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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平县如今跟永宁县是彻底绑在了一块儿,可裴杼提的那什么窑场一事,却不见安平县掺股,想必是兜里干干净净,一滴都榨不出来了。活该,让那张县令这么贪心,什么差事都要占一占?

三人对此贬低了一通,仿佛十分不屑。槐县县令骂完张县令后又骂了裴杼,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余下二人的神色,忽然义正言辞道:“那裴杼放出消息,便是诱我等白白出钱出力,我是断不会上钩、为他人作嫁衣裳的!”

和县县令重重地撂下酒盏:“那是自然,我和县上下绝不会同永宁县为伍!”

二人看向最后一位。

庐县县令本来还想着偷偷下去找裴杼谈一谈,可是看到他们俩都这般厌恶,一时也懊恼自己不该动摇,他立马道:“我也绝不会自降身份!”

第36章 上门(一更)

梁国官员十日一休, 旬假难得,张县令从前每逢旬假都喜欢约上三五好友小聚,只是今日不同。

这日天还未亮, 张县令便叫人套了马,自己修了胡须, 穿上簇新的衣裳,预备去接他夫人回来家。

张县令目标明确,直奔幽州城。不似裴杼初进城时晕头转向, 张县令大人对这一片可十分熟悉。

只是来了之后他反而不敢认了。这才过了多久,铺子竟然模样大变。名字改了不说, 里面陈设也全都换了, 原先的胭脂水粉全然不见,货架上摆的都是各式各样的香胰子跟香露,还未踏进去,便先闻到了一股清香。铺子里人来人往, 但大多都是女眷,张县令进来之后就显得格格不入。

等了好久, 他才看到夫人身边的大丫鬟,矜持地咳了一声, 准备唤那丫鬟来招待自己。不想对方竟然没瞧见他,反倒冲着一位夫人笑得十分讨好, 直接请对方上了二楼。

张县令暗暗生气,好个没眼色的丫鬟,才出家门几日, 连自己老爷都不认得了?他今儿就在旁边站着,看她们什么时候注意到自己!

其实丫鬟早看到了,只是夫人交代过, 即便老爷来也不必给他什么好脸。加上刚才她迎的那位确实是店里的大主顾,昨儿才订了一批货,今日又要追加,丫鬟满心里惦记着生意,什么老爷什么大人的,统统都得往后靠,少耽误她们赚钱!

张县令愣是被撂在这里足足一个多时辰,原先嚣张的气焰愣是被冷板凳给逼退了。等到了午时,来铺子里买东西、谈生意的客人陆续离开,杨夫人才终于有空接见了他。

吃了这么个下马威,张县令也支棱不起来了,见面后直接委屈地问道:“夫人,你到底什么时候回去?”

“没见我如今正忙着?这摊子的事情撂不开手,少说也得十天半个月才能回去一趟。”

张县令听这意思,竟是回了还要走,立马带些不满出来:“这生意谁做不行?家里才是真离不开你。”

“谁做都行?”杨夫人眉头一挑,整个人锋利十足,完全不似平日在内宅中的温吞贤良,“这店铺是我们一手撑起来的,订单也是我带着人一笔一笔谈下来的,日后安平县赚到了钱,功劳簿上有我一大半。安平县离了你们这些官员倒不了,但是如今这香胰子生意没我们这些女子撑着,还真就不行。”

她不觉得自己就输给衙门里头的那些官员差役了,这些日子她白天跟商贾讨生意,傍晚登门拜访诸位贵夫人,入夜还得准备请帖信笺联络感情,这般呕心沥血才换来了如今赠春坊生意红火。

莫说是她了,就是铺子里面的这些丫鬟、梅燕娘带领的那些女工,哪个没有功劳?裴县令还对她们礼遇有加呢,姓张的反而几句话就想磨灭她们的价值,真是给他脸了!

杨夫人面色陡然一变,唬得张县令都站了起来,提心吊胆地看着对方,他还是不习惯夫人为何变了性子,明明在家时也算贤惠啊……

“多说无益,你赶紧回去,莫在这里耽误我做生意。”

张县令无助地被撂在原地,他也没说什么啊……

隔了一会儿,杨夫人忽然又停住了脚步。

张县令暗含期待,莫不是回心转意了?

杨夫人回头,面无表情道:“回去速速告知裴县令,他要找的京城商贾我已经寻到了,对方手里经营着京城最大的一间胭脂铺,订单自是不会少,可赠春坊那边也得加紧制作,若是手人不够就得赶紧招人,切莫耽误了生意。”

她只负责谈订单,后续交货的重任可就管不了了。

张县令没等到杨夫人松口,反而被指派地明明白白。夫人如今心气儿高了,他也担心自己不照做夫人就不回来了。可惜等到他回安平县时天色已晚,不得不等到第二天才赶往永宁县。

去了之后才发现,永宁县今日仿佛要招待客人。

郑兴成耷拉着脸,十分不痛快招呼众人布置衙门大堂,接待哪一级的官员该用什么样的礼节,再没有人比郑兴成更清楚,他曾经为了讨好幽州官员专门钻研过这些。可惜苦学的东西自己用不上,反而便宜了裴杼。

想到自己近日对王绰嘲讽,郑兴成便一肚子不爽,这打脸的感觉可不好受。下回王绰说话,他还是不要轻易怼的好。不过王绰这厮也是古怪,每每会客都不见他的身影。

在张县令突然上门询问时,郑兴成懒懒地回答,边上的裴杼则喜气洋洋地道:“确实有贵客要来,昨天晚上连夜递了拜帖。”

说完便请张县令入内了,那些是贵客,张县令也不能怠慢,都算是财神,况且人家今儿登门还特意给他带了一个好消息。

听到杨夫人找到了京城的门路,裴杼喜不自胜。第三项任务迟迟完成不了,裴杼也着急,不过好在两个工坊已经开始建了、香胰子香水销路甚广,他已经做了最大的努力,只盼着老天开眼,别再折腾他了。

张县令倒是很好奇,裴杼口中的贵客到底是谁,难道是夫人引荐过来的商贾?也不像啊。

不多时,两辆马车停在县衙门口。

两边都是熟人,看一眼对方的车夫便知道里头坐的是谁。槐县的文县令听到车夫提醒后,脸色便有点微妙,他昨儿傍晚回去就立马准备了帖子,本以为行动已经够快了,没想到对面也不逊色。

对面也是一样心绪复杂,还以为只有他一个人呢,没想到隔壁那位下手也快准狠,甚至昨日还故意做局诓骗他们,好叫他们误以为槐县上下无欲无求。

呵,幸好他没有上当。

可等到下了马车之后,二人又仿佛没事人一样上前寒暄。昨儿言之凿凿表示自己看不上裴杼的和县吴县令就跟失忆了一样:“文兄是来寻裴县令叙旧的?”

文县令矜持点头:“贤弟不也是来叙旧的吗?”

“既都是来叙旧的,那便一起吧。”吴县令面带微笑,与好友携手一道进了永宁县县衙。

永宁县也给足了尊重,裴杼与郑兴成亲自过来迎接,将他们引至正堂,可谓是体贴备至。几人一路说说笑笑,仿佛天生关系就这么融洽。

只是万万没想到,张文卿那个老东西也在这正堂。三人面面相觑,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张县令反应过来贵客是谁后,忽然不客气地笑了一声。啧,当时这俩货嘲笑他的时候可没留情面,怎么,如今看安平县跟着喝上汤了,也便巴巴地过来贴永宁县了?要不要脸?

