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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认出

当天晚上, 贺辽便包袱款款地赶往幽州,为了不惹出乱子,他还留下了一封亲笔书信, 让他爹娘别担心,他此番出门是为了振兴贺家、建功立业来着, 等到功成名就便会回来。

白天贺太守在处理公务,并未察觉儿子失踪。等晚上回来用晚膳时,才发现关在书房的儿子不见了!

等下人颤颤巍巍地递上了这封信后, 贺太守府上直接闹翻了天。

那兔崽子,他不过是嫌他正事不干, 将他关在书房反省两日而已, 他竟然捅出这样大的篓子!

贺辽的一妻一妾木讷地站在下方,听着公公将丈夫骂得一文不值,看着婆婆在旁哭得喘不上来气,心中一片漠然。

她们这位丈夫真有本事, 都不在家,还能把家里闹得天翻地覆。她们俩可不像公婆, 一心一意盼着把人找回来,妻妾二人都恨不得贺辽一辈子在外不回来, 反正公婆也不会亏待了他们。倒也不是贺辽人品有多烂,而是他这人见异思迁、三心二意, 若不是公公拦着,后院早就挤不下了。

别看他这回嚷嚷着要去幽州军营挣战功,谁知道他去的到底是军营还是烟花地。在她们这儿, 贺辽的信誉等同于零。

翌日一早,裴杼带着人同卫州官员辞行。

卫州上下都没想到裴杼说走就走,丝毫没给他们反应的余地。要说陛下走就走吧, 走了他们还轻松了不少,但裴大人怎么也不多留些日子?

卫州太守甚至都忘了自己之前是如何日夜祝祷,盼着裴杼早点走的,心中甚为不舍:“大人才刚忙完,怎么也不休息休息?您交代的食肆我们已安排妥当,商贾与厨子不日便能启程进京。再有,卫州各地也雇了船只,打算这两日乘船,南下经商。”

或许这些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对于卫州来说意义格外不同,只要有商贾、有船客,卫州河段便会越来越繁华、越来越富裕,这都是裴大人为他们带来的变化,他们很是希望裴杼能留下,同他们一起见证。

裴杼也想,但他已经归心似箭了,歉意地道:“河北道的各属官早已经抵达幽州,却因正副使不在,白白耽误了不少时日。如今永济渠步入正轨、各州贪腐案件也已厘清,我与黄副使总该回程安顿这些属官了,总不能让他们一等再等。”

黄维凭最恨裴杼叫他“副使”,偏偏他还就是个副使,压根没办法反驳。

若说因为别的,卫州太守都有理由劝裴杼,但要说因为这些属官,他反而不好再开口了。虽然他经常在心中自诩裴大人的下属,但其实这些河北道属官才是裴大人真正的下属。说到底,还是他们占了这些人的时间与机缘。

裴杼挥挥手,作别卫州官员,当日午后便登船北上。

他本来打算悄悄地走,不想临行前却还是被不少百姓发现,众人奔走相告,一路前呼后拥地将裴杼送到了码头。

裴大人来卫州后做的事情大家有目共睹,谁真心对他们,谁只将他们当奴隶,百姓们岂能不知?可惜他们到底留不住裴大人。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但只要卫州越来越好,他们与裴大人总能再相聚。众人围在码头,高声叮嘱让裴大人千万常回卫州看看。

“等到明年,卫州肯定比现在热闹,大人莫要错过了!”

“对喽,明年码头就修好了,大人记得回来!”

“大人记得每年巡察个四五次,可别忘了我们啊。”

百姓们奋力挥手。卫州不会永远都是这幅模样,等下回裴大人过来巡察的时候,卫州肯定能商贾遍地、热闹非凡,绝对不会比幽州差。

听到百姓们让裴大人一年巡察四五次,卫州官员莫名头皮一紧。虽然他们也没犯法,可一想到裴大人雷厉风行的手段,还是紧张了起来。

再抬头看到裴大人站在甲板上,含笑着对回应众人的模样,有官员偷偷往太守身边靠了靠,后怕不已:“裴大人该不会一年真来四五回吧?”

“未必没有这个可能啊?采访使的职责本就是监察地方各州。”卫州太守如是道。他觉得裴大人多来没什么不好的,如今运河已经疏通,裴大人巡查也方便,顺便还能再给这些人紧紧绳。

黄维凭固执地站在裴杼身边,期待听到有人苦苦挽留他,可自始至终,都没有一个百姓喊过他的名字,他们只怕都不知道自己姓黄!

分明都是采访使,只不过一正一副罢了,这些百姓竟如此区别对待,委实讨人厌。黄维凭甚至还拿当日陛下返程时的情况做了比较,尽管那日送行声势浩大,但黄维凭莫名觉得那会儿的百姓有些假,不及如今真心。

可惜这些话不好对陛下告状,告得不好反而让陛下恼了他,否则裴杼就准备等死吧!

一个地方官员竟敢跟陛下比肩,谁给他的胆子?

离了卫州后,裴杼便待在船舱中甚少出来。因他低调,故而并没有多少人知道这条船上坐着谁,直到进了德州境内,远远地便看到有人在码头候着。

裴杼的船只是稍作停靠,下来买些饭吃,便被这群人给堵了个正着。

裴杼见他们神色焦急,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等到贺太守火急火燎地赶来时方知,原来又是贺辽那小子闹出来的。

贺太守一脸窘迫,都道家丑不可外扬,但裴太守显然不是外人,他便也不再隐瞒了:“叫裴大人笑话了,我家那小子不知天高地厚,留下一封书信便离家出走,说要去幽州参军。”

裴杼挑起眉头,他之前还琢磨过要将贺辽收入囊中,只是后来在修河道时碰到唐放等一干人,对方身手虽然不及贺辽,但是体格也健壮,只要稍作训练,未尝不能成为精兵强将。他便也将这位风流衙内给忘到脑后了,没想到这小子还挺有想法。

去幽州参军,裴杼肯定是支持的,毕竟幽州是他的地盘,但是贺太守不赞成裴杼也理解。

“贺太守想怎么做?”裴杼直白问道。

裴杼敞亮,贺太守便连最后那点纠结也没了:“还望您能将家中管事一同带上,若是可以,再烦请大人帮忙打听一下那逆子的下落。”

“好说。”裴杼立马同意了。

反正贺太守也没让他帮忙劝人,自己只要将这位管事带去幽州就行了,还能顺势让对方欠自己一份人情。至于这位管事劝得了贺辽也好、劝不回贺辽也罢,都是贺太守的家事,裴杼便不插手了,左右他也不亏。

从德州捎带上一位管事后,等去了沧州之后,裴杼倒是主动下了船,跑去看了一下果酒工坊建得如何了。

甚好,他虽然离家半年,但是该做的事情一点没耽误,工坊已经建成投产了。

当地官府本来要招男工,但因为梅燕娘跟杨夫人强势异常,一点没有的商量,是以最后招的还是女工。

当地的女眷被这个好消息砸得晕晕乎乎,至今还在乐呵,只有些男子对此很不服气,这位新官上任的县令得知采访使大人前来,也忍不住跟裴杼提了一嘴:“其实男子比女眷力气更大,更有优势些,酒坊招男子更为划算。”

