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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困扰

聚敛无厌!贪婪成性!

杜良川气得直接破口大骂, 郑兴成可一点儿不惯着,就跟他对喷。骂了一会儿后杜良川发现自己竟然不是郑兴成的对手,身边又没人帮衬, 于是矛头一转,将本来准备顺势答应的裴杼, 还有在旁边压根没开口的魏平给骂了个狗血淋头。

魏平真是遭了个无妄之灾。他默默记下这笔账,准备待会儿报复到赵炳文跟宝日金头上。王师爷又交给他不少审案的法子,正愁没地方用呢。

而裴杼无端被骂心里也不大痛快, 本来都要答应了,这会子愣是忍下来了, 只抱着胳膊无所谓道:“郑县丞所言也不无道理, 州衙既不诚心,那这条件我们断不能接受,杜大人请回吧。”

杜良川拼命抑制动手的冲动,若是真打起来的话, 一对三,他毫无胜算。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杜良川只能先咽下这口气,转头回了幽州, 对着刘太守告了好大的状。

刘太守沉着脸听完,默默不语。他亦想不通, 一个小小的永宁县怎能惹出如此多的祸事?且在短短半年之间跟着了魔似的,连州衙的命令也不听了。从前陈县令在任上,可都是对他们言听计从的。若不是朝廷将他调走, 刘太守还真不愿意叫陈县令离开。可惜这家伙也是个无福的,高升之后三灾八难,身子忽然就垮了。

杜良川骂完依旧不解气, 撺掇道:“大人,永宁县上下目无尊卑,您务必得给他们一个教训才成。”

刘太守虽然也恼,可听到这话却只是无可奈何地望着杜良川。永宁县还欠着他们钱,州衙要如何教训?申饬一顿?根本不痛不痒;以前途要挟?想也知道他们完全不在乎。这样一群刺头拔不掉,除不了,拿在手里都嫌扎得慌。

杜良川也意识到了这点,随即猛捶一下桌子,嘴里还不忘揪出这次的罪魁祸首:“都是那郑兴成挑唆的!上回看他如此巴结大人,还以为此人有几分慧眼,不想越过越糊涂,只怕,他一早就被裴杼给收服了。”

今日郑兴成打头阵,杜良川也觉得应当是裴杼指点的,这两人背地里说不定已经好得穿一条裤子了!

被杜良川恶意揣测的郑兴成还在骂州衙不给钱就走了,真是恬不知耻。

裴杼听着也挺爽的,郑大人把他想骂的话都骂出来了,真是个好嘴替。说起来,在折磨杜良川这件事上郑大人出力不小,裴杼好意将果盘往郑大人跟前推了推:“虽然杜良川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你先歇一歇再骂吧。”

郑兴成挑了个李子,回头睨着裴杼:“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裴杼茫然:“……?”

他做什么了?

欠了他的钱不还,还白要了他的盐,又绝了他的升官路,郑兴成想想就觉得心火难消。转过身准备走时,又看到了十棍子都打不出一个响屁的魏平,更觉得烦躁无比,直接啐了一口:“你更不是什么好东西!”

魏平嘴角抽搐,又关他什么事?

他没还嘴,可郑兴成还是不解气,整个永宁县就没几个好东西!

郑兴成一人赏他们一个白眼,怒气冲冲地离开了。若不是不能升官发财,他何至于跟拎不清的裴杼还有窝囊废的魏平守在一个衙门里当官?

这场商议虽然不欢而散,但是幽州那边都是没骨气的,为免东胡发难,更不想朝廷问责,等到第二日,满腹不快的杜良川又来了永宁县。

这回永宁县上下更是怠慢地连个迎接的人都没有。杜良川也想拂袖而去,可思及太守大人的交代与自己的前程,不得不忍气进了县衙的破门。

他今日还带了黄参军等人,为的就是万一打起来,他这边不至于落了下风。

裴杼这里依旧是三人,张如胜不愿掺和,王师爷跟铁牛先生不知为何也不想跟州衙打交道,都跑去修缮赠春坊了。虽只有三人,但面客时却气势十足,尤其是郑兴成,他一个人能顶十个人。

当杜良川提出,除金银矿外,永宁县那两笔欠款也可一并免除时,裴杼与魏平几不可查地撇了撇嘴角,郑兴成则直接翘起了二郎腿,“呵”地一下笑出了声。

永宁县上下如今有一共识,那就是欠州衙的这笔钱,他们压根不准备还了。

拿根本没有的东西跟他们谈,这是什么道理?

“你们——休要太过猖狂!”杜良川跟后面的黄参军等人脸又黑了。这真是欠钱的是老爷,借钱的是孙子,没见过这样张狂的下属!

裴杼看着他跟魏平十分有礼地端坐说话,哪里猖狂了?他们明明很有礼貌。裴杼一心记挂着工坊,见事情推进不下去,便道:“既然谈不拢,不如明日再说?”

“不必!”杜良川面色狰狞。

好在刘太守也摸透了裴杼等人的路数,也没指望能借此事接走宝日金,最终还是又多给了永宁县一笔钱。为了好听些,这笔钱算是借给永宁县的,但是双方彼此心里都清楚,这笔钱借出去就跟扔水里一样,要不回来了。

一番拉扯下,事情才终于谈妥,裴杼也重新换上了一张笑脸,又是叫人上茶,又是叫人端果子,他向来能屈能伸。

杜良川如今看到他就生气,直接抬手:“不必多言,先放了宝日金。”

拿钱办事,裴杼都懂。虽然宝日金该死,但裴杼也知道这家伙在东胡大概是真有几分地位的,等永宁县富裕了,再多找个人偷偷暗杀他也未尝不可。毕竟隔着血海深仇,裴杼纵使拿了钱,也没放弃惦记宝日金的小命。

裴杼利索地放人,不仅宝日金等人放了,连赵炳文都被带了出来。养着这么个东西还挺废粮食,即便没等到太守要人,裴杼也想将他给放走。

再次得见天日,赵炳文激动得涕泗横流,等见杜良川时更像是见到了亲人,一时竟跪在地上哭着感谢州衙诸位大人惦记,还费心捞他出来。再不出手,赵炳文都要以为州衙忘了他了。

杜良川有些尴尬,他们还真把赵炳文给忘了。虽然赵炳文失言也是他的不是,但是永宁县也该骂,杜良川对他还是挺同情的,将他带到一旁压低声音宽几句:“太守大人自是惦记你的,还给了你一个新差事,此番护送宝日金回东胡,你也跟着。若能顺利了结此事,来日本官必会在太守大人面前为你请功。”

赵炳文擦了擦眼泪:“多些大人为属下费心了。”

“事不宜迟,你回去拿完行李,随黄参军等即刻出发。”再晚些,杜良川生怕东胡真就直接打过来。

赵炳文应了声,兀自退下。

他的屋子自是没人动,赵炳文飞快地卷起包袱,等出了院子后,忽然发现角落里放着一个小簸箕,凑近一看,里头装着晒好的香蕈。

永宁县靠山,自然不缺山货,但这玩意儿若是自己在外头买,可要花费不少钱,旅途漫漫,此物正好可以留着献殷勤。

赵炳文咧开了嘴角,这可都是永宁县欠他的。

等一切收拾好后,前头车队也准备齐全了。宝日金跟几个胡人已上了马,裴杼等人远远地望着,只有杜良川在前一直搭话,只是宝日金态度相当高贵冷艳,完全没给他什么好脸。

都这样不给面子,可杜良川依旧得忍着,还交代黄参军等人,务必好生照顾宝日金,并将刘太守的意思与其家人交代到位。

裴杼却越来越觉得难受。不是为了州衙的人难受,而是为了曾经枉死的永宁县百姓抱屈。本该护着他们的幽州官员竟对着仇人阿谀谄媚,那些百姓们九泉之下若是知道了,定会死不瞑目吧。

眼瞧着赵炳文也到了,背上还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大包袱,裴杼直接开口:“人齐了就赶紧上路吧,哪里有这么多话要交代的?”

