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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抵达(一更)

散会后, 时辰已经不早了,这会儿若是回程,得天黑才能赶回住处。

州衙遂安排众人在此住了一晚上, 杜良川原本还在琢磨是否办个简单的晚宴,可因有郑兴成说的那些话, 他与太守大人都被膈应得不轻,索性免了晚宴,直接让人备上酒菜送去各自房里了。

用饭时, 几个县令干脆将桌一拼,凑在一块儿吃。文县令还特意去找了芮县令, 虽然他跟吴县令摆了对方一道是他们的不对, 可他还是希望芮县令能摒弃前嫌,跟往日一样来往。

可惜芮县令没空跟他们演什么兄弟情深,自从知道这两人的真面目后,芮县令对他们已是厌恶透顶, 文县令刚走近还没来得及开口,他便一把关上了门。

这么晦气的人, 多看一眼晚上都少吃半碗饭。

文县令吃了个闭门羹,面上不显, 回去后却跟吴县令议论了半天。

“性情如此孤僻,也不知世上还有谁能容忍他?”

“今后不必管他了, 是他自己非要断了情分。”

……

二人对着昔日好友评头论足,哪怕裴杼跟张县令自始至终都没应和一句,都不妨碍他们编排得越来越起劲儿。

等说够了之后, 话题才转移到裴杼跟郑兴成身上。文县令好为人师的毛病又犯了,告诫道:“裴县令,下回你等在太守大人跟前还是收敛些吧, 像今日这种话莫要再说了,惹了太守大人动怒,对永宁县也大有不利。”

裴杼心中一点波澜也没有:“他们即便不动怒,对永宁县也大有不利啊。”

文县令直接没接住。永宁县的这群人太过特立独行了,是真的都不想晋升吗?

郑兴成一眼望过去就知道这人在想什么,估摸着他们一个个对刘岱、杜良川还心存幻想呢,郑兴成玩味地道:“奉劝各位一句,即便是面对州衙里的诸位大人,该闹的时候也得闹,该争取的时候也还是得争取,免得日后后悔。”

“可人家毕竟是太守啊。”吴县令插了一句。

“哦?”郑兴成恶意地勾起嘴角,“万一来日州衙要占窑场的干股,二位县令也要听之任之吗?”

文县令立马闭嘴不说话了,吴县令亦然。真要跑来分肉,谁还管他是别驾还是太守?不过话说回来,州衙又不穷,怎么可能会贪他们的那点干股,郑县丞应该也是胡乱揣测吧……

诸县令其实也不愿意待在州衙,翌日一早,除张县令去找了一趟杨夫人,剩下的人都各自回县了。

裴杼这次带回来的依旧是好消息,不过风头最大的是郑兴成。

裴杼特意向众人表明了郑大人的丰功伟绩,是以最近不太讨喜的郑大人一下子成了个宝贝,成四几个直接将之前奉承伺候裴杼的那套又往郑大人身上搬。

“去去去,少在我跟前晃荡。”郑大人翘着二郎腿,看不上成四等人谄媚的做派。他说那些话既不是为了裴杼,更不是为了永宁县,纯粹只是为了发泄心中怨气而已。这些人夸得再卖力,他也不会真心实意为裴杼办事儿,这辈子都不可能。

自从栖族人定居永宁县的事情确定下来后,裴杼便开始给县城中的人做好思想建设了。毕竟是异族人,哪怕栖族人其实并不好战,但对于永宁县人来说,只怕也没有那么容易接纳。

尤其年岁长的,总觉得栖族人会跟之前的胡人一样蛮横。他们好不容易赶走了胡人,如今又来了个栖族人,怎不叫人担忧?

裴杼只能每个村跑一趟,挨个解释了遍:“诸位别担心,这回来的栖族人跟胡人真的不一样,他们不爱打仗也不善于打仗,之所以归顺梁国,便是因为胡人攻打了他们的部落,将他们的牲畜都掠去了,还迫使栖族人为奴为婢。也是群可怜人,实在无家可归才跋山涉水来到幽州。”

“原来是这样……”

从前也曾被胡人蹂.躏过的百姓有些感同身受了。他们也曾受胡人困扰,不过这两回接连取胜,士气大涨。反观栖族人,却轻而易举被胡人给灭了族,真动起手来,肯定不是他们的对手,这么看来是能放心些的。

罗村正带头表态:“大人,其实只要这些栖族人不惹事,咱们大伙儿也不会排挤他们。只是毕竟言语不通、习俗不同,一开始相处起来总还是有些害怕的。”

这个裴杼了解,其实不仅是永宁县人害怕栖族人,来日栖族人来了永宁县,估计也得害怕,得想法法子让两边人迅速熟悉起来才行。

等等,他下个任务是什么来着?

裴杼上回都忘了瞧了,眼下打开面板一看,才发现新任务是教书育人,完成“春风化雨”成就点。以他对任务的了解,只怕光兴建书院还不够,兴许还得全民参与,至少得提高一下识字率。

两边识字的人都不多,正好可以借此机会一块儿教了。

裴杼让人密切盯着北边这支栖族人,不仅是他,刘岱也一直密切关注。

虽然赵炳文已经给他报了信,再三说明这群人是真心归顺,且大都手无兵刃,但是为了幽州边防,刘岱不得不盯着。这群人能老老实实呆在永宁县一切都好,只要影响不到州城,刘岱就懒得管;否则,州城中的那些兵也不是吃素的。

又过了数日,黄参军等携这群栖族人路过永宁县。

本想直接略过这倒霉的地方,只是裴杼不知道是发了什么疯,竟然特意带人在官道上候着。

赵炳文不得不下马,给通加长老等人引荐。

若是有的选,赵炳文压根不愿意再跟永宁县扯上半点关系,被熬鹰的那些日子,赵炳文已经受够了。那种非人的折磨,他此生不想经历第二遍。如今再看永宁县这群人,赵炳文心里都还发憷。

别看他们人模人样的,心早就黑透了,谁沾上谁倒霉。

通加长老也只是面上客气了两句,心里也不大想跟永宁县沾上关系,他只想带领剩下的族人留在幽州城,即便退而求其次,也得是槐县这等富裕地方,绝不可能是永宁县。听见这位裴县令还给他们准备热汤时,通加长老吓得立马拒绝:“多谢大人费心,但我等还要去拜见太守大人,只怕要辜负大人一番美意了。”

“长老莫急,州衙的刘太守已经在路上了,不久便能抵达永宁县。”

已在路上了?通加长老听完一头雾水,刘太守不在州衙等着他们,怎么反倒亲自过来了?他身为栖族长老,自然以往幽州官员能看重他们部落,但是刘太守亲自相迎这件事,处处透露出诡异。

事不宜迟,通加长老只想赶紧入州城,只要进去了多的是借口赖着不走,因而忙道:“怎好让太守大人亲自过来?也太过失礼,还是我亲自前去迎一迎吧。”

说完抬脚就要走,恰在此时,不远处已有州衙的人率先骑马赶来。

看到栖族人与裴杼后,那人忙勒紧缰绳,停稳方道:“太守大人有令,请裴县令暂时安顿好栖族众人,太守大人即刻便到。”

“这么快?”通加长老还想挣扎:“不用过去接吗?”