要说划算,将酒坊建到幽州岂不是更划算?可这样不利于团结的话,裴杼也不会说。他望着这个小县令,笑得纯良:“这话你同我说没用,有什么建议,你们只管去找梅燕娘跟杨夫人。”

只要能说得动。

小县令想到那两位说一不二的夫人,转瞬就怂了。罢了,既然裴大人不管,那这事儿就再也不提。女眷就女眷,谁让这果酒方子也是女子弄出来的,下回再有男子唧唧歪歪,便让他们自个儿琢磨方子去。

过了沧州,便抵达了幽州境内。

衙署就在南边,裴杼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看一看了,直接下船雇了几辆马车直奔衙署而去。

路上,裴杼还在兴致勃勃地跟沈璎讨论衙署会建成什么样,应当不是富丽堂皇的类型,但是也绝对不会跟一般的衙署似的,他记得王师爷跟华老先生改动过不少呢。

衙署后面便是官舍,这可是日后他们要住的地方。其实幽州的官舍便已经相当不错了,但对裴杼来说过于单调,等去了河北道官舍,他肯定得调整一番,以居住舒适为先。吃的喝的可以粗糙一些,但是有条件的话,住的地方还是要符合自己审美。

裴杼还大言不惭地表示他俩可以挨着住,如此裴杼布置自己院子的同时也能给沈璎布置一番。

沈璎对衣食住行才是真正无所谓,比裴杼还要清心寡欲,住哪儿都行。

这两人,尤其是裴杼,说到兴头上的时候声音根本压不住,黄维凭隔着一辆马车都能听到他在絮叨什么,还说待会儿不要通报,要给里头的人一个惊喜。

惊喜个屁,不就回来一趟有什么好喜的?真以为人人都会欢迎他?

还有那衙署,充其量不过是个办公的地方罢了。对裴杼这种没见过世面的年轻人,黄维凭没什么好说的,天底下的衙署都是一个模样,他就不信河北道还能玩出花来。

可等下了马车抵达之后,望着眼前拔地而起的衙署,黄维凭险些合不拢嘴。

这是……衙署?

如此气势恢宏,他怎么觉得不像呢。若非要说像什么,大概是像宫殿的,但细看下去却又不是宫殿的规制,叫人想找茬都不知道从何挑起。

酝酿了半天,黄维凭才上前。鸡蛋里面挑骨头:“这也太奢靡了。”

沈璎还在指挥人卸货,无暇顾及二人都针锋。裴杼却嫌弃地瞥了一下黄维凭,这人真是太不会说话了,随时随地都在扫兴:“这衙署几个州合力出钱盖的,黄大人不妨想想,河北这几个州能凑出来多少钱?又能如何奢靡?不过是表面光鲜罢了,内里只怕还不及黄大人家中富贵。”

黄维凭面露凶色,讲道理就讲道理,拉踩他黄家做什么?

话不投机半句多,裴杼率先进了衙署,黄维凭咒骂了两句后,又紧跟了上前。

到底是今后处理政务的地方,黄维凭岂能不好奇?再说了,这衙署其实建得挺好,具体也说不出哪里好,只是莫名舒坦,一草一木,一石一渠,仿佛都浑然天成。也不知这些到底是谁的主意,他都想照搬到自家宅子了。

一脚踏进院门,裴杼才看到远处有王师爷的身影。

半年不见,王师爷似乎又消瘦了点儿,不及裴杼在时养得好。且他似乎很忙,正侧身指着面前的巨石,不是在跟差役交代什么。

因离得远,王绰甚至都没有察觉裴杼等人。

裴杼扬起笑脸,正要奔上去给他一个惊喜,忽然发现后面跟上来的黄维凭忽然顿住了,错愕地看着王师爷的方向。

裴杼几乎瞬间便警醒了,他想到王师爷那经不起推敲的身份。

黄维凭仍不能动弹,脑子像是被棉花堵住,又像是被密不透风的布给蒙了起来,整个人无法思考,被动地聚焦于一处。

怎么会呢?那位不是死了吗?

尽管隔得远,但是黄维凭不会错认,毕竟这位从前也算是权倾朝野了,连当今陛下都是他一手扶上位的。若不是后来他没了,张丞相也不会如此迅速崛起。这样一个已死之人,又怎么会在幽州现身,裴杼知道他的身份吗?

黄维凭正要上前看个清楚,却见裴杼转了身子,巧妙地遮住了他的视线。

黄维凭徐徐抬头,就见裴杼低头看着他,脸色很平静,平静到可怕,像是在看一尊死物。

“看出什么了?”裴杼轻笑。

黄维凭张了张嘴,下意识想要惊呼,但恐惧让他沉默下来。这里到处都是裴杼的人,万一裴杼早已知道那位的身份,他一戳破便是个死。在没有给张丞相报信之前,他绝对不能露馅。

“没什么。”黄维凭故作镇定。

“是么?”裴杼不信。

周若水也紧赶慢赶跟了上来,却见这二人拦在路中间,似乎僵持住一般。裴大人还是一如既往的平和,但黄大人似乎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事,双腿微微颤抖着,使不上力。

“不进去吗?”周若水提醒了一句。

裴杼盯着黄维凭,话却是对着周若水说的:“你先进去,黄大人有东西落在马车上,我陪他去取。”

周若水只觉得奇怪,但裴杼官位高他好几阶,他只能照办,自顾自地往前走。

真古怪啊,他想。

第122章 掉马

尽管不愿, 黄维凭依旧被裴杼不声不响地带了出去,爬上了自己的马车。

他也想过在马车上反制裴杼,甚至利用对方逃出幽州。但比较了一下自己与裴杼的身量, 黄维凭还是放弃了。别看裴杼瞧着文文弱弱的,但这家伙力气可不小, 个头也高,方才将他拉上马车时,黄维凭压根反抗不了。

至于主动将这事儿捅破, 那说不定更危险。哪怕黄维凭不喜欢裴杼,也知道这家伙不是心狠手辣之人, 未必会杀了他, 但是……外头的沈璎、谢邈之流,包括王太傅,那是真的会杀了他的。

黄维凭老老实实地坐在马车中,脑子里疯狂琢磨如何脱身。

裴杼也难得沉默下来, 有些窗户纸不捅破还能装一装,可黄维凭这个始作俑者非要将这层窗户纸捅破, 真是叫人苦恼。

望着他龟缩在角落里的模样,裴杼嗤笑了一声。

黄维凭打了个哆嗦, 他何德何能看到裴杼的另一面!若不是对着自己,黄维凭肯定要指着裴杼的鼻子骂他表里不一, 但如今针对的是他,黄维凭连屁都不敢放一声。

“说说吧,都知道什么?”

黄维凭目光呆滞:“您指的是什么意思?”

裴杼微笑:“我手下有位得力干将, 最擅制毒,你也想尝尝穿肠烂肚的滋味吗?”

也……黄维凭吓得一哆嗦,难道裴杼已经对旁人下手了?是之前的幽州太守?还是别的政敌?本就游走在崩溃边缘的黄维凭彻底失去了思考。他不想死, 他还没有活够呢!

