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等待我与符离的事,与你无关
燕翎被他密集的质问问的呆愣在原地,而后失去了所有质问的力气。
他站在他的立场,而自己站在自己的立场,各为所利,无法互相体会。
但燕翎何尝听不出他愤怒言语中的爱意,涨的快满出来了。
可看着他如此,燕翎没有一丝感动,她恨他,恨他爱的太晚,恨他如此专横,杀她在意之人。
燕翎咽下梗塞,却制止不了泪珠流淌,她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
“放我走,我要回去。”她麻木的需要一个独自安静的地方。
“怎么,只待了几日便把自己当成乌渠人了?”他还是不放手,他不甘心,他就是想逼得她说出心里的真实想法。
只是看着她哭,他又何曾不难受,甚至又如同以往一般心软,想着算了罢,以往也只是她高兴了就好,这次也一样。
可理智告诉他凭什么?自己付出了这么多又凭什么为他人做嫁衣。
“跟我,回去。”他仍然偏执的说。
燕翎本欲让步,可他一再逼近,她向来脾气吃不得亏,不是任人捏的软柿子。
“你现在在这儿质问我,是因着我选择了他,没有选择你是吗?你觉得你为我做了那么多,我却是个白眼狼一样,我就该对你感恩戴德吗?谢大人,你也享受了我的付出,我们只是彼此满足,互利互惠罢了。”
她把二人的关系归置为利益与肉、体的交换,指责他生了感情,不该以此绑架她。
燕翎终于与他四目相对,可眉眼中却不是谢崇青想看到的东西,叫他彻骨冰冷。
他愤极、怒极,手掌抚上她的肩颈,被她如此否定,恨不得掐死她,像是一个可悲的溺水者,抓住仅有的浮木想叫她飘到自己身边看看自己。
燕翎平静的闭上了眼,顺从仰头,任由纤细的脖颈在他掌心中,她想叫她尝尝过去那么多年,她每一日都是生活在他对自己的否定中。
“那你的皇兄呢?你的表哥表姐,舅母外祖母,你都不要了吗?你的父皇与舅舅还在等着你报仇,你的子民还在等着安定的那一日。”
燕翎忽而睁眼,笑了:“你知道你哪儿不如符离吗?”
这话意外的熟悉,没错,当日在宣政殿外时,谢崇青
也是如此高高在上的讥讽她“你知道你哪儿不如惠王吗?”
没想到回旋镖如此快的扎到了自己。
“因为他陪我度过了最孤寂的日子,他不需要我低头,也不需要我做任何不想做的事,昔年在太学时,你是少师,你为惠王撑腰,打压我、贬低我,引导所有世族子弟孤立我……”
听到她的话,谢崇青忽而浮起了怔色。
“你对我厌恶、发难、苛刻皆是因我阻拦了惠王的道路,可即便如此,我从未有过怨言。”
“直到后来,你想杀我,谢崇青,你与桓胄有何区别。”
如她所想,其实这些都是立场问题,可这些事情积攒在她心里,她怎能不怨怎能不恨,为什么他要发难自己。
可明明自己没有做错任何事。
谢崇青当头一棒如梦初醒,他想解释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
他的肺腑肝脏好像都在为她的倾诉而生疼,在过去那些岁月里,她一直在他的打压下的踽踽独行,不曾放弃。
燕翎漠然的视线终于生了怨怼:“你向来高高在上,根本不考虑我想要什么,要么刻薄到整日针对我想杀我,要么一股脑把你自己的情谊填塞过来。”
“你既不喜我便不喜到底,现在又来说喜欢,你当我是什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东西吗?”
难道他说爱,自己便要接受吗?
客栈的门倏然被敲响:“家主,符离带人开始搜城了,人马很快就过来了。”
燕翎推开谢崇青:“走开。”
谢崇青想抓住她,却什么也没抓住她,燕翎提着裙摆身姿翩跹,他在窗边眼睁睁的看着她跑了下去,逆着人群奔向了符离。
“符离。”燕翎垫脚扬声道。
符离无焦点的眼神瞬间亮起了神采,转身跑到了她身边:“你没事吧?去哪儿了?”
燕翎摇头:“没事,大约方才人多走散了。”
符离松了口气:“走吧。”他攥着她的手腕,二人离开了闹市。
“那些刺客呢?”
