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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故人(一更)

裴杼尚在端详, 见成四还想扑上来攻击,抬手便将成四拦下:“等等,他已晕倒, 不碍事的。”

“谁知会不会是装的?”成四仍旧紧张地攥着棍子,不敢懈怠半分。若是装的, 他跟县令大人两个加在一块儿都不是此人的对手。成四小心翼翼地接近后,随即猛地使力,一把将那人的手挑开, 挑得离县令大人远远的。

也不知道拿手摸过了什么就敢拉他们大人的衣服,要死啊!

方才在远处看时便觉得此人魁梧, 如今凑近一瞧更吓人得很, 这人单是一条胳膊就顶成四大腿粗,一身短打,衬得身量又高,体格又壮, 跟一头熊似的。好容易将人翻了个面后,成四沉默了。

长得……也挺像个熊的。一眼望过去注意力都放在了下半脸的络腮胡上了, 因那胡子太惹眼,叫人忽略了这人五官其实也挺端正的。

成四是知道县令大人的软心肠的, 立马提醒:“此人不明不白地拦住您的去路,想是有什么筹谋, 不得不防。”

裴杼却摇了摇头:“我瞧着他不过是饿晕了而已。”

再一查看,二人还发现路边有一匹跑死的马,天可怜见, 这虽不是什么好马,但到底是一条生命,竟被活活累死了, 这得跑了多远的路,又该是何等的日夜兼程?

裴杼转过身细细打量着,见此人虽高大威猛,却是个汉人模样。捡人他也不是头一回捡了,今儿运气好,老天爷应当也不会特意弄个恶人来折磨他。

成四还是纠结:“大人,真的要救吗,都不知道他是不是歹人。”

裴杼却心软了:“救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呢。”

说完,裴杼便手脚并用,准备将他拖回去。可试了半天都是无用功,这人太壮了,仅凭他跟成四完全没办法将他扶到马上。最后实在没招,裴杼只能先行一步跑回县衙,叫了一辆牛车愣是将他驮回去了。

到县衙后,成四带着四个人才将这壮汉给抬了进去。

郑兴成满心烦躁地看着这一片乱相:“裴杼到底要干什么,隔段时间就要捡个人回来,真把县衙当成了悲田养病坊了?”

张如胜一向跟郑兴成一致对外:“还能干什么,慈悲心肠又发作了呗?咱们这位县令大人,手里没有多少余钱,倒是挺会怜贫惜弱。”

郑兴成回想起方才众人合力抬起的壮汉,怎么都没办法将他跟贫弱联系在一块儿。先前那王绰留下也无妨,毕竟他文采了得。可这回这个若想留下,他绝不同意。长成这样,一看就是个饭桶,这得要费多少粮食才能养得活?

端着碗走过来的裴杼并不知道郑兴成在编排他,路过时还打了声招呼,得了一个白眼后,摸摸脑袋,转头又遇上了王绰。

王师爷正守在门边,神情复杂难辨。

裴杼微愣,一他想起王师爷从前说过的话,忽然起了个荒谬的念头。裴杼是个藏不住话的,一念起,便迈着步子上去求证了:“王师爷,这位该不会就是你口中那位故人吧?”

王绰低头,掩去了神色:“大人睿智。”

裴杼“嘶”了一声,差点咬到自己舌头,天呐,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故人是假的,仇人才是真的,裴杼立马叮嘱王绰别过去。

他本是体贴,王绰却不愿意,反而坚持要去。

裴杼于是猜测,他会不会是想借此机会化解误会?若真如此,他倒不好自作主张将人拦下了。裴杼将方才王绰要的红糖水交给他,临了还不忘交代:“有误会解释清楚就行了,可一旦起了冲突,千万记得叫人啊。”

他怕那个壮汉一拳头将王绰给打死了,以这两个人的体格来看,一旦对上,王师爷将毫无胜算。

王绰瞧着碗中荡起的涟漪,接连不断,像是他不安的心绪。

今日过后,裴大人是否还会待他关心备至?