裴杼在他颠三倒四的叙述中,逐渐捋清了真相,这可真是,出人意料。裴杼想到了很多种可能,唯独没有想过王师爷的真实身份竟然会是这样的。王太傅,听起来遥不可及、高不可攀的人,竟然愿意留在他身边替他处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其实一直以来,他们的隐藏并不算高明,只是裴杼自己不愿意深究罢了,一旦深究,则处处都是破绽。

裴杼掀开车帘,看了一眼正在忙碌的沈璎。

车里装的都是裴杼带回来的礼物,有些是易碎品,沈璎不放心旁人来搬,自己小心翼翼地取了过来。

王师爷是王太傅,那么沈璎呢?会是那位沈将军的独女吗?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察觉到身后的视线,沈璎没多久便转过身,却见裴杼不知何时进了黄维凭的马车。她正要想询问,却见裴杼歪了歪头,忽然开口道:“让人去请铁牛先生来这儿吧,或许,还要再加一位华老先生。”

“很急吗?”沈璎奇怪。

裴杼含笑着点头:“挺急的。”

沈璎犹豫片刻,将手上的东西交给谢邈,自己则翻身上马,亲自替裴杼将那两位给请过来。虽然不知道究竟所谓何事,但沈璎明显能感觉到,裴杼的情绪不太对劲。

裴杼目光追随着沈璎的背影,难以想象沈璎曾经经历过什么。

她不告诉自己,是不信任吗?

同在马车上的黄维凭还未缓过来,他盯着裴杼那张神色难辨的脸,思索自己是否还有生还的可能。他也不想打断裴杼,但是越是小心越是慌乱,最终还是失手碰到了车壁,惊扰到对方。

细微的动静提醒了裴杼身边还有个活人,他想起来还有个人要处理,遂叫了谢邈一声。

谢邈来了之后便听裴大人吩咐道:“带他去魏大人那儿,就说黄副使病了,让魏大人代为照看,也不用单独找什么院子,叫黄副使跟邓祥杰住一块儿即可。”

黄维凭立马挣扎起来,他不知道什么魏大人,但他知道邓祥杰。

那家伙本来是幽州守军的头头,上回击退胡人时还曾立下赫赫战功,朝中人都以为他仍在古道口关戍边,结果这人竟然被裴杼控制起来了!将他跟邓祥杰关在一块儿,能是什么好事?

可黄维凭还没有挣扎多久,便被谢邈在脖子上敲了一拳,无力地倒了下去。

谢邈心中舒坦不已,他想这么干已经很久了,早在这家伙明里暗里跟裴大人作对时,谢邈就很想给他来上一拳。只是黄维凭虽然可恶,地位却不低,还是个朝廷命官,谢邈没办法对他下手。可如今有了裴大人的吩咐,那就不必顾忌身份了。

裴杼下了马车,谢邈顺势当起了车夫,心情大好地带着车上的累赘启程了。虽然不知道这位究竟怎么得罪了裴大人,但他得罪得好啊,把他原本好好一个副使的前途都给得罪没了。

等将隐患甩走之后,裴杼才重新走进衙署。

不止是黄维凭,就连裴杼在看这衙署的第一眼也觉得有些像是殿宇,说是衙署,但当做行宫似乎也说得过去。在不知道王师爷身份前,裴杼还可以当做是巧合,但如今真相大白,裴杼便忍不住深思,真的是巧合吗?

不会的,他想到王师爷跟华老先生事无巨细的安排,深知不可能会有这样离谱的巧合。所以,王师爷是想做什么,想要跟朝廷宣战,还是想要报复齐霆?

等王绰回过神来,方听闻裴大人已经回程,他立马放下手头的事前去迎接。

人是接到了,只不过裴大人似乎有些奇怪,看到他过来后只是努力地牵起嘴角,随后便让他回去休息了。

王绰:“……?”

为何是他去休息,即便要休息也该是裴大人去休息吧?王绰甚至担心裴杼是不是太累了,累得都开始胡说八道起来。

“去吧,晚些时候我再叫你。”裴杼甚至催促了一声,不容置疑。

王绰就这样不明所以地被催促着回去休息了。

但他还是觉得不对劲,于是让人去叫沈璎,这一路都是沈璎跟谢邈护卫,若是裴大人发生了什么事,这两人肯定最清楚,不过王绰显然更信任沈璎。

结果差役道:“沈姑娘去永宁县接人了。”

“接谁?”

“好像是铁牛将军吧。”

“那谢邈呢?”

“他去州衙送人了。”

王绰一时无言,这两人一接一送倒是走了个干净,独留下他自己百思不得其解。不过以裴大人对他们的感情,应当不会是什么大事。且江舟他们既然要来,那便静观其变吧,裴大人不是个能藏得住话的性子,不论是惊喜还是惊吓,到了晚上总会憋不住要分享的。

想到这里,王绰不由得笑了一声,顺着裴杼的意思,躺下来稍作休息。

午后,被沈璎从军营跟书院里薅过来的江舟跟华观复也是满头雾水。裴大人回程当然是一件大事,但也没必要这般火急火燎地将他们召过去吧,问沈璎是否有要紧事要商议,沈璎也只摇头说不知。

三人不敢耽误,一路狂奔终于在天黑前赶到了衙署。

周遭一片安静,衙署建好之后又额外扩建了许多,除了讲究,河北道衙署的另一大特点便是大了。如今未正式启用,处处都显得有几分空旷。

沈缨得知裴杼独自在大堂,脚下却拐了个弯,将还在休息中的王绰一同带了过来。

江舟已经一两个月没见到王绰,此刻再碰面没什么热情,只是上下一扫,冷哼一声。

好在王绰从来不在意这些。

四人迈进了衙署大堂,空荡荡的大堂中只剩下裴杼一人,一干侍卫都只在堂外头驻守。裴杼只是坐在两侧的椅子上,见到他们过来仍不知道要以什么神色来面对他们。

沈璎三人已经慢下了脚步,江舟压根察觉不到什么,快步走到裴杼身边,带着亲昵地抱怨道:“大人怎么也不提前给他们递个消息,若是早知道您今天回来,我们一早便在这儿候着了。”

说完便准备坐在裴杼身边。

裴杼缓缓道:“我也想,只是不知消息该递给铁牛先生,还是江舟先生。”

裴杼目光沉沉,他是真生气这几个人对他的隐瞒,难道他们几个觉得,自己知道真相之后会责怪他们吗?难道一起经历了这么多的事,他还不值得信任?亏他一直将他们视作心腹,结果他反而是从别人的嘴里听到真相!

江舟坐到一半儿,猛地直起身子,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他盯着沈璎,觉得这丫头实在是太不厚道了,路上分明有那么多的机会提醒他,沈璎竟然一个字都不说!

沈璎心里揪了一下,并未理会江舟。她亦想不通,裴杼究竟是什么时候知道真相的?分明回程时一切正常,唯一不对劲的地方便是裴杼与黄维凭共处了一会儿,黄维凭,这家伙从前可是御史……莫不是他认出了王绰?