“跑了。”
谢崇青看着二人离开,紧紧攥住了掌心。
翌日,整个王宫都知晓了二殿下为了找那个被俘虏的晋女大动干戈的出兵在坊市里搜寻。
乌渠王坐不住了,把符离叫到了殿内训斥:“你整日与那晋女厮混孤也不说什么了,不过是个女子,可你看看自己像什么样子,被那女子迷的魂魄都没了,竟然为了她如此大动干戈,你可知现在满朝文武都在看你的笑话。”
符离低着头不说话,乌渠王愈发生气,气急直接把奏折摔到了他脸上:“乌渠与大晋乃是死敌,日后乌渠的重兵定是要踏入大晋的国土,你要为了她忤逆孤吗?”
乌日海珠在殿外踱步,许久,符离终于出来了,她上前:“王兄,父王可有为难你?”
符离没有说话,乌日海珠愈发的着急,符离突然道:“昨夜坊市的刺杀是你做的吧。”
乌日海珠一滞:“王兄……”
“那些刺客刺杀时却分外顾及我,生怕伤了我,目标极为明确,父王不屑于做这种事,能如此为我的只有你了。”
乌日海珠被戳破后不仅没有心虚还分外理直气壮:“那女子是个祸害,现在满朝文武都在嘲笑王兄被一个女子迷的神志不清。”
符离漠然:“我不在乎。”
乌日海珠气滞:“你不能不在乎,若是给了大王子可乘之机,父王也会左右为难,你我都会死,若她是寻常女子便也算了,可她是皇室中人,与乌渠不共戴天。”
符离脸色骤变:“你是如何知晓的?”
乌日海珠却后背冒冷汗,几日前有一奇怪之人找上了她,只告诉她王兄身边的女子是大晋皇室公主,她起先还不信,方才一经试探,已经坐实了她的猜测。
“看在你我兄妹的份儿上,我不会向父王告发,但是王兄必须尽快送她走,不然,父王不会放过她的,王兄也考虑清楚,若与父王离心,你再回到大晋做那无名无份的胡奴任人欺凌,可还愿意?”
乌日海珠本是打算将这些话说与那女子,希望她可以主动离开,自己也会帮她,但奈何自己压根近不得身,王兄看护的太紧了。
符离神色阴晴不定,没有反驳乌日海珠的话。
……
燕翎则在寝殿辗转反侧,她在后悔自己有些冲动了,怎么就把心里所想一股脑的全倒了出来。
她素来不是那种喜欢诉说痛苦的人,她不希望别人觉得她矫情、柔弱。
罢了罢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还是对自己别太苛刻。
她坐在妆台前梳着头发,刚刚沐浴后浑身都浸润了西域独有的清甜香气,她腰肢窄细,盈盈一握,臀部挺翘,勾勒出完美的弧度。
燕翎视线无意扫过铜镜,顿时吓得花容失色,手中的梳子脱手掉落了下去。
谢崇青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就这么静静的宛如鬼一样看着她,面脂掉落的一瞬间他伸手接住了。
“你……你什么时候进来的。”燕翎倏然起身,腰背靠着妆台,警惕的看着他。
谢崇青没有回答如何进来的,他神色很平静,甚至是温和的平静:“我来接你回家。”
他这么说时,燕翎悚然一惊,甚至觉得他所谓的回家是把她带回谢宅,如以往一般关着。
“我……过几日再走,你不用操心了,我会通知你的。”燕翎生硬的拒绝着,昨晚的争吵好像没有影响二人间的氛围。
“你已经在这儿待了十日。”谢崇青忽而说。
“那又如何,我与符离许久未见……”她还没说完谢崇青欺身吻住了她的唇,把她要说的话堵了回去。
妆台的东西被拂袖扫了下去,谢崇青抱着她的腰肢迫使她坐了上去。
屋外的婢女听到里面叮了哐啷的声音便问:“娘子?”
燕翎推开了谢崇青,喘了一口气,可他却俯身吻至她颈侧啃咬,不遗余力的撩拨她,弄软她,仿佛要从患得患失中解救出来。
“没事,不小心摔了东西,无妨。”她尽量忽略脖颈上的酥麻,忍着呻吟道。
婢女不疑有他,离开了屋门前。
燕翎忽觉身前一凉,发觉自己的寝衣已经被褪了下来,开始挣扎,对着他又挠又踹,压低声音斥骂:”你发什么疯,给我滚。”
雪白的足往他胸前踹,却被他攥住了脚腕,细细揉捏了一顿。
“你不是说我在你年少时对你厌恶、苛刻、发难,你那般难受,当是很在意,如今我补偿给你,给你道歉可好?”清冷的郎君抵着她的脖颈说,声音哑极了。
燕翎又惊又怒,却忍不住在他作弄自己脖子时头皮发麻,也不知为何,当她抵抗时身子比平日敏感百倍,在他的攻势下越发的柔软酥麻。
“谁说……要你的……补偿了。”她艰难道。
她确实有些坚持不住他的攻势了,但嘴却仍然很硬,她觉得二人不该是这样的。
符离在殿门外踱步良久,他心绪烦躁不知该如何疏解,便只能来寻燕翎。
几个来回,他终是敲了敲燕翎的门:“阿翎,你睡了吗?”