差役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太守大人自有安排,请诸位原地修整。”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再追问便是不礼貌了。几位长老互相看了看,只能听命暂时留在了永宁县。

赵炳文本想着随这名小役一块儿回去得了,可刚转身就被裴杼给叫住,成四甚至一把将他拉了过去。赵炳文害怕地望了一眼黄参军,而后警惕道:“光天化日,你们又想做什么?”

裴杼瞧了一下他瘪下去的包袱,心中忧虑:“那香蕈呢,你都吃完了?”

赵炳文怒了,他还以为是什么事,原来就是因为点破蘑菇,没见过这么小气的人:“对,吃了,还是宝日金吃的,难不成你还要找他赔去?”

原来是他啊,裴杼如释重负,让成四松开人,笑着道:“还以为都被你独吞了,既然是被宝日金吃了那便没事了,你且回去吧。”

赵炳文:“……?”

什么意思?什么意思!难道宝日金吃了就不用赔,他吃了还得赔?合着他一个梁国人还比不过东胡的宝日金?

裴杼的良心莫不是被狗吃了?

可赵炳文不敢质问,他甚至都不敢瞪一眼裴杼,而裴杼也很快将他忘到脑后。

不远处,栖族人被迫原地休整,永宁县已备好粥菜,特意送来给他们先填填肚子。

郑兴成带着人忙里忙外,待会儿还得见那该死的太守刘岱,忙到脚底生烟时,忽然意识到一件事,他们这里少了三个人!

郑兴成一把揪住秦阿明:“那三个呢?”

秦阿明装傻:“谁?”

郑兴成发狠:“少装蒜,还能有谁?”

秦阿明看着脚尖,唯唯诺诺:“王师爷跟我们头儿还在衙门里熬粥。”

“放屁!熬个粥需要三个人一道?”郑兴成怀疑他们就是为了躲懒,每回有外人到访的时候,这三个人就跟说好了一样往后缩,“就这副畏畏缩缩的小人做派,裴杼便是把他们三个放在佛龛上供着,也注定上不了台面!”

这话秦阿明可不服,但是他不过是一介小役,哪里敢跟郑兴成叫板?只能随便寻个借口溜了。

他刚才出门的时候王师爷还交代过,让他们务必要将栖族人的兵器看管好,可他一路走来,压根没见到什么武器,牛羊倒是看到了有不下一百头。

秦阿明观察仔细,给粥菜的时候还特意寻那些会中原话的人打听了过,发现这群人并没有什么攻击性,不像那几位长老总是想去幽州拜见太守,族人们早因赶路精疲力尽,只想找个地方休息休息。

他们来到个安全地方,没有可怕的胡人,心中的防线一松,疲惫感就随之而来。永宁县人能给他们备好了热粥跟汤水,他们已经很满足了。逃难这一路上,众人实在过得艰难,来之前也一度害怕幽州不愿接纳他们。如今州城那边不好说,可永宁县貌似是不排斥他们这些异族人的。

不多时,刘岱果真骑马赶至。

通加长老等听闻太守大人来了,欢喜地放下碗前去迎接。幽州不仅富贵,守军还多,只要跟着这位太守大人入州城,他们子孙后代都可以留在梁国,更能免受战乱之苦。

通加长老宁愿自己豁出老脸也要给族人争一争。

可见了刘岱后他还没开始求呢,便听对方道:“几位长老来得正好,事不宜迟,即刻随本官上京面圣吧。”

通加长老都懵了,这……这也太突然了。

他权衡了一下,询问道:“可否等我安置了族人再说?”

刘岱却道:“安置栖族人便不劳长老们费心,自有幽州官员负责。我朝陛下已经等候多时,诸位快些上马吧。”

一时又有杜良川等人在旁催促,吓唬他们面圣不及时的后果,催得通加长老等心中慌乱,还没想好怎么交代族人,便被推着上了路。

栖族人休息好了后才发现,自家长老竟然抛下他们进京了!

第42章 安置(二更)

刘太守离开后, 杜良川又领着人再次核查了一遍,反复确定栖族人没有伤人的武器,才再次寻到了裴杼。

“这些栖族人如今看着还算安分, 但你们也不可掉以轻心。一旦发现有作乱的迹象,可随时处决。”杜良川说得毫不留情, 栖族人又不像东胡,幽州官员畏惧庞大的东胡,却不怕一个已经灭了族的栖族残支。

裴杼虽点头应下, 但却从不觉得事态会糟糕成那般境况。人家是真心过来归顺的,若不是有人故意欺辱他们, 想来这群背井离乡的栖族人也不会生乱。裴杼至今只对胡人抱有极大的恶意。

眼瞧着杜大人要走, 裴杼赶忙将人拦下,两手一伸就是要钱。

杜良川眯起眼眸。

裴杼就跟看不懂脸色一样,窝窝囊囊地说着胆大包天的话:“之前刘太守答应了要给钱的,可不能食言而肥。栖族人如今留在永宁县, 要花钱的地方多了去了。以永宁县的积蓄,根本支撑不了多久, 若不送钱,不只是栖族人闹着去州城打秋风, 所有永宁县百姓都得跑去州城要饭,到那时候我可管不了那么多, 大家一块倒霉得了。”

杜良川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钱钱钱,开口闭口就是钱, 裴杼这厮嘴里还能不能有个新鲜词儿?

不仅裴杼在要钱,后面的郑兴成也揣着手,虎视眈眈。

不给钱, 今日谁都别想走。

杜良川是见识过郑兴成那张嘴有多恶毒的,当下只能捏着鼻子认了,许诺会送钱过来。

裴杼笑得纯良:“哪用您亲自叫人送来,我们派人去取便是了。成四,你们几个快跟着杜大人去州衙取钱。”

裴杼说着就已经安排好了人,任凭杜良川嘴上应的再好,都不如真正拿到手里的钱叫人安心,裴杼还是不太放心州衙这些人。

杜良川闭上了眼,忍了忍,算了,他不跟这没皮没脸的一般计较。

杜良川走时,还带上了成四等人,后者过去完全就是为了讨钱的。

他们走得干脆,醒过神来的栖族人发现自己被留在了永宁县,渐渐开始不安起来。通加长老等人一直是他们的主心骨,避难途中,族人一切都仰仗着几位长老,如今通加长老等人忽然离去,栖族上下人心惶惶,尤其等他们发现州城的人压根没准备带他们回去,越发不知所措起来。

王绰三人不知何时从衙门里头出来了,一番观察后,在人群中迅速锁定了个新的栖族话事人——通加长老的幼子,年方三十的赫连。此人出身不俗,为人老实且老实,又有些随遇而安,最适合被推出来接替通加长老的位置。

赫连上面的几个兄长都被胡人所杀,只剩下他跟着通加长老逃了出来。如今通加长老不在,栖族人便下意识指望赫连出头。可赫连其实不善言辞,唯一的优点便只有略认得几个字,能说一口流利的说梁国话了。被裴杼请过去时,赫连心里一直提心吊胆着。

“不用紧张,大人请你来商议,只是为了给尽快给你们安排好住处而已。”沈璎宽慰了赫连两句,请他入座。

赫连抬头瞄了一眼,沈璎、王绰等人都是一副可亲的模样,上面那位裴县令也是平易近人,并没有他想象中的可怕。他坐下后,想起父亲来时路上的执念,询问道:“大人,可否给咱们在州城安排个住处?”

