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何清。”
裴源微微一笑:“昨晚不是准你侍寝,为何跑了?”
男子颔首道:“陛下说完那句便睡了,奴才不知是否为陛下呓语,不敢擅作主张,便起身退下了,还望陛下恕罪。”
裴源笑笑,松了他的下巴,坐直身子道:“不卑不亢,朕喜欢。”
男子将头压的更低了几分。
一旁的乌宛白笑的像个开了张的老鸨:“恭喜陛下,喜得新人。”
裴源笑道:“难为你费心张罗,偷偷教导,这个面子朕得给。”说着,两脚蹬上了靴子起身:“昨日德君的那碗汤药不知又糟践多少好东西,一觉醒来,朕感觉生龙活虎的。”
乌宛白放下浮尘,拧了一方毛巾递给凤帝:“陛下饮用,怎能说糟践二字,只要陛下身体康健,一切都值得。”
洗了漱,用了膳,乌宛白也将朝堂之事汇报了大概,裴源道一句辛苦,趁着精神又翻阅了几份奏折,三不五时的打量侍奉笔墨的男子几眼。
开始还含蓄的看,最后干脆单手托腮,眼睛直勾勾的盯。
男子终是忍不凤帝的灼灼的目光,缓缓抬眸迎上女子的注视:“可是奴才脸上沾了脏东西?”
裴源摇头,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目光也变的更加肆无忌惮。
男子:“……”
直至计安入殿通禀韵侧君至,凤帝方才端正坐姿:“宣。”
男子松了口气,放下墨条,颔首垂眸退至一旁。
周天韵入殿请了安,直接上前奉上了一个匣子,献宝似得拿到了裴源跟前:“夜明珠,臣的姐姐从夏府缴上来的。”
刑部尚书夏凡于三月初因滥用职权罪被捕入狱。历经三司多次深入调查,案件终于在前几日尘埃落定。夏凡最终被判处绞刑,其家产亦被全部抄没。
刑部郎中周韵在本案中不畏强权,并成功寻获关键罪证,为案件的裁决立下汗马功劳。因其卓越表现,周韵被擢升为刑部侍郎,并暂代刑部尚书之职。
眼下正是刑部奔忙的时候,这个档口,周天韵竟为了这么屁大点事就入了宫,心思昭然若揭。
裴源看着匣子里馒头大的石头,眼里全无对奇珍异石的喜爱,反而眉头微挑,淡淡凝了周天韵片刻:“你姐姐收缴之物不入库,怎跑到了你的手里?”
“阿姐知道臣喜欢,所以想拿给臣看看。臣一想,陛下定也没见过这么大的夜明珠,故而,也想让陛下看看。”
周天韵嘿嘿一笑,拉着裴源的手道:“可见臣与臣姐,待陛下的忠诚之心。”
裴源:“……”
我信你个鬼!
裴源原想顺着她的意,直接将此珠赠予她。可眼波流转间,有了新的心思,故而淡淡道:“朕瞧着就是个普通石头,无甚特别。你姐姐是不是私藏了真的,拿了个假的糊弄你?”
周天韵一愣:“陛下不信?那臣展示给陛下看。”
说着,就拉着裴源内殿,床幔落下的瞬间,床榻内漆黑一片,随着匣子展开,一抹绿油油的光在榻间亮起。
裴源:“哇哦。”
周天韵歪头看向裴源,一双眼睛被夜明珠晃照宛若见钱眼开的贪财鬼:“夜明珠臣也见过不少,但比碗还大的,臣还是头一次见。”
她往裴源身侧凑了凑:“陛下~”
裴源笑笑:“那你哄哄朕,朕若开心了,就赏了你。”
周天韵摁的手骨咯咯作响:“陛下终日为国事担忧,定身骨疲乏,臣替您松泛松泛。”
周天韵的按摩手法着实不怎么样,不过几下,裴源的额头便生出了一层细密的汗,合理怀疑她是蓄意报复,把她当嫌疑人整。正准备开口制止,男子之音从床幔外传了进来。
“陛下。”男子道:“您该喝药了。”
周天韵:“那陛下先喝药,喝完我们再继续。”
裴源想也不想的拒绝:“不必继续了,夜明珠赏你了。并替朕转告你姐姐,若遇到其他喜欢的,也不用经你的手拿给朕看了,自己留下就好。”
周天韵当即喜笑颜开,连谢恩都顾不得了,直接携珠跑路,不过几息便没了踪影。
过了几息,男子的声音再次飘入床幔:“陛下,您还好吗?”
裴源低吟道:“不太好。”
男子眸色一凝,忙上前想要确认,可手才探入床幔,便被女子一把紧握并拽入了其中。
男子猝不及防,跌躺瞬间,全身僵硬,直至适应了昏暗的光线,才察觉到女子侧躺在他的身畔,单手托腮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男子正要起身,却听女子道:“别动。”
男子默了默,松懈了紧绷的身形躺在她的身畔。
裴源再次凝视着他的面容,在昏暗的光线中,男子的轮廓愈发清晰,五官的轮廓也愈发鲜明。她情不自禁地伸手轻轻描绘着他的眉眼,指尖最终停留在他的眼尾,轻轻摩挲。良久,她轻声问道:“朕现在的样子,是不是
很丑?”
男子轻言:“陛下容貌绝世,天下女子皆难以企及。”
裴源指尖缓缓下移,划过他的鼻梁、嘴唇、下巴、脖颈,最后落在了他的胸膛。她的另一只手臂也轻轻弯下,俯下身,将头枕在他的肩膀上,伏在他的耳畔调侃:“天下何其大,你又见过几个女子?”
男子喉咙微微滚动,强压住内心涌动:“陛下,奴才所见虽少,但一见陛下,便知再无女子可与您比拟。”
“嘴巴倒是很甜。”裴源轻笑一声:“该赏。”
说着,衔住了男子的耳珠在口,指尖也顺着男子的衣襟缓缓探入,男子一时间只感觉全身酥麻,他下意识想要迎合,却被女子冷冰冰的一句话,浇的透心凉。
“陆长行!”裴源指尖狠狠掐着他的胸口,声音带着几分凌厉:“这么耍朕,有意思吗?”
陆长行瞳孔皱缩,胸口的疼痛更令他眉头紧蹙:“陛下。”
裴源冷哼一声,指尖更加用力:“一年不见,长能耐了!竟还学会说谎了?”
说罢,一脚直接将他踹下了榻:“别以为朕不记得你昨晚干的好事!臭、流、氓!”
陆长行:“……”
陆长行忙跪地颔首道:“昨夜是陛下准臣侍寝的,不然给臣一百个脑袋,臣也不敢与陛下同榻。”
裴源蹙眉:“你还倒打一耙?你把朕这紫宸殿当成什么了?任你随意出入的菜园子吗?你想出去就出去,想进来就进来!”
陆长行低声道:“臣也没办法,栖梧宫被野男人住了,臣不来紫宸殿寻陛下,还能去哪呢?”
“你!”
裴源气愈发不打一处来:“你既走了,朕便当你死了!还指望栖梧宫朕替你留着?想的美!!”