约莫不会吧。

王绰自嘲一笑,行至屋中,下一刻他又转过身,朝着裴杼露出释然的笑:“兴许会有些闹腾,还请大人安心些,我与他说清楚之后自会平安出来。”

说完便轻轻地将门扣上。

裴杼也搞不懂到底有多闹腾,只能焦急地守在连廊旁,成四跟魏平也被他叫来压阵,一旦里面有什么风吹草动,他们都能第一时间冲上去救人。

说起来,其实王师爷应该也挺关心这位故人的吧,否则方才也不会吩咐后厨特意备上红糖水了。

下一刻,屋子里忽然发出一声暴怒。

裴杼瞪直了眼下意识就站了起来,可想到王绰的叮嘱却又只好忍耐下去。

老天保佑,千万别伤了王师爷啊,这可是他们衙门里唯一的笔杆子。

剧烈的争执过后,里面似乎消停了,但依旧无人出来。

裴杼脑心挠肺,方才到底发生了啥?

笨重的木椅应声碎地,可惜没砸到人。

醒来后的江舟喘着粗气,倍觉遗憾,若不是他饿了俩天力道不稳,方才那一击便足以让王绰命丧黄泉!

王绰见他发泄够了,质问道:“你想要杀死自己的救命恩人?”

呵……江舟抹了一把脸,被这句恶心得不轻。这人方才借口他喂糖水,故意拿着碗往他鼻子里灌,让他被活活呛醒,真是好歹毒的救命之恩:“指望靠着两口糖水保命,做梦!”

“自然不是为这碗糖水,事实上,今日救你回来的原是永宁县县令裴杼。裴大人宅心仁厚,不忍心见你惨死路中,这才费心将你带县衙。这碗糖水也是他备下的,只是我想着与你是旧识,也该说清往日恩怨,才请他先暂且回避一番。”

他不说话还好,一开口,江舟看他这道貌岸然的样子就想吐:“什么恩怨?我跟你这贼人只有怨,没有恩!”

王绰反问:“你以为自己是如何死里逃生的?”

江舟无端地晃了一下神,他是被王绰这厮给整下去的,爵位被夺,官职被褫,背负着莫须有的罪名被流放千里。他知道王绰跟狗皇帝想要他的命,所以趁着流放途中驿站失火逃了出去,隐姓埋名回到故土。

王绰不紧不慢地道:“那把火为何烧得如此及时,你就没想过?自火烧驿站后,朝中便笃定了你已身亡,不再追查,你也不曾思量?我为何会知晓你的下落,轻而易举引你来此,期间种种,哪一处禁得住推敲?”

他每说一句,江舟的神色便难看一分。这也是他最不愿意想的,江舟最不能接受自己是被王绰老贼给救了,所以从来不肯端详细思,如今被王绰点破,顿时恼羞成怒:“少在这里惺惺作态,你还不如直接将我给弄死,像你当初弄死沈将时一样。”

王绰直挺挺地立在床前,指甲嵌入掌心,密密麻麻的愧疚感险些将他吞噬。

若是裴杼在兴许就知道了,当初他刚救起王绰时这人便是如此,一副随时都会自毁的模样。

江舟放肆地嘲弄着:“需要我提醒太傅大人,你当初是如何卖弄权术,当朝请杀沈将军的吗?他救过你两回!我们这些人,谁没有被他救过?便是那个狗皇帝,也都是他从死人堆里背回去的。你却为了权势,害他流放、一家三口惨死途中。王文谦,该死的难道不是你吗?”

王绰压住了情绪,转身不带一丝情绪地道:“沈将时的女儿,并未去世。”

“你以为我会相信?”

“信不信全在你。”王绰对此事讳莫如深,不愿意多提,“我引你到此,并非为了争谁对是错。而今胡人作乱,永宁县处处危机,需得借你之力击退敌军。”

江舟看到王绰这张脸就生厌,听到他颐指气使更是恨得要死:“我凭什么帮你?”

“就凭你这条命,是我救的。”

“……”晦气。

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靠着反复呼吸才压住了心头的恶心感,抬头时恨意依旧翻涌不息,江舟忽然恶劣地笑了一声:“行啊,但解决这次的事,我还是会要你的命。”

沈将时不能无辜惨死,那狗皇帝他得杀,王绰这个助纣为虐的狗贼更该绳之以法。

“自便。”王绰几乎没有反抗。

江舟满脸讥诮,可盯着王绰半晌,他忽然发现了一件好笑的事。狗皇帝的走狗,貌似挺护着那位小县令的,该不会又认主了吧?这倒是有意思,那小县令知道王绰是什么人吗?