裴杼面露难色:“并非是我不愿意出力,而是州衙那边,唉……”

裴杼说着直摇头,眼神飞快瞥了一下王师爷。

王绰跟着道:“州衙那边也不是不想接纳,只是太守大人也有他自己的难处,还望您能理解。”

赫连低下头,懂了,太守大人不想接纳他们。

太守可是幽州最大的官,他若是反对,这事儿多半没戏了。

其实这也在意料之中,父亲一直心心念念留在富贵地方,但那等富贵地方怎么可能愿意白养着他们?再看今日幽州诸位大人甚至都没问过他们一句话,全程都是永宁县的人在与他们打交道,便知道对方的态度了。

说实话,还是有点伤人的。

裴杼给州衙上了眼药,心里还觉得怪刺激的,转而又开始给永宁县拉好感了:“我也知道你们的想法,诚然,幽州的确富贵,但州城人口太多,你们即便进去了也是分不到地。反而永宁县地广人稀,四周都有大量抛荒的耕地,重新开垦并不费事,且朝廷有政令,荒地开垦之后便是私产,头一年是不用交税的。”

裴杼循循善诱:“只要手脚勤快,你们想开垦多少地都使得。有了耕地,便有了安身立命的根本。”

赫连听着竟然有些心动,可不行啊,父亲一心想要去州衙!要是父亲回来发现他们没去,会打死他的。赫连还想保住自己的双腿,执意道:“大人,我等世代游牧,其实对耕地没有多少念想。”

沈璎挑眉:“你可以没有,但你的族人呢?从前的栖族人可以世代游牧,但如今来了梁国,你们总要入乡随俗的。梁国人以农为本,若是没有地,你的族人便只能租地主家的地过活,每年要交两重税,官府一重,地主一重,剩下的粮食还不知能不能饱腹。你们不远千里赶到梁国,就是为了叫族人沦为佃户的?如此,可对得住一心一意信赖你们的族人?”

王绰继续施压:“你们族人是否能有安稳生活,全在你一念之间。”

全族的重担不由分说地向赫连袭来,老实人已经快要撑不住了,父亲在时,赫连哪里要承受这般压力?

裴杼看他也怪可怜的,不忍心再逼他:“其实你们只要留下,县衙自会替你们办好户籍,从今往后你们便是永宁县人,只要不犯法、不生事、不作乱,县衙会待你们一视同仁,像保护县中百姓一样保护你们,不让你们再受胡人侵扰。”

赫连已经开始挣扎了,确实,只要选择留下,他们就能有名正言顺的梁国身份了。

裴杼撂下最后一击重击:“待你们留下,住处自有永宁县安排,且即刻就有活干,工钱比照永宁县百姓,不会短了你们一分。话已至此,你且自己下去想想再回话吧。”

赫连稀里糊涂地过来,又稀里糊涂地被送出去了。他一出来,便被族人给围住,众人都迫不及待地问他幽州的安排。

赫连挠了挠脸颊,言简意赅:“幽州不愿意收我们。”

不出意料的回答,众人相继沉默了下来。

赫连看族人们如此,心头也不好受,于是又道:“但是永宁县愿意接纳我们,愿意帮我们盖房子、给地、给户籍、还给活、给工钱。”

一连串的给,听得众人心思浮动起来。有前面的幽州做对比,永宁县能对他们如此,栖族人如何能不感动?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啊。

众人望着赫连,急切道:“那您怎么看?”

赫连回望他们,从他们满是希冀的目光中看到难以言表的信任,仿佛只要他开口,不论去哪儿族人们都会跟着。赫连头一回被如此信重,他心中顿时涌起一股责任感来,父亲贸然离开,都没有丢下半句话,他得替父亲将族人们安顿好。与其奢望去幽州,不如先给族人寻一份眼前的安定。兴许眼前的,才是最好的。

“还是留在永宁县吧。”思虑再三,赫连终于做了决断。

数千栖族人瞬间吃了一颗定心丸。通加长老在时他们听长老的,如今长老不在,他们就听长老儿子了。赫连与通加长老可是亲父子,他的意思肯定就是长老的意思。

留在永宁县,一准没错!

赫连下定决心后,立马转身告诉裴杼。

裴杼也敞亮,当场带着他们去修房子。永宁县各村都有不少破旧的老房子,这里从前也都住过人,可自打胡人频繁南下,稍有积蓄的人家早就搬走了,这屋子也空出来不少。再有便是阖家为胡人所害,房子也空了下来。

当然,仅靠这些空房还不够,裴杼准备发动百姓在周边新建一些房屋。只是八千栖族人肯定不能放在一块儿,得打散了,融入到各村中间。他不希望日后还有什么栖族人、幽州人之分,不论什么种族,他们都只能有一个身份,永宁县人。

裴杼将这些情况都给赫连说明了,赫连这位老实汉子也好说话:“大人安排就是,咱们只要有个地方住就成。”

不只是赫连配合,底下的栖族人其实也是积极配合,落脚之后,他们便盼着能有自己的房子,干起活来特别卖力。

他们乖乖听话,裴杼也就好安排了。

县衙这边钱一到位,整个县都开始动了起来。反正有州衙给钱,裴杼只管比照着市价来给工钱,没多久便将房子修得差不多了。

除赫连外,裴杼还让王师爷帮他挑了几个地位颇高、为人正直的,让他们一边监工,一边负责教栖族人说汉话。语言并不是那么容易学会的,得交流才行。等房子修好了,裴杼又让他们一块儿去修路,甭管熟不熟,多在一块儿干几天活就熟悉了。

赠春坊通外县的那条路早就得修,只是一直没有足够的人手,如今多了栖族人,正好解决了工荒问题。

栖族人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样大的作坊,听闻里面的一小瓶香露价值好几贯,每日供不应求,众人都肃然起敬。

一小瓶都能卖这么贵,还供不应求?那这赠春坊到底能挣多少钱?

通加长老总说永宁县穷,可他们怎么觉得永宁县还可以呢?

等栖族人知道了赠春坊后,裴杼更是同他们许诺,只要女眷手脚利索且会简单的汉话,便可以去赠春坊做事。即便选不上的,也可以去山脚下采摘花木卖给赠春坊,也能有收入。

男子也一样,只要简单的沟通不成问题,日后衙门招工会率先选择他们。

茄皮紫釉已经烧制出来了,虽然工艺不是十分醇熟,但那都是早晚的事。裴杼随手又画了一个饼让赫连告知众人:“永宁县同槐县、和县即将合伙开一个窑场,这会是整个北方最大的窑场,你们好生学习汉话,学的好的,不仅可以去建窑厂、得工钱,来日说不定还能进窑场做工,每个月都能领一笔厚厚的月例钱!”

赫连深吸一口气:“像赠春坊她们一样丰厚的月钱?”

裴杼矜持地点头:“自然。”

赫连像是被一块儿天降的馅饼给砸中了,晕晕乎乎地回去了。天呐,就这样父亲还觉得永宁县不好?不好吗?他怎么觉得永宁县真是好极了。

赫连回去后,便看到几个汉话说的还不错的正跟永宁县村民坐在一块儿,全神贯注地听着对方说起裴县令是如何带领永宁县上下智斗胡人,将他们打得落荒而逃的。

就这么几次小规模战斗,反反复复说,说了半个月了还说不腻。

村民们又一次吹嘘了一遍他们心爱的裴县令,栖族人又一次从胡人被打得溃不成军的故事中汲取了安慰。

两边人内心都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真是讲不腻也听不腻!