沈璎已经猜出真相之际,华观复还在谴责王绰。

他一早就让王绰早日对裴杼坦白,越早越好。裴杼并不是个小气的人,相反,他十分能体贴共情旁人。可王绰这厮也不知道是太在意还是怎的,迟迟不肯听他的话,现在可好了,被人家自己挖出来了。这要如何解释?难道要说,他们一直想拉着裴杼造反?这样的诛心之语,谁能说得出来?裴杼没准还得觉得他们在利用自己。

华观复气鼓鼓地瞪着王绰,坐等这厮如何应对。

王绰也陷入了挣扎。

裴杼一一扫过众人的神色,此时此刻,他不仅没觉得严肃,反倒觉得有一丝好笑,以这几个在朝中的身份竟能窘迫成这样,看来吐露身份对他们而言的确很难。

“若是不想说的话,便罢了。”裴杼其实也不想逼他们。

“也没什么不好言说之事。”一直犹豫不决的王绰终于下定决心,他不想裴杼对他们一而再再而三的失望。

他们几个的经历堪称惨烈。

王绰最先认识齐霆,知道他有心争夺帝位,并且承诺愿意还地于民后,出身没落贵族的王绰便一心一意地扶持齐霆,期待日后能施展抱负,重振家族。江舟便是他引荐给齐霆的,沈将时也是他发掘出来的一员猛将。

他们都是为了同一个目标而奋斗,可惜落在齐霆眼中便是他们三个有结党之嫌。大业未成,齐霆还能装作一副礼贤下士的模样,等到夺得帝位,他便再忍不住要清理身边这些不听话的臣子了。

沈将时是他第一个要诛杀之人。

王绰知道齐霆的计划,知道齐霆要联合张戚栽赃陷害,可他知道的时间太晚,完全破局的时间。是以他只能先在朝中以一系列荒谬的罪证请杀沈将时,齐霆甚是恼怒,毕竟他一开始是想让沈将时身败名裂,而非以这种荒唐到可笑的罪证。

但因为王绰坚持,加上朝中官员抨击王绰,为沈将时求情,于是沈将时便被判流放。

王绰私下筹备了人手,准备将沈将时救出去,万万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只救出沈璎一人。

随即便是江舟,他因王绰陷害沈将时一事同王绰彻底决裂,原本为沈将时准备的罪名便落到他头上,只是这回王绰准备充分,江舟勉强保住了一条命。

之后便是王绰。

他本不想回,奈何被故人所救,稀里糊涂地又遇到了裴杼。

再便是华观复,他的大弟子仗义执言被齐霆所害,华观复怒而辞官,碰巧与他们汇合。

将一切坦白后,王绰便闭上了嘴,等待裴杼的回应。其实事到如今,那些伤痛已经完全转化为对齐霆的恨意,旧事重提时王绰并无悲伤,只有一股想要改朝换代的斗志。

裴杼知道他们的经历不太好,但没想到会惨烈成这样。他正想安慰他们,但是随即又想到,被骗的那个人分明是他啊!

一想到这四个曾经还缩在一间屋子里,背地里商量了那么久,裴杼便止不住地生气,他们背着自己商量过那么多的事!

沈璎见众人都沉默下来,自己便开口调节了一下气氛:“先前隐瞒大人,只是因为我等的身份过于敏感,又一心想要谋反报仇,贸然说出来也对大人不利,更会耽误了大人治理幽州。想来大人心胸宽广,一定不忍心计较这些,对吧?”

江舟暗戳戳给沈璎投来不赞成的眼神,他们要报仇造反的事情怎么也说了,万一裴杼觉得他们利用了他怎么解释?

裴杼却压根没想那么多,只是哼了一声,便是自己不吃这一套。事实就是这几个瞒了他这么久,这是不信任他的表现,要是真把他当成自己人,就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裴杼彻底忘了他想造反这事儿也没告诉身边亲近的人,这会儿仍沉浸在恼怒之中。哪怕裴杼其实并未怪过他们,却也不想在口头上轻易原谅他们。若是“原谅”得这么快,下回他们出了事又继续瞒着自己该怎么办?

得给他们一个教训才好。裴杼板着脸,背着手。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他要晾着这些人一天……不,一天一夜!

吓不死他们。

被留下的几个人却以为他真的生气了,越是在乎,越是轻不得也重不得,沈璎还在苦恼如何哄好裴杼,江舟则鲁莽多了,直接跳起来抱怨王绰:“你不是口才那么好吗,怎么方才不狡辩两句!”

王绰懒得理会此人的无理取闹,那些心眼是该对着裴杼使吗?他是瞒过裴杼不少事,也耍了一番心眼,但是从今往后绝对不会了。

转过身后,又看到华观复目光幽幽:“你弄成这样,你哄吧。”

王绰:“……”

合着都成了他一个人的错?

已经安顿好的周若水很快便发现,黄副使不见了,这可不是件小事,周若水立刻出门打听。

第123章 哄好

周若水仔细打听过了, 可惜他身边都是裴杼的人,任凭他如何努力都是白费功夫。黄维凭带过来的两个侍从倒是没丢,但他们也是一问三不知, 跟他们主子一样废物。

第二日,河北道所有属官都从幽州赶了过来, 正式拜见裴杼这位采访使。

他们有些人去年年底前便已抵达幽州,可惜一直无缘见到这位声名在外的采访使大人,只能从各州传回来的消息中揣测裴大人的大概模样。众人原本以为这位应当是杀伐果断之人, 毕竟他可是一路走一路抄,将河北道的贪官给杀了个干净, 可真正看到他时, 才发现想象与现实出入极大。

不说那过于年轻的面容,单就是气势也意外的平易近人,甚至算得上开朗,完全不像是他们一开始以为的杀神模样。不管是本性如此, 还是伪装成这样,至少这份善意他们是收到了。

众人谦卑地立于下方, 包括周若水也在其中,他刚想问黄副使的下落, 便被几位县令跟幽州一众官员的到来给打断了。

这群人昨晚上便蠢蠢欲动,但考虑到裴杼需要休息, 愣是忍到了今天才过来拜见。

分别大半年,再次看到时裴杼众人心中自然激动不已。之前裴杼在河北道修运河还不够,又为地方疏通水利、修建官道, 简直把那几个州当成是自己的治下了。万一裴大人被那边的人迷惑了,将幽州给忘了可怎么好?虽然这个可能性并不大,但是这群人还是自己吓自己, 焦虑至极。眼下裴杼回来,极大地缓解了众人的不安。

郑兴成甚至借口给禀报幽州事由,紧挨着裴杼坐下了:“裴大人,您不在的日子里,幽州各地都有了不少的变化,我来一一跟您禀报吧。”

魏平看向贺朝俞,这位才是幽州的别驾,他与郑兴成的官阶都不及这位,郑兴成明显是抢了贺朝俞的风头。但打量了一会儿,魏平发现贺朝俞不仅没有生气,甚至也没有主动开口的打算。裴大人不在的日子里贺别驾也算勤勉,但他从来不会为此邀功,即便这份功劳有他一份。魏平本来因贺朝俞是齐霆派过来的而心存不满,但他一直以来的表现,却让魏平实在讨厌不起来。

贺朝俞不出头,最后风光的就成了郑兴成。齐鸣几个县令倒是也不满,但谁让郑兴成官阶比他们高呢,看他坐在裴杼身边叭叭说个不停,真是讨嫌!