脸是要的,但是跟赚钱比起来,这点脸面也就可有可无了。况且裴杼还十分给面子,不仅一大早就让郑兴成准备迎客人,如今客人到了也是极力缓和气氛:“二位县令远道而来,永宁县上下都不胜欢喜。今日张县令也在,大家难得聚在一起,正好借此机会联络联络感情。”

说完也不免遗憾:“可惜芮县令不在。”

原本裴杼以为芮县令会最先过来,毕竟三县之中庐县最次些,结果那位反倒一直没有消息。

文、吴二人对望,皆默不作声地抿了一口茶。

有裴杼跟郑兴成在旁说和,即便张县令心中有怨,可表面上依旧过得去。闲话了半日,终归是要切入正题的。

两位县令不愿意再兜弯子,直接问起了窑场一事。这两天他们已经派人打听过了,永宁县的香胰子跟香露卖得实在是好,尤其是那香露,备受富贵人家追捧,即便刘太守有心打压也是压不住。那几个工坊如今是掺和不进去了,可是窑场却还没有动工,整好可以掺一股。

二位急于争先,裴杼却耐心地先同他们说明了一下窑场的构思。这窑场想要建成,难度不低,毕竟真正的紫色瓷器如今是没有的,但方子就在他手上,只要有熟练工且钴土矿备齐,总能成事。等到茄皮紫釉瓷做出来后,也定能风靡一时。

当初裴杼求张县令出钱建工坊时,曾许诺若不赚钱,就当是他们借的,如今亦然。

此话一出,吴县令立马就没有了顾忌,表示自己可以出钱,且和县境内有不少擅长烧瓷器的手艺人,若是裴杼需要,他即刻就能送上门来供裴杼驱使。

文县令稍加思索,忽然道:“既然和县出人,那建造窑场的一应开支就由槐县出吧。和县距永宁县太远,槐县倒是相对近一些,来日窑场可以设在永宁县跟槐县之间,取中间位置,以方便两县的百姓上工。”

吴县令攥紧了桌脚,狗贼,竟然敢算到他头上?!

裴杼还在犹豫,其实窑场建在哪儿他倒是无所谓,毕竟那几个工坊已经将永宁县适龄的工人都已经吸纳过去了,再扩建的话还得从外头招人。永宁县人口太少,窑场或近或远没有太大的影响,只要技术跟财政能捏在手里就成。

可吴县令着急啊,谁不希望作坊离自家更近?来日或是招工,或是发展商业,那都是对自家大大有利的。即便和县距离永宁县过远,吴县令也不得不争:“和县可不缺钱,我们不但能出人,连钱也一并出了,绝不会让裴大人费半点心。至于您要的钴土矿,这也好说,我便是出身江南西道,裴县令想要那儿的钴土矿,于我而言易如反掌,要多少我便能取多少。只一点,这窑场得建在和县境内!”

有这样的门路?

裴杼竟然觉得,这样也不是不行。

文县令坐不住了,瞬间锋芒毕露:“钴土矿而已,槐县也能运来,且我在京城有门路,窑场建在槐县,往后生意根本不用愁。”

等等——裴杼抬手劝阻,怎么好端端的突然火药味这么浓了?他今儿是为了讨论作坊,可不是为了吵架的。

吴县令拍案而起:“笑话,难道我便没有门路了?”

“认真比较起来,和县本就不如槐县富裕,这是事实。”

“姓文的,你什么意思?!”

“意思是,这窑场,槐县要定了!”

第37章 闹翻(二更)

一直标榜着情同手足, 原来也不过是装出来的情分啊。本来还有余怒的张县令见他们争得面红耳赤后,心中的那点膈应劲儿忽然就散了。别看这几个县令总是抱团欺负他们,其实他们自己也不见得就瞧得上对方, 虚伪,太虚伪了!

气是不气了, 如今张县令倒是挺警惕的,这俩人为了一个窑场如此不顾颜面,裴县令会不会觉得他们好说话, 以后都只找他们合作了?

张县令目光深沉,这群人还真的是不得不防。

不过, 今日之事, 那位芮县令应该还不知道吧。

裴杼真没空宽慰胡思乱想的张县令了,他被这两位县令吵得头疼,今儿是请他们过来谈生意的,总不好最后闹得一拍两散。

裴杼打断了他们, 三个县各退一步,窑场就建在槐县与和县之间, 裴杼出配方,另外两个县出工、出钱还得给他将钴土矿弄过来。窑场由裴杼派人总管, 一切规章制度比照赠春坊来,日后若有改动, 需得三家共同商议才行。至于利润,永宁县要占四分利,余下两个县城各占三分。再便是招工了, 裴杼也将丑话说在了前头:“赠春坊如何招工的,来日窑场便是如何招工,各县百姓若想进去, 得全凭本事才行。”

“这是自然,我没意见。”吴县令立马应下,他不相信治下百姓会在手艺上输给槐县。

文县令见裴杼肯让出选址,虽然遗憾窑场没有彻底落在自己县城内,但是如今这情况他也不亏。毕竟是他们求着裴杼的,人家都退了,他们若是不退也忒不给面子,日后还怎么合作?他道:“槐县上下也无异议。”

吴县令心中腹诽,好个学人精,自己说一句他就学一句,平时怎么没看出来他这么狗腿?吴县令想了想,又补充道:“只是今日合该将一切都定下,将来窑场也只能由咱们三家共管,不必再让其他人掺合了。”

文县令想到了芮县令,眼神一闪,立马附和:“是这个道理。”

裴杼一言难尽,这会儿又心照不宣起来了?这两人之间的情分还真是难懂,不过一文一武,还挺搭的,若是吴县令姓武,那就更搭了。

大事说好之后,剩下的便是些琐碎事项,裴杼与他们二人足足商量了一日,期间也有扯皮争议,不过最后也都退让了。主要是心怀鬼胎的人太多,两个县令彼此都较着劲儿;又有张县令在旁时不时挑唆一下,想让裴杼看到还是他们安平县省心;更有郑兴成在极力压榨,既然不是他们出钱,郑兴成恨不得将两个县的钱全部榨干。

如此一日下来,即便事情谈成了,裴杼也是心力交瘁。等送走三位县令后,裴杼彻底瘫坐在椅子上,真的动弹不了一点儿了。

人走之后,王绰才从书房中出来,对裴杼道了一声“恭喜”。

裴杼盖着脑袋:“是该恭喜的,不花一分钱就能把窑场给建好了。”

王绰笑而不语,岂止,将来还能不花一分钱将这两个县变为自己所用呢。

瘫了一会儿,裴杼又不得不挣扎着起来了,这会儿不能睡,他还得去看看两个工坊修建得怎么样了。

走出县衙后,张县令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们两人一眼,轻飘飘地上了马车。虽然他也很想留下来好好嘲讽一番这两个,但是回去告密显然更为要紧。

文、吴二人被他看得也不大自在,方才在裴杼面前据理力争,但是如今出来之后冷风一吹,两人又醒过来了神。尤其是文县令,他自诩宰相肚里能撑船,顾忌着他们今后还有合作,尤其是窑场建起来之后甚至交往还会更密,如今将关系闹僵并无半分好处,遂主动开口缓和了气氛:“方才在县衙时略有些失态,只是愚兄也是为了槐县的将来,并不针对谁,还往贤弟勿怪。”

吴县令虽然心里已经记恨上了,但还是跟对方一样扬起了嘴角:“哪里,都是为了各自治下的百姓罢了。”

短短两句话说完,便已相逢一笑泯恩仇,下次聚会,他们仍是无话不谈的兄弟,毕竟这么多年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

回去之后,吴县令便赶紧写了一封信,叫人快马加鞭送去江南西道,不管这个钴土矿是什么,都得第一时间找到送给裴杼。与此同时,他又叫人搜集了和县所有做瓷器的手艺人,准备提前送去永宁县,让裴杼先跟他这边的人接触接触。

多年好友,文县令怎能不知道吴县令的为人?他断不会让对方专美于前,于是安排人手,不管和县要做什么,他们只能比和县做得更快、更好,这会儿不争,下场只能跟庐州那个蠢货一样。

两人明争暗斗,一刻也没停,被他们撂下的庐州县令却收到了一封告密的信。

通篇读完后,宛若晴天霹雳。芮县令怎么都没想到,这两人会背着自己跟永宁县掺合到了一块儿去!还为了一丁点儿利益在裴杼这个小辈面前吵得不可开交!甚至在吵架之余更联手杜绝了庐县掺股的可能!

