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71章晋江文学城
凤帝前脚刚走,寿安宫中便乱作一团,太慈怒不可遏:“那贱人生前不过是个小小的侍君,先帝驾崩时,孤家已位列贵君,执掌后印,且对她有养育之恩!于情于理,孤家都该享太尊之尊。她却漠视祖制,三年只字不提,今日又来了这一出,竟当众追封那贱人为太尊,给孤家难堪?简直岂有此理!”
太慈发怒,宫侍不敢多言,只匍匐跪地,瑟瑟发抖。
唯有太慈身侧的老仆夫上前劝慰:“太慈莫要动怒,小心气坏了身子。”他不停的扶着太慈的胸口,安抚道:“依老奴看,陛下今日想必是误会了太慈的一片苦心,毕竟过往太慈对陛下稍显冷待,陛下自会误以为太慈欲对诸君不利,故而发了怒。您想想,追封太尊那是大事,哪能靠陛下随随便便一句口谕就能追封的?先要下旨各部、各衙署吧?翰林、礼部、鸿胪寺、太常寺均要劳动,最后还要祭告太庙、册封仪式,过程繁琐又麻烦。依老奴看,不妨将此事告知西川王,让她在外游说诸君,皆是,恐怕陛下只是旨意一下,群臣就会反对从而不了了之。”
太慈情绪慢慢和缓下来,俨然是将这番话入了心:“你说的对,那贱人身份低贱,群臣是不会同意的。”
说完,他又瞥见了扶几上的一口未动汤药,怒火之意再次涌上:“孤家一片好心,不辞辛苦的携灵药回京,他们竟个个不识好歹!从前竟不知那陆长行口舌如此利落,反驳起孤家一套一套的,孤家见他就是一副克妻脸,难怪入宫三年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
仆夫道:“陛下对诸君并不热络,自然难有皇嗣,但这对太慈来说,反而是个好事。太慈与陛下虽有养育之实,却无父女之情,可见是陛下对您芥蒂颇深。太慈何不请个能说会道,送至陛下身边体贴照顾,一来二去,陛下还能不念着您的好?”
太慈微微蹙眉:“你说耿文耀?不可!此子孤家培养多年,倾注多少心血?岂能便宜那个黄毛丫头!”
仆夫语重心长道:“老奴自然知道太慈要为西川王打算,可那都是后话。今日陛下还言说您只是客人,大有将您送回西川之意。若真如此,西川王自也无借口再留置京城,那西川王纵有千般手段也得不到施展啊?所以依老奴之见,太慈还是要先顾好眼前,才是正途。”
似觉这话有理,太慈久未言语,只闻着殿中浓郁的药味蹙起了眉:“什么味啊?还不命人将这些脏东西收下去!”
仆夫微一躬身,忙带着人将药端走退下,待无宫侍陪伴在侧,方才行至廊下尽头,对廊下摆弄花草的男子微一福礼:“老奴都按公子说的做了。”
“听到了。”耿文耀从袖口掏出一金锭递给了仆夫:“做的很好,待事成之日,另行有赏。”
仆夫满脸欢喜的将金锭揣在袖口,下意识看着男子瑰丽的面容,竟比他手里的花朵还要艳丽:“恕老奴多嘴,陛下恐不是多情之人……”
“男人嘛,无非就是要寻个倚靠,倚谁不是倚?”耿文耀扯下鲜花上的败叶,淡淡道:“陛下哪怕不能人道,却生的赏心悦目,跟着她,总比跟着那些上了年岁、身材臃肿的女人,要令人心情愉悦。”
仆夫蹙眉:“诸臣中,也有年轻貌美的女子。何况,陛下未必就不能人道,否则那个卿君肚子的孩子哪来的?”
耿文耀冷笑一声:“我是太慈培养的棋子,又不是太慈养育的儿子,他只会为了利益将我送去权臣的榻上,你打量看看,朝里三品以上的大臣,有几个年轻的?不都是半截入土的老女人?至于那个身怀有孕的卿君……”
耿文耀顿了顿:“他肚子里的,是凤帝第一个孩子,这女人无论多硬的心肠,看到孩子也会柔软下来。可我这两日打探到的消息来看,凤帝对此君可谓漠不关心,对那未出生的孩子更是丝毫不上心。依我之见,那卿君许是凤帝对外的障眼法。肚子里是否有货,还尚未可知呢。”
仆夫欲要再言,忽而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故缄默转身看向来人,小宫侍恭敬行礼后,对耿文耀道:“公子,太慈唤。”
耿文耀放下剪刀,起身微微一笑:“好。”
彼时的凝晖殿,裴丰羽望着一旁斟茶的庄与之,眉目微挑:“陛下这是何意?”
裴源面无表情道:“朕别的眼色没有,可也瞧的出皇舅昨夜想替南阳王转圜,虽今日如约来到凝晖殿,想来朕也难从皇舅口中探听出有用的消息。既如此,何必浪费彼此的时间。”
裴源说到这,起身道:“倒不如全了与之,他说想您了。”
说完,转身准备离开内殿,却听裴丰羽冷笑道:“陛下比之从前,倒是更会收买人心了。”
庄与之闻言,面色瞬间微变,蹙眉看着裴丰羽稍显不满:“父亲!”
然,凤帝却无任何不悦之色,只侧身凝着裴丰羽的脸淡淡道:“若心存偏见,纵使他人无过,亦会被视作罪孽深重。偏见之眼,无须实据,即可凭空生疑,将无端臆测化作实罪。”
裴丰羽眼眸微眯,脱口而出:“原来,这就是陛下构陷南阳王的理由。”
裴源微微一愣,旋即理解他话中之意,暗指自己看南阳王不顺眼,心存偏见。故而坦然道:“朕对南阳王却有怀疑,却无实证,昨夜不过试探尔~万幸南阳王有贵人相助,化险为夷。”
裴丰羽接过庄与之奉来的茶,垂眸冷道:“陛下倒是坦诚,就不怕南阳王就此与您生分?”
裴源漠然道:“本就疏离,何来生分之说?裴家血脉澎湃汹涌,子孙皆非安分之辈。朕身居高位,脚下似履薄冰,每一步皆需心存疑虑,反复斟酌,似也无可厚非。古来帝王皆多疑,朕虽政务不及前辈,但自问尚存良善之心。偶尔犯错,想来太史的笔,也不会多费墨水。”
见裴丰羽不再多言,裴源淡漠道:“朕还有公务要忙,就不耽误你们父子叙旧了。”
凤帝转身离去,步履从容,甚至还遣散了左右宫人。裴丰羽望着紧闭的内殿大门,眼眸微沉,缓缓端起香茗啜饮一口,便听儿子满是不满的言辞:“父亲将儿子送入宫中,又屡屡与儿子之妻针锋相对,可曾想过儿子处境?”
裴丰羽冷冷瞥他一眼,语气微凉:“你视她为妻,她视你为夫吗?”
庄与之被问得一噎,只觉郁闷,最终只能颔首不语。
裴丰羽见状,冷哼一声,语气微带不屑:“放心吧,我是看着她长大的,她的脾性我自了解,断不会因我之过错,牵连于你。她虽非良妻,却也可靠。”
庄与之微微点头,轻声应道:“是。”
“是?”裴丰羽眉梢微挑,目光锐利地扫过庄与之的脸庞:“从前倒未曾听你向着她说话,怎么?她予你好处了?”
庄与之面颊微红,低着头小声嗫嚅道:“才没有,父亲莫要妄加揣测。”
裴丰羽冷笑:“去找面镜子照照,看看你如今这副没出息的样子!”
庄与之:“……”
裴丰羽凝着他的眉眼,又问:“你同父亲说实话,她可有向你打探过什么?”