杜良川回头瞪了他一眼,当着外人的面,怎么说话的?

宝日金看着裴杼也是一肚子火,但想到这几日的磋磨,他心里一阵发憷。这些人都不是正常人,手段看似温吞实则毒辣,落在他们手里后,宝日金连皮都掉了一层。他如今恨归恨,也添了一层惧意,并不敢再生事,只想着赶紧回程,日后若有机会再报今日之仇。

一路出了永宁县,周边百姓得知胡人要被送走,都守在道路两侧目送。百姓们不语,只是直勾勾地盯着胡人,记下了他们的模样。就是这群人,数十年来对他们杀烧抢掠、无恶不作,多少家庭因为胡人分崩离析?可就是这样一群人,幽州官员竟然要力保。

真是可笑?

满是恨意的眼神,压得人快要喘不过气。莫说宝日金心中发虚,不敢再使性子发怒,就连杜良川也觉瘆得慌,他此刻终于知道这些永宁县百姓是有多惹不得了。要命,这群刁民该不会恨上幽州了吧?

大抵是因为后怕,杜良川回到州衙之后一刻也不敢耽误,第二日便将钱给送到位了。

钱一到账,都还没有焐热呢,裴杼身边立马围满了人。

这两日不露面的江舟也变得嘴甜起来:“大人,您之前说要组建新兵么,不如趁次机会先将钱款拨下,铁甲不指望,布甲、武器总要配备到位的,粮食也得买一批回来备着。”

裴杼犹豫片刻道:“我先想想。”

王绰也委婉道:“工坊落成后,若要生意兴隆,那条路得先修一修,否则车马不便必会有所耽误。”

裴杼磕磕绊绊道:“容我再想想。”

张如胜跃跃欲试:“别的先不管,把咱们的俸禄待遇先提一提,之前说好了加钱的,不能不给!”

裴杼擦了擦汗:“这个,我,再想想……”

郑兴成眨了眨眼,忽然态度大变,笑得犹如春风一般:“大人,这笔钱加上金银矿可不是一笔小数目,总得有人管着吧?大人若信得过,不妨都交给我,我管账最为熟练,绝不会出半点差错!”

裴杼半点儿没犹豫,冷酷拒绝:“不行。”

郑兴成愣住,下一刻便拉长了脸。

真不识抬举!

裴杼哼了一声,也没管他,这笔钱若是交给郑兴成,那就是□□子打狗,有去无回了。

两人联手坑杜良川的那点子情分,瞬间消耗得干干净净。

郑兴成在暗骂裴杼,裴杼在头疼这钱怎么分,说到底他不善于管账,衙门的钱若是多起来便乱了分寸,是时候找个专门管账的人来了,否则多来一次他肯定招架不住。

可他去哪儿找这么一个算账厉害、顾全大局又能震得住场子的人来呢?

裴杼还没苦恼多久,忽见魏平急急忙忙地赶来,询问众人可曾碰过他晒在赵炳文院子里的香蕈。因赵炳文院子里没人,魏平才将香蕈放在那儿晒,又反复交代了成四等人,不论是谁都不许动这香蕈。

衙门里的差役知道那东西吃不得,从来不会动,魏平也就放了心,但是今儿他去收的时候却发现东西不见了!因怕衙门中有人嘴馋,他才急忙赶来询问,可问了一圈,都说没人拿过。

裴杼忽然道:“应当是赵炳文拿的,他昨儿回屋子里收拾行李,走的时候包袱还挺大的。”

江舟闻言有些无语:“一点香蕈而已,被人偷了就再晒点儿呗,多大点事。”

魏平欲言又止,他很难解释,这东西是他近来的一点小巧思,特意炮制出来的。虽然毒不死人,但吃多了也会落下病根。

确认衙门中都没人拿,也没人吃后,魏平倒是不再挂念了,反而是裴杼担心不已:“别吃出问题了。”

赵炳文这家伙嘴巴是有点讨厌,但起码在永宁县没有做过恶事啊,下回等他回来还是该打听一下才行,真出了事儿必须帮他治一治。

魏平这会儿淡然起来:“无妨,吃不死人的,只是稍微受点罪。”

江舟懵了:“毒蘑菇啊?”

“……差不多吧,”魏平含糊道。

江舟咕哝:“采毒蘑菇是什么癖.好,奇奇怪怪。”

钱的事暂时没有说好,只能先放一放,但是工坊却已经修好了。开工之后,所有女工一个不少,包袱款款地跑来了赠春坊。

安平县这回可出了不少力,不仅修好了赠春坊,备好了原料,连之前烧坏的被褥都给置办了新的。

裴杼感动坏了,下回若有好事儿,他肯定还会先紧着张县令的!

梅燕娘领着这群女眷们憋着一口气,愣是在三天做好了一批头货,之前采买的木头匣子也到了,包装好后,连夜运送到了州城等着售卖。

众人都翘首以盼,期待这一次能卖得顺顺利利。

若不是脱不开身,裴杼恨不得亲自过去盯着。货也送出去了,夜里休息时,裴杼信心满满地打开了系统面板,准备迎接任务成功的奖励,可是打开一瞧,进度竟然毫无变化。

嗯?怎会这样?

第32章 进城

面板上的数值不会说谎。裴杼心中惴惴不安, 只怕这个任务真不是那么容易完成的,要么东西不好卖,要么只建一个工坊已经远远不够了。

但事已至此, 还是先睡觉吧。裴杼叹了口气,翻个身闭上了眼睛。都已经这个时辰了, 瞎想也无济于事,不如养精蓄锐以待明日。

睡觉!

翌日清晨,裴杼吃完早饭便将郑兴成魏平还有王师爷叫过来, 如今县衙的公务不多,交给他们三人绰绰有余。其实单给王师爷一人都行, 可王师爷毕竟不是官员, 真让他一个人管郑兴成肯定要炸。

即便裴杼如此衡量,郑兴成还是不快,他觉得裴杼完全可以将事情交给他一个,或者退一步, 将那笔钱交给他一人也行。说起钱,郑兴成不得不再提醒:“那笔钱拿过来了就得趁早用, 一个劲捏在手里做什么?我与张如胜都催了多少遍了,你到底听没听到?”

“听到了, 听到了。”

两只耳朵都听到了!

裴杼烦得要死,他当然也知道这事不能拖, 有气无力地道:“等香胰子的事解决,我便将这笔钱划分好。”

“你最好说话算话。”郑兴成听着怪不得意的,他觉得这笔钱应该由他来分, 他可是裴杼的债主呢,为了养那些马,郑兴成出了多少血?他私心里不仅觉得这笔钱该是他的, 连官田里养的马也是他的。

整个永宁县最好都是他的!

裴杼简单交代两句后便带着成四骑马直奔幽州而去。张县令安排的那家店铺名儿,裴杼是知道的。只是他们头一回去幽州,人生地不熟,又没有个引荐的人,中间问路的时候还吃了几个白眼。

成四望着大人的穿着,暗下决定,等回去后得让魏大人给县令大人安排几件做工考究、面料不俗的常服,欺负他穷无所谓,可看不上他们家县令大人就太可恶了!