众人的眼神郑兴成都察觉到了,可那又如何?有本事将他拉下去自己上啊。他在裴杼面前一向不掩饰自己的本性,对,他就是谄媚,就是喜欢揽功,但要比忠心,他比这些人都要忠心耿耿!

不过有一点尤为奇怪,他都放肆了这么久,王师爷等人竟然没有出面阻止。怪怪的……郑兴成看向王绰跟沈璎等人,发现这四个今儿竟然意外的乖顺,甚至都不敢嫌弃他太靠近裴大人了。

郑兴成悄悄将手搭在裴杼手腕上,瞅一眼,他们竟然还能忍。

稀罕事!这四个人还能如此大度?要知道,他们对裴大人的占有欲可不比他少啊。

郑兴成的诡异地在几个人身上打转,真有意思啊,也不知昨日到底发生了什么?若是他打听清楚了,岂不是能拿捏住这几位?到时谁还能敢跟他争宠?

裴杼察觉到了郑兴成的得意,将他往旁边推了推:“各县的进展也都说一说吧。”

齐鸣瞬间来了精神,立马上前,光明正大地将郑兴成给挤开:“我先说说修路的事,永宁县已经修好一整条水泥路了,从赠春坊直通县衙。为了修好这条路,我们可受了好大的罪呢。”

郑兴成:“……!”

他还来不及愤怒,转头又被张县令等人给挤到了一边。几位县令都有个共识,在幽州,不争宠就等着被比下去吧,再冷淡的性子到了这里都会又争又抢。

周若水一边分神探听幽州各处的近况,一边分出精力去结交河北道的属官。

尽管众人对他能跟着裴大人出行很不满,但人家毕竟态度不错,是以众人也都有一下没一下地跟着周若水闲聊。

不多时,周若水便提到了黄维凭。属官们倒是比周若水知道的多一些,但也仅仅知道个大概,还是幽州衙门特意放出去的风声:“黄大人在州城里养病,你不知道吗?”

周若水摇了摇头,觉得更古怪了:“黄大人养病怎么也没跟我们说一声?他那两个侍卫对此也是一无所知。”

“听说是急症。”

至于到底是什么病症,他们说不清,也不在意。说到底,黄维凭不过是个副使罢了,而且巡察河北道时,这位黄副使一点风头也没出,跟裴大人比起来实在是逊色太多,在属官们心里完全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黄维凭在与不在对他们来说都没有影响。

周若水打听了一圈,仍旧没能解惑。黄维凭像是无端消失了一样,且除他之外,没有任何人在意这件事。可黄维凭是张丞相派过来的,周若水也一样,即便黄维凭的侍卫都能放弃对方,可唯独周若水不能。要真的任由黄维凭不明不白地消失,有朝一日兴许他也会步入其后尘。即便侥幸保住性命,张丞相只怕也不会再对他们有任何期望。

被放弃的人会有什么下场,可想而知。

此处耳目众多,周若水并不敢明目张胆地打探消息,不久他又重新将目光放在裴杼身上。

这位裴大人对幽州的掌控力度之深,简直叫人心惊。这里的官员,大多都收到过裴杼的帮助,所以对他格外忠诚,哪怕皇帝陛下来了幽州,只怕都不及裴杼得人心。裴杼几乎收买了所有能够收买的官员,唯独对他不屑一顾。

散会之后,众人还留下蹭了一顿午膳,几个县令还极力邀请裴杼去他们县参观,裴杼最近反正也没什么事,全都答应了,表示休息两天后便会下去巡察。

膳房气氛很好,只王绰四人自始至终一言不发。

裴杼注意到了他们的沉默,但也没有安慰什么,甚至连话都没跟他们说。午膳用完之后送走了一群官员,便将手往后一背,表示自己要午休。

正准备上前的王绰望着裴杼的背影,苦笑一声。

江舟简直气死了:“你倒是上去解释啊!”

王绰也恼了,反问道:“你怎么不去?”

江舟欲言又止,他要是想得出怎么劝,哪里用得着王绰出马?他是最见不得王绰瞻前顾后、唧唧歪歪的样子,总觉得对方行事不够大气,但是面对生气的裴杼,江舟自己也大气不起来了。总觉得没脸上去为自己辩解。

相比起来,华观复则要冷静多了,甚至有理有据地跟王绰分析要如何说服裴杼。

王绰对他同样不满:“你既有这番口才,为何你不去?”

“万一他在克扣我的酒水怎么办?”他每天只能喝一盅,再扣下去就真的没了,华观复被他们连累,已经狠狠得罪过裴杼一次,绝对不会再出头给这几个人出头。

其实,华观复觉得自己才是最冤枉的那一个,他一开始没想造反,也没准备一直瞒着裴杼,都是这几个人的错!

当然,主要还是王绰的错!华观复索性跟江舟统一战线,一起埋怨王绰,反正王绰其实也觉得是自己的错。

裴杼任由他们在外头抓耳挠腮,心中盘算着他们还能忍多久,可不多时,外头便响起了清脆的敲门声。

他以为是王绰,结果开门一看,却是沈璎站在门外。

裴杼很难对着沈璎摆什么脸色,一想到她的经历便对她没有办法。纠结一番,还是放她进来了,但裴杼也没主动开口,而是抱着胳膊,准备看她要如何狡辩。

沈璎却只是笑吟吟地问:“您带回来的那些礼物如今已经规整好了,要送到每个人手上吗?”

那礼物中,有几份是送给他们的。

回应她的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裴杼有点泄气,又有点恼火,他怎么都没想到,沈璎会以这样的方式打破僵局。该如何回复呢?要说不送,也太小气了;要说送的话,岂不是连他们那一份也要送?裴杼感觉自己莫名其妙就输了。他满是怨念地看着沈璎:“你想说的只有这些?”

当然不是,沈璎从背后拿出一只小匣子,放在裴杼桌案前:“当初在卫州时买的,模样跟你很相像。”

裴杼努了努嘴,再次拒绝回应,但是听到沈璎已经拆开了,目光便不由自主地往桌案上瞥。

须臾,一个男孩儿模样的磨喝乐出现在裴杼眼前。所谓磨喝乐,其实就是儿童的玩具,用来供奉牛郎织女,跟后世的人偶或者手办有点像。

送他这个做什么?难道是嘲笑他喜欢的小孩的玩意儿……

沈璎故意将磨喝乐往裴杼面前推了推,故意逗他:“你看看像不像?”

她觉得很像,不仅是模样像,连那天性乐观的神态也很像,所以她立马买下了。

沈璎一点儿不觉得尴尬,似乎从未将昨晚的不愉快放在心上,仍旧如往常一般同裴杼说笑,甚至还拉过他的手,将磨喝乐递到他手上,让他凑近看:“本来打算买回来自己留着,可一想到你给我们都准备了礼物,我们却没有什么好回赠的,便只能让它顶上了。”

裴杼有些脸热:“你留着做什么?”