庄与之想也不想的摇头:“她都极少召见我,又何来打探一说?”他想了想,又道:“若非说打探,也只是前些时日,她
问我榷场地下石室一事。我只说,我曾去过地下的石室。她便再未追问了。似已知晓榷场幕后的东家是父亲,所以带了儿子一道前往。”
见父亲沉默不语,庄与之又道:“那石室打开后,我们先因油灯陷入幻境。后莫名塌陷了,若非陆长行带人赶到,我们必将死在其中,过程可谓艰险,儿子如今回想都觉得后怕。”他见裴丰羽紧张的看向他,故而又道:“儿子一直想问,七伯改动石室机关一事,父亲可曾知晓?”
那夜之后,常白秋死于裴源刀下,榷场更因一场大火而化为灰烬。裴丰羽自然知道,裴源如此做只是为了钱财,想那些财帛本也是盗取皇陵之物得来,他虽觉得可惜,但转念一想,取之裴家,用之裴家,便也释然了。
毕竟,他还有其他营收之法。
却不料,那日之后京城频起风波,一个火凤违天命,焚山起祸端的流言,闹得沸沸扬扬。
他觉得奇怪,便追查起此事,方知常白秋早已叛变。而这些风波,早在皇陵血案、南边洪灾之前,便有人暗中布局。他顺势追查,却毫无进展。
今日听庄与之这番话,倒是露出了恍然之色:“看来南阳王说的是真的。”
庄与之不解追问:“什么真的?”
裴丰羽只道:“小孩子不要操心这些,你只需转告她,毕先是西川王的人,但御宴楼却非西川王的产业,她自会领悟。”
庄与之眨了眨眼:“父亲这是认可她了?”
裴丰羽抬手在他额角轻弹,冷声道:“幼稚!家族纷争,本就如棋局博弈,自家人即便斗得头破血流,那也是内耗之争。若因外人挑拨而失了分寸,最后让他人坐收渔利,那才是真正的愚不可及!”
说罢,起身离开了内殿,一推门便见凤帝端坐凤案之后,认真批阅公文,听到殿门开启,方才寻声望来。裴丰羽愣怔片刻,旋即嘴角微勾。
裴源看不明这笑容的含义,故而开口:“皇舅笑什么?”
裴丰羽直言:“还以为陛下会在内殿布置探声密口。”
裴源眉头微挑:“用不着那么麻烦,皇宫高手如云,朕已命宫人偷偷倾听,皇舅一走,此人就会前来将二位的话一一复述禀告。”
裴丰羽:“……”
见庄与之也出了内殿,裴源收回视线,继续批复奏折,随口道:“公务繁忙,与之送皇舅出宫吧,顺便择个没人的地方,将适才没说完的家长,细细聊聊。”
裴丰羽怎听不出弦外之音,故而冷冷道:“牙尖嘴利!”说完,拂袖而去。
庄与之有些尴尬的愣在原地,原想替父亲转圜几语,却见凤帝头也没抬,只是抬手一挥:“去吧。”
第72章 第72章晋江文学城
万寿节后,凤帝的性情似比往昔愈发稳重和善。即便诸臣以沈太慈生前位分过低、恐先帝不容为由,拒绝了凤帝追封父君的旨意,她亦未流露丝毫恼怒,仅是淡淡道:“皆因神子之意,他转述东海菩萨之言。但诸位爱卿既心存顾虑,那便算了。”
司天丞匆忙跨出队伍:“陛下万万不可,想那妙善公主正因孝心感动天地,长出了千手千眼,成就了庄严宝相。可见孝感动天,伟力无岸。帝王孝心,更会福泽普照万民,既有东海菩萨点化,陛下岂能轻易作罢?”
凤帝似有些为难:“啊,这……”
刑部郎中周韵出列:“诸位大臣适才之言,未免过于轻率!沈太慈在世时,虽位分不高,然诞育圣躬,因身体孱弱而早早仙逝。古语有云:‘见面三分情。’沈太慈既无缘得见先帝,又何来情谊与位分之说?先帝育有八女,皆为龙凤之姿,然最终这至尊之位,却传到了陛下手中。依臣之见,先帝或许只是不善言表,羞于表达,说不定这最爱之人,正是沈太慈。”
殿中一时嘈杂,甚至伴有讥笑之声。户部尚书东凝云懒懒开口:“周郎中此番见解倒也有趣,却也幼稚,若先帝最爱之人是那沈太慈,又怎忍心不在他死后追封?未免说不过吗!”
吏部侍郎周从南闻言,笑着开口:“先帝生前最宠爱之人乃淑贵君,也就是现在的淑太慈,但那又如何?还不是留下懿旨,命新帝登基之初,便出发西川养老。此事又说的过去吗?”
东凝云冷哼一声,眉目间透出几分不屑:“我不过与令爱稍作辩驳,您便如此急切。可见,面对心爱之人受委屈,忍不住挺身而出是人之常情。先帝亦是凡人,若昔日那沈太慈果真深得圣眷,又怎会遭先帝冷落?”
周从南淡淡道:“后君是否得恩宠,乃是先帝家事,臣本不知,亦不想知。臣只知,先帝与我等最大不同,便是行事素来深不可测。她越厌烦之人,地位越是尊崇;她最宠爱之人,如今却连在京养老都成奢望。是有悖常理,还是先帝为保护心爱之人的手段?先帝仙逝后,竟与一副空棺一同下葬。而今,又有东海菩萨之言。东海菩萨闲来传达此事,究竟有何深意?恕臣大胆揣测,是否有可能,是先帝请东海菩萨代为转达呢?”
殿中一片寂静,忽闻有人冷冷道:“亦是怪哉,先帝若有此意,留下懿旨或是早早托梦,臣为大晟之臣,自当完成先帝遗命。偏要等到菩萨显化之后,请东海菩萨出面?万幸有位神子代为转达,否则我等岂非成了罪人?”
太仆寺卿西门初然朗声道:“菩萨显化,为神子点迷津,开灵窍,这皆是诸臣亲眼所见。如今钱大人之言,难不成是要诬陷神子说谎不成?”
钱千雁冷笑道:“是否说谎臣不得而知,臣就是怕啊,若是往后这神子动不动就冒出来以菩萨之名,指点江山。那这天下之主,到底是凤帝啊,还是神子啊?”
西门初然脸色一变。
桑雅可出列道:“钱大人所言即是,依臣之见,这神子超脱天地外,又何必干涉凡尘事?就应该端坐高台,日夜为我朝祈福做法即可。这朝政之事,还是少干涉为妙。”
聂秀慧附和:“桑大人此言正是臣心中所想,这凡尘俗世,浊气太重。神子难得被菩萨点化,万一在俗世待的久了,灵气再被浊污,岂不客气。呵呵。”
此言在殿中引来一片附和,凤帝似觉有利,点头开口:“好了,朕都说了,若诸位爱卿既心存顾虑,那便算了,你们又何必争吵?既然诸臣有异,从此,神子只负责祈福一事即可。”
凤帝的态度格外和缓从容,仿佛压根未将诸臣争吵放在心上,甚至随手一拂:“议下一事……”
早朝就此散去。
午时刚至,南市的酒楼已经开张,甚至有些偏僻却清幽的小店已经开始营业。
钱千雁叩门而入时,擦着头上细汗,愧疚解释:“劳诸位久候,家中琐事耽误了片刻。”
聂秀慧冷冷瞥她一眼便继续吃起了冰盏里的荔枝;桑雅可更是连头都未抬,只顾着拨弄茶杯上漂浮的茶叶。
唯有坐在末尾上的卫佳起身行了一礼,钱千雁正要落坐,立在窗前的黄裙女子忽而开口打破沉默:“以菩萨之名追封父君,众臣才说了几句,便收回了旨意?你们说她打的到底什么主意?是试探?还是本就没有这个意思?”