幽州城不比永宁县,多少年就只有那么一条街,此处四通八达,商贸繁盛,往来行人接踵而至,在永宁县骑马方便,进了城后反倒难行起来。一番周转,等寻到铺子后,裴杼二人甚至都有些倦意了。

成四先去将马系上,裴杼则先一步进了铺子。他到时,屋子里刚好有一位夫人正带着几个丫鬟在问话,掌柜的正回道:“也是奇了,送到州衙诸位大人府上的香胰子都被退了回来,就连送去几位县令夫人手上的,也没留下。”

裴杼及时收住脚步,一时也不好打搅。却见对方听到脚步声转过身来,见到裴杼先是惊艳一番,继而了悟:“阁下莫不是永宁县的裴大人?”

裴杼也是顷刻间就明白过来:“您是杨夫人?”

他记得,张县令兜售香胰的地方就在自家夫人的铺子中,方才那掌柜的似是在禀告,那这位定然是杨夫人无疑了。

杨夫人颔首,邀请裴杼先坐,并叫丫鬟奉茶。坐定之后,杨夫人才说起了这桩麻烦事,她丈夫是个榆木脑袋,将香胰子运来时也未曾跟她说一声,还莽撞地给各家都送了一份香胰子去。若赠春坊是永宁县的生意,他们多半会收。只可惜,这生意还有永宁县的一半儿,永宁县跟州衙这些大人们关系一度闹得僵,这些人如何会盼着永宁县好?

得知东西被拒,杨夫人这才一早赶来此处,准备给丈夫扫尾。只是不想,着急的远不止她一个,这位裴县令也不辞路远赶过来了。

杨夫人经营商铺多年,知道这件事急不得:“香胰子于外人而言是个新物件,旁人不知好用与否,总归要观望一段时间才可接受。为今之要,是想法子将东西先送到他们手里。”

裴杼道:“既然咱们送的这些人不收,不若找些送礼贿赂的商贾,将东西搭进去如何?”

杨夫人望着这位过于年轻气盛的裴县令,低声一笑,起身带着裴杼走道门前,指着对面一家铺子道:“裴大人可知那是什么地方?”

“古董铺子啊。”裴杼不至于连这个都看不出来,面前这间铺子虽低调,但陈设却是宝藏古今,看得出店家不是等闲人。

杨夫人轻声道来:“这样一间古董铺子,却是所有求门问路人的指明灯。外头人若要来州城求官员办事,都会来这铺子里告诉店家,自己求的是何方显贵、给的是多少金银。店家收钱后,会前去他所求的官员家中,以此金收购一副不值钱的字画,再转交与那人手中。待那人拿着字画登门,官员便知他是何人,行贿多少。”

如此,方才完成了行贿的闭环。既高雅,来日东窗事发也不容易查出毛病。

裴杼听完惊叹不已,凭他的脑子,是想不到这么周全的行贿方法的。

“可见这行贿送礼也不是随便送的,你便是将香胰子交给那些想行贿的人,他们也不会用。”杨夫人也是见裴杼初来乍到,才说得这么透彻。这些官员们明面上光风霁月,满口家国道理,实则比谁都要贪婪无度,他们索要的是真金白银,哪里是什么新鲜玩意儿?

幽州这滩水,可比裴杼想的深多了。听完杨夫人的话,裴杼才明白自己有多浅薄无知。他立马躬身一礼,虚心道:“还望您赐教。”

杨夫人面露赞许,这小县令可比她丈夫懂事儿多了,她丈夫便从来不觉得女子能有什么作为。杨夫人本是为了丈夫收拾烂摊子的,而今还真起了几分兴致了:“既然送不出去,便想法子将他们引过来。我这胭脂铺子也是有些老客,她们虽不是高门大户,但大都出身富贵人家。明日我以回馈老客为由,给各家递上请帖,就地办一场迎客宴。请外头的戏班子过来热闹热闹,在席间推销这香胰子,岂不正好?”

“邀人吗?那不如弄成会员制。”裴杼灵机一动。

杨夫人迟疑:“何为会员制?”

裴杼知道如今还没有这种说法,于是给杨夫人简单说明了一下后世的营销策略,顺便普及了一下什么叫做要员、贵宾,邀请的时候可以着重对与会人员的身份强调一番,表明他们是有准入门槛的。

杨夫人也不愧是管家、经商两不误的女中豪杰,裴杼只轻轻一点,她便立马察觉到了其中门道,甚至还发掘出了新的商机。贵人们不缺钱,越是能彰显身份的东西他们越是喜欢,若再设置一些门槛,那就更有吸引力了!这法子不仅香胰子能用,各行各业都是一通百通。若顺着这法子铺开路,假以时日,她这铺子都能跟着水涨船高,兴许还会成为幽州城中的执牛耳者。

真是大有可为啊!杨夫人目光热切,决定今日就歇在幽州城里,等办好了这场宴会再回去。

她瞧裴杼的脑子便极好用,当下便与他推敲起了宴中细节。除了请帖要足够吸引人外,这商铺的内里也需重新装点一番,既以香胰为要,一切都该围绕香胰子而来,可以弄些书画、雕塑、花墙之类,反正越是花哨、越是少见越好。

其余的杨夫人这边都有人打理,只是有关书画这些,她手头还真没有。裴杼于是挺身而出:“这也好办,我去外头寻些人现画就是了。”

说完,裴杼立马起身告辞,准备出门,他一贯就是这样风风火火、说到就去做的性子。

来去匆匆,跟一阵风似的,让刚认识他的杨夫人都惊住了。这年头的县令,都这般意气风发吗?那她家里那位三催四请才肯动一下、要他帮忙跟割他肉一样的丈夫算什么?

裴杼出门时满腔热血,可等到出来打听一番后,却迅速被现实击垮。

这年头的润笔费竟然这么高吗?

他去铺子里问过了,若要书画精良,润笔费三贯到十贯不等,价高者上不封顶。便宜的也有,但却不好看,少了许多风骨,一看便知是次品,买回去挂着反而降低档次。

裴杼懊恼今日出门急,没带多少钱,否则也不至于在大街上进退两难。正想着要不要回去请王师爷画两张凑合,便听到旁边起了争执。

“你这破摊子上的画还敢要价这么贵,怎得不去抢?”

摊主倚着墙角,乱糟糟的头发遮住了大半眉眼。手里捏着一只酒葫芦喝的醉醺醺,着一身长衫,但胸前却不系好,几乎是袒.胸.露背了,真叫一个放浪形骸。听到客人质疑,他只是反驳:“你懂什么,这可是享誉文坛的隐士名家之作。”

“放屁!这分明是你刚刚才画的。”

说完飞快将画扔开,画得再好只怕也是赝品,他也是见鬼了,听了这人吹嘘还以为他真认识什么高人。高人个屁,酒鬼一个还差不多。

裴杼探身瞧了一下,不由得眼前一亮。画中美人凌波而来,顾盼神飞,叫人见之忘俗。边上的题字也是纵任奔逸,气势万千。

那位客人不给钱就逃单了,摊主也不恼,兀自卷起了画。

裴杼忍不住上前询问:“敢问摊主,您这画多少钱一副?”

“十贯一幅。”华观复张口便给了个天价。

裴杼摸了摸荷包,他想带回去十幅画,但身上只有一百多文,加上成四兜里的统共也不过两百多。犹豫片刻,裴杼还是厚着脸皮问:“那您看……二十文一幅行吗?”

