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裴杼一行抵达贝州。贝州上下早已严阵以待,连该抓的人都给抓好了,一应证据收集得整整齐齐。裴杼刚坐下,证据就呈上来了。
连裴杼这个本来准备找点事凑一凑工钱的都愣住了。
谢邈询问地看向裴杼,人家这样体贴了,他还查吗?
裴杼迟疑了一会儿,仍旧决定再查一遍,以免有什么漏网之鱼。自己过一遍,还能顺便看看贝州官场究竟有没有烂、烂到什么程度。若是风气不正,即便解决了这几个贪官,日后也还是得盯紧点。
裴杼要查,贝州太守只能放手让他查。虽然有些紧张,但他也知道这关不是那么容易过的。
好在最后只是有惊无险地又进去一个,谢天谢地,其他人没有被波及到。
裴杼查过一番后也没有在贝州逗留多久,只是交代一下疏通运河的事,留下一个侍卫监工,便准备启程去下个州巡察了。
贝州太守无条件应下,甚至当天便开始招募民工开始疏通运河。
工钱都是现成的,抄家抄上来还热乎着。至于裴大人说每一笔钱要做好账目,明确用在哪里、结余多少,贝州上下也无异议。谁敢在这笔钱上动脑筋?那真是嫌自己命长了。
等裴杼风风火火地赶往魏州时,一众钦差跟黄维凭又再次苦哈哈地跟在后面追。
他们虽然行动慢一点,但活却一点没有少做,这阵子看账册看得那叫一个头晕眼花、萎靡不振。
黄维凭从前也算是养尊处优,压根没受过这种罪。身体上的累都是其次,裴杼带给他的精神攻击才是最无法忍受的。黄维凭怎么都想不通,裴杼瞧着也细品嫩肉,每天风里来雨里去的折腾,比他可要累多了,怎么反倒这般精神奕奕?
每回看到裴杼那不知疲倦的样子,黄维凭都能感受到一股森然恶意,老天爷凭什么这么厚待裴杼?
后面还有更让黄维凭嫉妒的,魏州、相州、卫州的那些怂蛋也学了贝州太守,裴杼还没来他们就吓破了胆,将贪官都查处了,甚至早早地开始雇人清淤。
裴杼都还没有发力,所有的事情便都迎刃而解了,这叫黄维凭如何不生气?都是在官场上做事,凭什么裴杼能这般幸运!
因为这些官员的主动帮忙,裴杼等人都工作量陡然锐减,如今只需要派几个人在追查一番,裴杼这个采访使则直接抽出身。专心致志地盯着河道清理。
运河沿岸的各州都在开工,且清淤并不是重挖河道,应当能在明年开春之前顺利完工。
裴杼在卫州多留了两日,后面一路追过来的幽州差役终于找到了他,将郑兴成的信交给了裴杼。裴大人太能跑了,这封信能送出来属实不易。
裴杼展开一瞧,眼角立马漾出笑意。
他的眼光果然没错,杨怀安一家抵达幽州不久便将水泥给弄出来了,郑兴成带着人先将幽州的一条主干道铺设一遍,干了之后车马行驶不见损伤,确定此法的确可以推行。但具体事项,还得请示裴杼再做定论。
另有一件,王绰在听闻裴杼准备疏通运河后,立马联系郑兴成,让他全力支持杨怀安造海船。
杨怀安虽然遗憾他们造的不是铁船,但还是照做了。
郑兴成特意将此事告知裴杼,也是为了甩锅,申明这耗钱的事可不是他起的头,而是王师爷坚持。那海船是那么容易造的吗?即便幽州如今有了钱,却也不能这么浪费。若不是笃定王师爷不会背叛裴大人,郑兴成都要怀疑他是哪里来的奸细,故意让他们败家来着。明明马上都已经有了运河,还发展什么海运,不是多此一举吗?
郑兴成是这么想的,也是这般在信上抱怨的。
裴杼收起信后,又对着自己手绘的堪舆图出神。此时此刻,他甚至都要怀疑王师爷是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了,亦或是知道了他想要造反的打算,否则怎会与他如此步调一致?
来日运河即便通行,但主动权依旧掌握在朝廷。一旦他跟齐霆划清界限,对方只要在洛阳设阻,便能断了北方的货物通往南方的水路。若是裁弯取直,开凿一条后世那样的京杭大运河,倒是可以解决这个问题,南北货运也不必再经过洛阳。可如此一来工期太长了,齐霆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建成这样一条运河。
但若是在发展漕运的同时又发展海运,齐霆便拦不住了,毕竟海运可不必经过洛阳,只要有港口,他们想将货贩到哪里便能贩到哪里。天高海阔,朝廷再难约束。
即便王师爷不提,最迟明年裴杼也是要搞海运的,可王师爷竟然提前预知了他的打算。
裴杼思索半天也没想明白王师爷为何这么懂他,但他倒是挺庆幸当初将王师爷给捡了回来,给他省了多少事。有王师爷他们在,幽州跟永宁县应当不会出事,可裴杼还是有点想回家了。
只是以目前的情况来看,今年除夕他怕是又回不去了。
第116章 游说(一更)
虽然回不去, 但也不能随意糊弄,毕竟去年已经糊弄过一次了,再让这些人跟着他冷冷清清地过除夕, 裴杼心里也过意不去。
裴杼让谢邈去卫州附近悄悄租了一处别庄,他们这群人足足有一百来号人, 寻常的客栈可住不下,总挤在卫州官舍也不自在。
卫州太守得知裴杼要租房子,感觉天都塌了!
房子是为谁租的?总不能是为了他们租的吧。
如今最要紧的便是这河道疏的事, 而他们卫州又是永济渠是否能通行的关键,上游引黄河水入卫州, 连接出一条贯通河北道的大运河。可因为黄河时常决溢, 带出的泥沙倾泻而下,年复一年,将卫州河段堵得严严实实。即便此番运河成功疏通,来日是否能维持, 也得看卫州治理。裴大人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所以, 他今年年底肯定会留在卫州。
真是要了他这条老命了。如此一尊大佛在此,卫州太守怎能不慌?他便是能管着手底下的人不贪, 可每每面对裴大人总还是会后怕。唉……若是明日便能将这运河疏通完成就好了,卫州太守不切实际地想着。
即便再提心吊胆, 他也还是得勤勉地将事情给做好,带着衙门众人每天天不亮便起床穿衣、吃饭,而后跟在裴大人身后, 赶往河道监工。
如今工期紧,说不定什么时候便来一场雨雪,天气一冷, 便要被迫停工了。各县衙都想赶着在雨雪来之前把活儿给干完,免得拖到了明年春天耽误了农时,两头都不讨好。
州县各处都着急,裴杼也尤为关心,每日都要出去,一呆就是一整天。卫州太守要么自己跟着,要么脱不开身就让别驾跟着,他们俩轮流来尚且被弄得精疲力尽,跟着瘦了好几斤肉,这位裴大人却像是个没事儿人一样,没瘦也没黑。他们与这位站在一块儿,越发被衬得灰头土脸了,哪里还像个地方大员?