“留着看呗。”沈璎回得干脆极了。

裴杼再次沉默了下来,这次不是气的,而是有点慌乱不知如何回应。好吧,他仅剩的那点火气也没有了。

沈璎比王绰厉害,他确信。那三个大男人商量了一整天都不敢上前解释半句,太不中用了,他们从前真的是朝廷重臣吗?

在沈璎的主动破冰下,裴杼心里的那点小别扭荡然无存。

他将那三个连哄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哄的叫了过来,对他们一通臭骂,并威胁只此一次,若是下回他们在敢背着自己商量什么事,那便一拍两散。

江舟心中一惊,立马道:“再不会了。”

他以王绰跟华观复的人格担保!

王绰也立马表态,他们不确定裴杼能否离得了他们,但他们几个俨然已经不想离开裴杼了。实话实话,跟在裴杼身边的这段日子,是他们人生当中最简单最轻松的时光了。

裴杼看他们一个个眼下青黑,便知道他们昨天晚上肯定都没有睡好,于是大手一挥:“都回去歇息吧,有什么事办完再说。”

等将这四个人轰回去睡觉之后,裴杼自己却睡不着了,这四个家伙野心勃勃,想要改朝换代,换了旁人指不定要害怕,但是裴杼却乐见其成,正好他也准备造反,这不是一拍即合吗!

天性乐观的人运气果真不会差,裴杼立马翻开堪舆图,目光从河北道转向东胡,又落在原本西骨族的地盘上。

养了这位大王子这么久,该放他回去建功立业了!只要把东胡打掉,幽州便没有后顾之忧了。

那边退出去的江舟还是没想通,抓住华观复问道:“裴大人也没对咱们意图造反的事儿有过表态,你说他到底是同意还是反对?”

华观复问:“他若是反对你待如何?”

江舟还认真地设想一番,他大概还是会造反,还是想把裴杼扶上皇位。除了裴杼,皇位上不论坐着谁他都不服。算了,没明着反对那就当他同意了吧,江舟破罐子破摔地想着。

及至傍晚,周若水仍旧没有打听到黄维凭的去处,这已经十分不妥了。

想到黄维凭当日的异样,周若水有理由怀疑他是撞破了什么事。但那会儿他们刚回到衙署,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发生,要硬说撞破了什么,那也只可能是遇见了什么人。

一个对裴杼十分不利的人,并不在他们巡查时所带的侍卫范围内,那便只有当时留在河北道衙署的这批人了。

究竟是谁,周若水会一个一个排查,但是在此之前他要先写一封信给张丞相。

第124章 告密

这日之后, 江舟等人再次恢复正常,不复之前患得患失的模样。

不过王绰还是遭到了江舟与华观复的一致鄙视。二人本来对他最为倚重,结果王绰这厮竟然一直未出手, 反而是沈璎帮他们解决了难题。

原来王绰也不行呐,总是吹什么算无遗策, 结果连哄人的本事也没有,多半是言过其实。江舟本来就不大喜欢王绰,如今提起来更加不屑了。

好在王绰也懒得同他计较, 只要裴杼的事解决了,其他王绰一概都不计较。与其跟这个蠢货争口角, 不如多想想如何替裴大人多笼络人心。

不过这事儿到底还是给王绰提了个醒, 教会了他从今往后一定得学会坦诚,绝对不能再隐瞒裴杼。这回是有惊无险,可等到了下次便是真的翻脸了。

事情就此翻篇。本就没有什么隔阂,等到傍晚再聚的时候, 几个人便又高高兴兴地坐在一块儿分礼物了。

江舟暗自比较自己跟王绰的礼物,华观复则翻着长到望不到头的单子, 嘀咕道:“大人这回可是下了血本了,准备得这样齐全, 回头将这些礼物送到各自手上也是个大工程。”

“这有什么?永宁县的那些,你跟江舟带过去, 至于其他的,等我巡视的时候一道带走即可,反正本来就是要走这一趟的。”即便衙署修好了, 裴杼也不可能一直留在这里办公,此处距离幽州州城有点远,往后裴杼还是得跟从前一样两头跑, 能分给衙署的时间并不多。

闲话说完,王绰才再次提起了黄维凭。

“大人想如何处置黄维凭?总是将他关在魏大人身边也不是个办法,况且,衙署里还有个周若水。”

王绰跟沈璎一样,自从见到周若水便不喜欢他,周若水跟贺朝俞都是外来者,但是贺朝俞性格要好上太多,偶尔给齐霆写写信也在他们可接受的范围之内。可这个周若水,阴沉得不像是个善类。

裴杼也琢磨过:“我先给齐霆写个信,再让贺朝俞配合一番,等过些日子,让黄维凭以重病的状态露个面,今后便让他一直静养吧。”

他知道魏平手上的药能够做到这个地步,甚至只要他想,引得黄维凭疯疯癫癫也不成问题。黄维凭不能再担任副使,也不能再开口,但对方其实罪不至死,裴杼没有随便剥夺别人生命的喜好,除非万不得已。

江舟叹了一口气,他们家裴大人还是心善,若是自己,一早就弄死这个黄维凭了,别管他有没有犯过错,在他认出王绰的那一刻,江舟估摸着便已经动刀了。

不过,他们看重的不正是裴大人的这份善良吗?要是他跟齐霆一样排除异己、大开杀戒,他们也不会一直留在裴杼身边了。

末了,沈璎还提醒道:“可那周若水也不安分,他这两日一直在打探黄维凭的消息,不如……也将他交给魏大人?”

沈璎是想直接了结他,话到嘴边才转了个弯。

裴杼捏了捏眉心,这么大的事情,谁也做不到瞒天过海,毕竟黄维凭可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是物品。那周若水有点疯,裴杼也是知道的,他想了想,于是有了主意:“不,让他去查,再适当引导一下。一下子没了两个人,张戚还不知道要在齐霆面前怎么造谣咱们呢。最好趁这机会,让张戚也跟着跌个跟头。”

裴杼倒是不介意跟齐霆硬碰硬,只是,还没到时候,他还想继续蛰伏一两年。

广积粮,高筑墙,缓称王。

老祖宗的智慧错不了。

江舟闻言倒是有片刻的疑惑,刚想问要往哪个方向引导,随即便看到另外三人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江舟疑惑。

江舟不解!

你们到底在若有所思什么鬼?!