华观复嗤笑一声。

裴杼被笑得面红耳赤,其实,他也知道这样不妥,太得寸进尺,连裴杼自己都不好意思起来。他还是回去求助王师爷吧,王师爷书画应当也不差,只是不及这位飘逸灵动。

正欲转身离开,便听到摊主敲了敲桌子:“给钱。”

裴杼:“……?”

不是,真能砍下来啊?

华观复被他看得恼了起来:“不给钱就别挡路。”

“给,这就给。”裴杼赶紧将兜里的铜钱都逃出来,连带着成四的钱也加上,正好两百文交到对方手里。

华观复掂了掂,迅速揣进自己兜里,抬头询问裴杼要画什么时,裴杼方才看清了他的模样。年岁应该与王师爷相当,抛开打扮不谈,光看长相还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意思。裴杼摸了摸鼻子,最近怎么回事,随便碰到的人都这般好相貌?

收钱后,摊主的动作简直快得吓人,迅速铺开几张纸,不假思索便落了笔,接着一气呵成,顷刻间一幅画作便成了。

裴杼凑近时,发现画上的美人比刚才见到的那一副还要出挑些,且手里提着一个花篮,花篮中正好放着几块他所描述的香胰子。后面九幅画同样一挥而就,或是飞天、或是揽镜、或是抱着琵琶、或是挂画插花……每一幅画都是珍品,且每一幅里头都有香胰子,绝对的点题。这两百文给的也忒值了。

收笔之后,华观复随意将画卷一扔,收拾摊子便准备买酒去。

裴杼心疼得不行,赶紧小心收好,见他这么快就走了,忙追问道:“先生,还不知道您贵姓?”

“无名无姓。”华观复懒得废话。

裴杼又问:“那下回还能在这儿碰到您吗?”

“看天意吧。”他没钱就出摊,有了酒钱就收摊,估摸着很难再见到这年轻人了。

什么都没问出来,裴杼遗憾不已,只能目送对方离开。不过,好歹有了收获,裴杼忙不迭地将画拿回去请杨夫人装裱。

杨夫人拿到手后同样惊艳不已,这比她见过的任何一幅画都要出挑,不想幽州城中竟然还有这样厉害的角色。有了这画,杨夫人更是信心十足,当日便拟好请帖送去各家了。

裴杼则将这里的一切托付给杨夫人,自己带着成四先折返回永宁县,等明儿一早再多带些人过来帮忙。

杨夫人递出去的请帖原本只有自家的老客户,但在看到这些书画跟自己精心布置的花墙后,杨夫人便不再满足于此了,她给那些本已经拒绝过一次的人家又一次奉上了请帖。虽然知道这些人对永宁县有偏见,但是总要试一试才知成与不成。

希望裴县令的那套会员说法能勾起诸位夫人的兴趣吧。

裴杼这边连夜抵达县衙后,王绰等人都还没歇下。裴杼头一回出远门,又一直没消息传回来,他们谁能睡得着?等见到人之后,才终于安心了。

裴杼这会儿一边吃着晚饭,一边还在跟王师爷等人吹嘘他今日见到的扫地僧有多了不得。

见多识广的江舟对此不屑一顾,他觉得裴杼就是个乡巴佬,随便见到个会画画的就觉得对方不同凡响:“幽州这种小地方,能有什么大家?你且将名字说来与我听听。要是没听过大名,那说明那人根本什么都不是。”

“……”裴杼气得鼓起了腮帮子。

他没问出来人家的名字,但是又不愿意承认自己夸大其词了,非得跟江舟争个长短。

江舟却懒得说这些,一句话堵死了裴杼:“与其关心这些,还不如担心担心那请帖究竟能不能邀来人吧。”

裴杼梗着脖子:“肯定行!”

郑兴成虽关心赠春坊的生意,但又忍不住跟裴杼对着干:“我看悬。”

张如胜看饿了,摸到了裴杼盘里的馒头嚼了两口,含糊道:“我也觉得够呛。”

第33章 宴会(一更)

尽管众人不看好, 裴杼还是信心十足。

第二日,他特意跑了一趟赠春坊,收拾了点新模具, 又将梅燕娘几个也带去了州城。

梅燕娘等很乐于帮忙,她们做的香胰子定价不菲, 县城肯定是吃不下,索性都拉去了州城。这些日子女工们日日挂念,生怕东西卖得不好, 更怕赠春坊难以为继。与其在工坊里日日纠结,不如直接去州城帮忙, 生意究竟如何好歹能第一时间知晓。

一群人天还未亮便出发, 赶到时已近午时。杨夫人的胭脂铺子跟昨儿比简直焕然一新,桌椅盖上了红绸,各处都用鲜花装点起来,墙上还挂着已装裱好的画。

几个姑娘们见了画都挪不动步子了, 就连稳重如梅燕娘也忍不住流连了两眼,实在是美到人心坎儿上。

画到还是其次, 裴杼最关心的是请帖的事,忙追问情况。

杨夫人亦在铺子里, 闻言便道:“铺子里的老主顾当时便给了准信,说明日一定会来。倒是那些官家夫人中, 只有杜别驾的夫人答应过来瞧瞧,余者尚未有音信。”

裴杼挑起眉头:“杜大人知道这事儿吗?”

杨夫人摇了摇头:“听闻杜大人这些日子外出公干去了,大抵是不知道的。刘大人家的这位娘子, 平素最喜奢华,收到请帖后觉得甚有意思,便没管刘大人跟永宁县的那点不痛快了。”

除此之外, 杨夫人还给一些商户递了请帖,这些人做的都是大宗货运的生意,常将幽州的土仪运去外地售卖,他们倒也应了几位,许诺会派人过来看看。如今来看人虽不多,但宴会在明日,只要时间还没到,人数就还能有变动。

晌午过后,杨夫人便让人将花墙给搬出去了,还将店铺的名字都改成了赠春坊。

新铺子开业弄些花花草草装扮是常有之事,但是这硕大的一整面花墙却少见,往那儿一摆,幽香阵阵,格外惹眼。凑近一看,花墙上还写着“赠春坊酬客宴”几个烫金大字,时间就在明日上午。

有人忍不住上前询问,得知这酬客宴只针对受邀人员,还十分遗憾。但在听闻明儿店里会免费发放三百份香胰子小样,便又来了兴致。得知香胰子是洗手洗脸的,比澡豆还要贵上许多,更是暗暗记下时间,准备明日来碰碰运气。

免费的东西谁不喜欢?消息一传十,十传百,没多久便让不少幽州城的百姓都听说了。

外头这样轰轰烈烈,收到请帖的诸位夫人自然也不会无动于衷,还真有不少人又陆续给了回音。

刘太守的夫人温氏拿着请帖也犹豫过一番,只是她不及杜良川家的行事自在,多少还要顾忌丈夫的颜面。刘岱不喜之人,温氏也得敬而远之。

这请帖,温氏原本打算推了,可身边的嬷嬷却劝道:“夫人,那永宁县跟安平县如此上蹿下跳,连杜别驾的夫人都去了,若是咱家不派个人去,岂不是落了下风?依我说,就该派个小丫头去探探路,且去了什么也不必买,余下夫人姑娘们见状,也就知道您的态度了。”

上有所恶,下必甚焉。太守夫人一向是整个幽州城女眷的风向标,他们家若是明明白白露出厌恶来,旁人自不会给再那什么赠春坊好脸色看。

旁边打扇的小丫鬟红杏悄悄翻了个白眼,这老嬷嬷又在出歪点子了,上回被太守大人训过还不收敛,非得显摆自己有多能耐。不买东西还去人家的酬客宴,真好意思啊,这差事,谁去谁丢脸!