东凝云坐在上首,闻言,开口道:“依我之见,两者都有。小凤帝与她那父君又不亲厚,否则三年前就该追封,提及此事也不过是与淑太慈打太极罢了,今日殿上提及,一来嘛……此事成甚好,不成于她来说也没什么损失。二来,便是想看看谁站在
她的立场。”
桑雅可放下茶盏:“我到觉得此事不必放在心上。”
黄裙女子回头,一脸好奇:“淑仪夫人有何见解?”
桑雅可淡淡道:“无论是诗仙下凡,还是菩萨显化,小凤帝所求的,不过是民心而已。往后若是丰年,百姓自会归功于她与诗仙、神子的庇佑;若逢天灾,那便是奸臣邪祟扰乱朝局,她可借机铲除异己。想法很妙,只是……神迹显化这个法子,凤帝可以用,我们为何用不了?”
东凝云眉头一挑:“哦?”
桑雅可道:“如果神迹之说成了烂白菜,时日一久,百姓们自然见怪不怪,届时,谁还记得什么诗仙?什么神子?都不过凡尘俗物罢了。”
聂秀慧放了叉子擦拭着手上的水果渍:“你说的轻巧,诗仙谪凡、菩萨显化两件神迹,凤帝哪一件不是做的精妙绝伦?别的不说,就是诗仙之事,凤帝与齐翁原本态度决绝,还是诸臣哭着求着,凤帝才勉强准的。菩萨显化,那更是在诸臣眼皮子底下发生的,第二日有人提议建登仙阁,连齐翁那个老古板都未曾置喙一句。如此神迹,淑仪夫人还妄想把神迹搞成烂白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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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雅可眸色一沉,冷笑道:“聂大人这两日气不顺,本夫人也可以理解。毕竟西门初然不过生了一个好儿子,便获得同聂大人同品的雅仪爵位。但纵然再怎么生气,也不必涨他人气焰,灭自己威风?百姓皆是愚民,当年不过一个鬼火之说就灭了镇北王一家,而今只要在鬼火手段上稍加提升,何愁不能愚弄万民?”
提及西门初然的爵位,聂秀慧眼角肌肉微颤,本想反驳一二,却又觉得无甚趣味。
黄裙女子抬眸冷眼扫过二人,似是拂去心头的不悦。才轻启朱唇:“万寿宴那夜,本欲借凤帝之手,除掉南阳王,以绝后患。谁料大皇子横插一手,搅乱了全盘计划。昨日,埋在大皇子府中的线人回禀,自大皇子从皇宫回府后,便命人将近期所得消息悉数整理。你们且猜猜,他究竟意欲将这些消息送往何处?”
聂秀慧微微蹙眉,沉声道:“断然不会送给凤帝吧?大皇子因先前君后之死,一直对先帝心怀怨怼,自然也对先帝钦定的凤帝极为轻蔑。两人之间,早已隔阂甚深,又怎会轻易向凤帝俯首称臣?”
东凝云却微微一笑,语气中透着几分深意:“从前或许不会,可如今局势变幻莫测。裴氏一族虽内斗不休,但若察觉到有外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她们会不会暂时放下内斗,齐心协力对抗外敌?”
黄裙女子抬眸,目光如水,轻叹道:“裴丰羽虽为男儿身,却以一己之力,将探消息之术练至炉火纯青。此人若为凤帝所用,定如猛虎添翼,其势不可挡。”
“少主所言,正是我忧心之事。”东凝云微微叹息:“凤帝初登大宝之时,原有意招揽裴丰羽,欲借其府中消息脉络为己用。可裴丰羽心高气傲,瞧不上凤帝的出身,便只将自己的儿子送入宫中,以示敷衍。凤帝虽未明言,心中却也生了芥蒂。故而,庄与之入宫也始终未得宠爱。”
桑雅可冷哼一声,语气中满是冷嘲热讽:“我当初就不同意启用毕先!裴氏一族的女子,除了前太女和宁远王之外,就少有好色的,那南阳王更是个无情无义!偏不听我的,如今倒好,南阳王没除掉,反而露了马脚,倒让裴氏一族统一了战线!”
黄裙女子蹙眉冷斥道:“事已至此,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室中静默良久,聂秀慧沉声道:“既如此,杀了裴丰羽便是。”
一直沉默不语的卫佳突然开口:“裴丰羽驭下之术极为高明,他手下的那些听士只听从他的号令。除去此人,固然容易,但他一手执掌的消息网就此陨落实在可惜。依我之见,不如设法让他们结不成盟,进一步加剧误会,岂不更妙?”
见众人都将视线落在自己的脸上,卫佳淡淡又道:“今日朝堂有个说法,我听来倒是颇为新鲜。周韵说,先帝最爱之人是沈太慈。”
东凝云微微眯眼,片刻后忽而笑出了声:“有意思。”
黄裙女子似也领悟了弦外之音:“沈太慈是先帝最爱之人,先帝为了保护他,从而冷落,却被先前君后察觉,故而沈氏惨遭先前君后磋磨致死!先帝为了给心爱之人报仇,从而贬黜了先前君后。”
聂秀慧闻言一笑,接着道:“若此时,再放出传闻:前太女的死与凤帝有关。那这大皇子岂不疯了?”
桑雅可似也觉得可行:“拥有常家血脉的先前君后与前太女,皆因凤帝父女而死?换作是谁,也难以冷静自持。”
几人相视一笑,似是达成了共识。唯有一人,似一直在状况外。
黄裙女子不禁看向钱千雁:“怎么,钱大人一直不说话,是有心事吗?”
突然被点名,钱千雁似回了神一般,面对几人的注视,终究是喟叹一声:“西境传来消息,有批战马无端而死,经查,是瘟疫导致。因发现太晚,如今瘟疫肆虐。”
几人届时神色一凝。
钱千雁微微蹙眉,沉声道:“此事透着几分蹊跷,我大胆猜测,恐怕是漠莽人得知西川王回京的消息,故意为之,意欲挑起战事。西境若是动荡不安,西川王自然难辞其咎。我们此前的谋划,皆是以她为明棋,借其之势,行我之谋。若她因故遭受惩处,或是被迫接旨回程,那这棋局便乱了章法。若无明子引势,暗子再精妙,不也难成大势?”
第73章 第73章晋江文学城
翌日散朝后,凤帝眉头紧蹙。
“陛下?”乌宛白不禁担忧:“您……可是还在为沈太慈追封一事烦忧?”
裴源摇摇头:“今日早朝过于顺利,朕一时竟有些不习惯。”
昔日的朝堂分为两派,凤帝一派,群臣一派;如今的朝堂也分为两派,支持凤帝的一派,否定凤帝的一派。
就像是辩论会场,屁大点事双方也要争论一番,决出个胜负。
而今日,早朝不过一个时辰便匆匆散了,裴源总感觉哪里怪怪的,可又说不上哪里怪。
乌宛白闻言一笑:“许是朝臣们想开了,都决定效忠陛下呢。”
裴源嗤笑道:“哎呦我的天,那朕可要烧高香了。”
裴源话音刚落,竟见一男子缓缓而来。
“陛下!”
裴源抬头望去,看到郭嘉安时一愣,旋即看着乌宛白笑道:“看见没,今儿太阳真打西边出来了,群臣听话,贵君竟也穿的如此素净。”
乌宛白笑而不语。
郭嘉安今日着是淡青色锦袍,眉心的红钿未曾描绘,就连香薰都未曾沾染,半束着长发立在原地,仿佛换了个人般。
闻言,径直走向裴源身侧,拉起她的手放入自己的臂弯里:“怎么?臣就不能穿的素净些?”