裴源愤然起身,拂袖而去,步履匆匆地出了内殿。不过须臾,陆长行缓步而出,依旧默不作声,如往昔那般颔首垂眸,侧立在凤案之侧,侍奉在旁。
裴源任由他去,随手拿起案边的一本奏折翻看。那不过是寻常的请安折子,寥寥数语,尽是些无足轻重的琐事。然而,裴源却盯着那几行字,目光久久未曾挪开。起初,眼前的文字尚能辨认,可渐渐地,那些字迹开始变得模糊,仿佛被一层薄雾轻轻笼罩,继而,整个世界都变得朦胧起来。
水汽凝结成泪,沿着脸颊缓缓滑落,最后“啪嗒啪嗒”地滴落在奏本上,晕染开一片湿痕。
陆长行见状,登时有些六神无主,扑通一声跪地,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陛下……”
裴源抬手拭去脸颊上的泪痕,动作虽轻,却难掩心中的烦闷。她随手取过另一本奏本,试图在字里行间寻得一丝平静,可眼泪却如决堤的湖水。仿佛内心所有的委屈汹涌而出,她愈是看不清上头的字迹,就越生自己的气,越是粗鲁地拭泪,泪水却愈发决堤。
陆长行愈发手足无措,只能一点点跪行到她的身侧,紧紧抓着她的衣摆,声音里满是哀求:“阿源,都是我的错,你若生气大可以责罚我,我定无一句怨言,你别哭了,好不好?”
第77章 第77章晋江文学城
不好。
裴源如此想,眼泪更加肆无忌惮的流。
陆长行则在六神无主与手足无措间反复横跳,最后鼓足勇气,起身将女子拥入怀里。
女子身形比一年前愈发清瘦,他抱在怀中,满心皆是疼惜,唯恐稍一用力便会伤到她,因而小心翼翼,连呼吸都轻了许多。
他伏在她的耳畔不住说着道歉,可女子未有一句回应。
终于,陆长行的低语被门外计安的声音打断,怀中女子的抽离令陆长行有些不安,他低下头,发现泪盈于睫的凤眸,早已化作了平常,她依旧未回应他只字片语,只漠然看向殿门,道了个:“宣。”
殿门徐徐开启,陆长行眉心微蹙,无奈颔首垂眸退至一旁。
轮椅的车碾声在殿内回响,陆长行下意识望去时,裴源已然起身,快步走到殿中,接替席亳的位置,推着温阳泽向内殿走去:“难得,你怎么来了?”
女子脚步匆忙,温阳泽并未细看,只是目光狐疑的落在凤案旁伫立的男子身上,片刻后才收回视线,淡然道:“乌尚宫说陛下添了新人,还让臣来瞧瞧热闹。”
裴源将温阳泽安置妥当后,语气不耐烦道:“这殿中就朕自己,哪来的新人?”
温阳泽微微一怔,抬眸间,见那男子已缓步而至,并在茶案一侧静立,慢启茶罐,动作行云流水,似有故人之韵。他不禁恍然一笑:“原来这新人竟是故人。”
陆长行取了两片参片放入盏中,以沸水冲泡,随后将茶盏奉至温阳泽手边,温声道:“凰贵君近日身体如何?”
温阳泽微微一笑:“多谢君后关怀,自饮下君后送入宫的药方,臣已觉精神与气血皆有好转。”
陆长行闻言,眉眼间露出一丝欣慰之色:“如此甚好。”他转身又将泡好的香茗奉至一旁女子手边,轻声道:“此方乃本宫从一游方医者处得来,送入宫中时,本宫心中颇不安宁,毕竟与凰贵君过往所服之药大相径庭。如今见凰贵君面色稍霁,本宫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下了。”
温阳泽接过茶盏,轻轻抿了一口,目光微微闪动,低声说道:“过往臣似温室之花,稍有风霜便有凋零之态。此方似将臣置于自然室外,初时虽有不适,然药性适应之后,竟觉血脉通畅,神清气爽。一切皆是托了君后的福泽。”
陆长行笑意温润如玉,温阳泽亦是态度平和。几句寒暄过后,话题竟自然而然地转入了当下局势,由浅入深,毫无半点生分与隔阂,反而透着几分熟络与默契。这哪里像是久别一年的生疏模样?分明是暗中时常联络,早已默契天成。
裴源在一旁冷眼旁观,心中暗自思忖,面上却不动声色。
好你个陆长行!怪不得这么有恃无恐,原来这一年光景,不仅不忘蛊惑她的宦臣,还不忘暗中笼络她的君臣,人在外面浪,情在宫中留啊!除了她这个凤帝,他这人情来往竟是一点未断!
难怪这后宫、紫宸殿任他来去自如。
好手段,着实好手段!
裴源感觉自己有些多余,心中愤然,故而翻了个大白眼,愤然起身而去。
两君似有所觉,沉默数息,反思了自己的错处后,话题继续。
裴源:“……”
前朝有乌、西平分秋色,后宫有诸君殚心竭虑。经过一年的“不懈努力”,她终于将自己养成了一个真正的废物傀儡。
天下虽仍姓裴,却早已与她无甚关联。年纪轻轻,便过上了颐养天年的日子,裴源对此十分满意。为了坐得舒服些,她甚至抱来数个软枕,将凤椅堆得老高,而后蜷缩其中,惬意地窝着。
不知不觉,已是晌午,高悬的日头似吞噬了万物的影子,仿佛一切都无所遁形。
殿外计安的声音再次响起,昏昏欲睡的裴源凤眸轻启,迷迷糊糊地吐出一个“宣”字。不多时,一道模糊的湛蓝身影缓缓在凤眸中变得清晰。裴源习惯性地轻咳了几声,而后气若游丝地说道:“是玉书啊。”
细细算来,柳玉书已快半年未得见圣颜。他只能从羽扇的口中得知她的近况,听闻她如今气血盈亏,身薄如纸。如今亲眼得见,方知传言非虚。她果然已经病入膏肓,精神大不如前,眼神黯淡无光,如同一个风烛残年的老者,早已没了往昔的精气神。
所以他愣在原地许久,直到眼泪簌簌落下,才俯下身请安:“陛下。”
裴源努力掀了掀眼皮,对他的眼泪视而不见,只淡淡问道:“怎么了?”
柳玉书重重叩首,声音低沉悲切:“臣有罪。”
殿中沉默数息,裴源努力抑制想要打瞌睡的念头,慢悠悠地从柔软的凤椅上坐正,轻叹一声道:“若你说的罪,指的是魏如松,那朕知道了。”
她见柳玉书缓缓抬头,目光中带着一丝惊愕,又轻笑道:“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你母亲想要你有个好的出路,这是人之常情,朕不怪罪,起来吧。”
柳玉书叩谢圣恩,缓缓起身。见凤帝对他招手,他亦未有片刻迟疑,缓步上前。直至看清她几乎瘦成皮包骨的手时,他怔住了,慢慢抬起的手微微颤抖,最后,轻轻将她的手握在了掌心,声音带着一丝哽咽:“陛下……”
裴源轻轻“嗯”了一声,声音缓慢且疲惫:“自朕病重以来,便很少见人,仔细算算,也有数月未见你了。”她的呼吸愈发沉重,仿佛吐出每个字都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完全是一副病入膏肓的病重之态:“朕记得你爱听戏,便让乌宛白将城南那家你常去的戏楼买了下来。待朕驾崩之后……”
柳玉书手上一紧,急切地打断道:“陛下万岁!为何说这样晦气的话?”