温氏被这么一劝,果真改了态度,转身准备寻个合适的人。

红杏立马低头,心中默念就让嬷嬷那个老货去吧,她脸皮最厚,歪理最多,还不怕丢人。一想到嬷嬷出去丢人现眼那场面,红杏便忍不住勾起了嘴角,开始幸灾乐祸。

温氏目光停在了跟前:“红杏,你去吧。”

红杏:“……”

笑容转移到了嬷嬷脸上,幸灾乐祸的模样,跟方才的红杏如出一辙:“夫人挑得极好,就这丫头最合适,合该让她去才好。”

红杏咬牙望着嬷嬷,大人怎么就没打死这个老货?

这一整日,裴杼与梅燕娘等人都留在铺子里帮忙,晚上则就近宿在旅店当中。第二天一早,梅燕娘等一批女眷已经换上了店铺里的衣裳,杨夫人也身着同色蓝衣,鬓边也戴着一朵同样的并蒂莲,不同的是,发上簪的金钗价值不菲,于细微处彰显了县令夫人的身份。

衣裳统一就是不同,一眼看着格外舒坦。裴杼暗想,等到工坊挣钱之后,一定也要尽快统一着装。

不论是杨夫人还是梅燕娘,都是兼具领导力与执行力的佼佼者,裴杼之前提出的那些小建议,在二人联手下全都有条不紊地落实了。

巳时刚过,铺子里便迎来了第一批客人。

众人虽至,却不敢争先。前面太守府上的丫鬟红杏是同杜良川的夫人高氏一道下了马车,二人在商铺门前碰面,高氏冷眼扫过小丫鬟,见她还不停下步子,竟敢同自己争长短,心中不免气结。

她丈夫虽然对刘太守唯命是从,可高氏出身显赫,不大瞧得上娘家不显的温氏。可恨温氏却处处都想压她一头,如今连温氏身边的小丫鬟都敢抢在她前面?

若无温氏授意,一个小丫鬟怎敢如此?

小丫鬟红杏嘴里也发苦,这么个倒霉差事,谁又愿意来?方才出门时夫人还特意交代了她,让她既不要堕了太守府的威名,又不能给永宁县好脸,可她不过是个小丫鬟而已,要求这么多,为何不自己来呢?

红杏一声不吭地往里面挤,心想夫人定没猜到高氏会来,有高氏,在夫人的打算肯定得落空了。碰到高氏,夫人就没赢过。

高氏气得够呛,跟一个小丫鬟抢她实在做不到,可就这么输给了太守府的一个小丫头,叫她怎么顺得下这口气?

高氏身边的丫鬟安慰道:“夫人何必跟一个丫鬟计较,太守家里只敢派一个小丫鬟过来打头阵,想必是知道夫人要来,心中露怯了。”

高氏哼笑一声,温氏自然是比不上她的,一股子穷酸气,即便丈夫是太守又能如何?她扶了一下步摇,矜持又高贵地抬起脚,缓缓迈进了赠春坊。

杨夫人立马便迎了上来,一把扶住了高氏的手:“高夫人大驾光临,真是蓬筚生辉。”

高氏抬眼一看,接待太守府的是梅燕娘,此人她不认识,料想也不会是什么出身不凡的,起码比不得眼前的杨夫人。

“杨夫人特意来请,我又怎能不给面子?”高氏满意地握住杨夫人的手,笑语嫣然地随着她进了二楼。

方才两家别苗头,谁也不敢上前,直到二人都进去了,后面的夫人小姐们这才三五成群地进了商铺。

刚上楼,高氏便瞧中了两边挂着的美人图。她的嫁妆里不乏古画,但是跟眼前这些比起来却逊色许多。高氏本来惊为天人,可瞥见画纸后却愣住了:“这纸……”

也太粗了,可要说差,做工这么粗糙的纸竟一点没有晕开,该说这纸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杨夫人早就编好了借口:“这画乃是隐士高人所绘,他所学颇杂,稿纸也是自己制的,是以跟市面上的纸不大一样,也正是这份不同,才更显得匠心独,别出心裁。”

是了,隐士高人本就与人不同。高氏不由得被说服,主要是一路看下来,每一幅都画技出众,实在很难不让人信服。连隐士高人都请出山了,高氏对今日所展的香胰子多了几分期待。

众夫人们光是鉴赏画作便赏了半日,隔壁屋子里正挽起袖子做热制皂的裴杼听得都有些虚。要是她们知道这些画的价格,不知道会作何反应。

等这回的事情结束后,他还是得找到那位,再多给点钱。当初价格压得太低了,难为他心情好也肯帮自己画。下回找到之后,说什么也得问清楚那位高人的姓名。

一时热热闹闹地上了二楼后,众人被安排入席。

高氏跟红杏都被奉为座上宾,红杏身份是低了些,可她今日是代表太守夫人而来,杨夫人不得不捧着她些。高氏也知这一点,并不发作,只是拉着余下几位官家夫人谈天说地,将红杏冷落在一旁。

红杏呆呆地坐着,夫人又没给她钱,她今儿过来就是发呆的。想到此处,红杏心中不是没有怨气,说是派她过来砸场子,可是没钱砸什么场子?砸的只有太守家的面子跟里子。有一瞬间,红杏甚至想要破罐子破摔,反正丢脸也不是她一个人丢脸。

杨夫人准备齐全,丝竹管弦、歌舞曲艺都有,雅俗共赏,先叫人开了胃口之后,今日的重头戏才姗姗来迟。

众人只见几个容貌姣好的姑娘携着花篮款款而至,篮子里装的是一个月前自然皂化好的香胰子,造型精巧,颜色不一,多是花朵形状,皂体莹润细腻,很是不俗。

高氏只看了一眼便爱上了,最叫她惊艳的是杨夫人递给她的那一块,三色交替,层层渲染,工艺最为精湛。

“夫人,这是赠春坊中最为名贵的一种。经过百十来道工序,且所有工序都是姑娘家做的,没叫一个男子沾过。”

高氏等人听着更觉得欢喜:“如此雅致的东西,若叫个臭男人沾染,反倒不美了。”

隔壁正在分离甘油跟肥皂的裴杼听完,无端中了一枪。他每天都用香胰子洗澡,怎么可能会臭?

算了,他也懒得分辩了,先干活吧,杨夫人还安排让这些夫人亲自装模,让她们好好体验一下香胰子是如何定型的。

外头,杨夫人跟梅燕娘一唱一和,一边给众人演示这香胰子的用法,一边将这小小的香胰子给捧到了天上。

当然,给出的也是天价。杨夫人许诺,今日只要愿意买回一盒的都是赠春坊的要宾,要宾名额总共才四百,另有二十个贵宾名额,不会轻易许人。凡在名额中的人,买香胰子都能让利,但也只是相对便宜。

热制法做出来的香胰子,最便宜的也要九百文一盒,一贯多、两贯多一盒的都有,样式、香味不同,价格也不同。最贵的当属冷制的香胰子,制作周期长但十分细腻,工艺也高,小小的一盒也是只有三块,不到巴掌大,要价却得五贯。

需知如今斗米不过四钱,一贯可买米二百五十斗,五贯都能买一匹普通的马了,对于寻常百姓而言,这不是天价是什么?可在高氏眼里,区区五贯不过是个消遣罢了,更贵的她也买得起。在杨夫人还要推荐别的样式时,高氏直接指着最贵的那种:“不必了,这样的香胰子,先给我来十盒。”

今日这贵宾,她要定了!