赫连驻足半日,见他们说得热闹,一时不忍上前打扰。这样的生活,不正是他们逃难时所期盼的吗?

终于赶往长安城的通加长老等人如今还正在等待梁国皇帝召见,没见过这等世面的众人心中都怪不安的。面圣心里没底,但更没底的是被他们留下的族人,他们走得急,不知道族人们如今是否已经顺利在幽州安家了。

第43章 再遇

幽州繁华, 却不及长安十之二三。

通加长老等人自从进了长安城,确实长了不少见识。朱雀大街贯通南北,气势恢宏, 东西两市商贾云集,四面立邸, 再没见过哪一处比长安城还要富贵迷人了。若是栖族人能留在长安……嘶,想都不敢想。

留在幽州已经够了,想留在长安城, 无疑是比登天还要难。这念头也就只在通加长老等人心里转了转,甚至都没胆子拿出来讨论。

胡思乱想了好几日, 最终见到那位皇帝陛下时, 却是大失所望。

什么帝王之气、龙威燕颔,貌似也没感受到。对方太过年轻,不过三十多而已,总共也没同他们说上几句话, 只是略问了一下栖族情况,得知他们被胡人几乎灭族、亦没有什么财产带到梁国后, 通加长老便明显感受到这位皇帝陛下待他们冷淡了不少。

赏赐是有的,只是赏的都是些华而不实之物, 唯一有用的便是粮食了。至于私底下是否会单独赏赐给刘太守,通加长老他们便不得而知了。总而言之, 这次面圣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隆重,他们也没有受到想象中的重视。

随意便被打发了,似是可有可无一般。

宫宴过后, 通加长老心事重重地回了住处,几个随同入京的栖族长老们也不约而同地跑来他这儿说话,所提之事, 无外乎还是今日宫宴。不论是皇帝陛下还是朝中官员,都不曾对他们入住幽州一事给予明确的说明,似是而非的态度,叫人很不安心。

也不知是谁,忽然长叹了一声:“我本不想扫兴,可就如今来看,咱们想住在幽州怕是还有些难。”

通加长老也有了些许动摇,但想到族人的将来,还是坚持道:“事在人为,咱们这些日子有机会便去拜见梁国的官员,若能请动他们帮忙求情,便不枉来这一遭了。”

提起这事通加长老又不免遗憾。栖族人不富裕,他们逃难也匆忙,路上并没有带什么好东西。如今想要跟梁国官员打交道,连个像样的礼都备不齐。穷到这个份儿上,也怨不得旁人待他们可有可无了。

尚在宫中的刘太守,正好也提到了栖族人的安置问题。

如今殿中人不多,只有皇帝、左右丞相并六部尚书,这等规格的小朝会刘太守本来没有资格参加,好在他难得上京述职,破例挤了进去。提到栖族时,刘太守也没帮其隐瞒:“栖族虽归顺我朝,可心思却挺大,一直惦记着带领族人在幽州城内定居。”

齐霆坐在上首,听到这话,轻蔑的笑意一闪即逝:“如今那八千人在何方?”

“还留在永宁县。”

齐霆颔首,对刘岱的安排还算满意。幽州作为梁国抵御北方民族的重要屏障,不容有失。将这群人留在永宁县,无疑是最好不过了。可近来永宁县这三个字眼儿,常在齐霆耳边出现,前些日子在京城风靡一时的香胰子跟香露便是永宁县产的,宫中妃嫔甚爱之,叫齐霆想不记住都难,他问道:“前两次击败胡人的也是那永宁县的县令吧,叫什么来着?”

“叫裴杼。”刘岱忙道。

“裴家?”齐霆转着手上的扳指,裴家从前那位家主还曾为王太傅求过情,更对沈将时跟江舟的死惋惜至极。若非那位死了心要触齐霆的霉头,裴家也不会被牵连。

吏部尚书知道陛下在想什么,京城中各家都多少有点姻亲关系,他的岳母便是裴家的外嫁女,是以帮着解释了一句:“这位裴县令只是裴家的旁支,与主家关系甚远,当初刑部查了这么久,也未曾在这位身上查出点什么。”

刑部尚书撇了他一眼,很不情愿地出来说了一句:“那小子年轻,确实没犯过错。”

之所以将他贬去永宁县,也是做给陛下看的,只是将那小子送去永宁县似乎是屈才了。

既无错处,跟裴家关系也淡,齐霆便没准备再动手,只看向刘岱:“刘爱卿瞧着,这位裴县令如何?”

刘岱心中升起警惕,忙道:“此人危难之际略有几分急智,但总的来说能力平平,不过常人而已。”

齐霆不客气地笑了一声,刘岱这个老东西,为了不叫底下人出头什么话都能说得出来。

灭了从前陪他走上来的臣子后,齐霆手头正缺一把刀,一把指哪儿便能砍到哪儿的刀。看刘岱这样子便知那裴杼有些能耐,先盯着,若裴杼当真能将永宁县经营得风生水起,将他调回京城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此事不急,先叫他在刘岱手里吃些苦头,待日后回来,才能越发对自己死心塌地。

齐霆又给了永宁县一笔恩赏,并让刘岱密切关注裴杼。

至于刘岱是否因此记恨上裴杼,那便不是齐霆该考虑的。

另外则是通加长老等人的安排,鉴于这群人一直想留在幽州,齐霆便索性给他在幽州留了一个七品的小官之位,剩下三位长老分别塞在了槐县、和县跟庐县,他们不是想去富贵地方么,如今算是全了他们的意,想必也没什么不满了。再者,几个刺儿头各自分开,还能少蛊.惑点留在永宁县的栖族人。

齐霆手底下不仅缺文臣,更缺武将,边境的战乱一直没停过,难得幽州还能稳到如今。齐霆对幽州唯一的指望便是稳,最好永远不要生乱。

待通加长老等人得知这个意外之喜时,刘岱已经准备启程离开了。

众人都没想到自己还能做官,一时喜不自胜,都想要亲自拜谢齐霆一番。可惜朝廷也没给他们机会,刘岱更是直接催促他们收拾东西回幽州。

通加长老没再坚持,甚至还开始反思,难不成是他们错怪了皇帝陛下?他们几位长老各自有了官身,想来是皇帝陛下开恩,将八千族人拆成了几份,许他们在幽州与另三县安家。虽然分开并非是他的本意,但只要能去富贵地方,他们还有什么好不满的呢?

临走时,几位长老真是心意地感慨了一句:“陛下恩德,栖族人将世代铭记于心!”

一副要为齐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报恩模样。

刘岱:“……”

算了,还是不打破他们的妄想了,等回去后再说,自己还能多得一段时间的清静日子。

永宁县上下最近也没消停,刚安顿好了栖族人,将他们的户籍、房屋准备妥当,结果汛期就到了。每逢汛期,潮水水位便会疯涨,一旦水位控制不住,下游便会内涝成灾。

今年雨季初至,裴杼便派了人去河边时刻盯着,县衙众人也都提着心,所有的精力都放在这一处。他们去年才修了建兴渠,牛都吹出去了,若是没有点作用,那永宁县的面子里子可都丢光了。

赫连等栖族人也分外挂心,他们才在永宁县落脚,自然不希望永宁县出事。

不止是他们,余下几个县的百姓也都盯着永宁县。今年天公不作美,河道涨得厉害,携着上游的泥沙奔腾而下,看得人心惊胆战。

“再下两日,估摸着咱们就得往山上跑了。”下游有些经验老道的农户,看到这架势连两日后往哪儿躲都想好了。

“永宁县不是修了水渠吗,当初还说可以防洪来着。”

“哎……究竟能不能防,谁又能说得准呢?”