他们怎能如此,明明一开始说好了,谁也不会自降身份跟永宁县示好,合着只有他一个人当真了?

不,或许是张文卿蓄意挑拨、这里面另有隐情呢?多年好友,他们从来都是一致对外,这两位应当不会对自己太狠。芮县令还想在试探一番,于是给二人各写了一封信,委婉表示自己回去之后深思一番,觉得跟永宁县合作也不是没有好处,遂特意过来询问他们的意见。

不出意外,两人都在回信中极力劝阻,好赖话都说尽了,让他千万不要白费精力。

芮县令:“……呵。”

他跟永宁县合作就是白费力气,那两人为了永宁县出钱出力就是舍生取义了?

芮县令气得直接将信给撕了,末了又团成团扔到地上跺了两脚,含恨骂道:“我算是看清了这两个无耻小人!”

信撕了之后,芮县令望着地上的纸屑又开始后悔,懊恼自己手太快,他就应该将这两封信送去永宁县给裴杼看看,让他知道那两个投奔他的背地里是个什么东西。

越想越不该意气用事,本来就生气的芮县令更是被自己给蠢笑了,独坐到半夜都能没咽得下这口气。

几日后,槐县与和县的烧瓷工人都来了永宁县,裴杼做了个简易的窑洞,让他们先烧制一批给他看看。吴县令也带了话过来,钴土矿已经找到,此物在江南西道一带存量极丰富,光是他家附近发现的钴土矿就足够五六年的用量了,无需再找新。且这种东西也不在金、银、铜、铅等官府严禁之列,以他本家在当地的威望,开采这些尚不值钱的矿,只需跟官府打点一番即可。

一切都在朝着预期的方向发展,就连香露跟甘油工坊都建得顺顺利利,在裴杼的紧盯之下,愣是没有出过半点茬子。

期间,裴杼又扩招了一批人,这回前来应聘的女眷比上次还要多。上回只是永宁县跟安平县的女眷,这会连带着槐县跟和县的一些人也来碰运气了。

赠春坊招人从不看身份,只要手脚麻利、家世清白、有上进心即可。

此番进来的女眷也幸运,膳房伙食又改善了不说,进来的头一日还领到了两身衣裳。

赠春坊原本的膳食便不差,当初那等艰难的环境下还给她们半碗蛋羹呢,放在寻常村中想都不敢想。当时是为了安定女眷的心,特意贴钱做的饭。如今整个永宁县还靠着工坊来养,饮食方面自然也该提一提档次。至于衣服,则纯粹是工服而已。

工服不工服的,女眷们并不在意,在她们眼中这毕竟是两身簇新的衣裳。许多人摸着属于自己的新衣裳,半晌都舍不得松开手。这年头,寻常女子一年到头也做不到一身新衣,有的甚至一直穿着家中姊妹的旧衣,直到嫁人时才会穿上新衣服,可工坊竟然愿意白送给她们!

换上整齐的工服,众人多少还有些不适应,但很快,这点诚惶诚恐便在梅燕娘的快节奏管理下消失地无影无踪。

工坊里头这么忙,谁还有时间再感慨?

原先的女工手艺已经熟练,被分区了做香露跟造价不菲的香胰子,新进来的这批则负责做最简单的热制皂,等到熟练之后,再招新人。反正工坊这边的订单越来越多,便是再多招几回也不为过。

等到两间新工坊落成、永宁县的香胰子、香露顺利运送到京城后,裴杼终于听到了久违的提示音。

完成了!裴杼迫不及待地打开系统面板,终于看到了任务完成的标识,谢天谢地,终于不用再面对所谓的随机事件了。

裴杼看向奖励,好奇这次会出什么,若是粮种自然最好了。

他虔诚地伸手,打开一看,却是个从未见过的东西——人口翻倍卡。旁边一行小注:使用此卡,可随机获得八千良民。

裴杼:“好家伙,还有这种功能?”

他要是使用的话,究竟会从哪里送来人口呢?工坊要用人、江舟那边练兵也要用人,如今人手不足,地里的麦子熟了都得衙门派人过去帮着收割。缺人的裴杼想都不想,立马点了使用。

……嗯,无事发生。

裴杼确定了,定然是得等一等才能见效,只是不知道这回究竟要等几日了。

安平县县衙的粉壁上,一张写着县衙招工的告示因为长久无人问津,已经被风吹得摇摇欲坠,就在即将被吹落之际,忽然被一只素手稳稳接住。

第38章 捡人

今年永宁县的冬小麦收割都晚了些, 不过在衙门下场帮忙之后,总算没有耽误太久,也没妨碍下一季播种。

幽州原本是一年一熟, 后来经过多年摸索,才变成了一年两熟或者两年三熟。冬小麦割完之后, 地里刚好续上谷子跟高粱,等到九月末收成之后,又可以再种上一季冬小麦。在没有高产作物引入中原前, 这么安排已经是将土地利用到极致了。

好不容易高粱粟米种下后,县城下面的古排村竟然传出噩耗, 两只野猪从山上跑了下来, 糟蹋了不少庄稼,还连伤两人。

裴杼得了消息后,立马带着江舟还有众差役,气势汹汹地前去抓猪。

去往古排村的路上, 江舟脸色奇差,尤其在听闻裴杼絮絮叨叨说, 待会儿抓到野猪后肯定会多给他分几块猪蹄,让他不要担心时, 江舟隐忍着怒火反驳:“我难道是为了几块猪蹄出门的吗?”

“难道不是吗?”裴杼眨着眼睛,他今早上让江舟帮忙时对方还一脸不屑, 直到他说野猪拿回去加餐后,江舟才开始动摇。衙门的饭菜在裴杼看来还不错,但是江舟总嫌弃没有油水, 还跟着张如胜一块儿抱怨裴杼抠门,赚了钱也不给他们买肉。野猪虽只有两头,但好歹也是肉, 足够吃几天了,江舟肯定馋。

裴杼觉得他脸色不好是因为给的不够,于是许诺:“好吧,只要你待会儿出全力,两条猪尾巴也可以留给你,我知道你肯定一早就惦记上了。”

这玩意儿可好吃了,香喷喷。

江舟:“……”

该死的!