裴源却只是重重咳了几声,似乎在用尽最后的力气平复气息,片刻后才又道:“朕的身子,朕自己清楚,撑不了几日了。”她微微停顿,语气却出奇地平静:“朕已立了遗诏,会遣散后宫。届时,若柳家不容你,你便带着房契,去那家戏楼当个掌柜。”
一滴泪从柳玉书的眼角滑落,重重砸在两人相握的手上。
裴源恍若未觉,轻声又道:“听闻那戏楼生意不错,想必能保你一世无忧。未来若遇到喜欢的娘子,便另行婚嫁,生儿育女,一生也算圆满了。”
柳玉书却摇头:“臣只喜欢陛下,心里除了陛下,再装不下旁人。”
裴源微微一笑:“傻话。一辈子很长,优秀的人何其多。朕的玉书这般聪慧温润,未来总会遇到钟情于你,你也钟情的娘子。”
说罢,她轻轻抽出手,拍了拍他的手臂,轻声道:“朕累了,你去吧。”
柳玉书似是不舍离去,又仿佛有话难言,犹豫再三,终是俯身行了一礼,一步三回头,缓缓退出了殿外。
裴源从腕上解下帕子,仔细擦了擦手,随后倒头继续阖目养神,又去会见了周公。
内殿炉火上煮沸的水咕嘟作响,打破了殿中短暂的安静。
温阳泽顺着窗棂缝隙目送了柳玉书的远去,方才幽幽开口:“去岁的万寿节,陛下命他与韩柏去离间太慈与耿文耀的关系,反倒给了他与耿文耀密谋的机会。两人仗着韩柏单纯,小习惯未曾刻意规避遮掩。还是韩柏的一句无心之言,让陛下对柳玉书生了疑心。”
陆长行不禁心生好奇:“什么小习惯?”
温阳泽收回视线,语气淡然道:“柳玉书喜欢下棋,偶尔便会取两粒棋子在指尖盘玩,他的这个习惯极少展示人前,但韩柏时常跟在他左右,自然熟悉。万寿节那日,柳玉书与韩柏向太慈请安后,便寻了借口找到耿文耀。彼时的耿文耀正在下棋,倾听柳玉书叙事时,指尖也捻弄两粒棋子打旋儿。”
他说到此处,抬头看向陆长行,微微挑眉:“太巧了,不是吗?”
陆长行带着假面,温阳泽无法察觉他细微的表情,只看到他眸色微深,沉吟片刻后道:“耿文耀自幼心高气傲,自命不凡。这种人,最易因几句奉承之词而迷失本心,对自己生出错误的认知。去年一见,他果真愈发自负。本宫本欲带他出宫,却被他言辞相拒。如今想来,柳玉书定是深知其性,才哄骗他谋划了一出投毒,再让他大义赴死的结局,以此继续保全柳玉书暗桩的身份。”
陆长行离宫前夕,曾与温阳泽彻夜长谈,也将耿文耀的真实身份一一道明。
温阳泽念及此事,微微挑眉,问道:“离宫一年,可找到答案了?”
陆长行微微颔首,沉声道:“榷场石室中的油灯本有致幻之效,然而陛下不仅未受其惑,反而因之触发头疾。去岁万寿节,陛下再次因灯油而头疾发作,彼时本宫便已心生怀疑。陛下所中的蛊毒,绝非寻常的母子蛊,而是经过精心饲养的复杂蛊毒。欲驱此蛊,需先解其毒,而解药,就在御宴楼中。”
温阳泽眉峰微蹙,语气沉重:“御宴楼九子才色双绝,明里以色侍奉朝臣,暗中搜罗罪证,加以要挟;甚至还培植出了羽扇、耿文耀、柳玉书等可入宫的郎君,其手段之高明,令人咋舌。一年来,无论是大皇子的眼线,还是本宫的密探,皆未探得幕后之人丝毫线索。此等隐匿之能,着实让人心惊。”
第78章 第78章晋江文学城
夕阳西坠,暮色四合,一阵阴风悄然掠过。西门眙心中不安,随手洒落几枚铜钱,口中念念有词:“本神子掐指一算,今夜有雨。”
庄与之忍不住轻嗤一声,翻了个白眼:“乌云压顶,层层叠叠,分明是暴雨将至,这还用得着你算!”
西门眙却蹙起眉头,神情愈发凝重:“你不懂,此雨非彼雨。”
庄与之冷笑一声,撇了撇嘴:“自打你住进这登仙台,整日神神叨叨。”他起身,拂了拂衣袍上的尘埃,语气冷淡道:“无甚趣味,我回宫了。”
说罢,他转身离去,步履间带着几分潇洒。
西门眙似乎陷入了卦象里,闻言只是随意摆了摆手,算是回应。
登仙台矗立于东区,与太学府的思贤阁比邻而居。夜幕低垂,两座楼阁的灯火同时亮起,微弱的火焰在疾风中摇曳生姿,宛如天上闪烁的星辰。
不远处,朱雀门楼上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陆萧玉步履匆匆,一路疾行至紫宸殿。计安尚未及通传,殿门已被猛然推开。
凤帝身形清瘦,双眸深陷,透着几分阴鸷:“你说什么?”
陆萧玉跪叩于地,沉声道:“陛下,齐翁卒了。”
裴源愣住。
身后宫侍忽而开口,语气中带着几分疑惑:“不过是发了场高热,怎就卒了?”
陆萧玉不知此宫侍何人,但见其举止与凤帝颇为亲昵,想来是深受凤帝信任。故而直言:“齐府人报,说是高热引发了旧疾,加之齐翁年事已高,药石无功,终究没能挺过来。”
裴源微微蹙眉,语气似在自言自语,又似在向众人解释:“自齐翁致仕归隐,身子便一直不大安乐。朕总觉得哪里不对,也曾命曾芩燕暗中查探,无论是所食药渣,还是衣食住行,皆未曾发现丝毫异样。仔细回想,去岁春时,齐翁尚是老态龙钟的模样,可过了朕的万寿节后,精神便有些恍惚,似是大不如前。”
陆长行沉吟片刻:“陛下若有怀疑,臣愿亲自去探查一番。若是中毒病逝,尸身必能发现端倪。”
裴源本欲同行,却余光瞥见周天韵缓步而来,身影沉稳,似有要事禀报。
裴源微微点头,对陆长行道:“去吧,务必仔细。”
陆长行颔首应是,步下石阶时,与周天韵错身而过。他瞥见她怀中抱着一面歙砚,那歙砚看似寻常,或许只是匆匆一瞥,未曾察觉其中玄妙。
只听周天韵娇滴滴地喊道:“陛下~快看看臣又带来了什么宝贝~”
声音带着几分甜腻,引得陆长行微微皱眉,故而步伐愈发飞快,很快隐匿在夜幕之中。
裴源这才收回视线,看向周天韵,一脸不耐烦道:“朕不是说过,再遇到喜欢的宝贝自己留着就好,不必拿给朕看了。”
见凤帝转身入殿,周天韵忙亦步亦趋地跟上,笑嘻嘻道:“陛下,您还没看看这宝贝呢,万一您喜欢呢?”
裴源这才垂眸看了一眼那歙砚,不耐烦的表情瞬间换成了一脸正色,而后将歙砚接在手里细细打量:“哪来的?”
“夏府啊。”周天韵眨眨眼:“陛下只用肉眼就察觉它的与众不同了吗?”
