那就是东主朱旭。

杨蔓娘昨晚写存稿睡得有些迟了,加上刚搬到新家,有些认床,所以早晨便起的晚了。

洗漱收拾过后,悠哉游哉的去巷子口的刘家食肆里吃了一碗桐皮熟脍面,喝了一碗青菜素粥,又去宠物店里买了一包鱼食,这会子,泡了一壶茉莉栀子凉茶,便坐在新家后院儿大榕树下的躺椅上,惬意的欣赏着虎头盆里自在游弋的金鱼。

倒是应了周邦彦诗里的那句,此时情绪此时天,无事小神仙。

不过,这样的时光总是短暂的。

“咚,咚,咚!”

没多会儿。

正喝着茶呢,一阵敲门声打断了杨蔓娘的惬意和安闲。

“来了!

杨蔓娘以为是老二杨士林,之前他偶尔有什么东西忘了,也会中途回来拿。

开门之后,发现自己猜对了一半,来的是东主朱旭和弟弟杨士林两个人。

杨蔓娘客气的礼让对方进门,笑着寒暄道:

“员外近来可好?”

杨蔓娘这句普通的寒暄问候,却瞬间触动了朱旭的愁肠。

“我一点都不好啊。娘子您是不知道,发书的这两日有多少人骂你和咱们小报哪。”

朱旭一坐下,便忍不住开始倒苦水:

“而且昨儿个晚上,还有人往报房扔石头。杨娘子,要不你还是发发慈悲,改一改那个杨卿臣受辱的情节吧,读者都接受不了啊!”

“哦,都骂我什么了?”

杨蔓娘没有接对方要求改情节的话。

而提起小桌上的茶壶,给朱旭倒了一盏凉茶,起身逗弄着虎头盆里新买来的金鱼,语气不紧不慢的道。

“哎!大多数都说娘子只会写情情爱爱,写不了男人做主角儿的书。”

“大姐,还有那《李氏小报》上说你比不上清月散人,江郎才尽了。”

老二杨士林在一边愤愤不平的插话道:

“这李氏小报简直就是无耻至极,他们的新书还是抄你的穿越呢!”

朱旭接过茶水,也没有心思喝,继续苦口婆心的劝道:

“我看,娘子不如还是写那穿越的话本儿吧,就写《梦回盛唐》那样的多好啊,如今市面上穿越的话本儿可是太火了!你看那清月散人,还有岳阳老生,还有虹桥小报上新签的那个狂风客和老童生,御街小报的燕儿归,这些人可写的可都是穿越话本儿啊!”

“哦?都穿越哪里去了?”

杨蔓娘喝了一口凉茶道。

她一开新书,就两耳不闻窗外事。没有时间去关注这些了,倒是不太清楚。

“穿什么的都有,清月散人穿唐朝,岳阳老生穿咱们大宋太.祖年间,狂风客是汉朝,老童生是大秦,那个燕儿归写的是穿晋朝。而且还都是男子穿越到豪门贵胄之家,三妻四妾,左拥右抱。还能利用大宋的诗词扬名,很多读者都爱看哩!”

“看来东主也爱看啊!”

杨蔓娘哈哈一笑,往虎头盆里撒了一小撮儿鱼食,顿时鱼儿们便摇着尾巴游过来抢食。

“咳咳爱看自然是爱看。”

朱旭顿时有些赧然。

不过他到底是专业人士,还是认真的思索了片刻,客观的道:

“不过看上几本儿,似乎写的都差不多,唔也有些提不起兴趣了。”

朱旭说罢,把话题又转了回来:

“这次娘子想好要如何应对了吗?是要改一下情节,还是咱们小报也发篇文章抨击一下那清月散人?”

“不忙,东主先看看我的新章节再说吧!”