想他曾经手握旌旗,纵横沙场,统御十万大兵,何等的威武风光?如今竟然沦落到要为了几个猪蹄折腰!最可恶的是,他还真是因为那几口肉答应出门猎猪的,落魄到他这个份儿上的将军,也是世间少有了。

抵达古排村后,村正已经等候多时了。江舟问了两句,发现这人说话颠三倒四的,很快便没了耐心,脸一板:“啰哩巴嗦什么?你直接说野猪最后在哪儿出现的就行!”

村正吓了一跳,终于不再絮叨了,乖巧地指着一处:“就在那个林子里。”

江舟不由分说地招呼其他人跟上。

裴杼倒是知道这位村正想说什么,那两头野猪伤了人不说,又毁坏了不少庄稼,村正这是想给他哭惨呢。不过古排村本来也挺倒霉的,裴杼离开前安慰道:“等野猪打回来后分你们一头,你拉去集市上卖掉,收回的钱可以给各家贴补些。”

这年头肉价贵得很,虽然真正富贵人家喜羊不喜猪,但是在民间,猪肉却也不是寻常百姓能吃得起的。一头猪卖出去,足够弥补损失了。

裴杼拍拍老村正的肩膀便离开了,留下老村正在原地,又羞愧又感激。

原来县令大人都听出来了……他也不想要这头猪的,只是村里条件也艰难,幸好县令大人体恤。

江舟等人被指路之后,轻而易举就在林子外围找到了第一头。可这第二头却迟迟不见踪影,找遍了大半个山头都没找到。

众人分开之际,裴杼也拿着弓箭跃跃欲试,他也没准备猎杀什么野猪,若是能射中什么兔子野鸡什么的,他便心满意足了。裴杼这箭法还是跟江舟学的,只是江舟嫌他学艺不精,不肯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裴杼稍微走远些便会被江舟重新叫回来。

堂堂县令,毫无尊严。

裴杼决定扣押江舟一条猪尾巴,正四处紧盯,忽然听到背后起动静,似乎是野猪的呼吸声,很是急促凶狠。裴杼拨开重重叶片,只一眼,差点没将他吓死。不远处藏着一头正在发怒的野猪,且它竟是奔着一个弱女子过去的。

生死一线,裴杼压根没想过这野猪出没的野林子里为何会有姑娘,大叫一声:“铁牛先生,快救人!”

江舟反应极快,裴杼只觉眼前黑影一闪,下一刻,江舟便已经提着长枪冲进了密林,一枪扎进野猪脖颈,而后飞快地抽出腰间的短刀,狠狠来了几下。

野猪带着江舟在地上滚了两圈后,走得也很安详。

不远处,沈璎遗憾地收回了刀别在腰后。本以为能顺便赚些钱,如今看来是被人捷足先登了。

裴杼赶忙剥开荆棘跟树叶,一路小跑着赶到那位姑娘跟前,担忧不已:“姑娘你没事儿吧?”

沈璎抬头:“无事,多谢二位搭救。”

声音如山间冷泉,很是好听。裴杼不由地低头看了一眼对方的脸,眉目如画,清冷出尘,明明唇角带着温和的笑,可不知为何又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矛盾极了。

裴杼抛开杂念,询问道:“你是永宁县的人吗?此处有野猪出没,你怎么孤身进林子里,多危险啊。”

沈璎摇了摇头:“我是外地的,因投奔远亲来了幽州,无奈亲友已离世,只好暂居在幽州附近寻个差事做。恰逢昨日看到了一则招工的告示,才特意赶来永宁县。”

说完,余光瞥了一眼正在一心一意收拾野猪的江舟,微微翘起嘴角。

裴杼却迅速察觉到了是什么告示,惊呼:“你是来衙门应聘的?”

沈璎坦然点头。

裴杼连忙吆喝铁牛先生过来看,他们的告示贴出去这么久,因为要求实在是高,竟没有一个人敢上门来应聘,这会儿终于有人愿意一试了,怎不叫裴杼激动?

江舟半天才擦干净刀,听到裴杼在嚷嚷,不耐烦地起身朝他那边走去。跟个姑娘家说话还这么咋咋呼呼,真是好意思。可等走到之后,江舟也惊呆了,错愕之后便是狂喜!

沈璎歪了歪头,戏谑道:“这位便是,铁牛先生?”

江舟:“……”

这丫头,世叔也是她能打趣的?

虽不知沈璎是怎么死里逃生的,但眼下不是一个很好的认亲时机,江舟再高兴也只能忍着。

一整头野猪被五花大绑地运回了衙门,此刻正孤零零地被扔在院子里。众人却这会儿压根没心思顾着那头猪,反而全神贯注地围坐在大堂中。

满屋子都是算盘珠子碰撞的清脆声,那打珠子的手像是长了眼睛一样,上下翻飞,快得叫人眼花缭乱。这……县令大人这次又是从哪里捡回来的?而且为什么县令大人回回捡回来的都是神人。

王绰含笑望着这一幕,江舟更是与有荣焉。

裴杼也没想过这位沈姑娘竟会这般厉害。古排村偶遇之后,裴杼听到对方举目无亲又想来衙门应聘,想都没想就将对方给带回去了。他路上都琢磨好了,即便这位沈姑娘算账水平太次,也得给她安排一个差事才行,反正工坊那边缺人,不至于让她无处可去。直到沈姑娘小露一手后,裴杼才意识到自己大大低估了人家,天底下就没有她算不明白的账!

其实不然,沈璎还真算不明白永宁县县衙的这笔烂账,看得出账本之前被改动过,动的地方还不少,旁人瞧不出什么,沈璎这种老手一看就能发现端倪。

简单给众人算了几笔后,沈璎能留下已经成了不争的事实了,尽管她是个姑娘家,但天底下也没有姑娘不能管账的道理,只要能力过硬,就是衙门的账,也照样管得了。裴杼招的是账房,不论男女,只要能干他就收。眼见郑兴成要开口,裴杼率先一步将事情定下:“那从今日起,沈姑娘便先在衙门见习两个月,若无意外,日后就留在此处当差,一应俸禄比照王师爷等。”

他答应得太快,且魏平那个狗腿子又很快带人附和,郑兴成想要反对已经来不及了。

裴杼宣布完,又看向沈璎:“沈姑娘可还有要交代的?”

“倒还真有几桩。”沈璎直白地看向众人,“如今衙门的账目太简单了,我若留下,日后衙门、工坊各处都得按着我的方式来记账。”

郑兴成嗤笑:“记账而已,难不成你的记账能出什么新意?”

“大人可否先听完?”

郑兴成闭上嘴,且看她能说出什么花来。

沈璎从前也管账,父亲驻守边疆时,军营中所有账本跟自家的酒楼饭馆、京城中的各大上铺的账都是她总揽,手上的账多了,沈璎便发现如今的记账法过于单一,只有进和出,账目设置不完整,也不能进行总体试算平衡。是以她便与诸位账房先生琢磨出一道龙门记账法,将所有账目分为“进”、“缴”、“存”、“该”四部分,每一类下有有若干帐户,记录存欠的财产物资、损益等事项。

不懂账的众人听得云里雾里,这都什么跟什么,他们怎么一点儿听不明白呢?