裴源心有疑惑,摇头道:“若朕没记错,此歙砚乃是玉镇榷场最后一次拍卖的压轴拍品。当时尚未竞拍结束,现场便乱作一团,朕本以为凤鸣卫最后将其收缴进了朕的私库,怎会流落夏府?”
周天韵耸耸肩:“臣也不知,这东西被夏凡放在阁架高处,本以为是什么难得的宝贝,结果打开一看,不过是寻常的歙砚。臣觉得此举实在奇怪,便研究了两日,终于发现了其中的玄机。”
她见凤帝一脸好奇地看向自己,便不再卖关子,取了几盏烛台至凤案后,将歙砚底部对准烛火。经过光的映照,一幅画卷竟赫然出现在墙上。
裴源先是一愣,旋即又仔细看了看歙砚。底部虽平整,却绝非镜面,肉眼完全看不出其中刻有图案。
周天韵得意洋洋地说道:“神奇吧?”
裴源懒得理会她的炫耀,再次投影出图案,仔细分辨:“朕好像在何处见过此画。”
那图案是一幅山水画。
周天韵道:“画意浩瀚无垠,山峦层叠,云雾缭绕,江水奔腾如龙,一见之下,令人胸怀激荡,这分明是一幅江山图。也
难怪夏凡将其隐匿,若被人察觉,定涉谋逆之嫌。”
江山图……
裴源紧锁的眉宇缓缓舒展:“朕知道在哪见过了。”
在她的丰德库。
裴源正欲同周天韵细说,计安的声音从殿外传来:“陛下,文侧君有要事禀告。”
柳玉书?这么晚了他来干什么?
裴源蹙眉道:“朕身子不适,有事明日再谈。”
裴源尚未开口,柳玉书急切的声音已传入殿中:“陛下身子不适,臣本不该打扰,但此事事关皇家清誉和皇室血脉,臣不敢拖延!故请陛下见臣一面!”
皇家清誉和血脉?
目前后宫有且仅有一丝血脉,那就是秋康时所生的太女,听柳玉书的言辞,看来是他寻到了证据。
周天韵见凤帝神色不对,担心追问:“陛下,您怎么了?”
裴源未语,只缓步登上凤椅,沉声道:“宣。”
随着殿门缓缓而开,柳玉书迈步而入,立在堂中后屈身行了一礼,义正词严道:“陛下,臣今晚偶见慧君与侍卫同入空置宫舍,她们走后,臣去看了,真是好大一张床。”
殿中一时陷入死寂。周天韵瞪大了眼睛,仿佛听到了天下的八卦,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啊,这……”
裴源的凤眸微微一抬,眼中闪过一丝冷冽,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让人看不清喜怒。
柳玉书又道:“唯恐误会慧君,臣已将慧君身边的皮青抓获并严刑拷打,皮青交代:太女并非陛下血脉!”
此言一出,周天韵倒吸一口凉气。
而凤案后凤帝的脸色愈发阴沉。
良久的沉默间,裴源忽而觉得胸口剧痛,隐隐有股腥甜自喉咙上涌,她紧紧握着拳头,极力克制鲜血喷涌。
数息后,柳玉书偷偷瞥向凤帝,只见凤帝凤眸低垂,神情莫测。
柳玉书见势,突然跪在地:“陛下如今重疾在身,且慧君之母秋燕楠又是监管皇宫防守的凤武将军,若秋燕楠得闻此事,恐生恶念。为了陛下清誉与安危,臣越俎代庖,擅自做主,传了消息给各位宗亲及大臣入宫,替陛下主持公道!还望陛下恕罪!”
裴源微微抬眸,目光如刀般看着凤案上的歙砚,良久的注视后,才冷冷注视着周天韵。
周天韵初时只是状况外,可渐渐地,莫名觉得毛骨悚然,只是不安道:“陛、陛下怎么这样看着臣?”
彼时,城外齐府。
随着齐府的大门缓缓敞开,一阵狂风呼啸而至,吹得乌宛白的白衣袂角猎猎作响。一道闪电划破长空,似要劈开天幕,将夜空照亮得宛如白昼。乌宛白下意识地抬头望天,只见层层叠叠的乌云被狂风裹挟着飞速奔涌。
乌宛白轻叹一声,仿佛在为齐翁的离世而哀伤。
惊天的雷鸣声在头顶炸响,乌宛白已迈入大门。齐府众人早已等候在外,纷纷跪地叩首。
乌宛白宣读完圣旨,齐老爷神情哀戚,缓缓举起双手,恭敬地接过圣旨,叩谢圣恩。
乌宛白轻轻扶起齐老爷,又从袖中取出一只锦盒,双手递上,道:“齐老爷,凤帝口谕,齐翁乃我朝有功之臣,亦是她最信任之人,故特意交代,要将此锦盒交予齐翁之手,与之一道下葬,以慰其泉下之心。”
齐老爷缓缓抬起头,本就颤巍巍的身躯,在疾风中摇晃得愈发厉害。他沉默了片刻,声音沙哑:“陛下垂爱,臣夫本不该拒绝。然,妻主的棺椁早已封棺,骤然开启,恐扰妻魂魄不宁。”
乌宛白微微一愣,语气中带着几分惊讶:“这么快就封棺了?”
齐老爷声泪俱下,声音颤抖着说道:“妻主自致仕后,身子和精神都大不如前,吃了多少补药都不见好转。臣夫也是没法子,便请了高人回来。妻主对此人颇为认可,匆匆封棺便是那高人点拨。臣夫想,若是妻主知道,也定会同意的。”他轻轻拭去眼泪,浑浊的瞳孔里布满血丝,语气哀恳:“乌尚宫可否替臣夫在陛下面前转圜一二?”
乌宛白微微蹙眉,神情有些为难:“这……”
齐老爷哽咽着又道:“乌尚宫,老夫不似妻主那般见多识广,说的话若不周全,您也别见外。”
乌宛白急道:“齐老爷,您有话尽管讲,我一定尽力转达。”
齐老爷微微摇头,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妻主历事三朝,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想来,陛下若得知原委,也不会叨扰妻主安宁。”
乌宛白轻叹一声,神情略显为难:“死者为大,咱家本不该拒绝,可这陛下的旨意在此,咱家也不敢贸然应下……”她稍作沉吟,接着说道,“这样吧,咱家亲自入了灵堂,当着齐翁的面亲自取了其中之物,让她老人家瞻仰一二。如此,既不用开棺,也算完成了陛下的嘱托。”
齐老爷微微点头,声音低沉道:“那老夫陪尚宫一起。”
乌宛白却轻轻摇头,拒绝道:“锦盒内放着陛下最爱之物,也有陛下要对齐翁说的话,外人在场恐怕不妥。”
齐老爷还想再说什么,却被乌宛白打断。她神色严肃道:“齐老爷,事关陛下与齐翁私事,您可不要犯糊涂啊。”
齐老爷不敢再贸然相阻。禁军很快就将灵堂围得水泄不通,乌宛白独自步入,不过片刻,灵柩前的烛火忽而压弯。乌宛白急忙相扶:“君后,您小心。”
陆长行稳稳落地,两人随后便围着灵柩转了一圈。陆长行轻轻抚摸着棺盖上的镇魂钉,低声道:“果然已经钉死了。”
乌宛白微微皱眉,不解道:“这齐翁刚一离世,齐家便迫不及待地封了棺。这不是摆明了想要告诉大家,齐翁之死有鬼吗?这齐家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陆长行看向她,问道:“你猜,若陛下在皇宫听闻此事,会怎么做?”