江舟靠着床榻,忽然恶劣地笑了一声:“我该找那位县令大人好生道一句谢才行。”

王绰并没有动作。

江舟拧着眉头:“怎么着,我这员大将还请不起一个边陲县令?”

想让他出手,就别怪他将这里面的事抖出来,王绰狗贼休想明哲保身。

王绰也知道拦不住的,自从他决定将江舟叫过来,便明白早晚会有这一遭:“他并不知你我的身份,以为我原是商贾家的教书先生,你说话注意些。”

身后传来江舟的嘲弄:“王太傅是跟以前一样鬼话连篇。”

无所谓他说什么,只要不暴露情况即可,他与江舟的身份太过棘手,稍不注意便会招来杀身之祸。羽翼未丰时,王绰并不愿横生枝节。

房门打开,见到王绰完好无损地从里面出来后,裴杼三人皆如释重负。但在听闻里面那位江先生要见裴杼,魏平跟成四又应激了。

王绰安抚他们:“你们若是担心,跟着过去也无妨,他从不蓄意伤人。有他在,胡人便不足为惧了。”

裴杼目光闪烁:“那确实得去见见!”

县令闹着要去,但成四二人为谨慎起见,还是抄起了一把刀,紧紧将裴杼护在身前。

王绰目送他们远去。

他也不知,裴县令知道所谓的实情过后会如何想他,兴许会觉得他不堪为人吧,王绰苦笑一声,落寞地转身离开。

第26章 恩怨(二更)

醒来的江舟远比晕倒时更可怕。成四看到他好似虎目圆睁, 被吓得连佩刀都端不稳当了。

这窝囊模样惹得江舟“嗤”了一声。

声音粗犷,成四更害怕了,所以大人为什么非要想不开将这人带回来啊, 吓死个人。

裴杼叹了一口气,将成四往身后推了推, 吩咐道:“你去后厨煮碗面过来,再倒些热水。”

成四眼神在县令大人跟这个恶霸之间来回游移,最终在被江舟又瞪一眼后吓得赶忙撒开腿, 朝着后厨的方向狂奔而去。

天老爷,王先生为什么会认识这种莽汉?

江舟也是无言以对, 能在县令跟前得脸的差役应只是这种货色, 可想而知这永宁县都是些什么东西。王绰那般目下无尘的性子,却被这么个破烂地方给绊住脚,把自己都弄得灰头土脸,真是不嫌害臊。

边上的魏平直接被江舟给忽视了, 他只瞧着裴杼。确实是王绰那畜牲会欣赏的人,相貌堂堂, 看着也正派。只是能跟王绰混到一块儿的人,江舟无论如何都欣赏不来, 他清了清嗓子:“还没多谢大人救命之恩。”

“举手之劳罢了。”裴杼不傻,知道他这谢并不诚心。

江舟是个不会拐弯抹角的性子, 方才那句已经是他的极限了。略寒暄一句后,他立马切入正题。一想到王绰认定的新主子极有可能自此厌弃他,江舟便兴奋不止:“大人可知道我与王绰是旧相识?”

裴杼微笑:“知道, 王师爷跟我提起过你。”

江舟诧异:“是么,他怎么说?”

“说你骁勇善战,能够以一敌百。”

江舟:“……”

啧, 被王绰那狗贼夸,简直比吃了一坨屎还要叫人作呕。

“王绰此人,城府极深,他这般夸我,不过是想借大人之口缓和我与他之间的矛盾。只可惜他作恶太多,我对他早已恨之入骨,今后不是他死,就是我活!”

房间里陷入一阵沉寂,合着王师爷怎么的都得死呗?裴杼记得,郑兴成偶尔也会有类似的反派暴论,这两人的精神状态还挺像。但没关系,裴杼心想,一个合格的县令是需要学会包容的。

裴杼尽量保持得体的笑容。

可江舟却被激怒了,觉得对方是在嘲弄,于是立马开始揭王绰的老底:“大人想是还不知王绰老贼的底细吧,你这位王师爷,手下可是有几个人命官司呢。”

裴杼一脸的不可思议:“怎么可能?”