杨蔓娘知道朱旭很忙,他还有其他的产业。索性也不叫他再多等,便去书房取来了她这两日的心血之作,递给了朱旭。

朱旭虽然此时已经不太看好杨蔓娘的新书了,觉得杨蔓娘八成是年轻人突然受挫抹不开面子,打肿脸充胖子。

但毕竟是报房的摇钱树,他还指望杨蔓娘回心转意继续写穿越呢。

所以,自然不好直接拂了她的面子,还是耐着性子将书稿接了过来。

朱旭一边漫不经心的看着稿子,一边一心二用的思索着,过会儿要怎么说服杨蔓娘不要一条道走到黑,改一改情节,或者干脆写回原来的穿越呢!

但是。

很快他的这种想法就烟消云散了!

什么?

杨卿臣有一个蝙蝠玉佩?玉佩里还住着一个人?

嚯!

这人竟然还是一个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高人前辈?

天哪!朱旭原以为,之前雪梦萧靠一只莲花玉佩穿越,就已经够离奇够惊人的了!想不到杨蔓娘居然还能想出比这更离奇更惊人的!

这一刻再看那朴实的书名,《杨卿臣的随身师父》,朱旭瞬间明白了其中的意思,忍不住一脸叹服,原来书名里的随身师父,是真的随身啊!

“员外以为如何?”

杨蔓娘喝了一口茶,笑眯眯的道。

“妙!实在是妙啊!”

朱旭一拍桌子,满脸激动的站起身:

“是我小瞧娘子的本事了!说实话,我原本以为穿越二字,已经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想不到娘子大才,居然还能另辟蹊径,写出如此天马行空的情节,哈哈,这随身师父一出,汴京其他话本儿,从此不足为虑矣!”

第74章

《杨卿臣的随身师父》从一开始发书, 在汴京就是骂声一片。

因为前两章里,主角杨卿臣一直都是挨打受辱,极尽凄惨, 所以, 很多之前被墨瑾公子和清月散人打赌吸引来的读者, 都没什么耐心, 直接不管不顾,把书骂出翔了。

而那些本身一路跟着墨瑾公子走来,追读过《霸道王爷心悦我》和《梦回盛唐》的, 对杨蔓娘抱有很大期待的读者,虽然没有跟着骂,但是看了话本儿前两章之后, 憋屈的情绪也是被压榨到了极点, 开始对墨瑾公子不满意了,觉得她确实不擅长写男性文, 已经失去过去的灵气了。

不过,毕竟是喜欢了那么久的话本儿作者,而且才写了两万字, 只是个开头, 所以大家倒也没有马上弃文,而是都暂且等着,打算再看看再说。

所以,因为大多数老读者的观望, 所以为新书说站台的人就少了, 自然就显得新书骂声愈发的大,这也使得原本就得意的清月散人,越发的气焰嚣张起来。甚至, 还在很多公开场大肆宣扬墨瑾公子江郎才尽,志得意满的的表示自己有先见之明,已经在官扑店压了五百两的银子,现在就等着墨瑾公子封笔之后翻十倍了!

可把老二杨世林和老三杨盼娘给气的不轻。

不过,老话说得好,月满则亏,水满则溢。

物极则必反。

清月散人的好心情,并没有持续多久,当他第二天一早,看到朱雀门小报上的《杨卿臣的随身师父》的新章节,原本愉快的心情,很快就被浇灭了!

作为死对头,杨蔓娘新书发的每一次新章节,清月散人都会第一时间去看的,看完然后,再语气不屑的和报房里的其他人一起评头论足。但是,今天却是个例外,清月散人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瞪着手里的朱雀门小报,半晌都一言不发,脸色难看的吓人。

报房里的其他撰稿见他脸色难看,也不敢惹他,纷纷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瞧见了没?那墨瑾公子新章节发威了啊!”

“可不么,我早晨顺便买了一张朱雀门小报,这墨瑾公子厉害啊,简直是鬼才!”

“小声点!可别被”

其中一个撰稿朝清月散人的位置怒了努嘴儿,意有所指的道。

不过清月散人此时根本顾不上这些小喽啰,他的心里只有震惊和无穷无尽的嫉妒。他想不通,怎么会这样?怎么可以这样?怎么能有人写出这样的情节?