乌宛白沉吟片刻:“陛下自然会认定齐翁的死为谋杀,并会下令命三司前往齐府,开棺验尸,以求真相。”她沉默片刻,又道:“但开了棺后的结果,要么是齐翁寿终正寝,自然老去;要么是身中奇毒,惨死而亡。”
乌宛白眉心拧成了一个“川”字:“若是前者,陛下定会背负不尊死者的骂名;若是后者……”她沉吟道:“若齐翁真是毒死,她们理应想办法遮掩才对,这么早封棺,无疑是不打自招,齐家人不可能这么蠢。”
她狐疑道:“总不能是齐家人猜到了陛下的想法,所以兵行险招吧?”
陆长行冷声道:“探探便知晓了。”
陆长行抬腕轻叩了几下银镯,乌尚宫不再言语,目光落在棺盖的缝隙上。数息之间,就见跳蚤大小的虫子从棺中爬上了陆长行的指尖。
乌宛白忍不住凑上前,发现那小虫竟在啃咬陆长行的皮肉。那虫虽小,口齿却十分凌厉,不过几息工夫,陆长行的指尖便沁出了一滴血珠。小虫饱餐一顿后,便爬进了银镯里。
“棺椁有人,岂非毒发而亡。”陆长行将剩余的血随手捻去,开口道:“齐家这么早封棺,无外乎要面对两个局面:一是陛下生疑,开棺;二是陛下生疑,但置之不理。一半一半的占比,齐家人敢赌吗?何况陛下如今已是病入膏肓之人……”
他指尖轻点着齐翁的棺椁,良久,忽而面色大变:“陛下有危险!”
第79章 第79章晋江文学城
疾风从门窗的缝隙中呼啸而入,似夜半深山中猛兽的嘶吼,令人闻之生惧。不消片刻,豆大的雨滴便噼里啪啦地砸落在地,声势浩大。
紫宸殿中
灯火通明,气氛却比寒潭还要冷峻。偶尔有男子的抽泣声在殿内响起,更添几分压抑。
秋康时面色惨白,跪在殿中,神情惊恐。他的母亲与那所谓的“奸妇”被人捂住口,束缚四肢,强行压跪在一旁。太女在西川王的怀里睡得不安稳,一阵呼啸声穿透窗棂,惊得孩童惊醒啼哭。
西川王微微蹙眉:“果然是野种,连个风声都能吓成这样!”
说着,西川王不耐烦地将孩子递给了身边的随侍。随侍一不小心脱了手,孩童便直接摔在了地上,“哇——”的一声哭嚎瞬间响彻了整个宫殿。
秋康时登时如疯了一般向孩童爬去,却被宫侍紧紧按压在地。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中,秋康时不住唤着孩子的乳名,奈何挣扎不得,只得重重向凤帝叩首:“陛下,臣错了!陛下要杀要剐都好,可孩子是无辜的!陛下!”
凤帝端坐凤椅,冷冷注视着殿中的每一张脸,神情莫测。
似觉得吵闹,西川王一拂手,便让乳父带着孩子下去了。而后他才面向凤帝,懒懒道:“陛下,您也听到了,这慧君自己都承认了,孩子是他与奸妇所生,竟还敢蒙蔽圣上,霸着太女之位。妄想动摇正统、玷污皇室血脉,可见这凤武将军是藏着谋逆之心。”
西川王言罢,缓缓抬步走向秋燕楠,居高临下,冷眼睨着她:“去年本王回京,秋将军仗着慧君这一胎,何其威风!不仅连本王的面子都不给,更指着本王父君的脸破口大骂!污蔑太慈谋害皇嗣,谁能想到?这皇嗣竟是个野种!秋燕楠,你不会妄想着,这野种能继承大统吧?”
手脚被束缚的秋燕楠满头冷汗,恐惧至极,竟连呜咽都发不出来。
西川王冷哼一声,已然将自己视作今日的主宰,照着秋燕楠的心口猛踹数下,直至堵在她口中的帕子浸满了鲜血,方才作罢。
看着母亲疼得抽搐,一旁的秋康时又是一阵惨叫哀嚎。一想到今日局面皆因自己而起,他绝望地晕死过去。
西川王看着这一切,嘴角微微上扬。
聒噪的源头终于被切断,局面也该走上正轨了。
西川王盯着凤帝,语气中带着几分逼迫:“陛下,太女非裴氏血统,自是留不得了。陛下如今病入膏肓,想来也没几日可活了。那这凤位,总不能空着吧?”
裴源低着头,手指轻轻摩挲着拇指上的黑玉扳指。片刻后,才懒懒抬眸,语气轻飘飘道:“那依你之见,这凤位要传给谁啊?”
西川王微微一笑,语气中带着几分自得:“本王不才,愿为陛下分忧。”
裴源点了点头,转眸看向殿中不请自来的诸臣,语气淡然:“诸位爱卿的意思呢?”
众臣颔首垂眸,闻言笑而不语。
西川王以为这是默认的意思,笑容愈发得意。一旁的太慈更是急不可耐,语气中带着几分急切:“源儿啊,你四皇姐也是为了你的身体着想。你看看你整日病恹恹的,还要担忧国事,未免过于辛苦了。不妨当着诸位大臣的面写个让位诏书,从此也能安心静养不是?”
裴源脸上的笑意更深,转头看着身边的几个后君:“几位爱君也是如此想的?”
君后带着面纱,微微福了一礼,语气恭敬却带着几分试探:“虽说后宫不得干政,但若是为了陛下的身体考虑,臣以为太慈之言有理。”
裴源点点头,视线移向周天韵。周天韵神色萧然,似察觉到凤帝的注视后抬头,微微一笑:“陛下,臣今日就是过来献宝的。其他的,臣也不懂。”
裴源轻“嗯”了一声,又看向柳玉书:“今日这热闹是文侧君一手促成,事到如今,不说两句吗?”
柳玉书颔首道:“臣只是不忍见陛下遭奸人蒙蔽。何况太女之位关乎着江山社稷,臣作为陛下之君,自要为陛下分忧。”
裴源又瞥向柳玉书身后的韩柏。与前三君的冷静沉着不同,唯有他脸色惨白,无比惶恐。他不知发生了什么,却也能感受到局面不对劲,所以下意识就躲在了柳玉书的身后,就像平常那般。
察觉到凤帝的注视,韩柏不知是情绪所染,还是恐惧作祟,竟一下子泪水涌出,语无伦次道:“臣不知道,臣什么都不知道。”
裴源凝视他良久,抬手召他道:“过来。”
韩柏满心不安,只是紧紧攥着柳玉书的衣袖,似乎柳玉书比凤帝更让他心安。
西川王见状,嗤笑出声,语气中满是轻蔑与讥讽:“陛下啊陛下,国事您治理得如何,暂且不论。只看看这后宫,慧君与侍卫苟且,还生了野种;宸贵君、淑君、李卿君、傅侍君的宫殿全都空着,各个都不知去向;凰贵君又是一副病歪歪的样子。满打满算凑齐了四个,似也都未将您放在心上。您这后宫,当真是乱得一塌糊涂,连几个男人都管不住,竟还妄想治理天下?您自己不觉得可笑吗?”
裴源闻言,嘴角微微上扬,语气却透着几分冷意:“朕又不是金银财帛,未得人人喜爱,有何奇怪?”