江舟拉下脸:“恶毒之人,总是善于伪装。我与他还有另一位沈家兄弟相识多年,后一同辅佐家主。新主子夺位后,又来了一群分赃的族亲、老管事,这批人自持身份,势力也了得,因记恨我等抢了功劳,不久便要排除异己。”

裴杼点头,懂了,这就好比新贵族与旧贵族。

江舟憋屈地沿用富商一说:“原本两边分不出输赢,只是新主子是个过河拆桥的,受我等扶持,又觉得我等功高震主,宁愿将权力分给族亲,也不愿意让跟他出身入死的兄弟们沾染分毫。他与那些人狼狈为奸,企图将我们一举歼灭。”

魏平心中一动,这跟王师爷曾经说的也差不到哪里去。

“新主子无德,王绰更是无耻败类。他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连自己人也算计。我本是镖局头领,手中能人无数,可因为他在新主子跟前进言,直接丢了差事,背下骂名,遭人追杀。若只有这些也就罢了,可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为了地位将主意动到我兄弟头上!”

江舟握拳,狠狠地捶了一下床榻。

裴杼眉头一跳,生怕这张床不堪重负,直接塌了。

可看江舟正在气头上,裴杼也不好打断,只听他怒斥王绰道:“我那兄弟是个再好不过的大好人,待人和善,温文尔雅,比王绰这个伪君子强上百倍。咱们这些共事的人,有谁没有受过他的恩惠?大概是人缘最好,最先被新主子给记恨上了,王绰那狗贼为了迎合主子,便做局,杀了我兄弟一家!”

裴杼听到这里,忽然拉下了脸,突兀地站起身来,不肯再听。

江舟拉住了他:“王绰就是这样一个心狠手辣、精于算计、利欲熏心的狗贼,裴大人,你可不要被他给骗了。”

裴杼本来是看他长得魁梧,想求他助永宁县一臂之力,又琢磨着,或许可以化解他们二人矛盾这才耐着性子听这么久。但如今发现,根本没必要与他多费唇舌。

“王师爷不是这种人。”裴杼坚定地道。

江舟脸色瞬间涨红,一下子便被激怒了:“你知道什么,你才认识他多久就敢妄下定论?我认识他将近二十年,他做的那些龌龊事,算计的那些人,桩桩件件,哪样我不清楚?”

裴杼充耳不闻:“将心比心,我不觉得王师爷是这种人,这中间必有误会。你也不妨再等一等,事情总有水落石出那一日。”

“放屁,人都死了还查个屁!”江舟气急败坏。

就是被王绰给害死的,他亲眼所见!

这裴杼长着一副聪明相,怎么笨成这样?他都已经把事情说开了,裴杼却还执迷不悟,真是被王绰狗贼给忽悠得不轻。

江舟急于让王绰一败涂地,还准备透露更多的内幕,可裴杼却趁机甩开了他的手,迅速转身,抬脚离开。

“你等等——”江舟在后面唤了一声,他都还没说完呢,走什么走?

不是说东胡来犯,永宁县危在旦夕吗?他一个大将军都在这儿,裴杼竟然为了一个王绰弃他于不顾?知不知道什么叫轻重缓急?难道裴杼就不怕他不帮忙吗?

任凭江舟如何叫唤,裴杼跟魏平愣是都没有回过头。这该死的小县令,还不知道王绰是什么人就敢这么信任他,早晚有一天会被活活坑死。不行,只要一想到王绰还能被人信任,江舟浑身上下都不舒坦,像是有蚂蚁在爬。

在他击退胡人、杀死王绰之前,一定要将这两个人给拆了,再要让王绰身败名裂、众叛亲离!死不可怕,无望地死去,才最解恨。

等成四从后厨将面端回来时,屋子里只剩下那可怕的大块头了。成四颤巍巍地走进来,准备将面端给他就撤,结果反而被对方拉住,问了一通王师爷的事儿。

成四实话实说,夸了王师爷文采好、待人体贴,只这么两句,不知哪里又触怒了这一位,给他劈头盖脸一顿骂,骂得成四都快屁滚尿流了。

江舟见他这么窝囊也觉得没意思,又是个被王绰给哄骗的人。

呵,他早晚会揭露王绰的真实面目。

好容易跑出去的成四也在咬牙切齿,不喜欢王师爷难不成喜欢他啊?喜怒无常,一看就不像好人。

这边早已出门的裴杼四下都找不到王师爷,担忧之下只好发动差役,一通苦寻,最终在建兴渠边寻到了人。

周遭静谧,王师爷一人独坐在水边,背影消瘦,显得孤独又无望。

裴杼驻足片刻,最终还是打破了这份死一般的沉静:“虽已开春,但傍晚天气寒凉,王师爷也得注意点儿。”