在潮水过了警戒位时,裴杼便披着斗笠跑来了河道边。水势比他想象的还要大,裴杼沿着河边看过之后,立马下令开闸放水。之前建兴渠只放了一小半儿的水,如今正好可以用来蓄洪。

自开闸放水后,下游的水位终于不再上涨,只是裴杼还是不安心,不顾魏平劝阻,执意留在了河道边,点着火把,熬夜看守。这雨下了整整三天,到如今还依旧没完没了地往下泼,他怕夜里雨势一大,河道又不可控。

入夜后,雨势果然又大了起来。

子时过半,张县令跟文县令竟然冒雨赶了过来。见裴杼还在河道边,二人连忙上前询问情况。下午水势变缓时,他们还松了一口气,不料晚上又涨了起来,两位县令都是睡梦中被人叫醒,总觉得怪不安的,不约而同地赶来永宁县查看情况。

刚说了两句,江舟带着人来报:“大人,建兴渠的水蓄得差不多了。”

郑兴成低声咒骂一句:“该死的贼老天,这不是存心给咱们找罪受吗?”

裴杼皱起眉头,一时没说话。

文县令焦虑不已:“这可怎么好,难不成今年还要再淹一次?”

张县令也急了起来:“这若是再淹,可就不好跟百姓交代了。”

雷声轰鸣,雨幕如织,永宁县上下的目光都落在裴杼一人身上。

雨水顺着帽檐往下渗,裴杼身上早已没有一块干的地方。他拿着木棍,比划着建兴渠一带的地形。画了一会儿,裴杼骤然抬头:“将建兴渠西侧底水闸打开,将水势引向山谷中。”

江舟拧着眉头,有点疑惑:“能行吗?那条路可是不通的。万一失控,水势倒灌,整个永宁县恐怕都要被淹。”

“能的。”裴杼之前便研究过这一带的地形,他确定能行。

郑兴成张了张嘴,想要阻止,但是最终什么也没说。

江舟下意识看向王绰跟沈璎,见他二人依旧站在裴杼身边,只好认命去试试运气了。

赫连带着族人们,也都决定过去帮衬。毕竟,谁都不想刚有了家便再次无家可归。

本来江舟还想着,这水未必会按着裴杼的意思走,谁知道听从着裴杼的说法开了小闸后,建兴渠果真冲散了阻碍,淌出了一条路,冲入山谷后便四散开来,仿佛游龙入海一般。山丘处那些沟谷洼地可蓄的水量,一下子缓解了河道的压力,跑来帮忙的众人终于忍不住相拥欢呼。

他们赢了!

他们制服了洪水!

等到天明时分,雨势终于小了,又过了半个时辰,天边依稀透出来日光。

总算是放晴了。

郑兴成围着河边晃悠了半天,不得不承认,裴杼这小子还是有些厉害的。

貌似比他还要厉害一点点,只有一点点。

天明时才就地睡了一个时辰的文县令捣醒了旁边的张县令,二人抬头看了一眼天色,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可算是活过来了。抹了一把脸后,才想起来要跟裴杼道声谢。结果跑过去一看,嚯,裴杼身边挤满了人,县衙的人、永宁县的百姓、还有最近被他收服的栖族人,都快被围得水泄不通了,哪里有他们发挥的余地?

张县令拍了拍文县令:“行了,走吧,家里还有百姓要安抚呢。”

文县令一边走,一边忍不住反复回头,这个裴杼,他如今是真有几分佩服了。

放晴一日,虽然接着又下了几场雨,但都不及那几日来得凶猛,水势也在建兴渠的控制之下逐渐平稳。

经此一事,永宁县声名大噪,建兴渠也成了幽州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裴杼趁机将当初刘岱等人做的诗放了出去,又引得一批文人墨客过来围观。

建兴渠附近的洼地已蓄满了水,汪洋一片,偶有被淹没的翠峰点缀,远处水鸟成群,进处蝉语蛙鸣,当真美不胜收。文人来此自然是要吟诗诵词,裴杼怕他们玩得不够尽兴,不仅在建兴渠那条路上安排了不少小摊,好吃好喝地伺候着,更在建兴渠边上树起了许多石碑,只要想写,题壁诗能一次写个够,若是灵感多,还可以在永宁县留宿两日,第二天接着写。

不爱读书的成四收集了两天这些人做的酸诗,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誊抄过后,他将所有的诗拿给县令大人,顺带问道:“大人,您留着这些诗做什么,又卖不出去钱,白浪费了这么多的纸。”

裴杼心痛:“难道在你们眼里,本大人就只能盯着钱?”

成四疑惑:“咦,难道不是吗?”

他们底下人甚至都自觉学着县令大人,一切朝钱看齐,难道他们还学错了?

裴杼哼了一声,继续挑,靠他仅有的文学素养,愣是挑出了几首很是不错的好诗。得知他们尚在城中,裴杼急不可耐地将几个人请到了县衙。

被请过来的人稀里糊涂地坐在县衙的大堂里,对着那位笑的十分灿烂的裴县令,突然开始不安了起来,这位县令要干什么?

裴杼清了清嗓子,开始起调:“不知诸位可听说过扶贫支教?”

第44章 支教

支教么, 顾名思义,便是支援落后地区的教化工作,此处的落后地区特指永宁县。裴杼身为县令, 田赋、地丁、粮米、田功、仓储、教化等必要之事无所不包,全都在他的职责之内。别的事叫他带头去做好说, 但是教书就算了,五经他就只知道个大概,诗词更是不通, 还是不要误人子弟的好。请这些读书人帮着分担,才是上策。

裴杼慷慨激昂地说了半天, 底下有两位读书人也听得心潮澎湃。

他们也没想过, 原来所谓的支教是这般利于社稷、利于民生。

只是激动过后,他们还不得不考虑另一个问题,那位叫丁鲤的读书人腼腆地道:“大人,不知这支教能得多少束脩?”

还在滔滔不绝的裴杼忽然被打断, 难得细想了一下措辞:“支教本是善事,是没有束脩的。且永宁县并不富裕, 城外那些百姓都是农户,他们每日为生活所困, 只怕是拿不出钱来。不过,永宁县已经在筹备建造书院了, 等书院建成之后,县衙会给每一位先生统一发放俸禄。”

丁鲤正要问来日俸禄几何,旁边李明博便忍不住笑出了声, 似是在嘲讽裴杼不自量力:“县城既不富裕,大人还是不要动这念头为好,否则即便将他们扶上正轨也是白费功夫。凡是读书, 处处都得花钱,笔墨纸砚备齐便是一笔不小的开支,更惶论买书、交友、宴请,哪个不要花钱?穷苦人家还是继续在土里刨食为要,读书这种事,并不适合他们。”

裴杼听着挺不舒服:“如今请你等支教,只是为了教孩子们认识些字,并非要他们每个人都能出口成章,将来都成为读书人。”

李明博依旧姿态高傲:“人这辈子该走什么路,打从出生起便注定了。该务农的就得务农,奢求其他的出路只会让自己越活越累。县令大人便是好意教他们认字,但给了他们不该有的指望,日后终将酿成苦果。”

这人说话,未免也太功利了,裴杼暗自生气。要不是还想叫其余人留下支教,裴杼早就想让他滚远点了。当然,主要也因为这人诗做得真挺好的,裴杼觉得若是自己用大白话跟他吵,一准会被他嘲笑。

成四倒是想替大人反驳,但他笨嘴拙舌的也想不出什么好话。

恰在此时,刚收了赠春坊账目的沈璎从外头回来,前面的她未曾听到,可这人大放厥词的话,却都落到了沈璎的耳中。

她信步走至堂中,撂下账册,转身反问:“不知这位是……?”