她抬头直视西川王,目光如刀:“倒是你,若今日朕将这凤位给了你,你确定自己接得住吗?”
西川王微微一愣,旋即冷笑出声,语气中带着几分狠厉:“陛下昔日还是王卿时,曾对本王说过这样一句话:暴雨,会冲刷掉所有的罪证。本王深以为然,铭记至今,故而特意选了这暴雨夜,带着诸位大臣前来逼宫!如今,整个皇宫的禁军皆已落入本王之手,陛下身边的后君尽数已向本王投诚,紫宸殿的宫侍也早已被本王牢牢掌控。如今的陛下,已是穷途末路,身侧无一可用之人。本王劝陛下一句,乖乖写下让位诏书,还能保全几分体面。待明日天晴,陛下驾崩的消息传遍京城,本王自会确保陛下依旧是百姓心中那位与菩萨签订契约的仁德凤帝。”
裴源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大笑出声:“朕原以为裴爽是八个皇女中最蠢的,没想到你才是最天真的那个。被人当成靶子放在明面上这么多年,你竟一点都未察觉不对?甚至还自以为是的认为:自己已经经掌控全局?”
见西川王脸色阴沉,裴源语气愈发冷冽:“你以为这些大臣是你带进宫的,她们就都是你的人了吗?”
裴安一愣,下意识回头看了眼身后的诸臣。昔年母皇在位时,她们便是西川王府的常客。后来她去了西境,她们依旧替自己筹谋。自一年前回京后,她们更是对自己鞠躬尽瘁,扶持着她在朝堂上站稳了脚跟,有了一席之地。
念及此,裴安猛然转过头,怒视裴源,咬牙道:“死到临头,你还在此挑拨离间!”她看向凤帝身侧的羽扇,语气中带着几分急切:“羽扇!”
羽扇低垂的眸子微微抬起,柳叶般的眸子轻眨,似是没有明白西川王的话外之音。
裴安眉头紧蹙,似是意识到羽扇叛变,一时之间,只觉得熊熊怒火在心中燃起,言辞讥讽道:“贱人!不过是做了几日君后的位置,真当自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莫要忘了,当初是谁救下了你!教你谋生的手段!否则凭你低贱的身份,焉能踏入皇宫?”
羽扇的柳叶眸微微弯起,语气中带着几分冷意:“西川王这是哪里话?当初奴家是晕倒在了您的马车旁,可若不是奴家生了这双眼睛,您会屈尊救下奴家?至于谋生的手段?住进御宴楼,成了女人玩弄的倌郎,这不是下面长个东西就能做到?怎成了您教的手段?莫非,奴家这东西,是您给的?”
裴源:“……”
羽扇话音方落,殿中忽而传来一声不合时宜的轻笑,打破了殿中凝重的氛围。
裴安本就满心怒意,闻声瞬间回头,目光如剑般寻到了声音的源头,竟是太府卿聂秀慧。
聂秀慧迎着裴安的冷眼,只是微微耸肩,神情自若,毫无惧意。
只一瞬间,裴安心底的不安终于如暗潮涌动。
她终于察觉出了不对经。所以,她第一次正色审视起在场的每一个臣子。众人虽依旧恭敬侧立,但氛围却与在宣政殿的朝会毫无二致,全无逼宫的紧张与肃杀,反而像是被半夜三更唤入紫宸殿,应付了一场无足轻重的“晚朝”。
察觉到裴安的审视,众人皆缓缓抬眸,目光逐一与她相接。往日里熟悉的恭敬与熟稔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淡漠疏离,仿佛在看一个与己无关的陌路小丑。
还是周天韵打破了沉默,语气中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缓缓说道:“陛下,大半夜的就莫要耽误大家功夫了。西川王想要让位诏书,陛下
给她便是。如此一来,诸位大臣清君侧时,也有了向天下人展示的‘证据’,不是吗?”
裴安下意识回过头,目光落在周天韵身上。她一脸漫不经心,嘴角微微上扬,神情间满是讥讽之意。
裴安自以为这些年礼贤下士,故而深得人心。起初尚有几分戒备,可时日一久,面对一张张主动投诚的谄媚之态,以及那看似诚恳的投诚之礼,她竟真的以为自己运筹帷幄,成了暗处的霸主。却不料,这些年,这些人的暗中追随,竟皆是虚情假意。
“你们……”
裴源眼见裴安的脸色由得意变得铁青,再由不可置信变成了惨白一片,不由暗叹一声。
哄人开心,并非易事。然而,若有一群人,既能表忠心,又能设身处地为她谋划,里应外合,相互打掩护,哄着她、陪着她,一哄便是许多年,让她彻彻底底得了好处,也让她实实在在享受到了权力的实感,如此用心良苦,任谁都会迷了心窍,沉醉其中,难以自拔。
唯有太慈还在状况外,一脸懵懂地问道:“清君侧?清谁?”
裴源白了他一眼,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清朕!行了吧?”
周天韵轻笑一声,尚未来得及调侃,就听凤帝冷冷道:“都这个时候了,再藏下去就不礼貌了吧?既然想要朕的凤位,那便自己出来拿啊!如此畏首畏尾的老鼠做派,还妄想逼宫?不怕说出去贻笑大方吗?”
殿中静默一瞬,忽而响起一阵车轮碾过地面的声响。众人纷纷回头望去,周天韵更是迈步走下高台,对来人恭敬一礼:“臣不辱使命,终探得江山图下落。”
彼时,齐府。
府兵受齐老爷之命,早已将灵堂门窗钉死。若非大雨磅礴,此时的灵堂怕是已经陷入一片火海之中。
乌宛白、君后、陆萧玉及随行的十余名禁军,全部被囚禁在了灵堂里。乌宛白反复踱步,时不时张望着皇宫的方向,哽咽道:“这可怎么办啊,后宫现下除了凰贵君,便是陛下。两个病秧子凑在一起,岂不任人宰杀?”
陆长行则凝望着雨幕,语气沉稳道:“有老太尉在,她们是不敢动凰贵君的。”
乌宛白闻言一愣,继而一拍大腿,惊道:“那此刻陛下,岂非一人应对环伺群狼?”
陆萧玉愤而起身:“那我们就杀回去!”
乌宛白忙拉着她,无奈道:“我的祖宗,门窗钉得死死的,你快省省力气吧。”
陆萧玉怒然道:“难道就什么也不做了吗?”
乌宛白重重叹了口气。
带着圣意威风凛凛而来,如今竟成了阶下囚。谁出去还真是讽刺!
暴雨连绵不绝,细碎的雨水被风吹入窗棂,狠狠击打着陆长行的脸。因带着面具,他感受不到一丝温度与疼痛,只听暴雨的拍打声格外清晰,似有回响一般。
回响?
陆长行狐疑地回过身去,漆黑的眼眸落在身后的棺椁上。他缓缓行至棺椁旁,贴耳倾听,沉闷的拍打声与微弱的“救命”二字,清晰入耳。
陆长行眸色一凝,低喝道:“快掀棺,里面躺着的是曾芩燕!”
陆萧玉一愣,忙不迭地带领众人开始撬棺。奈何棺钉入木极深,又无趁手的工具,众人只能持佩刀一点点撬开棺盖。
漫长的等待后,憋闷许久的曾芩燕面色青白地趴在棺椁上,大口喘息:“谢天谢地,终于又活过来了。”
陆萧玉急忙扶她出了棺椁,急切地问道:“你怎么被关在棺材里?”