只懂一点儿都裴杼若有所思,这不是后世的复式记账法吗?他也蹭过相关的课,只是借贷太难理解,资产负债、利润、现金流这些也很复杂,裴杼搞不懂,便没仔细琢磨下去。如今听沈璎说起这套龙门账,一时才勾起了不少回忆。确实,衙门的摊子铺得越来越大,单式记账法肯定不比复式记账法好用。

真正懂的郑兴成则先是脸色一黑,后又露出深思。若是按着这个法子来,他再想贪墨可就难了,这不是耽误事儿么?可他又明白这套法子确实用得好,若是学明白了,来日自己发了财开了铺子,便不怕被人糊弄了。

“所有的钱不会凭空产生,有来必有去,来去必相等。这套记账法,便是既明确钱来路,又记下其去处,且数额还得一致。等到月底或年末盘账,才不至于错漏百出。”沈璎笑着将账本放了下去,意有所指。

裴杼不好说话。

郑兴成眼神微闪,臭丫头眼睛还挺毒辣,账本上的钱就是他贪的,怎么了?这件事都已经过去了,他跟裴杼互惠互利,这丫头还想翻账?做梦去吧。

张如胜嚷嚷:“可你这法子我们都不会。”

沈璎淡然道:“学过便会了,且学会了才能一劳永逸。”

说完看向裴杼:“听闻工坊那边也有专门管账的,不如让她们过来,加上衙门的差役,我花上半日或整日功夫给他们一并讲个清楚。”

裴杼点头,觉得和该如此,而后看向成四等人。

成四秦阿明等人连忙低头往后退,他们连大字儿都不识几个,哪有能耐学管账?而且这个记账法一听就特别复杂特别繁琐,他们又不是专门管账的,还是不要学了吧……

魏平却站出来,表示他愿意学。

郑兴成眼珠子转了转,将张如胜也推了出去:“算他一个。”

张如胜:“……?”

他不要学!

张如胜拒绝,但是毫无效果,郑大人还是无情地将他跟魏平塞到一块儿去了。

绝望之下,张如胜已经听不进去沈璎那丫头又在跟裴杼说什么了,只依稀听到什么司库、账房各处人员今后要一一备齐、还有账册要统一样式重新印制、还有票据云云……总之说的都是他不感兴趣的。

好容易等到散场,张如胜无精打采地朝外走着,郑大人忽然叫住了他,耳提面命地让他务必跟着那丫头学,还得学透了、学深了。

张如胜心如死灰:“大人,这东西听着就难,得花多少功夫才能学透?”

“再难也得学,等学会了之后便能将她挤下去,你自己管理衙门的账目。”郑兴成野心勃勃,他手下的人都被裴杼给挖了过去,虽说他如今没了上进心,但是搞钱的劲儿还是有的。让沈璎一个黄毛丫头管那么多的钱,裴杼肯放心他还放心不下呢,势必要让自己人上位才好。

见张如胜这个没出息的露怯,郑兴成没好气地教训道:“拿出点该有的气势来,你是官她是民,再说她这么年轻,在永宁县又没有依靠更无后台,只有你欺负她的份儿,她还敢给你脸色瞧?”

张如胜一听也是,一个黄毛丫头而已,有什么好怕的?

在郑大人反复交代他盯紧沈璎时,张如胜没多想就应下来了,盯人而已,有什么难的?

晚饭时,江舟端着碗坐在了沈璎旁边。今儿一天裴杼都在,他没机会跟沈璎独处,到如今才找到机会问她情况。

沈璎数着碗里的米,缓缓道:“我应当是在流放途中,被王叔所救。”

她之前便怀疑是王绰救了她,直到前些日子收到永宁县寄来的信,沈璎才彻底确定这一点。若不是王绰救了她,又如何能知晓她的藏身之处?只怕她之所以能顺利伪造身份,也是王绰出了力。有了新的身份,她才能平安无事地行走在外。

江舟压抑着心头的激动:“那……你父亲?”

“父兄早已身亡。”沈璎语气出奇的平静,像是在无尽的自虐与压抑下酝酿出的一种漠然。

江舟攥着拳头,额角青筋暴起:“我就知道,王绰狗贼跟狗皇帝还是没有放过你爹!”

听他剑指王绰,沈璎忽然道:“兴许,这其中还有些误会。”

“什么误会?分明是王绰狗贼为了迎合狗皇帝算计咱们两家,他虽救了你,一样抹不去他犯下的罪孽。等到我杀了狗皇帝之后再将他带到你爹的墓碑前,让他以死谢罪!”再次被勾起往事,江舟依旧无法冷静,他也不想被衙门里的人看了笑话,更不愿意在沈璎跟前失态,想了想,还是直接撂下碗,大步冲出了膳房。

正好走进来的张如胜看到这一幕,兴奋不已。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江舟明显是跟沈璎说完话之后便发怒离开了,这说明什么?说明沈璎刚来头一日就得罪了江舟这个煞神,这死丫头要惨喽。

张如胜幸灾乐祸地看着对方。

沈璎面不改色,随手取来一只筷子,握在手里转了两下,随即抵在桌上,两指一屈,“咔擦”一声,筷子应声折断。

张如胜就跟见了鬼一样。

第39章 迁徙

自打沈璎方方面面渗入永宁县起, 郑兴成便想方设法地在裴杼面前给张如胜说尽好话,同时极力打压沈璎。

郑兴成原本以为沈璎只是单纯地管账,没想到这死丫头她还真有自己的想法, 跟裴杼聊过之后又跟各差役挨个谈过,昨儿还跟着魏平查看了所有的往年账簿、仓库管理、人员情况, 今日又跑去工坊逛了一圈,将工坊的账本跟女工情况摸得透透的。

这死丫头要干什么,郑兴成警惕极了:“大人, 咱们请她过来只是为了记账、管账,她将各处都问了, 连账本也看了, 手是不是伸得太长了?”

裴杼知道郑大人这是又应激了,事实上,裴杼半点也不觉得沈璎越俎代庖,后世每一任财务经理上任, 都要走这些流程。不将人员跟账目摸清楚,如何开展工作?像沈璎这样主动去了解自然最好, 都不用裴杼操心,而且沈璎虽然年轻, 但行事却意外老练,就算最后压不住人, 起码也不会被郑兴成等人糊弄。

裴杼一句“我觉得挺好”,再次将郑兴成噎住。

郑兴成就没见过警惕心这么低的县令,从前陈县令在任的时候, 甭管是财政还是粮食,哪个不是紧紧攥在手心里?即便是他,也是费了好几年功夫才让陈县令放下戒备, 愿意分权给他。如今沈璎轻而易举就得到这些,郑兴成岂能服气?他苦口婆心劝道:“这沈璎是个身份不明的外来户,都不是永宁县的人,让她管着这些,你就不担心她使坏?”

“不是说了见习两个月么,还有观望考察的机会,县衙里头这么多人一道盯着,能出什么乱子?你不信沈璎,难道还不信魏平跟张如胜?再说人家并非身份不明,而是有户籍的良民。户籍不都给你看了吗,年岁、籍贯、家中情况都写在上面,模样也对得上。我又不傻,倘若真的来历不明,能让她管账本?”

裴杼觉得郑兴成见沈璎家中无人便想欺负她,敲打道:“你安心做自己的事,别总为难人姑娘家,怪没脸的。”

他没脸?郑兴成咬着后槽牙,还没开始就护上了。那么个小丫头刚来就掌了权,那他曾经为了讨好陈县令做出的努力算什么?

算什么!