这日恰好轮到卫州太守来陪同,可是不巧,一来就碰到了底下县城的差役没事儿找事,不仅在哪儿骂人,甚至还动起了鞭子。
卫州太守见裴大人一直盯着那处,头皮都紧了几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赶紧将这闹事的差役叫过来,顺便将他的顶头上司也薅过来问罪。
李县令正好也在河道监工,被叫过来的时候还莫名其妙,没多久才知道原来是自家的差役闹事打人。
被打的是个庄家汉子,干活一向勤勉。本来这顿打也挨不到他头上,差役教训的是他旁边的老汉,结果这人为老汉抱不平,差役便将他打了一顿出气,为的就是杀鸡儆猴,让众人别想偷懒。
可问题是,压根也没有人偷懒。
裴杼听完之后,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卫州太守。
“……”完了完了,卫州太守擦了擦脑门上的虚汗,恨李县令恨得牙根痒痒。
正要当众呵斥,又听裴大人开了口,卫州太守立马缩着脖子听训。
不想裴杼压根不是对着他说话,而是询问那位为人出头的中年壮汉。
此人名叫唐放,方才同他一块儿出头的都是他的同乡,生得也十分魁梧。他们来这儿都是为了挣钱的,冬天能干的活儿不多,他们几个想着有采访使在,县衙不会贪了他们的工钱,这才带着整个村的男人都出来找钱贴补家用。
裴杼看着他这硬邦邦的身量,免不了又想起了铁牛先生的交代。那个贺家大公子身手不错,但他属于灵敏性,并非魁梧那一挂的,不知道铁牛先生会不会喜欢。不过眼前这几个,铁牛先生肯定喜欢。
铁牛先生自己便健硕得如同小山似的,平日里喜欢用的也都是这般体格的人。裴杼动了将其收为己用的心思,便问:“你们既然想要赚点工钱,我这里倒有另一桩赚钱的差事,不知道你们是否愿意去?”
唐放微怔,随即恭身:“不知大人指的是什么?”
裴杼缓缓道:“河北道的衙署如今正在修建,目测还有三四个月方能完工,那儿的工钱多,你们若是不嫌弃路远,我可以差人送你们过去。此外,幽州各工坊也在招人,不拘男女,只要家世清白、手脚勤快都能去应聘,如何,诸位可愿一试?”
众人互相对视一眼,都十分心动。
若是不论男女的话,他们自己安顿好后,还能将家中女眷一道接过去。没人怀疑这是诓他们的谎话,虽然官员们惧怕裴大人,但是在百姓们心里,这位裴大人却是毋庸置疑的好官。
若不是他在,疏通河道的这些民工哪里能领到工钱?至于热水热粥,更别指望了。要说裴大人会为了什么将他们骗去幽州,那断不可能,毕竟裴大人完全没必要骗他的,图什么呢?
裴杼凭借自己这好名声,不多时便将这七位壮汉忽悠走了,反正到了河北道衙署见了王师爷后,王师爷自然会继续将他们往军营忽悠。
幽州当兵的待遇也不低,还能安顿家人,去了之后不信他们还想回来。
再之后,裴杼便格外留神有没有像唐放这样身子骨结实的,见到一个便游说一个。
卫州太守见状,笃定裴杼是故意做给他看的,否则一个采访使为何费尽心思去招募几个庄稼汉?还不是觉得他们之前做得太过火了?特意找点事膈应卫州官员?
卫州太守转头便将李县令骂得狗血淋头。若不是他纵容手下胡作非为,裴大人如何会生气?来日若牵连了整个卫州,他最好洗干净脖子等死吧。
李县令还有些茫然:“裴大人几时生气了?若真生气了,怎么方才也不见训斥我等?”
卫州太守气急败坏地扯着嗓子骂道:“糊涂东西,你是个什么玩意儿?他要训也是训我,怎么可能自降身份找你的茬!”
裴杼是谁,陛下亲点的采访使,整个河北道都交到了他身上,他需要跟一个县令啰嗦?“你若是再犯蠢带累了我,就别怪州衙不客气了。”
李县令心中一凛,明白太守大人说的不是虚话,赶忙低头认错,回去之后连忙约束手下官差,工期得赶,但人也不能打,工钱更不能克扣。否则出了事儿,裴大人不会放过太守,太守也绝不可能会放过他!
不同于裴杼每日神采奕奕,不知疲倦,黄维凭是真累了,他如今也没了给裴杼使绊子的执念了,只想等着裴杼早日把卫州的事情梳理好,他们也好早点回程过年。
其实过年都是其次,黄维凭主要是想放年假,好好休息休息。
他太累了,最近甚至都懒得出门。外头天儿渐渐冷起来,黄维凭实在不想去外头吹冷风。可本来不管他的裴杼这会儿却对他热情不少,不管做什么都拉着他一道,可把黄维凭给烦得不行。
他甚至想让裴杼放过他,但是每次话到嘴边都忍下去了,实在开不了这个口,遂只能一边在心里骂着裴杼,一边跟着裴杼出去吹上一天冷风。
他们这些监工的还不像底下干活的,干活的出出汗还不至于冷到发颤,黄维凭是真的弱不禁风,整个人虚得不行。
裴杼整了他几天之后便收手了,他只想给黄维凭一个教训,又不是真想把人给折腾死。
晚上回去之后,裴杼稀罕地摸了摸自己身上的棉衣,真心觉得不错。
刚出发时,裴杼就让铁牛先生给预备着一批薄薄的棉衣,可以贴身穿在里头,外面再添一件,谁也看不出来。
来日若是大家都能穿上棉衣就好了。
裴杼休息一会儿后,又想到卫州太守近来的态度,这位太守似乎对他有些害怕。他可是要在卫州过年的,看来得做点事儿,改变这位太守对他的看法。裴杼虽然查贪官查得狠了些,并且不希望这些地方官对他只有惧怕。
就在裴杼深思要如何扭转自己在卫州官场的名声时,黄维凭也在周若水的提醒下,发现自己竟然要跟裴杼留在卫州过年。
留在卫州也就算了,关键是要跟裴杼一块儿过年!那还不如让他死了算了!
与此同时,郑兴成等人也收到消息,知道裴杼今年不回来。
众人瞬间觉得天都塌了,去年不回来也就算了,今年竟然还不回来!
衙门诸多官吏聚在一块儿,消沉了许久。尽管幽州能人辈出,许多人出去都能独当一面,但他们都主心骨只有一个,那便是裴杼。裴杼一走,幽州似乎都没有那么热闹了。
就连贺朝俞都感觉不大自在。
这段时间,郑兴成等人数着日子盼着裴大人回来过年,准备将去年那份遗憾补回来,谁想到计划还是赶不上变化。
绕是魏平这般性情淡然的,都有点儿想去接裴杼回家,更不用说郑兴成这个火药桶了,他如今对卫州等地官员意见极大:“一群不中用的东西,若不是他们耽误时间,裴大人怎么会不回来过年!”