周围的夫人们倒抽了一口凉气,早知高夫人富贵,不想出手竟能大方至此,真心比不得。

杨夫人跟梅燕娘对视一眼,稳住了心神,今日首位贵宾,有了。

边上的姑娘们则没有这么好的定力,心中的雀跃几乎要溢出来。

高氏大手一挥后,红杏便开始惴惴不安,千万别看她,她就是过来凑热闹的。

可怕什么来什么,下一刻杨夫人便带着和煦的笑,向她走来了。

第34章 订单(二更)

时也, 命也。活该她红杏今日倒霉,但是不能怪她,要怨就怨那老货吧, 都是她撺掇出来的。本来若是遇不到高氏也没有这么多的风波,周围人肯定也是随太守夫人的态度, 她不代替夫人表态,这些人也不会轻举妄动,奈何夫人运道不好, 回回都跟高氏对上。

高氏娘家多硬气,杜大人在外多会揽钱?比大方, 她们夫人这辈子都赶不上, 既如此,还有什么好争的?

在杨夫人笑着问她可要带回几块给太守夫人时,红杏直接苦笑拒绝了。

耳边传来高氏的讥笑声,她虽什么都没说, 但却又仿佛什么都说了。

周遭围坐的夫人也尴尬了,刘太守跟杜大人好得跟亲兄弟一般, 奈何两家夫人却不大对头,上头两位时常争锋, 底下的也只能夹着尾巴做人。譬如这回,高氏笑话过后, 谁也不敢说话,场面一时间说不出的尴尬。

还是杨夫人打破了僵局:“不妨事,应当是太守夫人没用过我们家的香胰子, 这样,我叫人备上一块,姑娘带回去给太守夫人试一试, 就当是我等的心意了。”

红杏尴尬着说不用,表示他们家上上下下真的只爱用澡豆。这话其实不假,毕竟从前贵人家里用的都是澡豆,但之前可没有这样细腻的香胰子,如今见识过香胰子后,红杏也不能昧着良心说这东西不好。可问题是,夫人临走前没给她钱,也不让她买啊。她今日若是将东西带回去了,那老货肯定又要在夫人跟前告她的状,红杏决定装傻装到底了。

可高氏却不愿意这么放过她,准确来说是不想放过她背后的温氏:“用不起就用不起,好东西价格是高了点儿,大方承认也不是什么难为情的事。”

众人脑袋低得更厉害了,要命,高夫人怎么一点面子都不给太守夫人留,人家可是太守夫人啊!

高氏可一点都没把所谓的太守夫人看在眼里,她父亲官至尚书,难道还怕区区一个太守?家中诸姊妹,只她嫁的夫君最不争气,每每被温氏用身份压一头时高氏心里便不痛快。她温氏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做人小家子气,花钱也是束手束脚,没有半点太守夫人该有的体面,还不如让她来做太守夫人呢。

高氏讽刺完,又对杨夫人道:“我看,杨夫人也不必费这个心了,便从我订的那堆里拿一盒送到太守大人府上吧,我们家买的太多了,用不上,挪一盒给太守夫人用正好不过呢。”

红杏也被带出了点火气,不仅是对高氏的火气,也有对夫人的埋怨。都到了这般田地了,她还得替自家夫人回转:“很是不必,我们家夫人是个念旧的,不爱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说了只用澡豆就是只有澡豆,如今不买,往后也不会买。”

高氏幽幽一笑:“但愿你家夫人说到做到,往后赠春坊的东西都不要碰。”

红杏心想,反正也不是她用,于是脆生生地来了一句:“那是自然。”

高氏冷笑,她就等着看温氏是怎么后悔的。

她歇了下来,不再冷嘲热讽,整个场面也缓和了不少。杨夫人跟梅燕娘都怕了,谁晓得这两家真的这么水火不容啊?好在裴杼的香胰子端上来后,可算是有事情给这些夫人们消遣了。

模具都已经备好,夫人们只用将香胰子装进模具中即可。乳白色皂膏堆放在精致的小盆子里,为了味道好闻些,梅燕娘取出了事先蒸馏好的精油,只是小小的一管,滴进去之后,整间屋子都充斥着浓郁的香味。

后头的商贾夫人们原本还想再等等,这会儿却坐不住了,围上来问:“不知这加的是何物,怎么香味如此浓郁?”

时下香的品种已经十分丰富,香粉、香丸、香饼、香膏等不胜枚举,但若论香味,都不及此物。

杨夫人一时还有些懵,主要她从未真正做过香胰子,也不知这是什么。

梅燕娘倒是心中有些成算,这是县令大人捣鼓出来的,专门用来制作香胰子,这东西她头一回见时也惊为天人,可惜县令大人没意识到此物的价值,而她忙着赠春坊里里外外也是分身乏术,当下只回道:“此物乃是百花精华萃取出来的香露,若洒于衣脚,十数日间都能留香。”

高氏立马道:“这个也给我留十瓶!”

梅燕娘露出迟疑之色:“这香露工序复杂,造价也甚是昂贵,小小一瓶比香胰子还要贵上许多。”

“无妨。”

高氏不在乎这些,她正想搜集一些奇珍异宝送回娘家,越是珍奇越是昂贵才好,花些钱而已,她无所谓。

那些夫人们也争先恐后地上来订上一两瓶,她们不及高氏富贵,但是既然能来这儿参会,肯定都是不差钱的主儿,她们所求的也不过就是稀罕二字。

梅燕娘悄悄跟杨夫人比了一个数,她只知道这东西造价的,比香胰子还要能赚钱,只要有草木花卉,一年四季都能做。

杨夫人笑着道:“那就还定五贯钱,只是东西不多,需得缓半个月才能交到诸位手上。”

这好说,她越是为难,便越证明东西珍贵。

下过订单后,杨夫人才将定制好的花签送与诸位,花签乃是木制的,大多数人拿到的都是要宾的签子,唯有三个进货多的商贾拿到了贵宾签,再有便是高氏了。

高氏将签子收好,回头看到一无所有的红杏,不免得意。

前面杨夫人跟梅燕娘生意谈下了一笔又一笔,后面的裴杼还在震惊中,没想到随意蒸馏出来的精油也这么受欢迎啊。如此说来……裴杼低头,看向皂化反应后渗析出来的粗制甘油,若是他继续将甘油提纯的话,不也是前景广袤,大有所为?

甘油都有了,成套的护肤品还远吗?

而且香水、甘油、香胰子这三者完全可以放在一块儿做,工坊左右还剩下几片空地,再就近造个香水坊什么的,也完全不在话下。

裴杼打开面板,果然发现任务还没有完成。任务失败过一次后,难度提升了不止一丁点儿。看来,东西卖出去还不够,工坊也得相应地增加一两个。正好如今订单也有了,等他回去就再盖两个新工坊!

裴杼心中一片火热,恨不得现在就回去干活!