杨卿臣有一只蝙蝠玉佩?玉佩里还有一个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师父?

清月散人攥着手里的朱雀门小报,脸色一点点变得铁青,他自己本身就是写话本儿的,根本不需要任何同行提醒,他就明白墨瑾公子新章节的这个设定,有多牛.逼有多出众。

这是一个完全不输于之前的穿越的设定!

更重要的是,它是独一无二的!

比起如今市面上千篇一律的穿越话本儿,还更多了前所未有的新鲜感!

清月散人几乎可以想象,这新的一章一出,那墨瑾公子的口碑,一定会瞬间两极反转!之前骂的有多厉害,现在夸的就会有多狠!

不得不说,清月散人虽然不是很英俊有才华,但却很诚实很有眼光!

他说的确实不错。

当杨蔓娘的新章节才发出去三个时辰,《杨卿臣的随身师父》这本话本儿,在坊间的口碑,便瞬间迎来了一百八十度大逆转!

几乎在汴京的每一个茶坊,每一个酒肆,都能听到有关于它的讨论,还全部都是各种溢美夸赞之词,汴京人仿佛把之前对它的所有误解和咒骂,都化作一声声赞美重新吐了出来。

“哈哈!我就说嘛,这可是墨瑾公子哪,连官家都赞过啊!怎么可能写的不好,果然没让我失望!这随身师父!真的是随身啊!居然在他的玉佩里,这写法,真是绝了!”

御街,朱骷楼茶馆儿。

一个满脸虬髯的大汉,将手里的朱雀门小报拍在桌子上,哈哈大笑道:

“哈哈哈!这墨瑾公子可真是鬼才啊!这女娃儿脑子是怎么长得,写得实在是太好了,一个小小的玉佩,都被她写出花儿了!佩服,俺老祝活了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这么佩服谁哩!”

“得了吧!祝老三,我要是没记错的话,你昨儿个中午,就在这里,就在这个位置上,还拍着桌子,大骂人家墨瑾公子写的话本儿是狗屎呢!这会子又夸人家,你也不知道害臊的,脸不红的啊!”

“就是,这么大的老爷们,骂人家一个十几岁的小娘子,你可真有出息哩!”

人群中的甜娘也插了一嘴抱不平道。

“就是,老祝你昨儿个可是在这,放了一个不大不小,又臭又响的屁!”

显然,墨瑾公子人气回升的很快,只是一日的功夫,众人便纷纷为她打抱不平起来。

“洒家昨儿个骂那是那是”

祝老三挠着头,被众人骂的不好意思的结巴了起来,满是虬髯的脸上也看不出脸红了没有,最后朝着南边儿虚做了一揖,憨憨一笑服软道:

“哎呀!墨瑾公子您大人有大量,老祝粗人一个,昨儿那不是有眼不识泰山,你把我老祝昨儿说的话,当个屁放了吧!”

“哈哈哈”

见他滑稽的样子,众人顿时笑了起来,茶馆儿里顿时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哎呀,说起来,我前几日看那杨卿臣,简直憋屈死了,整个人都气的快炸了!这墨瑾公子简直就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哪!眼看着我快要气炸了,就给了那杨卿臣这样离奇的际遇,哎呀,,当时心里那个气儿一下子就顺了许多啊!想他那个玉佩里的师父那般厉害,他若是能学到师父的本事,对付那杨瑜之辈的,还不是手拿把掐!”

“可不嘛,杨卿臣如今可不是一个人了,他背后可是有高人的!嘿嘿,我现在就盼着杨卿臣快点学好本事,去把那杨瑜揍得满地找牙!”

“对对对!我现在也盼着这个!杨卿臣快些学了本事去揍那杨瑜一顿,一雪前耻!不然我这心里口气还憋着呢!”

“哎呀,现在才中午,我就开始期待后天的朱雀门小报了!”

“哈哈,张兄,英雄所见略同。我想好想看后续啊!”