魏平叹气:“少说两句吧。”
“我偏要说,这群人就是没用,没用至极!”耽误他们跟裴大人一块儿过年的,都是罪人!
刚骂完,外头就有人传话,说是裴大人送了一群人过来。
贺朝俞声调高了几分:“裴大人自己没回来?”
差役摇了摇头:“没有。”
众人瞬间失了兴趣。
差役挠了挠脸颊,继续道:“但裴大人带了东西回来,说是给州衙跟各县衙的年礼。”
这下众人总算提了点精神。
第117章 除夕(二更)
卫州各处最近都有了些许新变化。
本来只是疏通河道, 但河道的事还没做完,衙门又雇了一批人,在卫州北边开凿数个水塘, 占地还不小。另现挖了几条沟渠河道,弯弯曲曲绕过诸多县城错落, 与南边的卫河相连。
卫州东北平常不算太缺水,但每每在作物需水量大的时候,几个村落之间常有争锋, 为了抢水没少闹矛盾。地方官府碰到这种案子也会觉得难以下手,都是为了各自地里的庄稼, 公说公有理, 婆说婆有理,实在没办法判。多少年攒下来的烂事儿,如今总算是有人来解决了。
百姓们对这件事格外支持,各村为了能让自己多分一点水, 干活干得十分卖力。
事儿是裴杼提出来的,但能推行也离不开卫州太守的鼎力支持。他看过裴杼重新规划的沟渠图, 虽只是稍微改动了几下,但是看着就是比以前的要好。卫州太守反反复复比对了好几遍, 不得不承认他们技不如人。
不少人本来还以为裴大人只会抄家赚钱,没想到人家连在水利上也如此精通, 怪不得年纪轻轻便已身居高位,还是有原因的。人家不求回报为卫州办事,卫州太守不能不领情, 特意交代了底下各县官员,务必尽心将这事儿办得漂亮,不能让裴大人小瞧了他们, 觉得卫州上下都是酒囊饭袋之徒。
就在卫州太守以为到此为止之际,裴杼转而又提出,要在运河河口处建商业街,他对此已筹谋良久:“等到来日运河疏通,卫州沿岸必能恢复往日荣光。这样的好市口,绝对不能浪费了,早日将商业街建起来,才能早日挣钱。”
卫州太守有点心动,但是不得不顾及着底下县衙的开销:“话虽如此,但衙门一时半会儿真拿不出这笔钱。”
裴杼可不信,卫州的账目他都有翻过,家底子如何他一清二楚。这笔钱若要出,还真凑得出来,只是卫州各处衙门明年得节俭一些罢了。
卫州太守为顾全大局,不想让所有人跟着吃苦,裴杼也不勉强,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跟从前永宁县的班底一样吃苦耐劳。裴杼再次提议道:“若你们不愿让衙门出这笔钱,那便请城中富户出钱吧。只是日后那些商铺也得让利给商人,或是将商铺直接分给他们,或是过渡三五十年的商铺使用权,如何抉择,全看你们。当然,也不能将商贾压榨太狠,商人逐利,若无利可图的话,即便这个河口再有潜力,他们也不可能白白出钱。”
卫州官员们没做过这种特立独行的事,士农工商,做官的对商贾多少有些鄙视,即便有些官员私下会收商人的孝敬,但是明面上也不会跟商贾走得太近,主要是怕印象不好,日后影响自己升迁。但裴大人似乎并没有这个顾虑,甚至还建议衙门主动找商人寻求合作。
这种事,一旦出了茬子,被御史知道可是要问责的。但众人莫名地又想试一试。万一呢?万一真的有商人愿意掏钱给他们建商铺呢,万一裴大人口中的商业街真能给衙门带来丰厚的收益呢?
谁不希望自己口袋能富裕一些,商税收的多,便代表着治下繁荣,他们的政绩也能跟着光彩许多。反正河口那块地方已经荒废了,不管建成什么样子都不会比原来差。况且,说一千道一万,这事儿也用不着衙门掏钱。
试试吧……众人望着太守,传递着同样的意思。
卫州太守看着众人期待的眼神,攥紧拳头,顷刻间便已拿定主意:“那就先试试!”
好与不好,都由他在前面担着。
州衙本以为商人们会权衡一番,不想这消息透露出去后,没多久便有人找上门寻求合作了。有一便有二,没几日功夫,衙门便得设置专门的接待室招待这些登门拜访的商贾。本来他们还在愁着如何说服商贾们,这下好了,直接从这些商贾们中选就行。
这个冬日,卫州的百姓就没停下过打短工,继清理河道、开凿水塘之后,如今又有了州衙牵头的商业街建造。图纸都已经画好了,商贾的钱跟材料也筹集完毕,工人们只要按着图纸规划去建造就成。
年前动工,预计明年五月之前便能完成。活儿是多,但百姓们却都乐在其中,毕竟衙门已经放出了话,建造商业街也是工钱日结,也是管两顿饭。
赚钱不易,只要苦过这一阵今年便能过个富裕年了。等到商业街建好之后,他们兴许还能在旁边摆一摆小摊。
余下贝州、魏州等处裴杼也没吝啬,几封信送了过去,将卫州这边的情况说明,建与不建,全看他们的心意。
诸州不约而同地开始发游说商贾、动员百姓。人家卫州都已经先行一步了,他们若是不跟上,还不知道要落后多少。
运河沿岸的诸州都没闲着,北边的几个州看着实在是眼红。他们是畏惧裴杼不假,生怕裴杼一来自己便摊上大事。怕归怕,可看见卫州等地如今这热火朝天的样子,又酸得不行。
谁让他们没这个福气、没沾上这条运河的光呢?如今也怪不得裴大人偏心。只盼着来日裴大人到了他们的州县时,也能给他们指一条富贵路,总不能只顾着南边几个州,北边的一点儿不管吧?若是这样,他们可不依。
临近年关,卫州各处仍旧热闹得紧,卫州太守出门时,发现逛街的百姓都比往年多了许多,买得年货也是满满当当。虽然只是细小的改变,但却叫人看得心头一暖。
属下不禁问道:“大人心情似乎很好?”
卫州太守颔首,同属下感慨道:“只有笃定明年能过得更好,百姓才愿意多花这笔钱置办年货。可你说……是什么让他们确定日子能越过越好?”
属下不假思索:“当然是运河了。”
等运河疏通之后,一切都会好起来。
卫州太守轻笑一声,不大认同这个观念。
是运河吗?分明是裴大人啊,这一切都变化都是因裴大人而起。不可否认,卫州上下官员对裴大人仍心存惧怕,毕竟采访使的职责就是监察官员,他们也怕被找茬。但畏惧的同时,又免不了被裴大人的魄力所折服。他似乎有无限的精力,且始终将这份精力放在为百姓谋利的事业上,不管遇到什么都不会让他停下。
有这样的上峰,其实挺省心的,只要跟着他的步调走就行了。累是累了点儿,但是收获也是巨大的。卫州太守甚至有些羡慕幽州的官员,他们何其幸运能遇上裴大人?