屋内的燕翎骤然脸色紧张了起来,偏偏谢崇青还没有任何要撤离的意思,仍然要与她痴缠交欢。
“我……我睡了。”情急之下,燕翎道。
符离正被旁的事所困扰,也没听出燕翎的不对劲:“那好吧,我明日再来。”
偏偏谢崇青尚不满足,听到了他的声音,气上心头,狠狠地咬了一口她的肩侧。
燕翎疼得泪花都出来了。
她一直在提心吊胆,生怕被屋外人发现,可偏生他非得要作弄她。
谢崇青反复轻吻着耳垂的那枚红痣:“殿下,跟符离断了。”
燕翎听闻他这话怒火中烧,冷着脸就要拔簪戳向他:“我与符离的事,与你无关。”
“殿下,你的皇兄受桓氏毒害,如今深受寒食散困扰。”谢崇青一句话就把燕翎所有的愤恨打断了。
“什么?”燕翎愣住了,手
在空中倏然顿住。
“桓胄唆使桓绾给陛下下了寒食散,好作胁迫。”
燕翎倏然起身,挣扎的凌乱的寝衣顿时滑落,她也顾不得风光乍现:“那我皇兄现在怎么样了?”
“尚且还有性命在,只是你若要再耽搁下去,我不能保证。”
燕翎死死咬着唇,果然不再犹豫:“我跟你回去。”
目的达到,谢崇青心里头的患得患失减轻了一些。
那胡奴虽没死,但与燕翎隔着国仇家恨,这辈子是万万不能在一起了。
“但能不能等我同符离告别。”她软了声音,恳求道。
若她不告而别,符离会难过的。
谢崇青脸色微冷,以为她是与符离难舍难分:“你可知乌渠存了什么心思?”
“乌渠为何要同意北羌的援助,并非因为北羌受降,而是因为乌渠亦有攻打大晋的意愿,总有一日,两国要开战,你的子民、你的皇兄、你的表兄他们,都是乌渠要杀的人。”
谢崇青残忍地撕开了这层布,燕翎的脸色顿时泛白。
“殿下,他不会因为你们二人的情意便违逆他的父王,他与你一样,身处皇室脱不得身。”
总有一日,她会明白,自己才是她的归处。
燕翎沉默不语,坚定道:“即便如此,那也是我们二人的事。”
即便要离开那也要有始有终。
谢崇青眸光阴沉,看她如此坚定的奔向那胡奴,竟对那胡奴生了一丝艳羡。
“明日戌时,我在长安城外等你。”他没有在她寝殿久待便被燕翎撵走了。
翌日,符离来寻燕翎时便见她在收拾东西,换回了寻常穿的大袖衫,他陡然愣在原地,不愿相信的问:“阿翎……你这是要走了吗?”
燕翎勉强点了点头:“是啊,我得走了,我在长安待的时间够久了,得回家了。”
虽然已经做好了燕翎总要回家的准备,但是符离仍然很难受:“不在乌渠过年么?这儿与大晋习俗不一样,过完年再走也不迟。”
“不了,我皇兄在等我呢。”燕翎摇了摇头坚持道。
符离闭了闭眼,他无法忽视心里头那股塌陷的感觉,这一日还是来了。
燕翎抬头问:“乌渠是不是总有一日会与大晋为敌。”
符离凝视着她的眼眸,久不能言,阿翎还是如此聪明,他无法解释,因为事实如此,他们二人……未来总有一日会隔着国仇家恨。
他们都会成长,都会在各自所行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符离都会想到那时,阿翎也难过至极,她可能会哭鼻子,可惜他已经无法在她身边陪伴。
他狠了心,既始终要对立,何不现在就叫她恨自己,也算是为自己争取最后一次。
“阿翎,留下来,我与你保证,待父王攻打建康后,你与你皇兄性命无虞,日后无论乌渠怎样,都不会伤害你们兄妹二人。”
“你不是说,你最讨厌建康了吗?讨厌那儿的勾心斗角,我帮你杀了惠王报仇,毁掉你所厌恶的东西。”
燕翎美丽的面孔陡然浮现错愕,唇瓣微颤:“那与苟活有什么区别?符离,我绝不可能为了生存,背叛我的家国与子民。”
“你永远是我最重要的人之一,只是如今身份立场再不相同,各自安好。”
燕翎深深吸了一口气,她言尽于此,但心仍旧缓缓漫开了钝痛。
她没想到符离会这么说
符离咬牙看着她,等回过神儿来时,手掌已经劈上了她的后颈,燕翎身形一软,身子歪进了他怀中,不省人事。
符离小心翼翼把人横抱起,放在了床榻上。
“传我命令,看着十二娘,不许她踏出宫门一步,也不许旁人踏入宫内一步。”
谢崇青早早的便在长安城外的官道上等着了,元彻落后于他身侧,二人的身后是一众骑兵,整装待发,干练利落。
“家主,殿下她会来吗?”