李明博神色不免得意:“家父乃是幽州司马李道隐!”

他之所以能这么有底气,所依仗的不外乎是自己父亲罢了,他父亲的官阶足以在他和这些贫民百姓划出一条天堑鸿沟。

沈璎上下打量了一眼,冷不丁问道:“你没名字?”

裴杼偷笑了一声。

李明博当然听出了沈璎在嘲讽他,恼羞成怒地站起身。他哪里是没有名字?只是暂时声名不显震慑不了旁人罢了罢了,可他这样的家世、又是这等学识,扬名只是早晚之事!

“你不服?”沈璎不紧不慢地反问:“看你这样子,应当是读过几年的圣贤书,我且问你,有教无类四个字,何解?人人皆可以为尧舜,又何解?”

丁鲤瞄了一下李明博,发现这人竟然被问得哑口无言了。

“古往今来出身贫寒却能扬名立万者,不胜枚举;家世显贵却碌碌无为的,也大有人在,奉劝李公子一句,多记着点圣人教诲,少将自己看得太重。出身不俗本没有错,但出来显摆丢人现眼,便是家教欠缺了。”

“你——”李明博脸色涨红,最终却挤出了几个字,“伶牙俐齿,巧舌如簧,我不屑与女人争辩!”

“自便吧,似你这等品性,我永宁县也不屑于去用。即便只是教孩子们认字,你也是不够格。”沈璎不客气道。

裴杼立马拍手叫好,下回他也要这样挤兑人。

李明博气得想动手,可被裴杼跟成四一吓,立马怂了。他到底不愿继续留在这里,啐了一口后便勃然大怒地离开。

沈璎压根没将这种跳梁小丑放在眼里,不过从五品官员之子罢了,究竟有什么好得意的?看裴杼还没心没肺地傻乐呢,沈璎无奈道:“下回碰到这样的,直接赶出去就是了,不必顾忌那么多。”

自从认识之后,沈璎就发现裴杼脾气是真的好,完全不像是一位县令该有的模样。这样虽然平易近人,但他们总担心裴杼被外人欺负。

裴杼乖乖答了一声。

一直没有机会再开口的丁鲤总算能问上一句了:“大人,来日书院建好之后,先生的俸禄方便告知一声吗?”

他跟李明博不同,他家里是真的不富裕。

丁鲤旁边的徐征也一脸好奇。

裴杼还真没想过,但是这两人问了,他便比照着张如胜的俸禄给了个大概,张如胜大小是个官,俸禄在永宁县可不低。

二人纠结一番,最终都决定留下观望,当然只是暂时留下,若是条件艰苦,他们肯定还是要走的。

但即便如此,裴杼还是欢喜至极,当天便在衙门后头给二人收拾好了住处,依旧好吃好喝地待着,一应开支都给他们包了,还给他们扯了布准备做两身新衣裳。支教是没有束脩,不过裴杼也没有丧心病狂到真的一毛不拔,他打算月底看二人表现,比照着衙门的定例给他们备上月俸。若是能撑过两个月,这两位也算是日后书院的元老了。

大概是他最近运气确实好,工匠那边晚上传来消息,说瓷器工艺几经调整之后终于稳了下来,等裴杼拿到成品后赞不绝口,立马叫人送给了文县令跟吴县令。

估摸着没两日,窑场就能正式开工了。

第二天一早,裴杼便让成四下去统计一番永宁县上下适龄孩童有多少。永宁县人口本就不多,即便后来栖族人归顺,加在一块儿也比不过隔壁几个县,能送来读书的,年岁大概也就在六岁到十五之间,太小不好教,太大的话俨然已经是家中的劳动力,多半没空过来学。

等到人员敲定下来后,裴杼对着名录长吁短叹:“怎么这么少?”

“这还算多了,百姓们知道这事儿是您提议的,又不收钱,这才都想让孩子过来学几个字,不管男孩儿女孩儿都算到里面去了。可再多也没有了,赠春坊的路刚修完,铁牛先生又领着人过去开荒,那些半大小子也都当成大人使唤了。”

还是人手不够啊,裴杼叹完了还宽慰丁鲤二人:“如今学生虽然不多,但再过两年肯定能渐渐多起来的,你们不要担心。”

只要生活安稳,出生率必会上涨。

丁鲤跟徐征对视一眼,忽然有些后悔了。

他们哪里是担心人少,分明是担心人多好吧。也不看看他们做先生的才几个人,总共才俩,一千多名孩童,这是要活活累死他们?

一千多人授课,县衙肯定是容纳不下的,没办法,裴杼只能在城门外临时搭建几个讲台棚子,讲台上放着石板,用的笔自然是粉笔,裴杼特意叫人做的,板书、擦写都方便。

两个初出茅庐的小年轻就这样被推向了讲台。

支教课刚开,裴杼也没指望孩子们能学成什么样子,勉强认识几个字就不错了。课程什么的也随丁鲤二人的心意,暂时想怎么教就怎么教,全看他们发挥。若是教不动了,王师爷跟沈璎还能顶一顶。他虽然不喜欢写繁体字,但是必要时候也可以教一教。至于其他,得等书院建成了之后再做定夺。这次的任务时间充裕,足足有八个月,裴杼并不很着急。

裴杼随心所欲,还安慰他们一开始不用太较真,但却忘了这两位读书人都是执拗的性子。

二人教了一天的书,除了绝望还是绝望。今日台下坐着一群小毛孩,高矮胖瘦、男女混杂,看着叫人头疼。更头疼的是,丁鲤二人明显感觉到这群小孩儿没几个是认真学的,年纪大的好歹能克制些,年纪小的整节课都在神游天外,这模样,根本就不像是个能读书的,真是有辱斯文!

这样根本不行,他们以前读书的时候可不会这般放肆。无规矩不成方圆,第一天授课结束后,徐征便找到了裴杼,询问书院何时建好。

裴杼下意识画饼:“很快的,等永宁县跟其余两个县合作的窑场建好之后,书院便能开建了。书院建好之后,你们便不用在城外授课了。”

“可即便建成书院,先生也是不够的。外头私塾先生一个人最多带二十来个学生,咱们却得带好几百,您究竟几时才能将所有的先生找齐?”