王绰也没想到裴杼还会亲自过来找他,甚至见他穿得单薄,还给他带了一件衣裳。他以为……裴杼会就此对他生份。

王绰引以为傲的筹谋在此刻也没有了支撑,心中铸起的高墙也随之轰然倒塌。他酝酿了许久之后,只问出了忐忑的一句:“大人,都知道了?”

“知道了。”裴杼点头。

“那您怎么?”王绰嗓音干涩。

裴杼郑重道:“我向来只相信自己看到的。”

“……多谢。”王绰接过了衣裳,心头一松。为了这份体贴,也为了裴杼的信任,他何德何能在万念俱灰后还能寻到明主?

纵然知道江舟与他势不两立,可王绰也得为了裴杼,将这位昔日战功赫赫的骠骑大将军拉拢过来。若论了解江舟,王绰当仁不让,他比谁都知道该如何对付这位棘手的仇人。

县衙众人一如往昔,并没有因为江舟的几句话便对王绰改了态度。亲不间疏,比起初来乍到还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外人,还是王师爷这个跟他们共同抵御过胡人的更叫人安心。

王绰问过了江舟的情况后,便将众人召集起来,交代了一番。

江舟醒来后吃了一碗面只恢复了一丁点儿元气,等下床之后还觉得不够,于是大摇大摆地摸到后厨,自己煮了一锅饭填饱了肚子。

差役们都不敢招惹他,等郑兴成得知消息,看到米袋空了一半儿后,脸色黑得吓人。

“你们怎么不拦着?”

“这……”差役秦阿明委委屈屈,“我们哪里敢?”

想到对方的大块头,郑兴成也如鲠在喉。憋了一会儿,郑兴成还是憋不住:“管他多有能耐,三天后必要将他赶出县衙!”

他绝不会养一个饭桶。

江舟一无所知,我行我素,他睡就睡在当初被抬回来的那间房,吃就跟着整个衙门一道,从不觉得自己过大的食量有什么不妥。江舟从来也没把这小小的永宁县放在眼里,毕竟王绰那狗贼宁愿不要命也要将他请过来,定然是胡人强悍,永宁县上下束手无策,非他不可。

他可是永宁县未来的大恩人,吃点东西怎么了?

但是第二天江舟就发现,这衙门里所有人都有病!看到他躲就算了,连他问话也是退避三舍,连他蓄意找茬都能忍着不管。那本应讨好他的小县令也不见了踪影,跟不在乎他这个人一样。

不在乎为何要把他救回来,难道是在欲擒故纵?

江舟受不了被人忽视,随手拉过一个小子:“你们县令在何处?”

秦阿明欲哭无泪,为什么拉他啊?可他还记着王师爷的吩咐,愣是摆出一副不在意的模样:“县令大人说了,这是衙门的事,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插手。”

“快说什么事!”江舟忍不住嚎了一嗓子。

秦阿明立马闭着眼投降:“县令大人在看王师爷练兵。”

练兵?王绰带着?江舟毫不客气地嘲笑了几声,王绰那个废物懂什么操练?更叫人不能忍的是,裴杼跟这些眼瞎的差役放着他这个武将不巴结,反围着王绰那废物。

瞧不起他是吧?他偏得砸场子去。

第27章 操练(三更)

江舟从未来过幽州, 当初收到王绰来信时,他卷起全部家当,跑死了三匹马, 恨不得千里奔袭过来弄死对方,路上也没顾得上看幽州是什么模样。但有一点他可以肯定, 永宁县在整个幽州境内绝对是最穷、最窝囊、最不堪的。