显然。

无论古今中外,大家对主角逆袭打脸,都是一样的期待感拉满

曲院街,武学。

作为汴京城武德最充沛的所在,这里几乎随处可见身高一米八五以上,貌端体健的黑皮武学生,由于常年的骑射和力量训练,他们几乎各个蜂腰猿臂,大长腿,穿着统一的紧身军服,散发着浓浓的荷尔蒙味道。

作为全大宋唯一的一所全国性武学,能聚集在这里的武学生,绝对不是大字不识一个,空有几斤蛮力的糙汉,也不是权贵家族送来镀金的花架子。

这些武学生,大多都是并且受过一定的传统教育,经过层层选拔才考进来的。而且大多出生于大宋各个州县里的家境中等以上人家,毕竟穷文富武,学武可是要花钱的,兵器,伤药,马匹每一样儿都价格不菲,一般人家也供不起。

这些人在武学里,学习兵法和骑射,将来毕业后,也许去大宋的边境的折冲府作战,也许去地方厢军带兵,也许会留在朝廷中枢效力。

比如皇城司副指挥使姚小楼,他的跟脚便是武学生出生,早年作为亲兵都头,跟随指挥使傅劲光一道在西军跟西夏人和辽国人作战,后来傅劲光作战时被箭矢射中额头,重伤垂危,他一路护送回京,之后才进入了皇城司。

相比于太学和国子监的学子可以自由出入,武学对于学子的管理方面,则更为严格一些,每旬只放一日假,平日都是要早起练习骑射和耐力,上午学习兵法,下午进行模拟攻城,晚上睡前还要点一次卯,武学生若是没有特殊的事情,是不允许随意请假离开武学的。

但是,一群十六七岁的男孩子,正是精力和体力,还有好奇心都最旺盛的年纪,离开家乡来到繁华的汴京,面对这样严格的管理,自然是遭不住的,总要找机会往外跑。正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武学的墙虽然很高,普通人爬不上去,但是对于这些身手极好的武学学子们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手拿把掐。

所以,一到了晚上点卯完毕,便有不少武学生迫不及待的花式翻墙而过,成群结伴的去夜市和瓦子玩儿。

杨骄阳便是其中之一,作为一个来自京兆府的武学学子,杨骄阳虽然才刚十五岁,但身高却已经遥遥领先于很多同龄人,按着现代的算法,基本上一米八八了,不但耍的一套出众的刀法,还唱的一手好秦腔。他性子敞亮,在武学中人缘极好,这不才刚翻过墙,便有几个高年的同窗瞧见他,高声招呼道:

“骄阳,一道去瓦子看夜戏啊!”

若是往常,杨骄阳自然会毫不犹豫的答应的,但是今儿个却不行,他还有更重要的事儿要做。

他要去京兆同乡会,给自己的青梅竹马的未婚妻蓝羽带封信,是的,杨骄阳已经定亲了,他来汴京武学读书,有将近三个月未曾和对方见面了,前段时间还收到对方托人带来的新衣裳,荷包和肉脯。对方这般关心他,他自然不可能只回一封,也想回送些东西表示心意。

不过他一个大男人,倒是不好送对方衣裳什么的,显得不够尊重,思来想去,又跟好兄弟打听了一下,便决定送蓝羽一本汴京这边小娘子中流行的《梦回盛唐》。

牛行街,桃李书坊。

“掌柜的,有《梦回盛唐》卖吗?”

杨骄阳走进书坊,随口问道。

“自然有!”

掌柜从书架上抽出一本,笑眯眯的道:

“承惠一本两百九十九文。”

“这么贵?”

杨骄阳咋舌,他虽然家境不错,但平常交游广阔,经常和同窗出去瓦子里吃喝,花销自然也大,所以如今到了月中,手头也不是很宽裕。

“小将军,这书可不算贵哟,那墨瑾公子的签名精装本,一本当时签售会还卖十两银子呢,如今小将军去二道贩子那里问问,五十两银子一本还买不到,小娘子们可喜欢着哩!”