除夕前三日,裴杼便给众人都放了假,让他们各自去置办年货。
卫州准备在州衙设除夕宴,但裴杼拒绝了,他不想麻烦人家,除夕那日自家人聚一聚就行了。他租的这处别庄挺大的,足够容纳带过来的所有人。
裴杼拒绝了卫州太守,黄维凭也不假思索地拒绝了裴杼。
裴杼不抄家,朝廷的那些钦差也拍拍屁股走人了,留下黄维凭跟周若水还在这里受罪。平日里吃点苦头也就算了,若是除夕还得强颜欢笑,那也太惨了。
黄维凭宁愿自己一个人过,没错,他不仅不跟裴杼一起,连周若水他也嫌弃。
这两人不合群,谢邈也是松了一口气,没谁盼着这两个人过来。将晚膳送到黄、周二人房中后,裴杼这儿的除夕宴才正式开始。
哪怕少了人,哪怕在异乡,但只要有裴杼在的地方便少不了热闹。吃得差不多后,裴杼还叫人点起篝火,打着拍子,带着一群人疯玩。王师爷他们不在,裴杼下定决心要将他们那份也玩回本。
沈璎本来很淡然地站在一旁,笑话他们跳得不像个人样,但没多久,她便被裴杼一把扯到了场地中央。
很好,她也成被迫成了其中一员。
还在屋子里吃饭的黄维凭听到外头的动静越来越大,气得连饭都吃不下了。
天天这么累,到底有什么好乐的?!
除夕夜,幽州各处灯火通明,戌时左右,州城城门及各县城门口都不约而同地点起了烟火。
上回裴杼送来的东西足足有好几车,小气的郑兴成却不想把裴大人的心意与旁人分享,打算让州衙独占,结果遭到了众人的一致鄙夷,该分下去的烟花到底还是分下去了。
盛放的烟花照亮了黑夜,姹紫嫣红,好不热烈。
永宁县百姓知道裴大人会做烟花,曾经裴大人还许诺过,每年都会让他们看烟花。即便裴大人高升了,这份除夕夜的惊喜却依旧保留了下来,且今年的烟花比往年的还要更绚烂更好看。不止他们,今年其他各县也都长了见识,知道这是裴大人给他们做的,百姓们连晚饭都不吃了,呼朋唤友地跑出去围观。
瞧,裴大人在外巡察都还不忘给他们准备惊喜,说明在裴大人心里,外头的人终究不及幽州的人呐。
一场烟花足足持续了两刻钟左右,百姓们看得心满意足。
已在幽州安家的杨怀安也见证了这场盛大的烟花仪式,他的惊讶不比槐县等处的百姓少,他惊讶的不是烟花本身,而是做这烟花的人。
杨怀安还特意找王绰求证了一番:“这真的是裴大人做的吗?”
王绰颔首,似乎是知道他在惊讶什么,又解释了一句:“裴大人懂的东西非常多,只是因为政务繁杂,没有精力研究这些。”
杨怀安感慨不已,裴大人总能出人意料。
他对裴大人其实并不太了解,来了幽州之后,身边每个人都对裴大人极为推崇,杨怀安受到他们的影响,也觉得裴大人英明神武,值得所有人誓死效忠。
“裴大人什么都知道,也什么都会。他将你找来,正是看中了你的潜力,也欣赏你的才华。你可不要让裴大人失望。”王绰拍着杨怀安的肩膀,同样对这年轻人寄予厚望。
杨怀安郑重地点了点头。
此刻,州衙众人也都大饱了眼福,裴大人在外都不忘惦记着他们,众人感动之余,也越发盼着裴大人回来了。
不知道裴大人此刻在干什么,会不会想他们想得食难下咽?
第118章 完工(一更)
一夜守岁, 裴杼第二天竟然没能起床。
日上三竿后,沈璎站在门外敲了两声,听到里头应了方才推开门进去。
裴杼仍躺在床上, 脑袋晕乎乎的,看到沈璎过来, 对着她哼了两声以示回应。
“知道厉害了?还喝不喝了?”沈璎拧了个帕子,盖在裴杼脸上。
这家伙昨儿晚上玩疯了,喝了不少酒, 后面直接醉得不省人事。谢邈这些人也是一样不争气,喝多了往地上一躺, 动都不动一下。下半夜清醒的人不到三成, 还是沈璎指挥众人才将这些个醉鬼一个个都搬了回去。
裴杼也知道醉酒的厉害了,赶忙摇了摇头。
“平日里教训华老先生教训得头头是道,轮到自己便不知轻重了,该叫你受一回罪!”沈璎说得狠, 但是手下却注意着力道,生怕把裴杼这张脸给弄坏了。
裴杼一句话都不敢反驳, 让擦脸就擦脸,让擦手便擦手, 被骂了也只是讨好地笑了笑,笑得沈璎实在没办法再继续凶下去了。
昨儿晚上裴杼一时高兴放肆了些, 等下回他肯定会收敛的,宿醉太难受了,裴杼可不想再尝试第二回。再说了, 想要热闹的法子有的是,未必需要喝酒,喝完了还得旁人给他们收拾照顾, 怪烦人的。
想到昨晚上那么多人都倒下了,裴杼既觉得对不住沈璎他们,又忍不住庆幸有沈璎在。
二人虽然无话,气氛却正好,裴杼也不知道自己是脑子不清醒,还是脑子太清醒,顺势问道:“无论我做什么,你们都会给我善后吗?”
刚说完,裴杼便意识到自己失言了,这可不是能随随便便说出来的话。裴杼赶忙移开目光,脑子里迅速盘算着说什么才能将话题给岔过去。
“会的。”
清脆的回应。
裴杼诧异地抬起头。
沈璎牵起嘴角,目光盈盈:“不论你做什么,我们总会站在你身后。”
或许一开始他们接近裴杼、留在幽州,只是为了借他的手复仇,但到如今,他们几个无不是真心实意追随着裴杼。裴杼太过与众不同,天底下可成大事者或许还有很多,但裴杼却只有一个。难得被他们遇到了,又怎么可能会放手呢?