将永宁县人员情况摸清楚后,沈璎心中已有了成算,永宁县尚在草创时期,不论是人员调配还是俸禄都很乱,难得的是,乱成这样竟也没出差错,始终围着裴杼这根主心骨转。

这位新县令就任不到一年,经历却十分了得,在永宁县上下还是一盘散沙时,便能率领全城百姓对抗胡人。打了一场漂亮的翻身仗后,又成功从幽州借了钱修好了水库,后面更是与安平县合作建了赠春坊。

赠春坊的账她皆一一瞧过,香胰子跟香露卖得极好,尤其是香露,虽然蒸馏设备耗资巨大,可一旦建好少说三五年内不用再费心添置什么,且那东西内部构造复杂,若不拆开仔细看,根本不知是怎么做的。比起香胰子还要不少材料成本,香露那东西才是一本万利呢。

裴杼所走的每一步都是兵行险招,但又实在给永宁县挣了一条出路。换作任何一位县令,只怕都做不到这一点,怪不得永宁县这群人愿意跟着他,也怨不得王绰宁愿冒着危险将江叔寻了过来,如今又将她给找来救急。

沈璎也想找王绰深聊一次,可惜一直不顺利。

父亲获罪时,他们一家在西北戍边,罪名来得莫名其妙,流放途中父兄死得也突然。沈璎算是死里逃生,待她脱困后一打探,只听说这一切都是王太傅布的局,为的便是排除异己、谄媚君上。等到王绰被获罪流放后,上面那位又成了被奸臣蛊惑的无辜皇帝,一切都是王绰的错,狗皇帝滥杀功臣的罪倒是推得一干二净。

可沈璎不傻,王绰为人她还是清楚的,遂一直怀疑其中有她不知道的秘密。沈璎也想问个清楚,只苦于王绰不愿配合,甚至都羞于见她。至于江舟那边,多跟他提几句从前的事他便火冒三丈要动刀子。沈璎只寄希望于来日打入长安城,手刃仇敌,让一切真相大白。

在此之前,她定会全心全意辅佐裴杼。王绰看中的人绝非等闲之辈,只要有一点希望杀回去,沈璎都会拼尽全力。江舟应当也是这般想的,他们这些人,哪个不是凭着一腔恨意活下去的?

在永宁县落脚之后,沈璎便开始大刀阔斧整顿财政。

在她的要求之下,裴杼从差役中找了四人给沈璎打下手,秦阿明便是其中之一。四个人都属脑袋聪慧,看着像是能学会管账的,那些个笨笨的,一开始就被裴杼给刷下去了。

不用去外面风吹日晒地四处办差本是好事,可一想到今后终日要跟账目打交道,还要苦学那什么龙门账,秦阿明等人便止不住地唉声叹气。

再伤心,活儿一样得做,县令大人如今对这块上心着呢。而且,沈姑娘虽然看着文文弱弱,但办事却说一不二,甚至有几份杀伐决断,比他们县令大人难说话多了。在她跟前,秦阿明几个根本不敢偷奸耍滑。

不是他们不中用,实在是这位沈姑娘不是一般人。

她才来了多久,但凡是跟管账有关的,都被她重新立了一番规矩。账本已经换了,仓库、账房的人也重新安排了,秦阿明等人如今各司其职,从前的差事已经彻底丢开手。差标、考勤有了正经的章程,甚至连俸禄发放都改了规矩。虽有部分人觉得沈璎管太多,但不得不说,被这么一通整治,如今衙门上下各项事务都清晰明了多了,不服不行。

这日一早,秦阿明四个便将院子收拾好,放置好桌椅、备好教案。约莫半个时辰后,前来学龙门账的人都陆陆续续过来了。

裴杼也跑过来准备温习一番,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听得进去,但是好歹过来给沈璎撑撑场面。

张县令、文县令以及吴县令都派人过来了,工坊后续涉及分账,他们不得不派自己人过来学,免得日后拿分红时连账都看不清,岂不是闹了笑话?

赠春坊几个管事女眷自然也都要参与其中,杨夫人挪不开身,却派了自己的贴身丫鬟过来,交代她务必学透了,等回来后再好好教一教她。

杨夫人也觉得如今这账有些乱,若是有更好的法子她自是乐于接受。而且听闻如今管账的这位还是个十八九岁的姑娘家,杨夫人就更乐意了,她最喜欢看到女子身居要位。

各处派过来的人一下子将这小院子给挤得满满当当。

张如胜跟魏平也在其中,以张如胜的体格,总觉得在下面坐着着实委屈了自个儿,稍微转个身都显得透不过气。

魏平瞧他屁股底下活像是长了钉子,黑着脸教训道:“你就不能少动点儿,县令大人都快被你挤得没地方坐了!”

张如胜回头,发现裴杼的桌子确实被他往后挤了许多。

好在裴杼不记仇,反而体谅张如胜被挤得辛苦,主动往后又拉了拉桌椅。

郑兴成不在,前两日又见识了沈璎的真面目,张如胜半点不敢嚣张,委屈巴巴地缩了一下身子:“错不在我,是这院子太小了,今儿这课到底要讲多久?”

“那得看你多久能学会。”

张如胜凄苦异常,要是他一直学不会,难道还得一直这么憋屈地坐着?

越是着急,越是听不懂沈璎说的那些账目,这些东西若是郑大人来听,肯定轻轻松松就能懂,可他不行,他脑子笨。

听了半个时辰,张如胜脑子里晕晕乎乎,不知今夕何夕。余光瞄了一眼魏平,却见他全神贯注,还不时在纸上记下两笔,张如胜心中不解,这记下来真的有用吗?

张如胜的脑子根本不够用,也不愿意仔细听,甚至在沈璎提到账上钱款要对等,少了一文钱都得核查哪里出了问题时,张如胜脑子一抽便反驳道:“不就是一文钱吗,自己补上不就得了?”

话音刚落,便见周围人不约而同地朝他看来。

沈璎也幽幽地笑了一声,她说了这么多,这个胖子竟一点没听进去?

张如胜咽了咽口水,色厉内荏:“作甚,我说错了不成,不就是一文钱,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补上就补上了,刚好还能给你平个账。”

亏的明明是他好吧?

魏平冷笑了一声,蠢成这样,郑兴成竟然还指望着他能夺沈璎的权,真是够匪夷所思的。

有这么个反面例子在,沈璎越发严厉起来,原本半日就准备讲完的课,愣是延长了一整日,结束之前还给众人布置了题。为防他们作弊,同一个地方的人领到的题都是不一样的,想抄都没办法抄去。

“你们回去将题目写好,明日带来送我。若是写得不好,还得再多听两日。”沈璎扫过众人,不紧不慢地道,“若还是不懂,我便一个一个,单独教。”

众人头皮莫名一紧,握紧了手里的题。

裴杼方才也提心吊胆了一会儿,不过幸好沈璎没有给他布置功课。他虽然喜欢蹭课,但是真的不喜欢算账啊。

散课后,沈璎请裴杼留下,将她准备的一份提案递了过去。

衙门账上本是一文不剩,如今的钱一部分是幽州给的赎金,一部分是从山里采出来的金银矿。这虽是官矿,可只要朝廷不知情,那就是地方自己的。两笔加在一起数额不小,又有日进斗金的赠春坊撑着,用不着不担心日后断了收入,那花钱也无需束手束脚了。

赠春坊对外的路肯定是要先修的,否则内外运输不便;兵也得练,沈璎甚至已经计算好了详细的开支。江舟想要处处比照朝廷的精兵,肯定是不行的,穷有穷的练法,永宁县处处都要花钱,即便有了这笔也节省些,将钱花在刀刃上。

裴杼翻了一遍,各项开支罗列详尽,一目了然,前面功夫做得足,意味着他们只要按照上面做就行了。这么一看,将沈璎留下太值了沈姑娘一人顶十个郑兴成!