出了衙门后,江舟再往回看,只觉得不忍直视。就这么个破地方, 难为裴杼跟那些差役还护着。往城门走时,江舟一路都在摇头, 太穷了, 西北边境他也待过多年,那边的集市也没有永宁县这样萧条。

等到了城门口人才渐渐多了起来,还没走近,便看到城门外的空地上已站着三百多青壮年。除衙门里头的差役, 剩下的都是城中以及各村里自发派过来的壮丁。

眼下才到三月末,距离冬小麦收割还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 各家也都能挤出人手支援县城。朝廷的甲兵必得携弓箭、横刀等武器,然而到了永宁县, 这些百姓却没有如此待遇,仅有的便是长棍跟农具, 简陋得叫人心酸。

江舟靠在城墙的甬道旁,歪着头听外头的动静。那小县令显然还不知自己错的有多离谱,竟真的让王绰代为练兵。而王绰那狗贼也太自信了, 让他来他还真敢来,也不怕误人子弟。

在听到王绰大放厥词,正说着要“诱敌深入”时, 江州实在听不下去,直接上前打断。

“畏畏缩缩,不过几个胡人而已,什么诱敌深入,直接动手将他们打服就是!”

跟前忽然多了一道魁梧的身影,突兀地挡在王师爷面前,叫众人都懵了一下,等回过神来才发现这人竟还大言不惭地跟王师爷叫板,不知道王师爷是他们县令大人的左膀右臂吗?

有村民戳了戳成四的胳膊:“说话的这人是谁啊,怎么从前也没见过?”

成四言简意赅:“县令大人在路边救回来的。”

原来如此,果真是个外人呢。众人一边感慨县令大人心善,一边又觉得这回救上来的人不及王师爷好。仗着人多,便有人大着胆子道:“你又没有跟胡人交过手,怎知道如何对付他?”

“我没交过手?”江舟突然盯着说话的人,将对方给吓了一跳。

一群井底之蛙,知不知道当初胡人是怎么吃了败仗被赶到东边这块地方来的?他若是不懂对付胡人,天下间就没人懂了!可这宗战绩如今不便明说,江舟只能怒而表示:“你们知道什么?我从前也是当过兵的。”

裴杼挠头,这位不是镖师吗,怎么又当过兵了?经历还真是丰富。

秦阿明胆大又窝囊地回了一句:“这里所有人都顺利击退过胡人,我们虽然没有当过兵,但却打过胜仗,不比朝廷那些甲兵差啊。”

“就是,幽州那些官兵还不一定有咱们厉害呢?”经过那场胜仗之后,永宁县百姓的自信简直空前绝后,五旬老汉都敢提着棍子跟胡人过两招,更别说这些本就年轻力壮的人了。他们听到江舟吹嘘,只会更不服。

王绰也微笑着道:“好了江铁牛,不要再胡闹了。”

“扑哧”一声笑出来后,成四便迎上了江舟阴森到要砍人的眼神,他赶紧捂住嘴,后怕地躲在秦阿明背后。

他真的不是故意的,只是没想到这么个厉害的汉子,名字也这般乡土,这跟自己“成四”的大名有什么两样?

江舟望着王绰面露凶光:“你在胡说八道试试?”

王绰含笑:“不叫江铁牛,你还叫什么?”

江舟正要喊出自己的名字,忽然记起来,“江舟”这个名字还是王绰给取得。这家伙仗着自己是个落魄世家子弟,读过几年书,瞧不上他的名字才给他改了。后面他也是跟着王绰学会了识字,但兵书却是跟着沈将时学的。沈将时人好,教他时并不会故意捉弄他,不像王绰,从来都不安好心。

往日种种如走马观花,如今物是人非,江舟只感受到了王绰无边的恶意,甚至连这个名字也不想要了。铁牛就铁牛吧,好歹干干净净,没沾过人命。

下一刻,裴杼也开口了,好言相劝道:“江先生,虽不知你为何出现在此,但眼下训练在即,你还是不要再捣乱了。”

江舟拧着眉头:“你就情愿听他的?”