裴杼感动得无以复加,同时还有那么一点点心虚。那事儿若是不成,他都觉得都对不住沈璎的这番话。
初五过后,河道各处陆陆续续开始复工,裴杼见卫州等地已步入正轨,于是又带着人北上巡查。
河北道境内其实不缺大河,但是靠北的洺州、邢州、赵州等处肯定不及处于运河边的几个州。不过胜在官道四通八达,若真想做生意,总能将货物顺利运送出去。
裴杼一边查一边给各州布局,每到一处都带着人疏通水系,方便日后灌溉取水。
他也不吝啬去分享幽州养殖经验,当初齐鸣写的养殖册子也被裴杼带来了,这玩意儿足够面面俱到,稍微懂行一些的人看了都能跟着做。
鱼肉猪肉衍生出来的农副产品种类丰富,裴杼一股脑给他们提了不少,如何抉择还得看他们衙门的意思。
临近的几个州查完了,裴杼继续北上。黄维凭仍旧苦哈哈地跟着,他等于是裴杼身边免费的苦力。裴杼用谢邈等人还会想着会不会累到他们,差遣黄维凭的时候却一点儿没手软,恨不得让他累死在异乡。
黄维凭也想撂挑子不干,但他压根说不出口,毕竟裴杼的活儿不比他轻松,每日也是连轴转,今天在衙门审案,明日出门暗访,忙得一刻也不歇。
北边几个州在他们来之前便已彻查过一番了,但裴杼不放心,非得自己再查一遍。其他的都还行,只等到了定州时忽然乱了起来。
定州太守带头包庇贪官,情况跟当时的沧州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种事裴杼遇不上也就算了,一旦遇上,他绝对不会坐视不管。那位太守见事情败露,竟然还想将裴杼一行人除之而后快。可惜他低估了沈璎与谢邈的身手,刺杀不成,最后自己落了网。
裴杼经历过刺杀,上次他身边只有一群镖师,如今可是有沈璎他们在,况且这次跟上回比起来,不过是小打小闹而已,半点没有影响到裴杼。只是在饮食方面裴杼越发注意了许多。他倒是不怕被弄死,而是怕被毒死。
最害怕的是黄维凭。
他甚至后悔接下了河北道的这份差事,后悔自己不该听信张丞相的话,非跑来外地送死,又恨裴杼不知天高地。人家贪了就贪了,又没有贪他的钱,为什么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把人逼到了绝境?
若是只有裴杼一个人遭难也就算了,如今连他也被牵连,险些丢了性命。黄维凭怕得要死,他还没有活够呢。担惊受怕了两日后,黄维凭直接提议回幽州。
裴杼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他还不至于被这点威胁打倒。
黄维凭怒了:“你要送死你去送,为何非要拉着我?明日我便回幽州,谁拦着都不好使!”
裴杼好整以暇地抱着胳膊,说话慢悠悠:“行啊,你只管回去,也没人拦着你。不过,若是途中遇到了刺杀、丢了性命,可别怪我没有提醒你。”
刺杀?也……也未必没有这个可能。
黄维凭顿住,考虑了一下自己遭到刺杀生还的可能性,顿时不敢再嚷嚷了。
算了,留在裴杼身边好歹有这么多人护着。等彻底解决了这边的事情,回到幽州,他再跟裴杼翻脸也不迟。
裴杼懒得再管黄维凭,直接以雷霆手段接管了整个定州大小事宜,将衙门大半的官员关押起来,一道奏书又从京城请来了御史,抄家的抄家,砍头的砍头,又把原本贪墨所得的大半土地还给了部分百姓。
定州百姓都没想到还能有这样的好事。
抄家的钱还是跟从前一样,直接被钦差带了回去,剩下的钱,裴杼列了一个详细的支用清单,将上半年定州一带修路、挖渠道、养殖等诸多费用列得清清楚楚。
这般小心,为的就是告诉齐霆,这笔钱都用在地方上,裴杼自己一文都不会动。如此既消除了齐霆的疑心,也让张丞相等人无话可说。裴杼本来也算是大大咧咧的性子,穿到了梁国后,硬是被逼成这样事事小心、处处谨慎了。
贝州等地听闻定州那些官员的遭遇后,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好。
明知道裴大人已经赶过去了,竟然还敢耍心眼,那太守还带头贪,真是没所谓。这都不是最可恨的,最可恨的是听闻他们还对裴大人下手,若是真让他们得手了,定州太守纵然千刀万剐都不能还债。
其他州都会定州群情激奋,更不必说幽州了。幽州自上而下都觉得定州官场是白眼狼,裴大人在定州做了多少事儿?把父母官的活都给干了,而这群人却还要对裴大人动手,简直丧尽天良!
裴大人还不如直接回来算了,外头的事情有什么好管的?反正他们也不会领情。
州衙的人最近出门时还常被人问及裴大人何时回来,这都出去半年了,总不能到下半年才回程吧?
州衙的人也是无奈,他们比百姓们更盼着裴大人回来。
春耕之前,各处河道终于疏通完毕。裴杼也终于像河北道各州都摸了一遍底,顺势回到卫州。
引入沁水、清水、淇水之后,永济渠没多久便浑浊了起来,巨大的水流裹挟的泥沙冲刷过河床,一路奔腾而去。又等了数日,河床才终于稳定下来。
不少百姓结伴前往运河两岸围观,谈论之间神色振奋,似乎已经能从这宁静的河岸窥见出来日的繁荣景象。
裴杼正兴冲冲地准备雇几条大船上去试试,紧接着收到朝廷的消息,齐霆准备率部分官员乘船巡幸永济渠,命裴杼在卫州接驾。
这群不要脸的人,他刚疏通完运河便过来摘桃子了,保不齐还觉得这运河能重新疏通是朝廷的功劳呢,裴杼心里一顿腹诽。可齐霆要来,他也不能赶客,只好装作高兴地接下了旨意。
传旨的官员接着道:“接驾一事,还请诸位大人手脚利索一些,早些准备妥当,圣驾数日前便已出发,不久便会抵达卫州。”
卫州太守心一慌,他虽然当了太守,可从来没干过接驾的活啊,这事儿若是弄得不好可是会有碍前程,卫州太守下意识地望向裴杼求助。
裴杼问来使:“敢问陛下约莫几日能到?”
官员笑眯眯:“大概四天。”
裴杼:“……”
气氛凝重,传旨的官员又找补了一句:“陛下体恤卫州百姓,不愿劳师动众,还特意吩咐了裴大人,只管简单接驾即可。”
裴杼在心底低咒了一声,只恨不能明着将齐霆骂得狗血淋头。什么体恤百姓,齐霆有这份心胸?这冠冕堂皇的话他若是真信了,回头齐霆必记恨于他,那自己长久以来做的努力可都白费了。
该死的,他得好好想想怎么才能不花钱讨好齐霆。
传旨官下去后,卫州官员便围在了裴杼身边,等着他拿主意。
第119章 御驾(二更)
卫州不至于没钱用, 但裴杼不希望他们将钱花在接驾这件事上。接驾本身就是个无底洞,不管花费多少钱,总还是不能做到尽善尽美、让所有人都满意。既然如此, 还不如节省一点,为今年修路、建造书院节省开支。
卫州太守闻言, 略有些迟疑:“可若是怠慢了陛下一行,是否会获罪?”