曾芩燕扶着胸口,微微喘息,待气息稍平,她打量了一番灵堂,无力道:“还能为什么,发现秘密被灭口呗。”
她起身,缓步走向后墙,语气中透着几分笃定:“这灵堂曾是一间杂物房,地处偏僻,两个月前突然修缮,我便觉得奇怪,没想到竟是用作埋葬活人的墓穴。”
她伸手轻抚后墙,继续道:“万幸我留了个心眼,让当时的工匠偷工减料。只维持了主家体面,明面上的雕花砖石和瓦片做的精致,而后墙原有的两扇窗,只买通匠人用土砖敷衍垒建。轻而易举就能被击穿。今日暴雨,门外不好点火,我们可在内部起火,以此分散她们的注意力。”
她说罢,猛的踹了墙面一脚,原本光滑的墙面竟簌簌掉落下土渣来。
众人皆是一片喜色,一面替她打着掩护,一面加快了墙面的凿击。很快,墙面就漏出了一个洞口。
陆长行看着洞口忽而问道:“陛下是早就知晓齐府不忠了吗?”
曾芩燕随口回道:“也不是很早,这几日而已。”
风势越来越大,豆大的雨点拍在人脸上,让人连眼睛都睁不开。
申敬挡着眼睛,一路冲进了正厅,庄与之急急迎上:“怎么样?”
申敬抹去额头上的雨水,沉声道:“府门外都是暗哨,士兵候在街头巷子里,差不多上千人。”
庄与之本欲回宫,可尚未到城门,便被母亲连拖带拽地拉回了府。方知今夜西川王携诸臣入宫,意欲逼宫。听到申敬之言,神色焦急,忙回头冲到裴丰羽身侧:“父亲,你快想想办法啊!”
裴丰羽却依旧淡定自若,轻轻饮了口茶,语气淡然道:“想什么办法?左右你又不得宠,她死便死了,爹给你寻个更好的女子入赘,岂不更好?”
庄与之一脸愕然与震惊:“父亲!”
驸配庄绿夏削了块果子递到裴丰羽手边,闻言道:“和你父亲喊什么?先前不是你自己哭着喊着求你父亲把你接回府?说自己不受待见,说郭嘉安恃宠而骄,还说诸君都看你不顺眼。怎么?人家就给了你点甜头,你就全然忘了自己是怎么被冷落三年的?”
庄与之急道:“就算如此……你们也不能见死不救吧?父亲,你不是说过,自家人是内耗之争,决不能让外人坐收渔利。难道你都忘了吗?”
裴丰羽抬眸瞥了他一眼,语气轻飘飘的:“那我改变主意了。因为我发现,无论谁是凤帝,大皇子府的地位都不会减,我干嘛吃饱了撑得替她出头?”
庄与之一愣,站在原地沉默了良久,莫名觉得眼眶一热:“你们不救!我救!”说着,负气转身而去。
庄绿夏见状,轻叹一声:“儿大不由娘啊。”
裴丰羽白了她一眼,起身道:“走吧,一道去凑凑热闹。”
第80章 第80章晋江文学城
戌时已至,御宴楼内一片狼藉。终于在一处隐秘的暗室中,寻到了解药。
韩惜灵看着眼前匣子里的药瓶,冷冷地瞥了一眼脚下遍体鳞伤的白袖:“早说不就好了?非要吃这苦头。”
鲜血早已将白袖的衣衫染成鲜红,他抬起头,冷冷地看着韩惜灵,眼中满是不甘与怨毒。
韩惜灵却似毫不在意,只将其中两个较为特殊药瓶揣入怀中,转身离去时,轻飘飘地留下一句话:“留着也是祸害,都除了吧。”
暴雨如注,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随侍忙撑着伞上前,韩惜灵侧身望向东区。登仙阁与思贤阁两座楼宇的灯火,在雨幕中闪烁,仿若夜空中为迷途之人指引方向的星辰。
她默默凝视良久,直至马车驶至御宴楼前,才缓步下了台阶。
马鞭凌空挥过,击得雨滴四溅。马儿一路疾驰。途径京兆府衙署门前时,马车停了片刻,京兆府少尹燕书艺登上了马车。
阴潮的空气中,韩惜灵身上的血腥味格外清晰。燕书艺忍不住打趣:“好歹与你有过几夜欢好,怎么下得了这么重的手?”
韩惜灵懒懒掀了掀眼皮,语气中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喜欢早说啊?我适才还能留他一命。”
燕书艺慌忙摆手,语气里满是抗拒:“你快饶了我吧,各个都跟成了精似的,一旦招惹上,不磨掉一层皮也要丢掉半条命,苦头吃一次也就罢了。”
“现在不用吃苦头了。”韩惜灵抬脚踹了一下脚边的药匣,发出清脆的叮当声响:“解药都在这儿。”
去年初春,刘丝柳惨死在御宴楼。韩惜灵奉命查办,却
被楼里的白袖乱了心神。她也说不上白袖哪里好,只是与他视线相对,便让她心痒难耐。一贯冷静自持如她,第一次有了救风尘的荒唐心思。
若不是那晚燕书艺叩门而入,警示了几句,她迟早会溺死在白袖的温柔乡里。
燕书艺随手取过一瓶解药,透过塞子轻轻嗅了嗅,那味道怪异莫名,令人难以言喻:“不是说苗翎谷中能控制蛊虫的皆是女子吗?为何白袖也能控蛊?”
韩惜灵淡淡道:“那是因为男子皆是虫蛊的饲料。以身饲蛊,需耗费诸多精气,熬不过的便沦为生育的工具,直至油尽灯枯;唯有命硬之人,方能熬过此劫。一旦活下来,那只虫蛊便会只忠于男子一人,且威力不容小觑,被称之为蛊王,能威慑百虫。它栖居于苗银镯内,自繁自衍,蛊籽生生不息,取之不尽,直至宿主死去。”
燕书艺露出一个嫌恶的表情,微微皱眉:“咦~”
马车一路向前,途径拐角时,被一辆突然冲出来的马车快行了一步。燕书艺打了个晃儿,手中的解药滑落在地。她弯腰去捡,药瓶竟又滚远了。心中莫名燃起了无名火,她掀起车帘,对前面破口大骂:“梅希蓝,你奶奶个腿!抢先一步还能上天不成?”
兵部郎中梅希蓝将长剑探出车窗,铿锵有力的声音混杂在雨水里,最后被风吹入了燕书艺的耳中。
“不服单练!”
燕书艺冷哼一声:“泼妇!”
大雨如注,洗刷着京城的每一条道路。太学府的最高处,南阳王俯瞰而下,无数马车在街头巷尾穿梭前行,化作锦盒大小,行进的方向直指西应门。
“今夜的紫宸殿,想来会十分热闹,王卿不去看看吗?”
南阳王收回视线,转而看向只隔着两条街的登仙楼。楼灯闪烁,似有自己的节奏,与风雨交织,自有一番韵律。
“比之紫宸殿的热闹,本王更好奇今夜的风雨,到底是陛下早有预料,还是东海菩萨又点化了神子?”
傅逸春看着不远处控制楼灯机关的妹妹傅艺,淡淡回道:“西门神子每日三卦,一卦赠信徒,一卦占国事,一卦问帝安,向来未有差池。”
南阳王似不认同,微微摇头:“鬼神之说,何以为信?”