“王师爷不会害了永宁县,况且,上回胡人攻城之所以能打赢,也都是仰仗王师爷献计。”裴杼配合着王绰的打算,对着他大夸特夸,持续刺激江舟,“我相信王师爷定能带领我们走向胜利。反观江先生您,虽勇武过人,但在战场上有勇无谋可不成,终究比不过王师爷睿智。”

“放屁!”江舟忽然暴跳如雷。

他会比不过王绰?真是奇耻大辱。

成四等人即便再怕他,此刻也都站出来一致对外了,欺负他们可以,对县令大人无礼就是不行。

刚好江舟正要寻个人显一显身手,好叫这些不识货的都看看,谁才是真正能救他们于水火的人。

“你们几个,一起上。”

成四等人一头雾水,好半天才意识到,江舟是要让他们动手揍他。这……一个人的确毫无胜算,但是十个人呢,二十个人呢?反正江铁牛都说了一起上,若是不能以一敌众,那也是他自己倒霉,与旁人无关。

成四拍了拍手,嘿嘿笑了两声后来劲儿了,立马叫来二十个身子骨最扎实的壮丁跟他一道比划比划。

那边看戏的郑兴成见状,也让张如胜过去踹两脚出出气。吃了他们那么多粮食,挨两脚也是活该。

裴杼蹙眉望向王绰:“这样会不会太欺负人了?”

“不会。”王绰眼睛都没眨一下。

张如胜气势汹汹地上前,他这重量可不同凡响,一个人顶两个人宽。站定之后,张如胜鄙夷地扫过江舟:“要投降趁早,待会儿打起来,可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江舟睇着他那凸起的肚子,一切尽在不言中。

张如胜自知被嘲笑了,立马双目喷火,拳头紧握,早顾不上郑大人本是想让他在旁边捡漏来着,直接“嗷”得一嗓子冲了过去。

他要打死这个嫌他胖的王八羔子。

下一刻,张如胜被打飞出去了,落地时的惨叫声惊天动地,吓得郑兴成赶紧上去查看。

成四哆嗦了一下,但是想着自己到底人多,跟众人对了一个眼神,一同扑打上去。

紧接着,裴杼便发现这些人被江舟揍得鼻青脸肿后,一个接着一个被踹到旁边的沙地上,哀叫连连。

江舟自始自终都没皱过一次眉,他打人也不使全力,不过轻轻一挡、一踹,这些人便都四分五散了。真要抡起拳头,估计没谁能受得住江舟的一击。

顷刻间,胜负已分。

底下的百姓惊叹不已,盯着江舟时仿佛在看什么神人,这也忒厉害了吧?

江舟挑起地上遗留的一根棍子,单手接住,耍得虎虎生威,破开空气的风鸣声让人振奋不已。

简单露了一手后,江舟收势,却只是得意地看了一眼裴杼,而后又望向那些看呆了的百姓,气定神闲:“莫要听那些人胡说八道,在实力面前,一切阴谋诡计都是虚妄。”

成四等人仍在哀嚎,本是凄惨无比的事儿,可是二十个人叠在一块莫名有些滑稽。裴杼赶忙带人将他们扶起来,这才明白为何王师爷宁愿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也要将这位江先生请过来。

实在是厉害的有些过分了,不怪他如此傲气。

可裴杼还是得再扫他一次兴,谨记着王师爷的叮嘱:“可江先生,你是实力高超不怕胡人,我们永宁县却都是些凡夫俗子,如何能用你那一套?”

“有何不可?力气与技巧都是训练出来的,我也不是天生便是力大无穷。只要训练有素,即便没有精良的装备,也一样能克敌制胜!”江舟已经许久没带兵了,这些人若放在从前他肯定不屑一顾,但如今技痒,又实在没得挑,只能勉为其难地收下。

他刻意忽略裴杼压根没让他带兵,而是让王绰负责此事,不容置疑地下令:“自今日起,你们以十人为一队,推选组长与我登记在册。卯时二刻聚集在此,查问人员,若有不来者,重则二十军棍。”

成四等人听到棍子,腿一软,感觉浑身上下都在疼。

“卯正时负重跑两刻钟,辰时练习长枪,巳是练习弓箭,午后吃饭休息半个时辰,下午未时随我练习拳脚功夫,申时学习战场上必备规例,包括旗帜、号角、击鼓、鸣金这种最基本的,学透了之后再与你们说兵法列阵。晚饭后站军姿半个时辰,再互练一个时辰即可回家休整。”

说完江舟还意犹未尽,这都是他很久之前带新兵的法子,后面地位越来越高,那些什么也不懂的新兵蛋子已经碰不到了,如今说的这些还是他删减之后的训练之道,也就勉强用一用吧。

众人:“……”

阎王爷在世吗?这一整套练下来,他们哪里还有命在?能不能还换回王师爷啊?