他们虽见不到齐霆,却都隐约听过当今陛下脾气不是很好, 之前助他夺取帝位的功臣都被杀了干净,前朝支持其他皇子的几个老臣也被一一清算。远的不说, 他们身边的裴大人其实就是受害者之一。裴家从前也是鼎盛一时, 但说倒就倒了,不过还好裴大人并非出身裴家主支,否则梁国便缺了一位能臣了。
言归正传,卫州众人也担心来日会被小心眼的皇帝陛下找茬。
裴杼却镇定自若:“别怕, 出了事我担着。”
卫州太守可太喜欢听这句话了,跟着裴大人做事儿就是安心, 只要不作奸犯科,天大的事都能往裴大人身后一躲。尽管裴大人年纪不大, 但却意外地可靠。
卫州太守在地方上也是响当当的一把手,但有了裴杼, 他却也能做个被庇护的下属了,真好,若是裴大人能在卫州多待些时日就好了。
接驾的事由裴杼全权负责, 卫州只负责出人手,连钱都没花多少。
齐霆等人的住处被一位富商给包揽了,他家的别庄在莫说是在卫州了, 便是放眼整个河北道也是数一数二的宽敞大气。裴杼看过之后满意地不得了,立马答应会在齐霆跟前为他美言两句。
富商等的就是他这句话,经商到他这个地步,其实早已经不缺钱了,若是能趁此机会跟宫里拉进关系,便是花再多的钱也值得了。退一步来讲,即便那位皇帝陛下吝啬于表示,可只要跟裴大人或是他们卫州的太守大人打好关系,那也是不亏的。左右运河已经开通了,讨好衙门势在必行。
至于御膳一事,裴杼倒是没让富商出血,而是拟好了个单子让卫州照做,他自己则带着谢邈等人前去修路。
州衙的人看过单子之后一头雾水,这上面似乎也没有什么山珍海味啊,不像是招待皇帝跟满朝文武的规格。但谁让这是裴大人定下的呢?卫州上下如今跟幽州差不多,都有拿裴杼当定海神针的意思。裴杼的意思,一般人只会照做,不会违背。
四天后,御船沿河道一路经洛阳,过武陟,顺利抵达卫州河口。
裴杼率卫州数十位官员在此等候,御船由远及近,等看清之后更显其高大,目测有三四十尺高,上有金碧朱翠做装饰,奢华异常。船队绵延数十里,大小船只有将近百艘,上面伺候的宫人、侍卫等加起来,少不得有一两千人之多。
这就是所谓的……从简。
裴杼扯了扯嘴角,庆幸他们准备的宅子足够大,等同于一个小行宫,否则还真住不下这么多的人。或许皇帝出行都是这个排场吧,但裴杼总觉得没必要,朝廷又不是多有钱,能省一点是一点。
但很可惜,这只是裴杼一个人的观点而已。
等齐霆从御船上下来后,裴杼也看到了紧跟在齐霆身后的人,是张戚。三位丞相只有张戚跟了过来,看来齐霆即便分了权,张戚的权力也还是最显赫也最让齐霆忌惮。
裴杼扬起虚假的微笑,携带卫州一众官员上前拜见。
齐霆让众人免礼,并亲自扶起了裴杼,好好端详起这位大功臣。这句功臣可不掺一点水分,裴杼就任幽州太守之后为齐霆解决了不少难题,加官至采访使,更为他充实私库立下了汗马功劳。河北道的贪官一抄,不仅当地吏治清明起来,就连齐霆自己的腰包也跟着鼓了许多。这个采访使给得真值,与裴杼相比,其他道的采访使便显得不尽如人意了。
“此番疏通永济渠,裴爱卿当居首功。”齐霆当众夸起了裴杼。
“微臣愧不敢当!”裴杼立马谦虚上了,“若非陛下高瞻远瞩、雄才大略,微臣如何能想到要疏通运河?一切都仰仗陛下支持,还有卫州等诸州官员、百姓的鼎力相助。微臣不过只是将陛下的旨意下达给诸州罢了,实在不敢妄占功劳。”
齐霆心有感慨,他这位裴爱卿不论官至几品,始终都是这样的谦逊自持,真是难得。
卫州官员也是感激涕零,裴大人真好,这种时候都不忘将功劳推到他们身上。幽州人何其幸运能够得到裴大人这样的太守?真不想还给他们。
张戚冷眼看着裴杼卖乖讨好,冷笑一声后便开始搜寻黄维凭跟周若水的身影。黄维凭身为河北到副使,竟然站在卫州官员身后;至于周若水,更是找不到他的人影,不知待在什么犄角旮旯的位置。
张戚心见此一沉,知道这两步棋已经废得差不多了。裴杼当着他的面都敢如此怠慢二人,更不用说他们不在时会如何打压黄维凭。兴许在过段时间,黄维凭便会被排挤得连消息都打探不了。
废物一个。
黄维凭还不知道张丞相正在嫌弃他,等张戚再次看过来时,黄维凭回了一个凄惨无助又楚楚可怜的眼神。他希望张丞相能看懂他的意思,并早日将他调回京城。
张戚:“……”
他只觉得恶心,并且迅速移开视线,不想再污了自己的眼。
那头裴杼跟齐霆寒暄过后,又郑重其事地介绍起了他亲自为齐霆修的这条水泥路。谢天谢地,杨怀安钻研出水泥方子后,郑兴成立马写信告诉他这个好消息,还顺带附赠了配方,生怕裴杼在外要用到。
如今还真就用上了。
“陛下,这是微臣属下研制出的水泥,用其铺路,可以使路面平摊如镜、坚硬无比,且此物遇水不化,是个修筑官道的好材料。如今陛下亲临,微臣便借花献佛,将此物献给陛下。”
水泥又不像是红薯,那红薯裴杼还想屯着以做军粮,但是水泥不同,这东西交给齐霆也无妨。若是他能有点良心,为百姓多铺几条水泥路,裴杼还得谢谢他呢。路修得越多越好,若是他日后造反成功,倒还省得修路了。
齐霆听完,这才意识到,河口到城门的这一截路格外不同。虽然只用一小段,但是路面尤为整洁。
齐霆来了兴趣,立马让人驾着马车行驶在其上,期间不见半点颠簸。
下马车后,齐霆看着裴杼的目光又热切了几分。还是裴爱卿好,不论遇到什么宝贝都不忘先呈给他,这样毫无保留的臣子,恰恰就是齐霆这种疑心病重的皇帝最喜欢的。
“此物如此坚硬,是否能用于修缮河道?”齐霆也是立马就有了新想法。
裴杼点头:“不出意外应当是可以的,陛下回城之后可以让工部试试。”
说完便将水泥方子呈了上去。
齐霆再次面露赞许,他果然没有看错人!
张戚身手摸了摸水泥路,虽然他嫌恶裴杼,但也得承认此物的确是个好东西,若是运作得当,兴许还能赚不少钱。张戚目光投向齐霆手里的水泥方子,暗暗思索该如何拿来为自己所用。
等到齐霆进了城门后,路面便不及方才了,但裴杼早有准备,他让卫州太守找了几万人守在这儿,齐霆才刚走近,百姓们便俯身高呼“陛下万岁”。
一声高过一声,此起彼伏,经久不绝。
绕是齐霆这样对民心不大感兴趣的皇帝都被触动了,卫州百姓竟比天子脚下的百姓还要虔诚、还要崇敬他这位君王?!
张戚却是脸都绿了,裴杼这个马屁精,尽弄这些不花钱却恶心人的把戏。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百姓们的声音非但没有散,还有愈演愈烈之势。张戚知道齐霆肯定吃这一套,但是他真的快要听吐了,这些人喊得嗓子不疼吗?