掌柜的显然很会察言观色,先提小娘子喜欢,又一声声的小将军叫着,让杨骄阳心里暗爽极了,加上是给未婚妻蓝羽买东西,倒是也不好意思再计较价格了,遂豪气的道:

“那就来一本吧!”

杨骄阳从荷包里,掏出最后的一两银子递给掌柜的,让对方去剪。

之后杨骄阳一边等着,一边背着手四处打量,不经意间瞧见里间的一排书架下,蹲着五六个穿着儒生袍子的十三四岁少年,手里各捧着一张小报看的津津有味,眉飞色舞。

这是在看什么?

杨骄阳见状,也不由得起了一丝好奇心,抬步走了过去。

走近了便瞧见了小报上的一行大字,《杨卿臣的随身师父》。

唔,是这本书啊!

《杨卿臣的随身师父》最近在武学的名气很大,不过杨骄阳还没有看过。这会子一样出来了,他索性也抽出了一张小报读了起来。

不过,才看了两章,杨骄阳眉头就不由得拧了起来,作为一个正义感十足,交友广阔的武学学子,杨骄阳天然的就有一种打抱不平的豪气,这会子看到书里的杨卿臣被这么多人欺负,就气的不行。尤其是看到杨瑜逼的杨卿臣钻了裤.裆的时候,简直恨不得自己能进到书里,把那个杨瑜还有他的狗腿子统统打翻。

但显然这是不可能的,给杨骄阳气的不行。好几次他想扔了不看了,可这故事就仿佛有魔力一般,莫名的吸引人,只好吐了一口郁气继续往下读。

却说,杨卿臣被打的鼻青脸肿,还钻了裤.裆,一瘸一拐的回到家。

众目睽睽之下所受的羞辱,和一路上,周围人那讥讽嘲笑的目光,将他仅剩的尊严全部剥夺殆尽。

明明太阳是那么的灿烂,那么的温暖,但照在他的身上却是冷的。

他不由的想起自己在杨家谨小慎微的十三年,因为无父无母,又是庶嫡孙,受尽了白眼和欺负,还因为杨瑜的刻意针对,所以连府里的下人也经常欺负他,他这个杨府的十七郎,日子过的连仆役的儿子都不如。

凭什么!凭什么这些人可以随意的欺负自己!羞辱自己,把自己的尊严踩在脚下!

这不公平!

杨卿臣的心里陡然生出了一股狠劲。

这一刻,他的心中再也没有一丝温情,唯有对出人头地的极致渴望。

去他吗的认命!若这就是命,那他绝不要认命!

他满是鲜血的右手,紧紧的攥着胸口的蝙蝠玉佩,咬着唇,一字一顿的道:

“我命由我,不由天!”

嚯!这一句中二满满,在现代说出来会满座寂静,让人浑身一麻,恨不得徒脚抠出一栋双拼别墅的话,在这个年代头一次出现。

那逼格,简直了!

就像是烧的正旺的柴火灶里,掉进了一滴油。

瞬间,劈里啪啦,燃的直冒火星子!

精彩!太精彩了!

杨骄阳虽然也读书识字,但本质上是个糙汉,不懂什么欲扬先抑,但就是觉得格外的爽快,痛快!

整个人都瞬间来了精神,原本他是把杨卿臣当小弟看的,想罩着对方,但是看到这里,他不知不觉间,把对方放在了和自己平等的位置,期待他接下来会怎么做,怎么报仇。

“小将军!小将军!”

杨骄阳正看得入迷,第三章 才看了个开头,被人突然打断,这会子听到小将军这个称呼,都没那么开心了,不耐烦的抬起头:

“何事啊掌柜的?”

“你的银子!”

哦,原来是掌柜的把银子剪好了,杨骄阳随手接过来塞进荷包里,继续埋头看小报。

不一会儿,和之前一般,有节奏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出现。

“小将军!小将军!”

“又怎么了?”

这老头儿三番两次的,怎么回事!是不是看自己好说话啊!小爷可是武学出来的好不好!沙包大的拳头没见过啊!