翌日一早,江舟跟华观复便启程前往永宁县。裴杼本来打算过两日再去,结果看到贺太守的管家后又改了主意,将调.教属官跟监视周若水的任务交给王绰跟沈璎,自己则带着这位管家直奔军营。

贺辽这家伙比他们早半个月抵达幽州,过来之后先在州城玩了三日,后面直奔古道口军营,大言不惭地表示自己要单挑军中最厉害的人。

江舟没出手,他还不屑于跟一个毛头小子斗,但是张茂行忍不住揍了他一顿,实在是这厮太能嚷嚷,太能招恨了。

揍完,贺辽便赖在军营里不肯走了,说是要留下来建功立业。

江舟问清楚了他的来路之后,压根也不觉得太守家的大公子有什么不敢收的,只是事先警告他,军营不是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更不会收那种半道上就放弃的家伙。

明晃晃的激将法,但是贺辽偏偏就吃这一套,指天发誓自己绝对不会中途放弃,哪怕他爹过来找他,他也绝对不会放弃参军。

于是他便留了下来,这阵子白天在军营里做负重训练,晚上吃饱了闲着没事便找人单挑。贺辽的力气并不算小,但军营中力大如牛者大有人在,莫说江舟、张茂行等人了,就是跟唐放这种天赋异禀的人也不能比。

正因知道自己的弱项,贺辽才更加越挫越勇。每回都被打得很惨,但是每回进步都算神速,打得多了,身手跟力气均有了长足进步。

等裴杼等人抵达军营后,正好又碰上贺辽在跟人挑战,再连输三场之后,贺辽终于成功将人击败,正得意忘形之际,便听到一声熟悉的啼哭。

“少爷,您怎么被伤成这样?”于管事连忙跑上前,看着贺辽鼻青脸肿的样子,实在心疼坏了。虽然老爷偶尔也打骂少爷,但从来也没有对着脸打,军中这些人也太放肆了,他们知道自己打的人是谁吗?!

于管事拉着贺辽:“少爷,不练了,咱们回家!”

话音刚落,贺辽便发现周围的目光不对头。他转过身,看到周围的将士们都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似乎料定了贺家人一定会来找,也料定了贺辽一定会半途而废。

贺辽望向裴杼跟江舟,这二人也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可恶,这些人凭什么瞧不起他?

贺辽推开了老管家,固执道:“我不走,说好了立军功,如今还没上战场呢怎能回去?要走你一个人走。”

于管家就知道没那么容易劝服他,苦口婆心道:“老爷夫人还有少夫人等都对您日夜惦念,茶饭不思,您便是不为了自个儿,也得为了他们着想。老爷还说,您只要回去,他保证不追究。”

说着又压低声音,生怕旁人听到:“也再不会管您出去喝花酒了。”

贺辽嗤笑一声,这种话他能信?就他爹那老古板的性子,能纵容他出去喝花酒?单纯的喝酒都会看不惯。不过也真是难为那老头子了,为了哄他回去,这种昧着良心的谎话都能说得出来。

“死心吧,我是不会回去的。”贺辽说着,便看向裴杼,“劳烦裴大人将这位老人家请出去,军营重地,闲人免进。”

裴杼:“……”

这小纨绔还挺有气势,比齐鸣有血性多了。

行吧,看在他态度坚定的份儿上,裴杼也不介意帮他一回。他将于管事劝了下去,但又许他在永宁县附近小住。若他有能耐将贺辽劝走,裴杼也不拦着;但若是劝不回去,于管事也不能影响军中的将士们练兵。

等到贺家的事解决之后,裴杼才入了主帐,与张茂行商议让他入京一事。

张茂行只是稍作思索便同意了,虽然去京城便不能上阵杀敌了,但若能为裴大人收集京城与宫中的消息,远比他在战场上多杀几个胡人来得值。

张茂行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家人跟兄弟了,他将小胡等一众弟兄们交给江舟跟谢邈,又将家人委托给裴杼跟县衙的人照看。安抚好亲友之后,张茂行第二日便带着引荐信和裴杼为他准备的几个帮手,乘船上京了。

第一次走运河上京,感觉格外新奇。

裴杼还去看了下永宁县修的水泥路,水泥才刚面世不久,各县也在观望阶段,加上杨怀安特意说了,冬日不便修路,所以几个县愣是没敢动手,只有永宁县率先修好了一条路。

先前天气虽然有些冷,但是不影响这条路修得很是舒畅。齐鸣甚至觉得永宁县这块儿是个风水宝地,不管干什么都如有神助。因为这条路,齐鸣在几个县令中简直高人一等,回回见面都要吹嘘一顿,惹得其余几个县令对他嫌弃至极。

永宁县百姓对这条路稀罕了一个多月,如今路边还多了不少摆摊的草市,尽管行人不算太多,但一天下来也能挣点钱。

齐鸣坐等裴杼的夸奖。

裴杼摸清楚了他的心思,毫不吝啬地狠夸了一顿:“不错,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有这条路,你今年的政绩便稳了,年末考评必得给你个上等,如此方配得上你为永宁县的付出!”

齐鸣挠了挠头,心中骄傲,但是嘴上却谦虚道:“其实也没有那般夸张啦。”

他承认他是很厉害,但是裴杼夸得过了点儿,得实事求是地看。

“不过,仅这一条路还不够,还得继续修。”

齐鸣愣住:“还要修啊?”

“那是自然,假以时日,永宁县处处都是水泥路,百姓才更会对你这位县令大人感恩戴德。”

齐鸣有点傻乎乎,张如胜更是脑子不灵光,永宁县有工坊的分账,每年能得好大一笔钱,这笔钱若是不用出去,说不定会被不怀好意的人给贪了。

齐鸣被裴杼一通忽悠,又应下了不少差事。除了修路,还要带着百姓在北边开荒。虽然齐鸣也不知道开垦那么多的地有什么用,但既然裴杼说了,那就做呗。

粮食若能多一点也不是坏事。

当天晚上,裴杼还给齐霆写了封信,解释了一番黄维凭的病情。

他不仅自己写,甚至还头一次让贺朝俞跟他打起了配合。

裴杼的话说得隐晦,但贺朝俞明白他的意思。他一开始也以为黄大人是犯了急症,但如今看来,只怕还有内情。他本不该答应裴杼的,毕竟他受陛下提拔,不该背叛。

可是……裴大人对他一家也有救命之恩啊。

挣扎了许久,贺朝俞最终还是同意了。就帮这一回,这也是裴大人第一次请求他,等下一次,他绝对不会再背叛陛下了。

裴杼露出浅笑,他果然没有看错人,这位贺大人真是心软得要命。可惜他不知道,有一则有二,上了贼船还想下去,哪儿那么容易?

裴杼说服贺朝俞期间,周若水也一直没有停止试探。他甚至试探出一件极可怕的事——黄大人已经死了,被裴杼灭的口。

原因周若水不是很清楚,只知道黄大人似乎发现了裴大人私藏了什么。

他想告密,但很不幸的是,自己也被裴杼的人给监视了,消息根本没办法以正常的形式传递到张丞相手里。但好在周若水也不是等闲之辈,想方设法避开裴杼的耳目,最终还是顺利将告密的信给寄出去了。

虽然不知道私藏之物究竟是什么,但想必是能置裴杼于死地的东西。

了却这桩事,周若水忽然浑身轻松,哪怕不久之后他被裴杼捉住,周若水也不曾害怕过,反而无所畏惧地站在裴杼身边,似乎终于找到了自尊一样。

裴杼即将倒下,还是他下的手。这感觉太让人痛快了,高高在上的裴采访使,终于要再次变成跟他一样卑微,兴许还不如他呢。

尽管裴杼并未出声,周若水仍想象得出他此刻的焦灼与不安,他狂妄地开口嘲讽道:“裴大人将下官捉来,可是害怕了?”

裴杼失笑:“我能怕什么?”