裴源歪头打量着他的脸,微微笑道:“贵君俊美,穿什么都好看。”
郭嘉安嘴角微扬:“母亲命人送了羊羔入宫,肉质鲜嫩,臣记得陛下爱吃烤羊排,故而命人早早备下了炭火,这个时候火候最好。陛下可赏脸吗?”
“烤羊排?”
不争气的口水溢出,裴源点头道:“好。”
郭嘉安笑容更为明艳:“走!”
队伍直奔东六宫,跨入宫门门槛,一抹淡雅身影步履匆匆,差点与裴源撞了个满怀,还是郭嘉安眼疾手快,一伸手便将来人推着后退的几步:“哪个宫的!没长眼吗?”
那人泪眼婆娑,似已悲伤不能自己,所以一路疾行没头没尾,被郭嘉安一掌推退了几步踉跄,最后狼狈的跌坐在地,后看清了队伍来人,急忙起身跪地:“奴才悲痛欲绝,故而疾行未看清前路,还差点冲撞了陛下与贵君,还望陛下与贵君恕罪。”
郭嘉安一下子就认出了来人,冷眼打量他道:“耿公子聪慧无比,最会化解难题了,太慈回京那日,本宫也算有所见识,这世间竟有令你悲痛欲绝之事?”
耿文耀闻言哽咽叩首道:“太慈入京那日,奴才的确曾向太慈与西川王献计,行了对陛下不利之举。奴才罪孽深重,实在罪该万死!”
此言一落,帝君二人皆是一愣,郭嘉安下意识地扫视四周的宫人,旋即轻笑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戏谑:“你是疯了吗?大庭广众之下,竟说出这般话来。可曾想过回去后,该如何面对太慈?””
耿文耀泣不成声:“太慈欲将奴才……”他泪湿满颊,终究未曾言明,只继续道:“他既不仁,奴才如今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奴才知陛下因何事烦忧,故而步履匆匆,想献计于陛下。却不料冲撞了陛下。”说着,他从袖口取出一册卷轴,双手奉上:“奴才只想求一线生机,若陛下觉得可用,奴才求陛下能留奴才在身边,做个小小宫侍也好。”
裴源不语,到是郭嘉安冷笑一声:“若陛下今日不留你,你就
准备一头撞死在这里,是也不是?”
耿文耀声音哽咽,带着一丝决绝:“奴才自知此举冒犯,也知此举唐突,但奴才真的已无退路。只能求陛下、贵君垂怜!”
说着,他又重重叩首,磕得脚下青砖都是一颤。
裴源无端觉得额头疼,却也未有相扶之意,只漠然抬步从耿文耀的身边路过。郭嘉安则是对乌宛白使了个眼色,而后屈身从耿文耀手里拿起卷轴,几步追上了凤帝,卷轴随着打开,他草草看过后,对裴源道:“向陛下献计,如何追封父君。陛下要看看吗?”
裴源摇头:“追封一事急不得,朕更好奇他今日闹的哪一出?”
郭嘉安将卷轴卷了揣入袖口,拉起裴源的手直接跨入了揽月阁:“乌尚宫已去打探了,相信很快就有结果。”
羊排烤的正是火候,一口下去焦香四溢。
郭嘉安余光瞧着女子眼眸都亮了几分,更为殷勤的将肉剔成小块,方便她下口:“陛下不是贪杯之人,否则再饮几口酒,吃饱了、喝醉了,迷迷糊糊的睡下,在叫几个美男在旁打扇,那才惬意。”
裴源豪饮了一大杯凉茶,也很痛快:“你这叫狐媚惑主,被朝臣知道是要参你的。”
郭嘉安耸耸肩:“参就参喽,臣又不能少块肉。”
裴源闻言一笑,忽闻车轮的窸窣声,她抬头望过去,竟然是陆长行推着温阳泽缓缓而来。
温阳泽笑道:“小羊羔的肉最是鲜嫩,臣本与君后下棋,却被这焦香勾出了馋虫,故而不请自来,宸贵君不会不欢迎吧?”
郭嘉安见乌宛白行至两人身后,似明白了什么,起身行礼后一挥手,柴平便带着一众宫侍退下了。
陆长行自觉坐在了裴源的另一侧,端起水壶为她泡了盏菊花茶,放在她手边:“羊肉温热,若要解腻,配菊花茶最相宜。”
郭嘉安则倒了杯凉茶放在裴源手边,淡淡道:“既然温热,饮凉茶最好不过。”
裴源:“……”
裴源摸了摸鼻子,只得看向面前的凰贵君问:“发生什么事了?”
温阳泽斜倚在轮椅的扶手上,眼眸微抬,本欲瞧瞧裴源究竟会选择哪一杯茶,却见凤帝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挑了挑眉,露出一副怅然若失的模样,才从袖口里缓缓抽出一页文书,递给凤帝道:“西境传来急报,一批战马无端而死,经查明,瘟疫所致。”
裴源眉宇间微蹙,接过文书匆匆扫过,原本的好心情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烦闷:“怪不得那几人,今日竟这般规矩。”
温阳泽微微颔首,整理着袖口,语气淡然道:“此事突然,自然是能拖延一时是一时。”
乌宛白此时也颔首道:“奴婢刚刚去探听了消息,西川王似乎在昨日便收到了急报,与幕僚商议通宵后,认为战役尚未爆发,倒不如先示好讲和,所以决定上书请陛下赐予耿文耀一个皇子的身份,送他去漠莽和亲。”
裴源翻了个白眼:“呵!”
郭嘉安面上露出一副恍然大悟之色:“难怪耿文耀行事如此冒失。漠莽之地,常年干旱缺水,听闻那里的人一生之中也难得洗几次澡。那漠莽王更是膀大腰圆,面容奇丑,且脾气暴躁,别说耿文耀,怕是寻常男子也难以接受。”
温阳泽看向裴源,轻声问道:“陛下以为如何?”
裴源冷哼一声,随手拿起筷子,继续夹起一块烤肉送入口中,不屑道:“朕昔日能将漠莽打得俯首称臣,如今又怎甘做出和亲这种示弱之举?不过是想让朕善心大发,将耿文耀留在枕畔,等他日日吹枕头风罢了!”
陆长行点了点头:“西川王定会百般推诿,不愿回返西境。若战事骤起,她必会以路途遥远、援兵难及为由,‘建议’陛下从柳州调兵前往镇压。然而,此事终究因她看管不力而起,为了能让陛下不至于罚她太重,她定会绞尽脑汁,设法弄出些功劳来。如此一来,功过相抵,战事由他人去拼杀,她却能稳稳留在京城。”
温阳泽道:“西川王远在西境三年,但这京城的事却没少掺和,如今竟还幻想回京争上一争,她凭仗的到底是什么?”
“皇舅前日说:毕先是西川王的人,但御宴楼却非西川王的产业。”裴源想了想道:“到底是西川王有所凭仗,还是西川王不过是颗放在明面上的棋子,还未可知呢。”
陆长行的柳叶眸微微凝实,他轻抚着手腕上的玉镯,语气淡然却透着几分锐利:“南边洪灾,南阳王首当其冲;皇陵血祭,裴若淑命丧黄泉;榷场幕后,实为大皇子殿下暗中操盘;西川王如今又横空出世……细细思量,幕后之人以朝臣为棋,将裴氏宗亲尽数牵连其中。众人皆在不知情中,不约而同向陛下发难。裴氏族人内斗,必有坐收渔翁之利者。然则,这利是什么?那幕后之人又该是谁?”