许久之后,前面那一批人才渐渐没了声音,连忙咽了咽口水润一下嗓子。多少年没喊得这样声嘶力竭了,年轻人还行,年纪稍微大点都觉得喘不过气。要不是为了衙门的那些鸡蛋,他们也不会喊得这样卖力。
要说他们有多欢迎这位皇帝陛下,那是不可能的,白让他们交了半年的税,恨都要恨死了。亏得裴大人查贪官让朝廷富裕了一点,否则只怕他们还要再多交几成。年年如此,何时才是个头?
不知真相的齐霆还在感慨百姓对他的爱戴,高兴之余,他甚至让裴杼登上御驾与自己同乘。
等欢呼声稍微小一些,齐霆才心满意足地同裴杼说起了自己的打算。
朝廷准备在永济渠附近增设税官,齐霆询问裴杼可想好了人选,若是没想好,这两日可以看看各州有无官员可荐,此事半月后便要定下。
此外,齐霆还看上了幽州守军。
自从江舟、沈将时接连背叛后,齐霆身边便没有得力的武将。张戚野心勃勃,齐霆需要一个足够机灵且能力过硬的武将在身边听候差遣。西北军营有一部分已经是张戚的人了,齐霆放心不下,于是将主意打到幽州头上,准备问问裴杼是否有合适的人选。
裴杼都听傻了。名正言顺地在齐霆身边安眼线的机会,竟然来得竟然这么轻易,他不是在做梦吧?
第120章 御膳
惊喜来得真是猝不及防, 裴杼脑子里已经在疯狂筛选合适的对象。
送去齐霆身边打探消息,肯定得是自己人且头脑灵活才行,其实最合适的莫过于铁牛先生了。但是铁牛先生只有一个, 裴杼可舍不得给齐霆用,再加上铁牛先生也不喜欢扬名, 对京城仿佛还有诸多排斥,身份不同寻常,裴杼直接就略过了。
张茂行跟谢邈其实也都可以, 但是谢邈年纪比张茂行小,不似张茂行在镖局历练过, 人情世故十分通达, 是以算来算去,还是张茂行合适。
裴杼斟酌着措辞:“不瞒陛下,微臣心中已经有了人选,但还得回去之后多考察一番, 确定对方能胜任重托才好给陛下举荐。”
对于裴杼的细心谨慎,齐霆还是乐见其成的。裴杼若是不由分说胡乱推荐几个, 齐霆还真要疑心裴杼的用意。如此慎之又慎,才是真正将他这个主子放在心上。
若是裴杼送上来的人如他一样得力, 自己针对张丞相等人也就更添助力了,甚好。
君臣二人各怀鬼胎, 但相处却意外得融洽。
御驾并没有停在州衙门口,而是直接去了富商的别庄。
对于这一安排,裴杼又有话要解释, 还在众人面前狠狠地为这位富商表了一番功,称赞其平生最好仗义疏财,又一向仰慕齐霆, 听闻齐霆亲临卫州后,主动向州衙请命,愿意献出自家的别庄用以接驾。
齐霆方才还在想卫州官府还挺有钱,盖得起这样奢华的庄子,听到是当地富商的宅子,便没什么好问的了。只是顺着裴杼的目光,看向那位富商,点头夸了一句“有心了”。
他对经商之人态度平平,碰到富甲一方的甚至不大喜欢,总觉得他们占了太多的财富,于国家、于社稷都没有大用。但若是这些人识时务的话,齐霆也愿意赞赏一二,左右不过动一下嘴皮子罢了。
虽只有一句,却叫那位富商喜不自胜,他被当今皇帝夸了!哪怕只有这短短的一句,对他日后经商也是莫大的帮助。
到底是裴大人说话算话,他原以为裴大人答应了要为他美言两句就是稍微提一提,没想到裴大人竟然说得这样具体,说得他都不好意思了。他其实也没有那样好,对皇帝陛下也不曾仰慕过,纯粹只是想要蹭一蹭皇家的身份罢了。
裴大人的这份夸奖,他受之有愧啊……
张戚看到这一幕却警惕十足,裴杼分明是在拉拢商贾!
他不仅在地方上说一不二,如今还准备拉拢商贾,若河北道的商贾真的跟裴杼联系紧密,那他手握钱权,河北道岂不是再没有制衡他的人了?这跟土皇帝何异?
张戚打定主意要找个机会劝一劝齐霆。以齐霆那疑神疑鬼的性子,他不信对方会真会养虎为患。
步入别庄后,一行人稍作修缮,裴杼则带着卫州官员核查晚宴各方面准备。
张戚见他们忙前忙后,似乎格外郑重,还以为他们能摆出什么稀罕的膳食,结果真到了座位一瞧,呵,就着?
张戚怀疑裴杼得意到有些飘飘然了:“陛下难得巡幸河北道,裴大人就只准备这些?”
放眼望去,桌上可没有一样算得上珍馐。
裴杼早预备着有人找茬,不慌不忙地道:“丞相大人有所不知,桌上这几道,都是卫州与周围数州的特色菜。”
来都来了,不尝尝特色菜怎么行?卫州的红焖羊肉、德州的扒鸡,魏州的煎血肠,还有他特意从幽州带过来的鱼干等,裴杼都一一介绍过。
就连摆着的果子也是大有来头,是去年窖藏的贝州酥梨,酒水种类也多,丛台酒、泥坑酒、裴杼从幽州带出来的各色果酒,应有尽有。虽不是最名贵的,但胜在种类丰富且少见,起码齐霆诸位官员平日里甚少看到如此多的果酒。
裴杼介绍完后,喉咙还有些干哑,他顾不上那么多,继续道:“今日膳食都是河北道官员百姓平日所钟爱之物,百姓们不辞辛苦,特意备好了这些饭菜。虽不算名贵之物,更远不及御膳精细,却也都是百姓们的一片心意。”
卫州太守目瞪口呆,真会说啊……这些菜分明是裴大人自个儿定下的,百姓们才懒得管皇帝吃什么呢。但看得出来,皇帝陛下很吃这一套,心情也甚好,似乎真的以为这是百姓的心意。卫州太守渐渐悟了,原来拍马屁要这么拍……
一顿饭除了张戚不满意,剩下的君臣都吃得心满意足。
齐霆一开始也觉得菜肴稍微粗糙了些,但考虑到这是百姓们的心意,不好辜负,这才动了筷子。不想尝过之后,齐霆心里反而微妙了起来。这些百姓呈上来的菜,似乎不比御膳差啊,滋味很是鲜香可口。那果子虽然窖藏了多月没有初摘时鲜嫩,但甘美依旧,更不用说那口味独特的果子酒,跟从前喝到的都不一样。听裴杼说,这是幽州的女眷们想出来的方子,往后可能会卖去京城。
连齐霆都觉得味道不错,寻常官员便不必说。
宴会过后,不少人甚至主动打听起这些特产能不能买,买回去能放多久不坏。可惜的是,除一些风干的鱼虾、果酒、腌肉能够带走,寻常的肉菜即便带回京城大概也变质了。若想解解馋,也就只能这两天出门多吃点了。且因为御驾就在卫州,也没有准备北上的意思,故而别的地方的美食,他们只能吃这么一回!