谢崇青遥遥看向王宫,笃定:“会。”
日头从高悬到夕阳西斜,橙红的光晕在他身后为背景,使得他的身影逆光而立。
山坡上的草须随风飘荡,谢崇青松青鹤骨般的身姿始终在马背上挺立,很有耐心的等候。
天色渐渐昏暗,寒意四起,元彻递给了谢崇青一件鹤氅:“现在已经快酉时左右了。”
“不急。”谢崇青神色淡淡。
元彻便没再说话了,继续陪他等着,天色彻底暗了下去,他们已经在这儿等了两个时辰,直到戌时,官道上也没燕翎的身影。
元彻脸色犹豫,谢崇青却蹙起了眉头:我进城看看去。”
燕翎睡了很久,醒来时脖子酸痛至极,她忍不住痛吟出声。
这两日伺候她的婢女闻言走了过来:“娘子,您醒了。”
燕翎愣了愣,喃喃:“我要走来着……”
而后她发觉自己身上的衣饰又换回了雪白的胡服:“谁给我换的衣服?符离呢?”
婢女迟疑:“娘子,王子说您不能离开。”
燕翎脸色冷了下来:“为什么?他人呢?我要见他。”
“王子有要事处理,今日怕是不行了。”
燕翎起身就要往外面走,婢女上前拦着:“不可,娘子出不去的。”
燕翎气笑了:“什么意思,他是要关着我?”
婢女低着头话也不敢说。
燕翎仿若被浇了一盆冰水,气的浑身都发冷,为什么?为什么连符离也这样待她。
她长睫微微一颤,身子忽然一软,捂着心口便向一旁倒去,婢女吓了一跳,慌忙接住了她:“娘子?娘子?”
燕翎面露痛苦,婢女吓丢了魂儿:“快叫太医。”
符离正在寝殿内辗转反侧,冷不丁的被下人拍响了门:“王子,娘子醒来又晕倒了。”
他倏然起身,宛若一阵风,刮开了门:“你说什么?”
太医正在为燕翎诊治,乌渠的法子又和大晋的法子不一样,符离进来时燕翎正在呵止乌渠大夫给她放血。
“怎么了?”符离着急忙慌的跑了进来,而后就对上了燕翎清明的视线,他脸色一滞,后知后觉。
符离转身就想走,燕翎呵止:“站住。”
那一声呵斥极有气势,符离言听计从了很多年,下意识就停下转身。
“你们先下去。”燕翎熟练的驱散下人。
待人都走后她走到符离身前:“解释?”
符离对上她平静的眼眸,不可遏制的有些心虚:“阿翎,我觉得你现在回去不合适。”
燕翎气笑了:“所以,你在替我做主?”
符离没有见过过她这般言辞疾厉的模样,一时间心头有些惴惴,但是他很快就道:“阿翎,你考虑一下,如果你不放心你的皇兄,我现在就可以叫人去把他接回来。”
“我会保护好你们的,能不能相信我。”他脸上浮起期待。
燕翎简直与他说不通:“符离,你我相处多年,当知道我是什么性子……”
“我知道,你从来都在为别人考虑,你的父皇、母后、皇兄、舅舅,那你自己呢?你有没有为你自己考虑过?”