温阳泽微微蹙眉,沉吟片刻,缓缓开口:“鹬蚌相争,渔翁得利。鹬蚌者,乃皇室众人彼此消耗;利者,凤位也。若这渔翁并非皇室中人,那便是能在乱局中拨乱反正、掌控乾坤之辈。”
郭嘉安在一旁冷冷道:“拨乱反正,靠口舌无用,需有兵力。”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唯有手中握有重兵,方能掌控乾坤。”
陆长行喃喃道:“此人能暗中调度多位臣子听‘他’之命;还十分了解每个皇室宗亲的能力与欲望并加以利用;手上还有兵力调遣?”他蹙眉沉思,声音低沉而有力:“这朝堂之上,当真有这号人物?”
三人议论火热时,裴源却默默抬眸看向了乌宛白。
乌宛白原以为凤帝有事吩咐,可静静等了几息,忽而背脊一寒,扑通一声跪地叩首:“陛下明鉴,奴婢可没这样的能耐。”
裴源:“……”
“谁说你了!”裴源捂着绞痛的肚子满脸涨红,气急而起:“朕要如厕啊!”
凤帝步履匆匆,凰贵君看着紧随其后的乌宛白,摸摸下巴:“从前没有,现在有了。”
第74章 第74章晋江文学城
烤羊排虽说美味,但吃惯了精细食的凤帝,竟闹起了肚子。
看着陆长行手里黑黢黢的汤药,裴源下意识推的远远的:“人食五谷,偶尔患疾也是常情。所以生病就是排毒,这药朕就不吃了,睡一觉就好了。”
郭嘉安听着有道理,坐在榻上道:“好,那臣陪您。”
凤帝未有言语,似作默认。陆长行见势,颔首放下手中的药盏躬身一礼:“栖梧宫还有事务,臣先行告退,愿陛下早日康复。”
说罢,躬身退去。
跨出紫宸殿时,昔日恭守在殿门的乌宛白不知去向,陆长行看了眼计安,温声叮嘱:“你师父不在,你要多留心,若陛下始终不见好转,不能由着她,定要劝她饮些药物。”
自午凰贵君突发恶疾,凤帝知晓后担忧不已,却又帮不上忙,只能将身边处事妥帖的总管尚宫安排去了如华宫伺候。
师父的归期未定,素来只是打下手的计安被委以重任。
听了君后的嘱咐,计安急忙颔首应是,但内心不免恐慌:“就怕奴婢人微言轻,劝不住陛下。”
陆长行颔首扯了扯广袖上的褶子,低声道:“陛下不过是闹孩子脾气,晚点尝够了苦头,恐会碍于情面硬撑。这个时候你去送一节梯子,说的她心里熨帖些,她自会乖乖喝药的。”
计安恍然,躬身道:“奴婢谢君后提点。”
彼时,紫宸殿内传出郭嘉安的朗朗笑声,陆
长行微微侧身,柳叶眸顺着窗棂缝隙淡淡瞥了眼男子,而后,漠然而去。
虽是君后的宫殿,可除了朝会,栖梧宫称不上热闹,但今日,栖梧宫竟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陆长行看着跪在宫门口的耿文耀,漠然道:“耿公子这是何意?”
耿文耀叩首道:“奴才断了自己的后路,寿安宫回不去了,陛下亦嫌恶奴才,奴才只能求君后垂怜。”
陆长行走下步撵:“本宫与陛下一心,公子即知陛下厌恶你,便该明白本宫也容不下你。”
他边走边道,漠视耿文耀的跪叩,正要跨入宫门时,却见耿文耀从袖口取出一个锦盒双手奉上:“君后不妨看看此物,再下决断。”
陆长行依旧目视前方,不过刚抬起的步子却缓缓收回,温康见势,忙躬身从耿文耀的手里接过奉到君后的面前。
随着锦盒慢慢打开,一枚黄玉的云雀衔珠玉佩出现在眼前。一瞬间,陆长行只觉得的呼吸凝滞,目光死死地盯住那枚玉佩,如同定格一般。良久,他不可置信地伸出手,指尖颤抖着将玉佩拿起,再确认过玉佩的纹路与雕工后,方才垂眸将视线落在耿文耀的身上,眸中虽波澜暗涌,却未有半分声色泄露。
似察觉到陆长行的注视,耿文耀淡淡道:“奴才意外得到此物,自也清楚此物背后的故事,若是君后想听,奴才可愿意单独讲予君后听。”
陆长行并未言语,只默默将玉佩牢牢攥在掌心,漠然跨入了宫门。
耿文耀未做迟疑,起身尾随君后,一路颔首前行,终迈进了栖梧宫中。
温康一拂手,带走了殿内侍奉的宫人,随着宫门一声紧闭,陆长行方才冷冷看着男子,沉道:“说吧。”
耿文耀低着头,陆长行虽看不清他的眉眼,却能感受到此时的他,仿佛掌握了主动权的主人,缓缓道:“奴才回京前,有人将此物送予奴才,此人还说,若是奴才在宫中得罪了贵人,可凭此物求到君后面前,君后必能救奴才一命。”
陆长行眸色微沉:“本宫的耐心不是很好,公子若以为拿一件家姐的旧物,就可以在本宫面前装腔造势,那未免打错了算盘。”
“君后息怒。”耿文耀微微颔首,语气恭敬而沉稳:“奴才如今自身难保,又怎敢在君后面前装腔作势?不过是奴才幼时便听闻了镇北王的英豪事迹,心生敬仰。然则,如此英豪竟惨遭奸佞构陷而死,奴才不仅愤懑难平。如今奴才偶然得此物,又知晓其来历,才惊觉君后或许一直被蒙在鼓中,奴才为君后觉得不值。”
陆长行眉心微蹙,随即舒展,只是轻轻颔首,指尖摩挲着腕上的银镯,沉默不语。
耿文耀偷偷抬眸瞥他一眼,以为君后有了几分兴致,便缓缓又道:“陛下未登基前,君后便一直陪伴在陛下左右,想必看得清楚。敢问君后,先帝待陛下如何?”
柳叶眸微微抬起,冷冷落在男子的脸上。
耿文耀似有所觉,甫一抬眸,与君后视线相对,这才察觉男子眸光凌厉,透着隐隐不耐,似已忍耐到了极点。
耿文耀只觉后脊一寒,再不多言其他,当即跪地直禀:“给奴才玉佩之人是个女子,她说自己是陆府的旧人。”
陆长行追问:“她叫什么?”
耿文耀道:“此女姓文名乐,军械案前曾奉灵韵世女之命外出,虽然侥幸存活下来,却也成了朝廷侵犯,即便多年来东躲西藏,可也一直没放弃追查镇北王军械案的真相。”
文乐?
她是长姐身边的近卫,因武力超绝,深得母卿器重,待她如养女一般。
当年那场军械案,陆家人无一幸免,皆遭砍首;府中所有亲随、亲卫亦未能逃脱厄运,尽皆罹难。
那一幕,陆长行未曾亲眼得见,只知那日的刑场,血流成河。
多年过去,自镇北王府倾覆以来,陆长行从未再听闻府中旧人的消息。所以这个名字乍然入耳,他只觉心头一震,仿佛平静的湖面被从湖底搅动,刹那间波澜起伏,难以平静。
良久,方才沉声道:“她为什么会找到你?”
耿文耀是淑太君的父家人,而西川王与陛下同为王卿时,便已剑拔弩张,如今回京,自也不会安分。自己身为凤帝的君后,文乐却选择将信物交给耿文耀,这与交给自己的对手有何区别?
耿文耀一字一句道:“因为,她找到了陆家灭门的真相。”
陆长行愣怔良久,内心刚刚涌起的骇浪渐渐凝结成冰,那寒意从心底蔓延至四肢百骸,冻得他几乎动弹不得。
耿文耀言及此,抬眸凝视着陆长行,反问:“君后可还记得,幼时教您马术、教您功夫的游修师父?”