本来今儿一直在忙,裴杼累得要死,但自打知道能赚钱后,他便开始神清气爽了,果然什么灵丹妙药都不如赚钱好使。

酬客宴后,杨夫人还将众人亲手制的香胰子送与她们,此举收获了不少赞许。众人心满意足地下了楼,发现赠春坊外还聚集着不少百姓。

原来是昨儿赠春坊说要送些香胰子小样出去,今日便有许多人在这儿候着。半个时辰前,商铺的人便给她们发了号牌,让他们稍等。如今酬客宴结束,杨夫人便请诸位来抽签,抽到谁便让谁上来领香胰子。

这也是裴杼想到的主意,抽奖么,谁不喜欢呢?就连作为抽奖人的高氏也沉迷不已,一连抽了十个号都还欲.罢不能。

被叫中号的人也欢喜不已,虽然只有小小的一块香胰子,但知道这东西价格昂贵,他们怎能不高兴呢?

赠春坊外的热闹持续了大半个时辰,今日不光诸位夫人对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就连幽州城中的百姓也记住了这家与众不同的铺子。

红杏看着八面玲珑的杨夫人,心里也泛起了嘀咕,这东西有朝一日该不会真的取代澡豆吧?那她今日放出来的话,岂不是害了她们夫人?

可那又不是她的错,她只是个被推出来受罪的小丫鬟而已。红杏得过且过地安慰完自己,等回府之后,也是这样理直气壮地跟夫人回明了。

得知高氏当众给自己难堪,温氏手里的帕子都被揪成了一团。这个高氏,也太张狂太无礼了,等到杜良川回来,她定要让丈夫好好训诫一番才行。

又听到红杏为了维护太守府尊严而说的那番话后,温氏这才缓了神色:“好丫头,你说的极好,是该好好赏你。”

红杏讪笑两声,她已经不期待了,哪回的赏赐超过二钱了?

为了不叫夫人今后记恨上自己,红杏还不忘给自己开脱一番:“那赠春坊的东西着实不错,可今日高氏太咄咄逼人了,为了夫人的颜面奴婢才不得不这么说。如今想来,虽打了赠春坊跟高氏的脸,但这话里也有不妥,来日夫人若是看中了赠春坊的东西,那……”

“那断然不会。”温氏直接道。

不过就是洗手的物件儿,又没有多稀罕,她还不至于眼皮子这么浅薄。

红杏心说,你最好是,省得到头来还要她费心去买。

酬客宴结束后,裴杼赶忙带着钱出去找人了,去的依旧是上次的地方,可却没找到那位高人。

裴杼寻了旁边的摊主问过,那人只说:“你说那个醉鬼啊,他其实也是刚来不久,之前从未见过他。他整日饮酒,嘴里没几句真话,行踪也不定,有时候十天半个月也见不到一次。你若想找他,可就难喽。”

裴杼不免失望,但还是留下了自己的姓名住址,请摊主下回碰到那位时带个话给他,就说上回的润笔给给少了,自己另留了一笔在城东的赠春坊中,若他愿意可以去自取。

交代完了又找了一圈,依旧找不到人,裴杼也只能遗憾离开了。

另一头,已经翻山越岭来到东胡境内的赵炳文也遇上了糟心事,黄参军闲来无事,竟盘问他被关押时可招过什么。想到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赵炳文心里便乱糟糟的。

他不愿意回想自己都招了什么,只满口否认,为了堵住黄参军那张讨厌的嘴,赵炳文还将自己舍不得吃的香蕈给献了出来。

黄参军煮过之后,惊为天人,将赵炳文手里剩下的都抢了过去。

赵炳文敢怒不敢言,接着便看到黄参军拿他的东西,去讨好东胡那个宝日金。

“小公子这些日子路途辛苦,我们家刘大人一心记挂着您,临行前还特意叫我备上了香蕈。此物乃是幽州土仪,素有山珍之美誉,风味独特,若以野鸡炖煮滋味更佳,小公子不妨试试?”

宝日金虽接过,但依旧没给黄参军好脸色瞧。

想凭这些东西讨好他,绝无可能!

第35章 合作

午后, 赠春坊所有客人都散了,但又陆续来了几个消息灵通、特意赶来谈生意的商贾。

商人逐利,闻风则动, 今日幽州贵妇人们来参宴,他们一早便听说了, 只是当时还在观望,直到香胰子跟香露的风声传出来后,他们便再也坐不住了。若说香胰子只是讨巧, 比澡豆精美奢华,但到底有替代物, 可后面的香露却是绝无仅有了。这东西一旦打出销路, 后续压根就不愁卖。

杨夫人与梅燕娘契书签了一份又一份,订金也是接到手软,不过杨夫人心细,每份契书里都留有一条, 众人订购之后依旧得打着赠春坊的招牌,且不得在幽州境内贩卖。

这些商贾们做的是走南闯北的生意, 对于这点要求倒不在意,外头的路子何其广阔, 她们还不至于眼皮子浅地只盯着幽州这一处。

裴杼带着人将二楼收拾好,下楼时再次瞧中了这扇花墙, 因下面放着水,又搁置在阴凉处,所以即便有几株不耐热已经蔫了, 可剩下的依旧开得正盛。反正宴会已结束了,裴杼问过杨夫人后,便带着工坊的几个人在路口散花。

路过的小孩儿, 人手一朵。

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从裴杼手里接过荷花,抬头看了一眼,害羞地举着花遮住了脸蛋。

哥哥真好看。

“花很漂亮,谢谢小公子。”小孩儿母亲摸了摸女儿的脑袋,客气地道了一声谢。

甭管是谁,看到这样水灵灵的花总是欢喜的。今日赠春坊这样大的动静,幽州城内谁人不知道呢?这铺子里的东西原不是寻常百姓能用得起的,但是架不住掌柜的会做人,即便他们买不起,也依旧看得热闹。

裴杼散了许久才将花送完,并且立马决定,等回了永宁县必得叫人在沿街两侧撒上花籽,来年定也能花团锦簇。

花墙拆掉后,杨夫人便做了一回东道,请众人去外头下了馆子。

今日的头起的好,目测这两天还有单子,等到赠春坊的货运去外地打开销路,后头的生意更是受用无穷。光靠着香水跟香胰子便足够养活两个县的百姓了,杨夫人自觉居功甚伟,今日之事叫她彻底歇了在内宅潦草度日的心。她与燕娘这等女中豪杰,就该在外头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只呆在府中岂不是白费了老天给她们的才华?

等到裴杼交代她,让她留意近期是否有京城那边的大商贩时,杨夫人满口应下,根本不觉得这是什么难题。

等送回了裴杼,张县令身边的小厮也过来了,看到杨夫人后着急忙慌地催促:“夫人,县令大人让您回去呢,您不在,整个家里都乱套了。”

“催什么催?”杨夫人端坐在侧,慢悠悠地转着手上的镯子,“家里只那么几口人,能乱成什么样?但凡他们父子几个稍微上点心,都不至于急吼吼地过来请。”

她才刚尝到了甜头,想让她回去重新管家,想都不要想!再说,她回去能管什么,是管着几口人的吃喝用度,还是管着家里的两个妾室通房啊?

宛若望妻石一般的张县令愣是没有等到自家夫人,不过杨夫人还是记挂着安平县的,给张县令透露了裴杼要兴修工坊的事,让他赶紧去筹备。

从前是人家求到安平县头上,如今这个摊子铺开了,就该他们追着别人跑了。若是错过了机会叫别人抢了,来日都不知道该怎么哭去。

张县令耐着性子听完,仍旧只关心一件事:“夫人真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真没说,夫人还交代了,让您在家勤快些,别整日盼着别人来帮衬打点,怪没出息的……”说到最后,小厮甚至都不敢看县令大人的脸色了。

张县令望着空荡荡的屋子,深吸了一口气。不回来是吧,好样的,大不了等他休沐了自己亲自去接,就不信那时她还不回来!