“怕你私藏之物被发现,怕黄副使身亡一事人尽皆知,怕陛下看出你的狼子野心,再不负重用。只可惜,害怕也晚了,信已送去了京城,不久便会呈至张丞相手中。”

裴杼看着他那张自鸣得意的脸,忽然冷笑一声,不愿意再演下去了:“是吗,那让你失望了。”

周若水怔住。

裴杼走近,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黄维凭还好好活着,甚至我还能放他出来溜达一圈,有意思吧?”

第125章 刺激(一更)

恍惚之下, 周若水一时反应不过来,痴痴地问:“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还是你以为, 只有你聪明绝顶会算计?黄维凭过些日子便会现身,只是你肯定是看不到了。来日张丞相得知自己收到假消息, 又会是何等的暴跳如雷?”裴杼甚至还是说起了风凉话。

周若水不复方才嚣张,呆愣地跪倒在地,脑子里一片凌乱。

张丞相不会放过自己。

这个裴杼也一样。

他完了。

方才那么嚣张, 原来也不中用啊。裴杼看他一副深受刺激的样子,也不想再打击下去了, 在言语上痛打落水狗没有意义, 他让谢邈将这家伙给拖了下去。

虽然不知道张戚会作何反应,但裴杼能肯定的是,他绝对不会放过自己。这家伙只怕在卫州就憋了一肚子的火,这回收到信还不得发疯?这盆脏水裴杼是不会沾的, 是以,只能让眼前这个受着了。

裴杼也不想把事情做得这样绝, 可谁让这个周若水如此不安分呢?自我安慰了一番后,裴杼才丢下了那点负罪感。

随后, 裴杼叫来沈璎跟王绰,商议了一番如何处理周若水。他这阵子忙着出去, 实在没空料理对方,交给他们二人再好不过了,反正沈璎跟王绰都是有分寸的人。

有分寸的二人在裴杼出门之后, 便很有默契地来到了关押周若水的大牢。

周若水看到他们便知不妙,他在这儿关了快有一天了,原本想不明白的东西慢慢抽丝剥茧, 也终于理了清楚。还不等二人发难,他便先质问:“我查出来的那些东西,都是你们刻意引导的?”

沈璎淡淡地颔首,反问一句:“是又如何?”

周若水冷笑两声,一如沈璎王绰不喜欢他,周若水也同样憎恶二人。这两个虽然不像黄维凭等人一般瞧不起他,却也无时无刻不在漠视他,眼中根本就没有他的存在。

可要说身份地位,他们还不如自己!不过是裴杼的门人罢了,凭什么这般高高在上?周若水抬起头,再次审视他们时,忽然发现了之前不曾发觉的点。这两人的气质似乎都不似凡人,而且黄维凭与裴杼争执那日,这个王师爷也在衙署。

他这阵子被裴杼身边的人误导,以为裴杼私藏东西被黄维凭抓个正着,其实不然,或许一开始他猜测的便是真相,王师爷的身份不对劲。电光火石之间,周若水全想明白了!

“你究竟是谁?”周若水瞪着眼,一错不错地盯着王绰。

这个人,肯定与黄维凭遇害密切相关,周若水确信。他恨自己爬得不够高,手握消息不够全面,否则他绝对不会输给裴杼,更不至于给张丞相递错消息。

如今周若水已经完全忘了,这里是幽州,裴杼管辖的地方,若是裴杼不允许,他连一个字都传不出去。

王绰与沈璎都不是热心肠的人,更不屑于会为他解惑。他们会过来本就是为了挖一挖张戚的秘密,无奈周若水不配合,问了也不回复。

既然如此,那真没什么好说的,沈璎直接上手捏住了周若水的下颌,干脆利落地喂进去一颗药。

魏平说了这药几天就见效,沈璎虽然觉得有点慢,但也知道这是极限了。

“咳咳——”周若水连连作呕,却也没能将那颗不知名的药给吐出来。

他一再质问,但这二人就像是锯了嘴的葫芦一样,压根不愿意跟他多说。

周若水这才知道怕了,一边瑟缩着往里退,一边嘴上仍旧不平:“裴杼不是一向标榜自己仁义吗,他不是一向平易近人吗,为何唯独对我痛下狠手?”

连王绰这般稳重的性子都看不下去了,这人,太聒噪,性子也阴晴不定,压根不是个能成事的人。退一万步来说,即便裴大人真被他用这些下作手段弄出去,上位的也不可能是他。

“你不配提裴大人对名讳。”想到魏平交代过,吃完药还要言语刺激,王绰说话便又恶毒了几分,“你也根本不配与裴大人相提并论,你远不及他。”

他会比不上裴杼?!

就这么轻飘飘的一句,却让周若水彻底破防。

他似乎魔障了一般,揪着那句“他不如裴杼”不放,说出来的话也是颠三倒四:“哈哈,我不如裴杼,荒谬,简直荒谬!我怎么可能比不上他,我自幼熟知经文,七岁便能写诗,家中未出事前,身边亲朋好友无数,连京城里的大儒都对我褒奖有加。我扬名时,他裴杼还不知道在哪儿,我又岂会不及他?裴杼他不过就是比我多了那么点运气罢了,当日我若来永宁县,这一切都会是我的!”

幽州太守是他的,采访使是他的,百姓的爱戴、帝王的器重,都是他的。甚至眼前这两个瞧不上他的人,也会像辅佐裴杼一样辅佐自己,他不会比裴杼差,只是缺了那么一点点运道而已。

“裴杼就是个小人,他帮助所有人,唯独不肯帮助我,他是害怕我比他做得好、比他更得人心。”说到最后,周若水甚至不需要任何人应和,兀自沉浸在自己的臆想当中。

王绰跟沈璎对视一眼,知道这位大概疯了有一半儿了,于是欣然退下。走前还不忘交代侍卫,让他时不时过来刺激周若水。看他这疯癫的样子,甚至不用将话说全,只要提到裴杼的名字,这人便会越陷越深。

若让不知情的人看到,兴许还以为裴杼与他的纠葛有多深呢,可事实上,裴杼压根没有跟他说过几回话,甚至一路上都有意无意避着他与黄维凭。

欺负他的人是黄维凭,将他调过来的是张戚,裴杼与他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何必呢?真不知他哪儿来的执念。裴杼听沈璎说完之后也是不解,他甚至感觉自己被一条毒蛇给缠上了,恶心又难受。

沈璎宽慰道:“他的事你也不必再过问了,我们会妥善处理好的。”

裴杼求之不得。他真的不想再跟这个周若水闹下去了,真是没完没了。

将周若水这事儿略过之后,裴杼又再次找上了阿尔普。

这家伙在军营跟华观复手底下历练大半年,进步斐然。在裴杼将他叫过去时,阿尔普便猜到了要说的事,甚至见面之后便忍不住问了出来:“我可以回部落了吗?”

裴杼甚至有点欣慰,这家伙终于不是之前那莽撞憨傻的模样,裴杼点头:“你想回去,什么时候都能回去,关键是回去之后能否达成目的。”

歼灭东胡,这是裴杼一开始给他定下来的目标,至今也没有变过。

阿尔普没有迟疑:“我能!”

他一定能,这些日子阿尔普没有一天懈怠过,他要为自己报仇、替无辜惨死的族人复仇。东胡必须灭掉,他那些蠢笨恶毒的兄弟们也必须清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