游修?
陆长行静静地看着耿文耀,眸色愈发深邃,似要将记忆中的那张脸与眼前的面孔重合。他不可置信地摇头,然而真相却如破茧之蝶,从他口中缓缓溢出:“……游经亘?”
耿文耀瞬间泪盈于睫,他来不及擦拭,反而重重叩首,贴着地面,哽咽道:“暌违多年,经亘携陆氏所有苟活余孽之名,向世子叩安。”
***
肠胃绞痛了半日,裴源终捱不住,饮下了一盏汤药,卧榻休息时,栖梧宫的解安得命缓步走入了内殿。
“奴才给陛下请安。”
凤帝本就冷白的肤色,此刻看上去更加青白,她无力的偏过头打量一番解安:“听闻你被君后罚了去佛堂跪经?”
解安颔首道:“回陛下的话,奴才跪经数日,心性渐稳,故而被君后召回伺候。”
裴源点头:“吃了教训就好,往后好好在君后旁伺候,勿要再惹君后生气。”
见解安点头应是,裴源追问:“这么晚了,君后叫你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解安道:“君后说:他与一宫侍相聊甚欢,高兴之余,便封了那宫侍……”解安小心翼翼的看着裴源,声音也越说越小:“卿君的位分,赐凝露殿。”
裴源愣了愣,良久,才不可置信的发出了一句疑问:“……啊?谁啊?”
解安紧张的咽了咽口水,低声回:“奴才只知那卿君姓耿,从前在太慈身边伺候。”
耿文耀?
裴源眨了眨眼,忽而从床上坐起,起势太猛,甚至眼前一片花白,她缓了半晌,才再次看向解安:“朕是不是虚脱到幻听了?你把刚刚的那番话再说一次!”
解安急忙抬手擦去了额头上的汗珠,颔首又将刚刚的话,复述了一遍。
裴源这次听的真切,所以,愣怔在那良久,才不满道:“这些男人都在搞什么?”
解安:“……”
裴源又问:“他就没说个缘由?”
解安将头埋的很低:“君后说:陛下说过,君后是后宫之主,如何料理后君陛下不会干涉,过后告知陛下一句就行了。所以……便差奴才过来知会一声。”
裴源:“……”
裴源气急:“料理的意思是:让他料理掉,他怎么还往朕的后宫塞人?这到底谁的后宫啊!简直岂有此理!你回去,将你家主子叫过来!朕要亲自问问他!”
解安躬着的身子又弯了一些:“君后说:他说了一下午的话,有些累了,若陛下有请,恐要等到明日了。”
裴源拍床而起:“他放肆!”
帝王一怒,宫人纷纷跪地,解安亦在其列,见殿内沉寂良久,他再次开口打破沉默:“君后说……”
刚一开口,便被裴源冷声打断:“他还敢说?”她说着,起身疾步冲出殿外:“如此想说,朕就亲自过去,让他当着朕的面亲自说!”
栖梧宫的烛火已熄,唯有户对下的宫灯透过窗棂,将寝殿映照的影影绰绰,所以裴源一入内殿,便看到了方台上侧倚发呆的陆长行,他似乎满腹心事,任发丝凌乱,也不做整理。甚至在看到裴源身影后,出现了短暂的愣怔,方才收敛心事,并未曾起身行礼,只是端起茶杯淡淡问道:“这么晚了,陛下登门有事?”
裴源嘟囔道:“你还知道我是陛下?我还以为你要造反,自立为帝呢!”
说话间,人已经跨上了方
才,习惯性的扯了一张凭几侧倚,不满质问:“耿文耀怎么回事?”
陆长行慢条斯理的啜饮了一口凉茶,方才回道:“陛下不是说过:陛下会替她好好照顾臣,从今往后,但凡臣有所求,只要合乎情理,陛下皆会应允。”
裴源蹙眉道:“我是说过,可……你觉得让耿文耀入宫这事,它合乎情理吗?”
陆长行颔首凝着茶杯,淡淡道:“凰贵君都能向陛下讨要恩典,准李宣入宫;那臣与耿文耀想聊甚欢,为他讨要一个卿君的位置,似也并不过分。”
裴源:“……”
昏暗的光线里,帝后二人相对而坐,可彼此间却无一次视线交汇,一个低头看着杯中水,一个侧头望着漫天星辰,除了风偶尔的涌入撩起两人的发丝,殿内死寂静止的,仿佛是一张挂在墙上的画卷。
良久,凤帝的冷笑声打破沉默,女子轻言道:“她欠你的,却要我来偿还,当真是不公平。”
陆长行抬眸,凝视着她的脸:“就因为她喜爱臣,让臣成了她的软肋,这可笑的理由竟成了陆家几百人丧命的罪魁。先帝设下圈套,将陆家推入被构陷的深渊,臣实在难以理解,这世间怎会有如此荒诞之事?”
裴源的眼角微微抽动,拇指用力地抠着食指指腹,仿佛要将那股心头的钝痛硬生生压下去。
陆长行微微一顿,声线愈发低沉,仿若从胸腔深处涌出:“那夜,在暗室里,目睹她查明的真相,臣心痛之余,亦知非她之过。事已至此,臣本欲安分守己,做个称职的君后,替她护住后宫的安宁。可今日,臣忽然觉得,有些事,终究放不下。臣的家人皆是枉死,臣可替她们宽恕先帝,接纳陛下;可陆家上下那几百口亲随呢?她们无错,甚至为先帝开疆拓土,立下汗马功劳,为何落得如此下场?她们死得不明不白,后代亦跟着蒙羞。甚至不得不离开故土求生,这又公平吗?”
裴源转头看他,凤眸微眯:“看来耿文耀是陆家亲随之后了?”
陆长行收回视线,并未作答。
裴源沉默数息,终是开口:“镇北王之死,确因那荒唐缘由而起。然以朕为帝多日之见,这个缘由不过先帝说服自己的说辞罢了。”
她见陆长行抬眸望来,目光微微一闪,淡淡续道:“镇北王凭战功挣得卿王之位,固然令人敬重;但她手握偌大北境,统率数十万精兵,而这些精兵又只忠于她一身。如此英豪,无论换作谁坐于凤位,也难免会在深夜惊恐的辗转难眠。即便,她曾是帝王之友,勤王之将。”
她稍稍停顿,又道:“如果耿文耀真是陆家亲随之后,还一步一步走到了你的面前;那么,相信还有更多的亲随之后在暗地里蛰伏。那么这些时日朝堂频起风波,应该也与她们脱不了干系。后辈尚且如此隐忍、善于谋算,可见,那些亲随的能力几何。你是聪明人,也该明白,这样的一群人,没人能够容得下。”
见陆长行颔首不语,裴源轻叹一声,明明近在眼前,却仿佛悠远无边:“知晓真相后,我常不知该如何面对你,恰似她知晓真相后,亦不知该如何面对你。我选择告诉你,是不忍看你苦寻真相而不得;她选择隐瞒你,是恐你知晓后会离她而去。如今你我这般尴尬不已,我也实在痛苦。你若想离开,我放你出宫,从此,我们就不要再见了。”
第75章 第75章晋江文学城
那夜之后,君后染上痘疫,栖梧宫自此深闭宫门,再无人涉足。
凤帝闻讯,默然伫立良久,须臾之间,胸襟前竟渐渐被鲜血浸透。计安面色大变:“陛下,您流鼻血了。”
裴源抬手拭了拭鼻端,鲜血顺着指尖缓缓滴落,掌心被染得一片殷红,刺目惊心。刹那间,凤帝直挺挺地晕厥过去。
宸贵君连夜彻查,最终在新封的耿卿君宫中搜出了毒药。面对铁证如山,耿文耀毫无辩解之意,反而笑得坦然自若。
“本欲与你好好周旋一番,奈何西境战事突起,打乱了我等原本部署,不过也无妨。你中了血槿散,槿花朝开暮落,生命短暂,恰似此毒。一旦中招,你终将因血气亏损,命丧黄泉不过是早晚的事。”
众人闻此,面色大变,正欲逼问解药下落,却见他迅速从头上取下发簪,抵在脖颈:“任务已了,爹、娘,孩儿来寻你们了!”