所有人都齐齐地看向裴杼。

可让江舟出手,本就是他们商量好的事,裴杼不会反驳,只是迟疑了一下:“如此,会不会太过了?”

“过什么?”江舟眉头一竖,不容拒绝,“这才只是刚开始,永宁县人户太少,真要彻底击退胡人,非得要全民皆兵才行。”

说到这会儿,江舟又感受到了一股久违的斗志。他若是能带着这几千的废物,击溃整个东胡,那才叫不世之功。待他收遍了胡人,便可以挥兵西进,打入长安,灭了狗皇帝,砍了王绰狗贼,才算是报了自己的血海深仇!

所以,这些人必须操练,只要练不死,就往死里练!

百里之外,宝日金也正在训练自己寻来的部下。原本想着十日后再回击,可是如今看来,只怕还得拖两天。自从上回吃了败仗被大汗申饬后,宝日金的号召力便不如以往了。但即便如此,还是被他召集了数百人。

其实再晚两天也挺好,在那些梁国人放下戒备之际,刚好给他们致命一击。这一次,他不仅要彻底毁了那所谓的工坊,抢走所有的粮食牲畜,更要活捉永宁县那该死的县令裴杼!

第28章 进攻

城门口一番大发神威, 江舟理所当然地从王绰手中接过了练兵的权力。

他还不知自己中了圈套,心中洋洋得意,觉得终于扳回了一城, 连带着对裴杼的观感都好了许多。此人虽识人不清,但关键时候很是知进退, 看到王绰远逊于他后也不再执迷。当然,这也只是个开始罢了,远远不够, 早晚有一日会让王绰身败名裂。

江舟孤傲地将王绰给甩到了身后。

王绰压着嘴角,转身同裴杼道:“大人, 咱们回去吧。”

裴杼疑惑, 悄悄压低声音:“不管他了吗?”

“得不管他,才能让他更卖力;若是都围着他转,他反而觉得没意思。”

裴杼无条件相信王绰,毕竟那位铁牛先生说了, 王绰与他相识近二十年,谁还能王师爷了解他?

二人走得干脆, 百姓们围着江舟,暂时还未发现, 可江舟却一直盯着他们二人。

什么意思,那小县令到底还是亲近王绰?

不仅是裴杼跟王绰狗贼一走了之, 连姓郑的也对他没多少兴趣,一早就领着那中看不中用的死胖子跑了。至于成四等人,或许是方才被他揍狠了, 江舟依旧能明显感觉到他们对自己的抵触,不似对着王绰狗贼时随意。

呵……江舟突然开口:“眼下战事在即,已没时间给你们打牢基础。今日只试练半日, 我先教你们如何练腿功、拳功,明日再教你们碰到敌人一击毙命的打法,务必得用心学,仔细学,听清楚了吗?”

阴森森的话,叫成四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气,凑在秦阿明身边道:“我怎么觉得咱们要倒大霉呢?”

秦阿明小声回他:“应该不会吧,这个江铁牛毕竟是新来的,总要收敛一点做人。”

但很快他们就知道了,江舟根本不会收敛。也压根没把他们当人。

只是试练而已,强度竟便比他们以往经历的任何一次都要高。前段时间他们也跟着县令大人、王师爷等人练过,当时县令大人还夸他们练得好来着,结果到了江铁牛口中,他们的“好”就成了一文不值,横款竖看都不入流。

天地可鉴,他们真的没偷懒,都这般吃尽苦头,江铁牛还是不满意!

半天下来,所有人都精疲力尽。

江舟的确还多有不满,但他也知道这些都是临时拉来凑数的,对他们不该有过高的期待,散场前还不忘交代:“今日回去用热水泡一泡,将经络按压数遍,明日一早来此集合,不得有误。行了,都散了吧。”

江舟抬手,像是施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