“快了快了。”裴杼擦了擦脑门上的冷汗,极力安抚,“最多两个月,肯定能将其他先生都找来。”

裴杼又许诺了诸多好处,才算将这位盛怒之下的小先生安抚住。

没多久,江舟又来找他,问他何时才能组建军队。

裴杼嘴巴一张:“快了快了……”

江舟幽幽地盯着他。

裴杼打了个冷颤,稍微清醒了点,正色道:“我确实已经让王先生写明情况送去州衙了,只是太守大人还有两日才回来,暂且没有答复。不过有件事得先告诉你,永宁县是没有招兵、练兵的权限,百姓们即便被挑中,对外也不能说是练兵,他们仍旧是县衙临时招来的巡逻差役,且人数也有限,最多三百个名额。”

“三百个名额够什么?”江舟怒道。

“三百都已经顶破天了,这还是因为永宁县距离燕山太近,能以需要巡察燕山为借口。你先选三百个资历最好的,以精锐的标准来训练。先练这一批,等他们练成了之后,你再去挑些资质不错的百姓偷偷练,动静不要弄得太大,免得被州衙盯上。”不过好在永宁县偏远,州衙耳目有限,只要他们猥琐一点,早晚能练出一支兵,甚至全民皆兵也未尝不可。

裴杼雄心壮志,江舟听来却不爽极了:“给那么点钱还想练精锐。”

裴杼画饼都画习惯了,一会儿不画浑身难受:“会有的,以后都会有的。”

如今衙门的钱有限,只能先花在刀刃上,等他们彻底富裕起来,绝对会满足铁牛先生的一切要求!

江舟能信他才有鬼呢。

又过了两日,槐县跟和县已经定好了开工日子,裴杼亲自带了一群人过去过去干活,顺便挣点工钱。可得快点建好才行,荒地还要接着开垦,答应了徐征的书院得加紧建好,还有答应江舟的精锐兵要练,这一天天的,忙得没完没了了。

永宁县来的人不仅多,到了之后二话不说就闷声干活,动作快得不得了,让其他两个县准备磨洋工的人都默默加紧了速度。

虽然不知道这群人干嘛这么着急,但都是来干活的,人家这么拼,他们也不好闲着。

地基刚打好,裴杼正准备跟文县令说一声,半路上竟然碰到了个熟人。

是上回那位厉害的扫地僧!

他酒刚喝完,想跟人赊点儿,却被酒贩毫不留情地赶出去了,颇有些狼狈。

裴杼心下一动,这位书画乃是一绝,能有这本事,想必学问也不低。待建的书院不仅缺先生,也缺山长。若是这位当真有本事,山长让他做最好不过了;若是不行,留下来当个教书画的先生,也是物超所值!上回江舟等人还不信他碰到了真名士,这回若是能将人带回去小露一手,保证惊艳死他们。

想通之后,裴杼立马扬起笑脸,快步上去。

彼时,刚结束授课的徐征已是忍无可忍,直接收拾了东西准备走人。

丁鲤期期艾艾地在后面劝:“你真要走啊……可裴县令不是说了,书院马上就能建好吗?”

“这话你也信?”徐征抽空气呼呼地回了一句,“那裴县令明摆着是拿咱们开涮,这苦差事谁愿意做谁做,我是不会在白白浪费时间教那些蠢货了。我今儿见有个学生上课发呆,便罚他站墙角,可你猜他怎么着,他宁愿在哪儿扣墙皮都不愿意听讲!”

想到这里,徐征更坚定了要走的心:“留在这里没钱、没出路,又学不到东西,我反正是不会再留了,你不走?”

丁鲤想到裴县令说的俸禄,还是想再挣扎挣扎,万一裴县令真的没有骗他呢?

第45章 相识

还在干活的赫连不久便发现, 他们县令大人只是出了一趟门,回来后身边竟然又多了一个人。

早听闻他们在县内大人钟爱在外头捡人,这回总算是被他碰到过一回了。赫连直勾勾地盯着那醉醺醺的酒蒙子, 心中怀疑县令大人这回是不是看错眼了。

这人,明显跟王师爷他们不是一个路子, 长得也太潦草了。

华观复并没有将众人打量放在心上,他只在意一件事情:“去了永宁县,当真可以一直喝酒?”

“是每日都会给你备上酒, 吃喝用度也都一并包了,绝对不会短了你的, 但你也总不能一直喝。”裴杼不由自主地唠叨了起来, 他一向看不惯别人作践身体,健康多重要啊,这可是他上辈子梦寐以求的东西,“酒喝多了伤身, 适量即可。况且你也答应了,今后要教孩子们识文断字, 真上课了可不许喝酒,免得带坏了孩子们……”

絮絮叨叨, 没完没了了,华观复赶紧埋头往前头, 企图将裴杼甩在身后。这人真的是个县令吗,为何废话会这么多?若不是为了以后日日都有酒喝,还为了裴杼口中许诺的那份他从未喝过的烈酒, 华观复实在懒得跟他废话。

他在外过惯了散漫的日子,真的不习惯被拘束,奈何, 他就馋一口酒。

留在这里看着他们干了一天的活,华观复甚至都没有动弹几下,就这么懒洋洋地躺着,任凭众人打量。偶尔还能听到他们的小声嘀咕自己,华观复就权当是助眠的小调了。

回程之后,他被裴杼带上了车。

赫连忍不住跑到成四那边询问:“怎叫他一个生人同县令大人坐在一块,真没问题么?”

“别担心了,这位不是什么坏人。形容虽懒散了些,却是有真材实料的,尤其那一手画技精妙绝伦,着实罕见。咱们赠春坊能一鸣惊人,也有他出的那份力。县令大人如今请他回去,应该就是惦记上他那身好本事,想让孩子们也跟着学一学。”

这模样……真能教的好吗?赫连十分担心孩子们跟着他反而越学越懵。

不多时,成四又想起来一件事:“县令大人还让我跟你说一声,叫你留意族中可有身强力壮、反应灵敏的,衙门准备招一支巡逻队,需得常住在燕山脚下巡查。选上了便是县衙的人,每月能领固定的月俸跟米粮,就跟我们一样,吃喝也不愁,只是比旁人辛苦些。你也知道,燕山那地界不同寻常,翻过燕山就是胡人的领地,不得不防啊。”

赫连闻言,呼吸都急促了几分,累算什么,只要能替县令大人办事儿,不愁没有出头之日,他火急火燎地追问:“您可知县令大人要招多少?”

“总计有三百名额。”

三百并不多,可是但凡选上,这辈子就稳了。

地方上的差役,原本是不受待见的,不比官员和书吏有官方的身份,差役都是衙门自己找的,朝廷并不发放俸禄,由衙门自理。有些地方因为不富裕,甚至都出不了这笔钱,于是做这活儿便跟徭役有点像,属于无偿供官府驱使。但是永宁县不同,一来差事稳定,只要认真做事不违法,衙门不会轻易赶人;二来,自从赠春坊挣钱之后,县衙中各差役的月钱也跟着涨了一轮,如今甚至超过了隔壁的安平县。

总而言之一句话,能叫县令大人重视的差事,必然是好差事。赫连势必要多争一争这名额,甚至他自己都想挤进去!

回去后,赫连召集了几个新选出来的村正,立马将此事布置下去,叮嘱他们各自推选出一些身强体壮的族人:“承蒙县令大人看得起咱们,咱们也得拿出点样子来,这些日子叫那些青壮年白天放勤快些,白天上工,晚上回来多比划拳脚,练一练身手,必要时候也可以向县衙的人请教请教,别到时候反叫县令大人看了笑话。”

通加长老不在,前些日子一直是赫连负责上传下达,积攒了不少声望。栖族众人自从在永宁县住下后,整日忙的脚不沾地,倒也没空悲伤自己被灭了族。他们也不是不知感恩的,永宁县待他们好,他们自然愿意回馈,不论裴县令想干什么,他们都无条件支持。

这事儿栖族人知道,永宁县百姓当日也从成四等人口中得知了。底下的不少人都在默默使劲儿,谁也不想被人比下去。

裴杼对此颇为自得,永宁县县衙虽然不大,在当地好歹算个热灶。说来说去还是得挣钱,只有钱够用,才能养得好这些百姓。

只是高高兴兴回到县衙的裴杼,却没想到还有个噩耗等着他,自己好不容易才弄来两个教书先生,还没捂热呢就先丢了一个。

晴天霹雳,不外如是。

裴杼怎么都想不通,他明明已经应承过那么多,为何徐征还是执意要走,因而追问道:“可知他走多久了?能追得回来吗?”