只是有一点裴杼不明白:“你既说要今后不缺钱,为何还留下一笔?”

他指的是最后面单列的一笔。

沈璎道:“这一笔是用来安置流民的。”

裴杼一愣:“哪儿来的流民,我怎么没听说?”

其实沈璎也只是猜测而已。她来幽州后,曾打听到北边一个部族正跟东胡打了一仗,且还打输了。大部分的族人被东胡俘虏,充做奴隶,仅有数千人逃了出来。

半月前,这批人尚在纠结是否继续往北迁徙,可这些日子她请江舟打探,发现这群人竟然调转方向,朝着幽州这边来了。虽不知是何原因让他们改了主意,但总归是件好事。永宁县人口太少了,若能接纳这批人,不拘是招兵、用工亦或是开荒,都大有裨益。

沈璎将事情原委告知了裴杼,裴杼听完也欢喜不已,这该不会是系统奖励的八千良民吧?他急忙道:“这些人我们务必要争取!”

自从得到这一消息后,裴杼便一直翘首以盼,生怕中间又出变故,让好不容易得来的奖励打了水漂。

而从幽州一路赶到东胡王廷的赵炳文等,也终于“刑满释放”了。天知道他们在此受了多少诘问跟冷眼,简直度日如年。

好在东胡并非真的想跟他们开战,磋磨了这么多日,总算是肯让他们回去了。

宝日金在听闻赵炳文等平安被放回时还有些不甘心,再三劝说父兄,想将这群人弄死在东胡,只要作出意外身亡的模样,晾幽州那边也不敢追究。

宝日金生父达努被这个胡作非为的儿子气得胸口犯堵:“你就不能安生点?为了你连吃几个败仗,你长姐在王廷里都快抬不起头了!”

“那都是永宁县那帮人太过奸诈,再有下次,我绝不会中了他们的奸计,咳咳咳——”

刚动了怒,宝日金便咳嗽不止,气也喘不上来了,脸色青一块紫一块,颇为吓人。

达努连忙将儿子给搀到一边,眉头紧蹙:“你这是怎么了?自打回来之后身子一直不见好,看大夫也看不出什么毛病,吃了药后反而越吃越差了。”

宝日金也搞不清楚,但他自诩身强力壮,从不将这点小事放在眼里:“不妨事,估计是路上受了凉,还没缓回来,休息几日就行了。”

只要休息好,不出三五日,他定能恢复如初。

待他好了,不愁没有机会给永宁县添堵。

第40章 捡漏

回程之际, 赵炳文正好碰到了往幽州迁徙的栖族,为首的通加长老甚至还跟黄参军是旧识。

栖族同幽州素来交往甚密,有许多人甚至都会说梁国官话, 方便每年南下用羊群换梁国的盐跟茶叶。简单交谈两句后,二人方知栖族已经被东胡给兼并了。

就在宝日金吃了败仗时, 东胡大汗派兵进攻栖族,缴获牲畜、奴隶无数,他们这数千人是趁乱跑出来的, 所带的物资都已在路上被消耗干净了。

逃出来的这些栖族人本来是想北上,看看能不能找到一块水草丰茂之地继续繁衍生息, 可走到一半几个长老忽然改了主意, 决定投奔梁国。

如今见到梁国的官员,通加长老更是欢喜,觉得事情已经成了一半儿了。为了讨好黄参军等人,他连手头上最后的那点珠宝也送出去了, 只盼着他们能在幽州太守前美言两句,好让他们这些族人能在幽州城安身立命。

胡人凶残, 他们已经无处可去,只寄希望于梁国可以护得住他们。

黄参军跟赵炳文倒是不客气地将这些财宝都收了, 但却没打算出手,相反, 二人打从心眼里瞧不上栖族人,尽管能逃出来的这群栖族人算不上老弱病残,可这里足足有八千人口, 若是全都在幽州城内安顿,那得耗费多少的粮食?更不必说为他们准备屋舍又要花费几何。

退一万步来讲,即便朝廷给钱, 州衙诸位大人也愿意包容,可州城的百姓估摸着也不愿意。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些人长久留在州城里,对治安也多多少少有些影响。

二人连忙飞鸽传书,给刘太守跟杜大人报个信儿,最好提前想好这些人的容身之地,免得人到了之后手忙脚乱。

族人们随遇而安,只想赶紧找个落脚之地。大长老等人却还幻想着能留在幽州城,即便不能全部留下,好歹也该分一块富裕的地方给他们,譬如槐县、和县之类就很好,从前栖族人也经常跟这两个县的人做生意,彼此之间已十分熟悉。

万不能将他们留在那等鸟不生蛋的鬼地方。

譬如永宁县。

收到信的杜太守果真同赵炳文等想到了一块儿去,这些人起码不能留在幽州城,八千人口不是个小数目,且这些人出身异族,初至梁国必会抱团,品行差些的,闹出点偷盗、打架亦或是杀人这种劣性事件可就不好了。但也不能将人赶走,这些人愿意归顺梁国,说出去不仅名声好听,待皇帝陛下知道了一定也会欢喜。

事情经营好了就是个功劳,若是安排不好,可就成罪过了。刘太守立马给朝廷写了封密折,快马加鞭送过去。等有了回信后,方才召集五县县令,共议此事。

进州衙议事,裴杼还是头一回。早听郑兴成说起过幽州的州衙富丽堂皇,可惜裴杼始终无缘一观。他怀疑州衙诸位大人不大喜欢他,若不然,为何张县令能常被唤过去议事,他却一次都没有过呢?

今日这回也是头一遭了。

裴杼十分期待,还想把身边的人都带过去见见世面,结果王师爷等人听到之后都是淡淡的,魏平因不大喜欢州衙,更是一句话没说,反而最怕麻烦的郑大人挺身而出:“我去!”

裴杼心里毛毛的:“我们这回过去可不是为了吵架的。”

“慌什么?我心里有数。”郑兴成觉得裴杼老毛病又犯了,在不该怕事儿的时候又瞻前顾后,半点没学到他这刚正不阿、不媚权贵的一身正气!

裴杼表示怀疑,但是难得郑大人这么积极,他也不好拒绝,遂只能带着他同往。

反倒是王绰若有所思,临走前交代裴杼,若是郑兴成开口,裴杼不必阻拦,只需要在旁静等即刻。

裴杼纠结:“万一他乱说话被打死怎么办?”

王绰笃定道:“大人莫急,郑大人有分寸的。”

裴杼:“……”

毕竟王师爷在他这儿已经成了料事如神的代表,裴杼姑且相信他吧。

待他们二人一脚迈进州衙时,余下几位县令已提前到了。

裴杼来得最迟,但这并不是他的错,谁让永宁县离州衙最远呢?他能当日赶到已经很不错了。

一路走来,裴杼都在端详着衙门里里外外,到底是州城,当真处处不凡。可惜永宁县太穷了,如今虽然赚了钱,但需要添补的窟窿太多了,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将衙门建得跟州衙这般气派。说起来,等县中各处都像幽州之景,他这扶贫任务应该就完成了吧?