话音未落,他便毫不犹豫地将发簪刺入脖颈,鲜血瞬间涌出。不过片刻,他便气绝身亡。
为避免引起恐慌,宸贵君将得知此事之人尽数绞杀,彻底封锁消息。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西境烽烟四起,柳州司马奉凤命奔赴西境镇压。漠莽这几年励精图治,竟打得大晟节节败退,直至两个月后,战事才迎来首次捷报。
而紧闭已久的栖梧宫宫门也终于开启,步出宫门的君后却常系面纱示人,似是痘疫毁了半张脸,自此性情大变,主动让出了主理六宫的权利,亦不再要求阖宫诸人入栖梧宫参与朝安。自此,后宫庶务皆由宸贵君主理。
又一个月后,西境战事再起波澜,大晟军队再次败退。凤帝闻讯,急火攻心,竟晕死过去。起初以为只是一场小疾,却不料病情愈发沉重,竟至不可收拾。
神子言,仙子自天道降临人间,生来便命途多舛,需历经人世之苦,方能醒悟。而身为帝王,最大的苦楚,便是眼见家国颓败,任由敌军践踏山河。
陛下不忍百姓受苦,便以自身康健与菩萨签订契约。自此,国运愈兴,帝王之身愈颓。
她以一己之力,承担天下疾苦,亦在渡自己的劫难。
果不其然,随着凤帝病势愈发沉重,西境战事竟接连传来捷报。百姓们于欢欣雀跃之际,亦被凤帝大爱无疆的心所触动,竟在民间悄然建起了帝王庙宇,祈望借万民之力,助凤帝渡过此劫。
然而,即便如此,凤帝的身体愈发孱弱,已无法亲理朝政。朝堂之上,朝会皆由齐翁代为主持,乌宛白代为传达圣意。
转眼间,又是一年春回大地,后宫之中,迎春花悄然盛放。恰在此时,凤帝的第一个女儿呱呱坠地。凤帝闻讯,喜不自胜,待公主满月之际,便迫不及待地立下了储位诏书。
然而,新生的啼哭,总伴随着一缕年华悄然老去。齐翁年事已高,诸事力不从心,无奈之下,只能请辞致仕。凤帝心痛之余,病情愈发沉重。
自此,乌宛白水涨船高,不仅得了帝令,有持印之权,亦可替凤帝决策大小庶务。
此时,朝臣之间暗流涌动,对乌宛白的权势渐生不满,而西川王的声望却在不知不觉中节节攀升。
朝堂之上,乌、西两派之争悄然兴起,暗潮汹涌。
这日,柳文澜刚走出紫宸殿,君后便提着羹汤缓缓踏入。看着凤帝日渐消瘦的脸,柳叶眸瞬间红透,如同初绽的红梅。
裴源无奈轻叹,手指微勾,君后方才起身行至榻前跪坐,轻声道:“陛下。”
裴源咳了几声,才无力道:“哭什么?是有人欺负你吗?”
羽扇将汤盅小心翼翼放置在凤帝面前,摇着头低声说:“没有。”
凤帝轻声道:“嗯,那就好。”
羽扇掀开盖子,羊排的鲜味瞬间扑鼻而来。羽扇拿起羹勺,轻轻吹凉,才小心翼翼地递到凤帝嘴边。凤帝浅饮了一口,便止不住地咳嗽,最后竟咳出一口鲜血来。
羽扇惊慌不已,瞬间又蒙上了一层薄雾般的水汽,紧张道:“陛下。”
裴源扶着胸口,微微喘息,良久才缓缓道:“日后不必做这些事。”
“可除了这些,臣不会做别的。”羽扇微微颔首,拭去眼泪,无不温柔:“而且臣听闻,他也常煲汤给陛下喝。臣只是想让陛下开心。”
裴源凝神片刻后,才轻声开口:“他如何做,是他的事;你不必事事都学,只做你喜欢的事就好。”
羽扇面纱下的脸颊微微泛红,声音细若蚊蝇:“可是伺候陛下开心,就是臣喜欢的事。”
“伺候人有什么值得开心的?”裴源说着,随手从床案上取了两本书递给他:“异志怪谈,也算有趣,拿回去打发光阴吧。”
羽扇双手接过,沉吟片刻道:“臣愚钝,勉强识得几个字,恐辜负陛下美意。”
裴源道:“那就让宫里人读给你听。”
羽扇又道:“若宫里人也读不懂呢?”
裴源微微蹙眉,无奈轻叹:“那就来问朕,这个答案可满意了?”
羽扇慌乱垂眸:“都怪臣愚笨,又惹陛下生气了,陛下恕罪。”
裴源静静凝视着他的眉眼,终是忍不住伸手替他拭去眼角的泪水,数息后方道:“朕没有怪你,只是朕身体日渐衰弱,怕哪一日离开了人世,你无安身立命的本事。”
羽扇急道:“陛下正值壮年,何以说这样的话?”
裴源无力地笑了笑:“回去想想喜欢做什么,想到了告诉朕。”她轻轻摸了摸他的头,温柔道:“去吧。”
羽扇缓缓退下,很快,偌大的紫宸殿便只剩下凤帝一人,气喘声在空旷的殿内回荡。许久,气喘声渐弱,一直侧卧休憩的裴源忽而睁开眼,侧身下了榻,扶着墙,一步一步走出外殿,打开了通往栖梧宫的地道。
地道阴冷,裴源行了一段路,便觉得背脊阴寒。终至尽头,脚步声引来了男子的注意。庄与之一见是裴源,忙起身过来搀扶。
裴源方一入座,栖梧宫的殿门也随之开启。两人默不作声,眼见羽扇解下面纱后,直奔半身镜前,细致地整理面容衣衫,神色骄矜,哪里还有刚刚在面对凤帝时的怯懦娇羞。这时,他顺着镜面的反照,看到了内殿久候的男子。
柳叶眸微微蹙起,似有不悦:“不是说了,白日里不要过来!”
男子自顾斟茶,闻言,眼皮都未抬一下,只淡淡问道:“她的身体如何?”
羽扇翻了个白眼,扭着水蛇腰,摇摇晃晃地步入内殿,懒懒侧卧在方台上,轻声道:“恐怕活不过中秋了。”他言罢轻叹一声:“初见她时,何其惊艳;而今瘦骨嶙峋,成了一张皮,当真是可惜。”
裴源:“……”
裴源下意识地摸了摸凹陷的脸颊,分明还有肉好不好,怎么就成一张皮了?
男子放下茶杯,语气轻蔑:“可惜什么?”他抬眸瞥了羽扇一眼,讥讽道:“莫不是幻想着她能召你侍寝,让你成为宠君?”