郑兴成嘲讽:“都跑了还追什么追?好歹是个县令,别总拿热脸贴人家冷屁股,这人摆明了瞧不上永宁县。”

其实郑兴成也不懂,他们上下赚钱赚得好好的,裴杼突发奇想又要去教人识字,这明显就是一个赔本买卖。幸好那个徐征走之前,给他的两身衣裳还没有做好,否则岂不是亏大了?

丁鲤听着尴尬极了,徐征一走,他其实也有一些无地自处。听到郑大人这么说后,更是汗流浃背了。

好在裴杼立马安抚了他:“也罢,他既然有心离开,强留也无用。你在此处安心待着,左右书院即将建好,总能请到新先生。远的不说,单是出门我就碰到了一位愿意来永宁县教书的先生。”

丁鲤忍不住环视一眼,却并未看到生人。

“华先生此刻正在收拾行李,稍后便至。”裴杼也有心给众人正式介绍一番,等华观复整理好屋子后,便趁着晚膳之际将众人都叫出来见一见。

江舟等已听裴杼吹嘘过一轮了,可任凭裴杼吹得再厉害,江舟依旧反应平平。他还是那句话,永宁县这等穷地方,怎么可能会有什么名士?即便是幽州,也没几个能称得上名士的。

华观复也是无所谓见不见衙门的人,他自从来了幽州便一直独来独往,不屑于经营什么人际关系。之所以愿意露个脸,还是看在酒的份上。

人一到,便被裴杼毫无分寸地拉到了众人跟前,听他兴致勃勃地帮自己引荐:“瞧,这便是我寻来的华老先生,你们日后可要尊重一些,别怠慢了他!”

“嗤——凭什么?”江舟不客气地先笑了一声,这才抬起眼,漫不经心地往上扫过。等定格在那人脸上之时,江舟却忽然怔住,随即身子前倾了几分,仔细辨认。

王绰也微愣。

须臾,王绰端详的目光又落在了裴杼身上。他从前只觉得裴杼偶尔气运深厚,却没找到他的命真的能这么好,随手一捡,便捡到了一个名满天下的大儒,这该是何等的运道?他果然没选错人。

岂不知对面的华观复也像是见了鬼一样,若不是见鬼,他怎么能看到死人呢?一个太傅、一个大将军,两个早死在流放途中的狠角色,如今竟然活生生出现在他眼前!

直到裴杼再次开口介绍,华观复还在云游天外,后来听到了沈璎的名字,华观复才回过神,反复打量了一眼。这位也姓沈,还跟那两人站在一块儿,该不会,是沈将时的女儿吧!

沈璎淡淡的点头微笑,似乎是在回应。

华观复:“……”

更吓人了,他得缓一缓。

旁边的裴杼还在吹嘘华观复的画技有多么出众,顺带忽悠一下丁鲤,让他好好干活,得空了还能跟华先生切磋一下技艺,只要学到一星半点,将来也不用愁了。待以后书院建好,他便是最大的功臣,早晚能桃李满天下。

华观复听得心情复杂,到此时裴杼竟然只想着修建书院,他知不知道这些人究竟什么来路?凑齐这几个人,跟造反有什么区别?

晚膳过后,王绰果真在屋中等到了华观复。

他难得梳洗了一遍,也摘了酒葫芦,肃然地坐在王绰对面。二人从前打过的交道并不多,但彼此神交已久。一个照面,华观复基本便将事情给猜得差不多了。

“裴县令还不知道你等的身份?”

王绰摇了摇头:“以我们如今的处境,他不知道才是最好的。”

“可纸总包不住火,你难道要瞒他一辈子?”华观复忍不住质问,更让他着急的是朝廷的人,万一他们的消息被朝廷的耳目得知,对整个永宁县来说都无异于是灭顶之灾。

王绰他们犯的是死罪,齐霆是下决心要灭口的,只是碍于自己的名声,不好直接动手。但华观复不同,他本是国子监祭酒,门生遍天下,后来最得意的弟子被齐霆给砍了,华观复才愤而致仕,不愿意给朝廷卖命。

王绰是死路一条,华观复的做法在寻常官员眼中,则是自寻死路。

华观复不止自己走,还想把自己的两个儿子一并带走,可惜他们舍不得荣华富贵,心甘情愿侍奉昏君。华观复心灰意冷,独自北上。来到幽州本是偶然,不想在此处竟然也能碰到故人。当下,华观复觑着人,试探道:“你如今到底是想过安生日子,还是另有筹谋?”

王绰沉默不语。

华观复立马明白了他的意思:“你可真敢想!”

这可是要诛九族的事,这几个人胆子也太大了。虽然他也恨齐霆,甚至恨得咬牙切齿,但是华观复绝对不敢动弑君的念头。他是知道自己的斤两,更知道那是一条多么艰难、多么危机重重的路,一招不慎,便会满盘皆输。况且,华观复不得不提醒:“你已经看错了一回,难道还要重蹈覆辙?”

他指的是当初的齐霆,数年前,王绰等人也是尽心尽力地将齐霆捧上了皇位,可后来呢?人心易变,古来如此。

王绰却道:“裴大人是不同的。”

华观复只觉得一言难尽,得了,还是这么说不通。旁人都说不撞南墙不回头,可他们撞过了,却依旧执迷不悟。

毕竟有不少交情,王绰信得过华老的为人,并不担心他会将自己的行踪泄露出去,反而请求道:“永宁县正是用人之际,我也不求您什么,只盼您能在永宁县多留些时日,助我们大人一臂之力。”

瞧瞧,都“我们大人”了,可见其陷得有多深。王绰可以继续死性不改,但华观复对他的种种筹谋却压根不感兴趣,遂将丑话说在了前头:“你也别对我有什么指望,我此生只求做一个闲人罢了。之所以答应来永宁县,无非是图一口酒喝。我早已不是什么国子监祭酒,与官场上的人、文坛上的人也早就一刀两断。你们想用我的人脉来扶持裴县令,趁早歇了这个心吧。”

华观复拒绝得干脆,似乎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

“你也别说得太笃定。”

华观复却斩钉截铁地道:“我将话撂在这里,绝无可能!”

王绰听罢也没劝,想着等他多跟裴大人接触接触,说不定自己就变了想法,他们这些人哪个不是这么过来的?

永宁县来了一位新的教书先生,这事儿除了裴杼几个人在意,余者几乎都不关心。普通百姓最关心的还是衙门即将招的三百差役一事,没两日,太守大人回了幽州,州衙那边也给了准信——允许裴杼选一支巡逻队,日夜看守燕山,但一应开支州衙不管,需永宁县自理。

得了准信之后,裴杼直接贴出告示,县衙将在三日后选拔差役。

众人都摩拳擦掌,准备大展身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