“小将军小店要关门了!”

对上杨骄阳黑黢黢的脸色,店主指了指桌子上的沙漏,语气弱弱的道。

“哦!”

杨骄阳一看沙漏,才发现已经是子时了,顿时有些尴尬。

他想将手里的小报放回去,可是又舍不得。他已经被这话本儿里的情节给钩住了,想知道后续,可是刚给蓝羽买了东西,手头还剩下七百零一文钱,他这个月花钱大手大脚,十两银子的生活费,才十天就剩下这些了,还有二十天老爹才会再寄银子,剩下这七百零一文,就是他这个月全部的伙食费了。

买还是不买,杨骄阳心里顿时天人交战。

“小将军!小将军!”

老头弱弱的声音再次传来。

“我买了!”

杨骄阳还是没有抵得过话本儿的诱惑,一咬牙。

“承惠两文,小将军。”

老头嘿嘿一笑。

“给你!”

罢了,就两文钱,大不了这一旬少吃点饭,省出来就是了。

杨骄阳有些心疼的从荷包里数出两文,郁闷的道:

“别再叫我小将军了!”

“好的小将军!”

反正这会子回武学也点不了蜡烛,出了书坊,杨骄阳索性便干脆拿着小报,蹲在附近夜市的灯箱下,也不嫌被蚊子咬,便旁若无人的借着光,继续看话本儿后续。

就这考状元般的刻苦认真劲儿,若是他老爹杨秦看见了,都得两眼泪汪汪,感慨一声老杨家祖宗显灵了。

杨蔓娘话本儿的后续情节,完全没有辜负杨骄阳从牙缝里抠出来的这两文钱。

“我命由我不由天!”

就在杨卿臣刚刚攥着手里的蝙蝠玉佩,发完誓言的一瞬间。

一道傲慢而阴鸷的声音,便突然闯入了他的脑海:

“好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黄口小儿,竟敢妄称天命!”

杨卿臣愣了一下。

迅速的在家徒四壁的屋子里,扫视了一圈儿,并没有任何人。

他忍不住攥紧手里的玉佩,语气谨慎的反问道:

“谁!”

“小子,老夫崔九元,不要找了,我就在你手上那只玉佩里!”

嘶!

随身老爷爷的设定,在娱乐发达的现代社会,都是常看常新,更不要说第一次出现在大宋了,那效果简直是碾压级别的!

杨骄阳读到这里,身上的汗毛都一根根竖了起来,不是吓得,而是激动的!

对杨骄阳这个年纪的少年来说,这一段儿情节,简直就是生生的造梦!实在是太对胃口了!

杨骄阳读到这里只觉得头皮发麻,浑身一个激灵,那滋味儿,就像是三伏天喝了一大碗冰镇雪泡豆儿水!

酣畅淋漓!

他头一次知道,世上竟然还有这样的奇遇!杨骄阳不是现代人,他不知道龙傲天,也不知道武侠小说里主角跳崖必捡秘籍的套路,但他强烈的中二直觉还是明晃晃的告诉他,这个叫崔九元的老头子不寻常。

崔九元当然不寻常!

毕竟,读者可以接受主角突然崛起,快速成长,但是这个崛起和成长,一定要有一个足够合理的理由,总不能直接说主角天赋异禀吧!这太没有说服力了,而一个绝世高人的指导,就很好的解释了其中的合理性。

杨蔓娘原本打算把随身老爷爷设置成太傅什么的,毕竟将来主角要考科举的,老爷爷自然要配套。但是又考虑到杨卿臣本身的底层处境,还被人打了,太傅这个职位文气重,缺乏武力值,主角跟着他,肯定是学不到武艺的,若是有了师傅还被人打的半死,那这金手指就不爽了。

所以,这个师父必须要有一定的武力值。当然,话本儿里设定杨卿臣所处的就是大宋,自然连内力轻功这些都没有。所以,这个随身师父自然不需要是仙界大能,或者玄幻大佬这些太过于厉害的。