多年的夫妻情分在这儿摆着,任凭杨氏如何嘴硬,等真看到了他这个丈夫,再硬的心肠都会软下来,女人不都是这样的吗?

不比张县令处宛若怨夫一般,永宁县如今可谓是喜气洋洋。

裴杼作为最大的功臣,得到了前所未有的热情接待。前两日他单枪匹马闯州城时可没几个人看好,不成想,生意真就被他们县令给谈成了,一个小小的酬客宴而已,愣是引出了那么多的单子。光是这些定金分一分,都足够他们富裕两年了。

成四跟秦阿明等人将裴杼安置在椅子上,一左一右给大人松着肩膀,底下的差役也是跑前跑后,一会儿端果子一会儿端茶水,又催着后厨下了几碗汤饼过来。

裴杼听着众人吹捧,时不时地轻轻点头,但却还口是心非地表示这不算什么。

尽管裴杼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太嚣张,但是得意之情又怎么能压得住呢?他就说自己是天才吧,即便这次首功不是自己,但依旧无损于他裴大县令的风光。

郑兴成左右瞧不上他这轻狂劲儿,直接让张如胜将裴杼的吃食都端到自己跟前,这么年轻吃那么多干什么,吃得明白么?

王绰静静地等着裴杼过足了得意劲儿之后,才问道:“衙门这笔钱,大人如今可有思路了?”

裴杼咧着的嘴角顿时收了起来,他来时差不多就已经想好了,只是不知道众人会作何反应。裴杼瞥了一眼他们期待的模样,先道:“给衙门的官差多发一个月的俸禄作为奖励吧,他们这些日子来回奔波着实辛苦,待下个月起,一应俸禄都得酌情增加些。工坊那儿的伙食也得继续改善,另外还得给女工们赶制两身衣裳作为工服。”

至于工钱,一开始说好了的,暂时就不动,月底看梅燕娘那边的进账情况,依旧是多劳多得。日后几间工坊全都稳定下来,再普涨一番月钱。衙门这边也一样。

郑兴成不大乐意给那些女工们花钱,给她们花还不如给自己花。可是想到永宁县赚钱还得靠赠春坊,便没好当众质疑,只道:“那剩下的呢?”

“剩下的钱,我准备再开几间作坊。”裴杼立马丢出了个惊雷,“香胰子与香露、甘油两者密不可分,另两个做好了也能挣钱,利润不输香胰子。另外,我这儿还有个烧瓷的好法子,准备试着开一家窑场。”

郑兴成立马挺直了腰背,觉得裴杼疯了:“刚才赚了钱,你就不能安生些?咱们本钱少,万一赔了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依我看,还是求稳最佳。”

说完郑兴成便给张如胜等人使了个眼色。

张如胜立马道:“是啊,这笔钱搞什么窑场还不如给咱们多发点俸禄,也好让大家伙都开心开心。”

裴杼瞪了一眼这不争气的东西,你就知道开心!

这两人指望不上了,裴杼看向魏平跟王绰,企图寻求一点认同。

魏平沉吟片刻:“县令大人素来睿智,不论大人想做什么,我魏平总归是支持到底的。”

郑兴成:“……”

马屁精,狗崽子,他跟魏平这厮势不两立!

等到了王绰,他也没有否定裴杼,只说:“大人若是想多建工坊,也未尝不可,只是未必需要花钱。这香露、甘油二者可以在赠春坊就近修建,此事也无须大人操心,说不定明日安平县便会派人过来出钱出力。”

王绰没见过那位杨夫人,但是经裴杼口述,他大概也猜到这位杨夫人是什么行事风格。安平县同永宁县合作,虽一时吃亏些,但长远总是受益的。以杨夫人的眼界,不会看不到这一点,“至于窑场,大人可以先放出风声,探一探周边三位县令的底。不出意外,他们总是会愿意出钱的。”

郑兴成忍不住乐了:“其余三县向来瞧不上我等,王师爷哪里来的信心,觉得他们会上赶着给钱?”

王绰抬眸,不卑不亢:“就请郑大人拭目以待吧。”

郑兴成眯着眼睛,已经筹备好了等王绰失算该如何取笑他。这毕竟是后话,眼下他还有别的要提:“即便他们愿意,永宁县的人也不愿意同他们合作,从前遭受的冷嘲热讽,诸位可别忘了。”

王绰显然也习惯了郑兴成随时随地都在倒油,已经能忽略他这张不讨喜的嘴了,他只哄着裴杼:“咱们得罪了胡人,单打独斗总比不了团结一体,若能跟其他三个县化干戈为玉帛,自然最好。与三位县令冰释前嫌,此事宜早不宜迟,眼下就是个极好的机会。”

在王绰的计划中,裴杼早晚都是要收服这几个县令的,如今正好借着工坊之事,先看看他们的态度。

江舟满是探究地望过来,总觉得王绰心里没憋着好屁,说不定又在算计什么。他就说王绰这个狗贼不是好人吧,只可惜裴杼小儿从来不信他的话。

这次也一样,王绰一劝,裴杼便心动了。

当然舍不得花钱也是真的,若能一毛不拔将工坊修建好,何乐而不为呢?剩下的钱正好还可以用来修路跟练兵。

希望这会真能如王师爷所料吧。

等到了第二日,裴杼才晓得什么叫料事如神,他刚散出消息说要兴建三座工坊,隔壁张县令立马亲自带人来了,当即表示自己愿意出钱出力,只为修两县之好。

裴杼从来没见过给钱给的这么快的张县令,想当初他可是一遍又一遍地求着,至今回忆起仍觉得有点辛酸:“您可得想清楚,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张县令想再清楚不过了,夫人已经给他算过了账,这次出钱只会赚,不会亏。张县令拍着胸脯道:“咱们两家毕竟合作这么久,即便出了这笔钱安平县一时艰难了点,但总还是要支援你们的,谁让咱俩交情最深呢?”

裴杼还能说什么呢,人家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他再拒绝就显得不知好歹了。

但尽管张县令表示窑场他也吃得下,裴杼还是没让他出钱,安平县毕竟不算富裕,他不能真叫人家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说定之后,裴杼还给了张县令一沓招工告示,他准备招两个人专管财务,永宁县人少,百姓学问也不高,他怕找不到,便让张县令也帮忙问问。

张县令看完那张告示却吸了一口凉气:“统揽县内田地 、户籍、赋税、俸饷及一切财政事宜,还得才思敏捷,文好字佳、雷厉风行……你到底是招账房,还是招户部尚书?”

裴杼挠头:“要求很高吗?”

张县令赏了他一个白眼,懒得回话,只卷起告示:“我替你贴着,但是多半成不了。你自己心中多少该有点数,这般人才,便是去为官作宰也使得,怎会来你这县衙里头当个小役?”

裴杼被打击了一通也觉得有点悬,但是他真的不能放低要求,但凡放低了,都震慑不住衙门里的那群人。他这衙门里头的人,又有哪个是真正好管教的?走一步算一步吧,万一真能招进来呢?

张县令来得干脆,可另外三县却迟迟未见动静,以至于郑兴成最近嚣张得很,总是对王师爷冷嘲热讽,裴杼护得越紧,他嘲讽得越厉害。

恰逢休沐,另外三县的县令悄悄地聚了一聚。三人明面上关系不错,时常诗文唱和,小聚也是常有之事。只是这次三人凑在一块儿是,话里话外免不了要绕到了永宁县上。无他,最近永宁县太风光了,那香胰子在幽州卖得实在红火,连带着安平县也起来了,谁不眼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