俄顷,裴杼二人顺利被引入正厅。出人意料的是,他这回竟然没有遭遇冷待,刘太守与杜良川甚至在特意等着永宁县的人过来。

郑兴成望着这间让他魂牵梦萦的州衙大堂,心中冷笑一声,撩开袍子,气势十足地往下一坐。

前来奉茶的小役看得一愣,这位果真是过来议事的?怎么瞧着像是来找茬的呢?转头看到那位裴县令,这才安了点心,裴大人才像是底下县令刚来州衙的态度。

裴杼见过州衙诸位大人后,又同底下几位县令互相打了声招呼。

张县令与裴杼也是老相识了,文县令跟吴县令态度也不错,他们两家同永宁县还有工坊要合开,且钴土矿不日即将运送永宁县,想必那瓷器早晚能做出来。有这根萝卜在面前吊着,二位县令自然也比往日热切了不少。

只有芮县令对此十分复杂。他见文县令两个出尔反尔心中生气,但是更气自己为何没有识破他们的奸计、提前跟永宁县打好关系?

慢人一步,如今就只能被排斥在外了。

芮县令压着躁意跟裴杼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坐定之后,刘太守才说起了正事:“想必诸位来时也都听说了,栖族为东胡所灭,有八千人趁乱跑了出来,如今正欲归顺梁国,不知诸位是怎么看的?”

文、吴二人知道不是什么好事,生怕州衙推到自己身上,赶忙低头品茗。

州衙的茶真不错,比他们县衙的要好多了。

张县令也不觉得这事儿跟他有关,裴杼虽眼馋,却压着没说话,只有芮县令奇怪众人为何不吱声,主动问道:“那些人可带了牲畜家产?”

杜良川摇了摇头:“都是逃难出来的,只怕来不及收拾这些,纵然有,路上也都消耗得差不多了。”

芮县令立马没了兴趣:“什么都没有,要他们有何用?还得贴粮食跟屋子,不划算。况且这数千人是逃出来的,背弃自己的部族,实在是不好听。”

杜良川瞄了一眼刘太守,对方没说话,杜良川只好自己上了:“话虽如此,但外族愿意归顺乃是件好事,说明梁国国力日盛,假以时日,周边所有部族必能心甘情愿拥戴我皇。”

其余几个县令低头,忍俊不禁。裴杼听得也是心里一乐,朝廷又没人过来,说这些自欺欺人的话不是招笑吗?

可他还没笑多久,杜良川的目光便落到了他头上:“自梁国立国以来,异族归顺还是头一遭。太守大人已同朝廷禀明情况,朝廷的意思是,这些人可在幽州就地安置。如今幽州城人口众多,若再添这八千人口,不说无地供给栖族落脚,单说管理也是一大难题。州城一乱,整个幽州便都乱了,裴县令你说是不是?”

众人不语。

裴杼则选择神游天外。

原来做这个局就是为了他啊,怪不得那么不待见他还要叫他过来。八千人交给永宁县裴杼当然乐意了,他巴不得多来些人呢,可来了之后吃喝用度也是个棘手的事,不管了,先装着吧,看州衙怎么说?

杜良川与刘太守对视一眼,二人也料到了裴杼会装傻,可他们商议过,这些人留在永宁县最好不过了。永宁县四周都有大量未开垦的荒地,地广人稀,哪里都能安置得了这群栖族人。再有便是永宁县离主城远,出了什么问题也影响不到幽州。

刘太守主动询问:“裴县令怎么不说话?”

裴杼尚未开口,郑兴成已经开始反击了:“说什么?你们不要的东西就往永宁县扔,永宁县就活该当冤大头?”

文县令等人面露惊愕,这种实话是能当着太守大人的面说出口的吗?

永宁县怎么了,连装都不装了?

刘太守也被怼得猝不及防,主要是上回碰面这位郑兴成对他极尽谄媚之态,哪怕杜良川告过他几次黑状,刘太守都对郑兴成没有多少提防。谁曾想,这位也是个翻脸不认人的,果然是裴杼手底下的一条疯狗。

刘太守面带愠色。

杜良川立刻指责裴杼:“裴县令,你们这是跟太守大人说话的态度?”

裴杼无辜,裴杼可怜!

他什么都还没说呢。

杜良川呕死了,他最看不得裴杼这故作可怜的死相:“幽州待永宁县向来不薄,而今栖族归顺,将这八千人放在永宁县也是给你们一个立功的机会。你们却如此妄议州衙,简直是狼心狗肺!”

裴杼看他急了,高兴地不得了,但却还得做出一番为难的态度:“可八千多人,衣食住行都要花钱,永宁县哪里养得起?”

杜良川眼神犀利:“你们一个赠春坊便赚了多少钱,还怕养活不起区区八千人?”

那赠春坊的收益,他跟太守大人看了都眼馋。

郑兴成嗅到了熟悉又恶臭的欲.念,他之前想要捞钱的时候就是这个眼神!

赠春坊可不止要养活永宁县人,最重要的是要养活他这个县丞,杜良川这厮难道想要霸占不成?郑兴成直接阴阳怪气道:“永宁县多少年才出一个赠春坊,整个县到现在都还是一穷二白,哪里比得上幽州百业兴旺?”

前面这两句好歹还能入耳,后面一句就彻底不像话了:“况且诸位大人们当了这么多年的官,家中定也富贵,一个人拔根汗毛,这八千人口就能养得活了。”

“住嘴!”杜良川拍案而起,见太守大人已被气得面红耳赤,更觉得裴杼二人面目可憎,什么叫当了这么多年的官家中定然富贵,这话难不成说他跟太守大人贪污了?

“管好你的人!”杜良川警告道。

文县令等见状,也不轻不重地责怪了裴杼两句。怪的都是裴杼,没有一个人敢刺激郑兴成,万一这位再说点什么,两位大人还不得气死?

眼瞧着州衙这些人是真的生气了,裴杼也怕郑兴成被打,赶紧安抚了一下他,让他别在说话了,下面的事,交给他就行了。

郑兴成冷哼了一声。

怕个屁,他又没有明着说这两人贪了,难不成堂堂太守还要因为几句似是而非的话去问责?他虽然品阶不高,可大小也是个官!刘岱能干嘛,弄死他吗?

裴杼面向众人,唉声叹气道:“郑大人也是心急口快,忧心永宁县的财政,并不是有意针对诸位。若真有得罪之处,还望诸位大人怜他一片忧民之心,莫与他计较。其实若是州衙实在容纳不下栖族人,永宁县不是不能分忧,只是这安置的钱……”

总不能一点儿都不出吧。

刘太守面色稍霁,总算有个能沟通的。虽然他也不大想给钱,但就目前来看,闹成这样永宁县才松口,便知他们不愿意接烫手的活儿,他道:“等栖族人入幽州,本官便亲自带些人进京禀明情况。朝廷为安抚栖族人,定然会给予赏赐。再不济,幽州这边也会添点。”

裴杼要的就是这句保证,会哭的孩子有奶吃,管他们烦不烦呢,要到钱就行。

一直没再开口的芮县令看永宁县上下这么不乐意,有心想给裴杼卖个好,于是道:“其实,庐县倒也不是不能收个两三千流民。”

“不可!”裴杼下意识拒绝。

都到了这个份儿上了,怎么芮县令还要跟他争,这可是他的奖励,是他的!

刘太守狐疑地看过来。

裴杼摸了摸鼻子:“八千人都放在永宁县,朝廷应当会多给点赏赐。”

原来还是为了钱,刘太守连连摇头。这位裴县令还真是钻进钱眼里去了,想必即便接纳了栖族人,也不会真心待他们,多半是当做苦力使唤。也罢,后面这些就不必他来操心了。

就在事情即将敲定之际,张县令却忽然问道:“倘若这些栖族人不愿意去永宁县呢?”

满堂皆静。

这还能由得了他们来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