但是也不能太拉跨,至少也要是低武世界里的精英翘楚才行,太傅和禁军教头这些的还是不够看,需要一个在各方面都超越这个世界的水平的人物才行。这个师父要是一个全才,不仅要会武功,而且天文地理,音乐绘画,诗书药理无一不精,除了生孩子什么都会,当然脾气也要足够的古怪和邪门,总的来说,差不多就是一个黄药师似的人物。

所以,杨蔓娘当时给话本儿取名,便选择了意思更为宽泛一点的师父。

你想啊,这样一个强大的师父,若是出现在现实世界中,是多么的精彩绝艳,甚至做任何事都完全是手拿把掐。但是偏偏寄居在一个少年的玉佩里。而一个所有人都瞧不起的少年,实际上却有这样一个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大靠山。

这种极致的反差感,简直不要太戳人!

不得不说,杨蔓娘确实很了解中二少年和中二青年的心态。

所以,当杨骄阳读到杨卿臣通过了崔九元的考验,成为了对方的关门弟子的时候,可以说是又激动又期待,简直恨不得自己变成杨卿臣。

他紧紧的攥着手里的朱雀门小报,撅着屁股,蹲在路边,激动的脸色通红。

恨不得学那杨卿臣一般,大喊一声我命由我不由天。

谁知,却被一道清脆的童声打断了。

“娘,你快瞧,那个哥哥在拉屎呢!”

第75章

白绾绾最近不对劲。

非常的不对劲。

以前在西水门那边儿的时候, 她每天早上起来吃罢猫粮,就精神抖擞,一脸高傲的在院子里巡逻, 不时地对着不爽的燕子夫妇就喵两声, 练习几下跳高, 或是钻出大门, 在巷子里和其他人家的猫儿窃窃私语一会子,吃罢午饭,等到午后阳光好的时候, 就爬上屋顶上闭着眼睛晒太阳。

但是无论在哪,只要杨蔓娘拿出小鱼干儿,喊一声白绾绾, 她必然会以光速出现, 消灭掉她手里的小鱼干儿。

但是,自从搬来了观音桥这边儿, 她就变了,最近这段日子,早上起来也不在院子里巡逻了, 白天也不上屋顶晒太阳了, 中午也不在家吃饭,就是杨蔓娘拿出小鱼干儿,喊上半天也不见她的影子,每天都到太阳落山才回来猫窝里睡觉, 还总是一脸被榨干的模样儿。

别是, 在外面有相好的猫儿了吧?

到底是养了这么久的闺女,看着肚子日渐丰腴的白绾绾,杨蔓娘到底还是不放心, 索性打算亲自跟踪一波儿,看看她这究竟是怎么个事儿?

白绾绾清早起来,照例蹲在后院榕树下的虎头盆边洗脸,顺便喵两句,吓得虎头盆里的小金鱼们瑟瑟发抖,瞬间全部沉底装死。

哼!一群胆小的鱼辈!果然又被猫猫大王吓到了!要不是主人不许,猫猫我啊,一定要把你们喝掉喝掉,统统喝掉!

唔,不能玩儿了,还是要快些收拾,不然赶不上趟儿了。

白绾绾一边提醒着自己,一边对着水面精心的打扮一番,圆滚滚的猫脸上带着一丝兴奋,转身跑出了后院,一个助跑,跃出了高高的院墙。

白绾绾稳稳的沿着高高的院墙,跑啊跑,跑啊跑,差不多跑过了两个方块块的院子,看到了那朱红色的大门,顿时一个急刹,就到了今天的目的地。

她很有耐心的摇晃着尾巴,蹲在门口的上马石上等着,不一会儿,那家朱红色的院子的大门便打开了,一亮宽大的马车,在一众身材高大的亲兵的护卫下,从院子里驶了出来。

“喵呜喵呜~”

听到动静,站在上马石上的白绾绾拖着长长的夹子音,圆滚滚的猫脸瞬间显出一丝谄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