羽扇似是不在意他的态度,轻笑道:“她若不宠我,难道会宠你?”他撑着起身,端起一杯茶,悠然道:“你倒是想,可惜啊,没生我这一对柳叶眸,所以如今连得她召见的机会都没有。”
柳玉书嘴角微勾,声音却透着寒意:“正因如此,你才更要警醒一些。别怪我没提醒你,勿要被假象蒙骗,她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羽扇冷哼一声,唇边笑意略带嘲讽:“哪里不简单?依我看,也不过如此。除了那张倾城之貌与尊贵身份,并无半分超脱之处。若真要说有何不同,便是她性情稍显冷淡,不解风情罢了。”
柳玉书冷哼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屑:“那是因为你未曾见过她从前的模样……”
“行了行了,她从前寡情薄义、猜忌刻薄,这话你已反复提及多次,我耳朵都快生茧了。”羽扇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语气中带着几分不耐。
他微微一顿,又道:“装病三五日或许容易,但装病一年?绝无可能!我隔三岔五便往紫宸殿跑,亲眼见她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她究竟是真病还是假病,我岂能分辨不出?你与其操心我,不如多操心操心你自己。我今日去时,恰见柳文澜奉命入宫,便留心多听了片刻。”
柳玉书一愣:“她们说了什么?”
羽扇微微耸肩,语气轻描淡写:“没太听真切,只隐约听到了‘魏如松’三个字。”
柳玉书的面色一变。
羽扇见状,淡淡道:“你也不必过于忧心,她如今已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日了。只是将死之人多有执念,常欲将未解之事,求个真相出来。”
柳玉书沉默不语。
裴源也默默起身,被庄与之扶着一同出了地道。
刚过立秋,晌午时分,日头依旧毒辣。裴源坐在窗下,任由阳光洒在身上,庄与之端着一碗汤药走过来。见女子眉头紧蹙,一脸抗拒,庄与之干脆舀了一勺递到她嘴边:“中秋将至,陛下这般模样,恐令诸臣不安。”
裴源依旧蹙眉,思量片刻后,夺下他手中的碗,一饮而尽。强烈的苦涩瞬间在口中蔓延开来,连随后入口的水都显得格外甘甜。
庄与之这才落座在她身旁,低声问道:“陛下今日召了柳文澜?”
日头将男子的发丝耀出了淡淡光晕,裴源忍不住勾了一缕在手里缠弄。闻言,她回道:“柳文澜、傅泽惠与魏如松,三人是昔日同窗,一同参加科举,一同博得功名。后来,柳文澜在太学任职,而傅泽惠与魏如松则为秘书监的小吏。傅泽惠此人圆滑,深谙人情世故,凭借上峰的几句提点,对文渊阁那场大火早有预料。担心事情生变,她未将此事告知任何人,包括她的好友魏如松。后来,魏如松‘死’在了那场大火。柳文澜不知怎地知晓了此事,认为傅泽惠冷血自私,见死不救。故此,两人便断了往来。”
庄与之恍然大悟:“难怪魏如松设计了贡院的那起大火,竟是要报复傅泽惠。”
裴源微微摇头,语气淡然:“傅泽惠知情不告固然有错,可彼时的她不过是个无权无势的小吏。倘若告知了魏如松,或许真能救她一命;但也不排除魏如松会将此事告知第三人,如此一来,秘事变成众所周知之事,那文渊阁的火还烧得起来吗?幕后之人一计不成,便会再施一计,届时,那位‘好心’的上峰,可不一定会再告知傅泽惠了。”
庄与之沉默片刻,若有所思。
裴源又道:“傅泽惠烧不起文渊阁的火;同样的,魏如松也只是贡院起火的一个工具人。风暴来时,蝼蚁无法抵抗。风暴平息后,她们不去责怪风暴,反而是计较那个跑得快的,未曾回头拉同伴一把,并实施报复,这才是此事最可悲之处。”
庄与之似有所悟,微微点了点头:“如此看来,三人中,还是柳文澜最为良善。”
裴源轻笑一声:“魏如松从火场逃出生天,面容尽毁,自是没有再入官场的可能。为了能让儿子有个好去处,不惜表露身份去求昔日好友。彼时母皇已年迈,新帝登基必将充盈后宫,多一个后君的儿子,既承了魏如松的情,对柳文澜来说也不算什么坏事。”
凤帝轻叹一声,目光转向窗外,庭院中的树木不知何时已悄然凋零,一片黄叶在半空盘旋,最终落在青石板上。不过须臾,便被宫侍拾起。
叶绿时高挂枝头,叶败时无声无息。恰似宣政殿的那些大臣。
傅泽惠的府邸也曾门可罗雀,时移世易,若非是为了探寻柳玉书的身份,裴源几乎都忘了,她还有这样一位礼部尚书。
庄与之见她眸光渐渐暗淡,轻声问道:“陛下可是累了?”
裴源微微点头,语气无力:“人是血肉之躯,不食五谷,确容易累。”
庄与之轻笑,忙起身扶住她:“还有半个月便到中秋了,陛下再忍忍。”
庄与之何时离开的,裴源并不知情,只依稀间闻到了安神香的气味,她微微睁眼,才察觉窗外已然漆黑一片,没有一丝月光。
她下意识看向扶案旁的宫侍:“谁让你进来的?”
宫侍似是一愣,淡然放下手里的香压回过身颔首回禀:“乌尚宫听到陛下呓语,担心陛下睡的不稳,便唤奴才入殿为陛下点上安神香。”
裴源本想起身,奈何
身子无力,想来是安神香起了作用,不禁有些气恼:“朕从午时睡到了天黑,还让朕睡?朕看她这个掌印尚宫做的太舒坦,准备鸠占鹊巢了!”
宫侍颔首不语。
眼皮渐重,原本的气恼也缓缓平息下来,宫侍的身形在眼中越来越模糊,渐渐与记忆里的某个身影重合。
裴源依稀想起去年拜仓颉殿那日,百官学子皆为诗仙的才情所折服,而她的视线却被穿着宫侍衣裳的陆长行吸引。
念及此,她的手轻轻抬起。动作虽细微,宫侍却已察觉,缓步靠近。
裴源似要仔细看清他的容貌,然而视线却愈发模糊,只能凭借最后的一丝力气,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想要将他扯入怀中。
她本就没多少力气,男子却顺势入怀。
裴源如获至宝,本应悸动的心,在安神香的作用下,却出奇地平静,宛如无风无浪的水面,没有一丝波澜。
她被自己气笑了,于是轻轻摸着他的发,低声呢喃:“朕赏你个恩典,今夜留下侍寝吧。”
第76章 第76章晋江文学城
眼皮越来越重,四肢也再没了力气,裴源只知自己被男子轻轻拥入了怀里,温柔细腻的吻随后落下。
那之后,她感觉自己坠入了绵软的云层里,微风化作轻羽搔弄着她每一寸的肌肤,她想闪躲却无一丝力气,只知道云雾凝成了水,平静的水面在半空泛起了层层涟漪。
清晨第一缕阳光撒入紫宸殿时,裴源有了片刻的恍惚,而后下意识摸着身侧,空空如也。
于是撑坐起身仔细探查,终是在龙凤被上发现了一根长发,青丝如墨,在阳光下泛着光泽,不似自己的头发,微微泛黄。
彼时,殿门缓缓而开,散了朝的乌宛白躬身而入,身后还跟着几个宫侍。
乌宛白上前打了个千儿:“陛下。”
裴源轻嗯一声,视线却在那几个宫侍身上流转,待几人放下洗沐之物准备退下时,裴源随手指着为首男子:“你,留下侍奉。”
男子只是短暂的愣怔,便行至榻前跪地替凤帝穿靴,不料女子的脚几乎不动,却俯下身勾起了男子的下巴细细打量。
肌肤并未想象中的白皙,面容也并非想象中的俊美,不过那双眼眸倒是无比明亮。
见男子眼眸低垂,裴源便又忍不住低头凑上前,额头相抵时,男子终于抬眸看向了女子,眸光虽不慌乱,却也暗生波澜。
裴源:“你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