吃不到也就罢了,根本不会想,可当他们意识到这些地方菜有多美味却又吃不到后,便有些抓心挠肺了。这也太难受了,卫州为什么不能多准备些?
卫州官员两手一摊:“即便多备也无济于事啊,这些菜又保存不了多久。”
众人沮丧不已,这也倒是事实。
裴杼路过时刚好看到这一幕,心情颇好地回道:“等到来日运河上的货船多起来后,没准便会有河北道的百姓去京城附近开市肆,到时候诸位便能尝到了。”
卫州官员有些怀疑:“有这么简单?”
裴杼反问得理所当然:“这难道是什么难事儿?”
民以食为天,只要厨艺好、口味佳,倒哪里都能独当一面。若是这些人在京城附近开食肆,还能带动当地的养殖业呢。各地风水不同,养出来的鸡鸭鹅口感都不一样,若要做地方菜,首选的自然是地方上的禽类,若是换做别的,风味则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裴杼觉得这是个大好机会,甚至立马找了卫州太守商议,让他寻两个合适商贾在京城附近开个店,再选一批好厨子送过去,先将名头打响,后续其他州不用提醒也都知道该怎么做。
他这段时间在各州陆续推进养殖业,总不能养完就不管,得给他们寻个销路才行。
卫州太守对裴杼的决定不疑有他,马上就叫人下去办了。
忙了一整日,裴杼才终于有空往回赶。
他的住处并不在此,白天跟齐霆表演君臣情深已经够恶心了,裴杼实在不想晚上还住在别庄供人驱使。离开时,裴杼还碰到了张戚跟黄维凭。单看这两人的气氛,便知他们定是谈崩了。
裴杼幸灾乐祸地勾起嘴角,故意上前询问:“这么晚了,黄大人怎么还不走,是要留在别庄,还是在特意等我?”
黄维凭险些听吐了,这人脸皮可真厚,他冷着脸回了一句:“裴大人想多了,我们不顺道。”
裴杼耸了耸肩膀,迎着张戚不善的目光,无所谓地离开了,他就喜欢张戚看他不爽却又干不掉他的样子。诚然,张戚在京城确实能够仗着家世耀武扬威,可这里是河北道,再嚣张都得给他忍着。
因为心情甚好,裴杼离开时嘴里甚至还哼着歌。
黄维凭听到之后,脸色大变:“丞相,您也看到这个裴杼有多可恶了吧!”
“还不是你难堪大用?”张戚不待见裴杼,也不准备给黄维凭什么好脸,当初他将黄维凭调过来可是对他给予厚望。结果这厮来了河北道之后不仅没能制约裴杼,甚至连有用的消息都打听不出来多少。如今就看周若水那边还能不能给折腾出点水花,若不然,这两个他都不想保。
黄维凭哪里看不出张丞相对自己的嫌弃?可他也觉得委屈。他又不是不想对付裴杼,是实在对付不了!
说句大不敬的话,张丞相若是真有那么厉害的话,裴杼又怎么可能一而再再而三地让张丞相吃瘪?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如今又来要求他们,是否太强人所难了?
黄维凭解释不清,只能揪着同一件事不放,再三请求:“丞相大人,求您就把我调回去吧,我实在不想与裴杼的同僚。此人即擅长蛊惑人心,假以时日,下官与那周若水兴许都要死在他手里。”
“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你怎知最后是不是他死在你手里?”
黄维凭愣愣地反问:“下官还有这样的本事?”
张戚:“……”
毋庸置疑,这人彻底废了。才跟着裴杼多久,便把心气儿都给磨没了。看来对付裴杼还得他多费心,靠别人根本没戏。
如今是在裴杼的地盘,他再挑拨离间估计也没多少大用处。等回程之后裴杼不在,他自然有法子瓦解齐霆对裴杼的信任。
至于眼前这个蠢货……张戚拂袖而去,不再多问。
良久,被甩下的黄维凭也失魂落魄地回去了,一想到今后要继续跟着裴杼,他便觉得生活一点指望都没了。
回去后,裴杼跟沈璎商议过调张茂行前去是否可行,沈璎也觉得人选合适,但是这件事情不能勉强,万一张茂行不乐意呢,还是得问过之后再做决断。
再有便是税官的事,尽管齐霆表现出一副极为信任裴杼的样子,但沈璎仍觉得不能掉以轻心。毕竟,齐霆当初也是极信任她爹,但最后的结果如何,人尽皆知。
沈璎猜测:“兴许那位不过是想借此事试探一番,你可不要着了他的道。”
裴杼暗自警惕,那第二日待与齐霆讨论此事,裴杼还特意从诸州县衙里面挑了几个表现尚可的小官,人数也不多,只有五个罢了。
齐霆还问:“你这挑的怎么都是七八品的小官?”
裴杼一副清心寡欲的模样:“这些人官位虽不高,但是为人勤勉老实,可做副手人选,至于正职,还得要陛下亲自拟定才好,微臣实在不敢擅自举荐。”
齐霆满意裴杼的懂分寸,只是说到人选他也为难:“如今朝廷也没有多少可用之人。”
“那便开一场明算科,再选就是。”
齐霆若有所思,朝廷虽有科举,但是大多数官员还是恩荫入仕,可这种家族庞大的齐霆怎么用都不顺手,若是再开恩科,不考经义诗赋只看算术等,选出来的便不大可能是世家子弟。
裴杼也是打着这个主意,只要选出来的不是张戚的人,他便有机会拉拢。
君臣二人商议后便拿定了主意。
齐霆在卫州待了足足三日,裴杼与卫州官员全程陪同,期间还配合着弄了一出微服私访的把戏。裴杼提前在齐霆的必经之路上安排了几位百姓歌功颂德,听得齐霆龙颜大悦。
一番唱念做打,齐霆十分满意地结束了此次卫州之行,在百姓的眷恋与不舍中,带着一众臣子再次踏上了回程的御船。
等到御船走远之后,百姓们才从地上爬起来,热切地望着官府的人。
裴杼会心一笑,询问道:“鸡蛋备好了吗?”
卫州太守点头如捣蒜:“一早就备下了。”
裴杼顺势带走黄维凭跟周若水这两个耳目,留够时间给卫州官府发鸡蛋。
他自己则回去盘点了一下行囊,准备打道回府了。过去这么久,他的衙署应该已经建好了吧,其实一开始的图纸裴杼这儿都有,只是后来在王师爷的改动之下,衙署建造便有些刹不住车,不知如今究竟变成了什么模样,裴杼还真有点好奇。
他并未写信,打算悄悄地回去给众人一份惊喜。
而贺辽也收拾好了包袱,准备给他爹一个大大的惊喜。
儿子出门光宗耀祖去了,他爹应该会很欣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