“陛下曾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傅逸春看向南阳王,语气平静:“她信的从不是鬼神,而是西门这个人。”
他言罢,取了伞转身下了阁楼,“时辰已晚,我就不奉陪了。人多地儿小,再不去没位置了。”
南阳王:“……”
戌时二刻,趁着周天韵去丰德库取江山图的功夫,齐翁坐在轮椅上,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小凤帝,语气中带着几分调侃:“自老身请旨致仕至今,已有半年光阴。如今陛下看起来,怎么还不如老身精神?”
裴源端坐凤椅,居高临下地睨着轮椅上的齐翁,语气冷淡中带着一丝讥讽:“托您老人家的福,朕这一年可是吃了不少苦头。”
齐翁微微一笑,笑声浑厚,哪里像上了年纪的老者:“可老身怎么听闻,陛下并未中毒,这一年不过是在演戏?”
裴源挑眉,目光锐利:“您又如何确定,装病不是在遮掩有病之实?”
齐翁愣了愣,旋即点头,语气中带着几分叹服:“血槿散却有腐蚀肠胃之效,陛下这一年茶饭不思,辛苦了。”
裴源面无表情道:“茶饭不思,倒还撑得住,但这时辰还扰朕清梦,朕着实不太开心。”
齐翁笑笑:“是老身的不是,但既已叨扰,不妨与陛下多聊几句家常。毕竟过了今夜,就算老身想,恐也再无机会叨扰陛下。”
裴源嘴角微微一勾:“也好,朕也很想知道,在朝堂上已坐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您为何还是贪心不足?”
似是坐得累了,齐翁从车轮旁抽出自己的紫檀手杖,身后的黄裙女子忙上前搀扶他起身。
“陛下可知老身这紫檀杖从何而来?”
裴源瞥了一眼,语气淡然:“听闻是太祖御赐,杖头镶嵌的夜明珠,还是东海王进贡的。可见齐翁自太祖起,便是帝王器重之臣。”
齐翁微微点头,抬手轻轻抚摸着手杖,语气中带着几分感慨:“是啊,太祖乃乱世中突起的枭雄,英勇魁梧,气吞山河,展臂高呼,引来无数英豪相助。可惜老身不过一文弱士人,只能在太祖身边做一个小小幕僚。”
她说到这里,浑浊的瞳孔中透出几分凌厉:“这紫檀杖,又名‘杖责’。陛下可知其意?”
裴源语气平静:“愿闻其详。”
齐翁微微眯眼,缓缓道:“太祖登基之后,那些与她一同奋勇杀敌的姐妹,有的封了王卿,有的得了爵位,有的赐了封地,有的成了将军,甚至稍识得几个字的粗人,也都被封赏了三品以上的官位。偏老身这个出谋划策的军师,只得了一个七品的巡按御史以及这根紫檀杖。还美名其曰,这是她对老身报以厚望。实则却在敲打老身,告诉老身只有问责罪臣之权,却无斩首罪臣之权,警告老身,不要生出不该有的妄念!”
裴源沉吟片刻,语气平静却透着几分冷意:“你不甘心,于是为了报复太祖,便将从苗翎谷中救出来的常氏郎,送入了后宫。”
齐翁冷笑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讥讽:“他说自己擅情蛊,能让天下的女子为他着迷,荒唐。他若真有此能,便不会身陷囹圄,沦为蛊虫的饲料。不过他倒也提醒了老身,以蛊相控帝王,让其迷乱心智,倒也未尝不可。于是老身就做了个顺水人情,将他送到了太祖身边,没想到,效果比老身想象的还要好!”
她说到这里,放肆大笑,似将埋藏在心底多年最得意的秘密,公之于众,畅快淋漓。
裴源待她气息稍平,方才又道:“那之后,你也受到了太祖的器重,成为了母皇的老师,可你依旧不满足。只因从常氏郎一事中,你尝到了愚弄帝王、将帝王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快意!”
“不错!”齐翁神色疯癫,语气中带着几分得意,“先帝登基初,她尚能事事向老身请教,可不过几年,她竟脱离了老身的控制!老身怎能放任于她?于是,老身又去了一次苗翎谷,这次老身精挑细选,带回了一个身怀蛊王的男子!”她说到这里,凝视着凤帝,笑得不怀好意:“陛下可知,那男子是谁?”
裴源懒懒道:“朕的父君,沈承谦。”
齐翁一愣,旋即露出一副了然之色:“你很聪明,但你的父君就没那么聪明了。还说什么能控百虫,能施百蛊?结果连个情蛊都控制不了,自生下你后,便成了一个没用的废物!”
裴源微微颔首,垂眸片刻,终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齐翁满腹不解:“你笑什么?”
裴源抬眸看着齐翁,语气平静却透着几分讽刺:“有件事,你可能搞错了。能育出蛊王的男子,并非因为命硬,而是幼时未吞食育籽,因而保有纯阳之躯。蛊虫食纯阳之血长大,自会在血脉上压制得住食混沌之血养大的蛊虫。”
殿中沉寂许久,齐翁更是愣在原地,似是想到了什么。
于是,裴源凝目,一字一句道:“所以,朕并非父君所生,而是母皇亲生之女!”
众人再次愕然,一时之间,殿中鸦雀无声。
唯有淑太慈怒急呵斥:“不可能!”
裴源冷冷瞥他一眼,仿佛在看一个跳梁小丑:“是与不是,朕无需向你证明。晚些时候入了黄泉,太慈亲自向母皇询问便知!”
裴源微微一顿,继续道:“十个月前,京城流传出一个十分荒谬的流言,说我裴氏出情种,太祖深爱常氏郎;先帝深爱沈氏郎,先前君后嫉妒沈氏郎得宠,从而害死了沈氏郎。先帝为了给心爱的人复仇,从而将先前君后贬为庶人。”
她抬头看向众人,语气中带着几分正色:“今日朕,势必要为母皇父君正名:母皇她多情多欲,一生都无钟爱男子,甚至怨恨父君害她尝尽生育之苦,从而冷落。父君亦不屑沦为女子玩物,所以身死前曾留遗言给朕
,若有一日朕登基为帝,不必追封他为太尊。”
殿中沉寂数息,桑雅可终忍不住道:“陛下同臣等解释这些做什么?那流言便是臣等传播出去的,臣等自知是假的。”
“有没有一种可能?她是解释给本宫听的呢?”
声音自门外传来,众人寻声望去,紧闭的殿门忽而被人推开,竟是裴丰羽从容踏入其间,他一路凝视着裴安,语气中带着几分调侃:“小四,好歹本宫也是你的皇舅,怎么逼宫这么大的乐子,也不让人通知一声?”
见众人皆是警惕地望着他的身后,裴丰羽笑道:“放心吧,本宫独自前来,身后没人。”他看向裴源:“进展到什么程度了?本宫可来晚了?”
裴源紧绷的精神似顿时松懈了几分,懒懒倚着靠背:“齐翁正在向朕剖析她的心路历程,说到她送朕的父君入宫了。”
裴丰羽步伐稳健,很快行至齐翁身侧。见其身侧的黄裙女子正举着剑,一脸警惕地看着自己,他微微凝神,随后一脸惊讶道:“呦?本宫没看错吧?这不是死于贪官之手的齐大小姐吗?怎么?听闻今夜皇宫有乐子,所以从地府偷跑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