符离握着她的肩膀:“你根本不知道该怎么爱自己,别承担太多好吗?你干涉不了所有人的命数。”
燕翎怔了怔,心头莫名涌起酸楚。
“你当真不能放我离开?”燕翎软了性子,“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是我真的不能留下。”
符离硬起心肠甩开她的手,大步流星往外走,燕翎追了过来,却被迫关在了屋内。
她大力拍着门框:“放我离开,符离。”
“看好娘子。”说完,符离便离开了。
燕翎气急,却毫无
办法。
谢崇青如昨日一般潜入宫内时发觉燕翎的寝殿被加强了巡逻,如他所想,果然是被关起来了。
他就知道符离不会这般轻易的放她走,早知今日,他该昨日便带她走。
他寻去了乌日海珠的寝殿,如上一次般把送信竹筒放在了她的窗台上,没露面。
乌日海珠看见这消息时简直难以置信。
但是她没有轻举妄动,她这个王兄不是一般的偏执,若是打草惊蛇,放人走只会更难。
乌日海珠不想再看他王兄这般了,她必须要放这个女人走。
为着她上次刺杀的举动,这送信之人专门警告她若是敢伤燕翎一根手指头,他必定上天入地,不会放过她。
乌日海珠不清楚这是何人、哪一立场,只觉惊骇,他对自己暗中的手段竟然如此熟悉,好在他眼下并无什么坏心,但乌日海珠仍没有放过警惕。
为今之计,只有调虎离山把王兄调走。
第42章 哗然燕翎身份被揭穿
符离是铁了心不让她走,不仅殿门不让她出,连做什么事都要婢女跟着,燕翎担心皇兄,急得大冬天嘴角竟长了燎泡。
而应好接应她的谢崇青竟也没有追进来,她猜测应是符离看的太紧,叫他没法子进来了。
没等她想什么法子,便听婢女道大王子所住的重阳宫起火了,火势凶猛,大待火扑灭后大王子非说是二王子放的火,还说他有证据。
紫宸殿内,乌渠王阴晴不定的看着自己这两个儿子,宫内纵火,这是争到自己眼皮子底下了。
符离神色淡漠:“父王,纵火一事与儿臣无关。”
大王子冷笑:“那为何我所抓到的目击证人会一口咬定是你。”
“焉知那目击证人是不是攀咬我。”
二人各执一词,乌渠王被吵得头疼,他在想,这储君该是定下来的时候了。
乌日海珠在殿外得了消息确认福利一时脱不得身后便往燕翎住的宫殿而去。
宫殿外设有侍卫来回巡逻,院中还有侍女守着,进去确实很难。
“公主殿下。”侍卫见她来,不动声色地挡在了殿门前,“二殿下说任何人不能进去。”
“若我非要进去呢?”乌日海珠冷冷一笑。
侍卫警惕地拦在门口,乌日海珠瞥了他们一眼:“你当本公主想进去,父王口谕,着里面的女子于紫宸殿觐见,怎么,你想抗旨?”
侍卫对视一眼:“二殿下呢?”
“眼下正与大王兄在紫宸殿候着,若不信,自去探查罢了,只是若是叫父王等急了,你们的脑袋保不保得住可就难说了。”
侍卫一听便让开了:“殿下恕罪,实在是二殿下耳提面命叫我们把人看好。”
乌日海珠没有多说什么,进了殿。
燕翎正躺在床榻上双目木然,一听殿门被打开倏然起身,但来人却不是符离,而是符离的妹妹,乌日海珠。
“公主。”燕翎警惕的看着她。
她未曾遮掩容貌,乌日海珠一瞧见她,便顿住了,凝神几许后道:“难怪王兄被你迷的神魂颠倒,你果真美丽。”
“公主来可是有什么事?”燕翎见她打量自己心生奇怪。
“我来带你走。”
燕翎瞪圆了眼睛。
“为什么?”燕翎心生警惕,她不是傻子,随便来个人说要带她走她便信。
“不管你信不信,我没打算杀你,我只把你带到偏门,放心,光天化日还有侍卫在,我不会给自己找麻烦。”
燕翎闻言只戴上了头纱,只露出了一双眼眸,而后跟着乌日海珠出了殿门。
谁知门口那几个侍卫竟要跟上,乌日海珠呵斥:“怎么?你们不信本公主?”
“公主恕罪,若是叫二殿下知道,会降罪属下的。”
乌日海珠与燕翎对视一眼,怕再纠缠下去会徒生事端,便打算见机行事。
她压低声音同燕翎道:“等会儿我拖住他们,你自己去我安排好的地方。”
燕翎微微一点头。
二人出了殿门穿过长长的宫道,燕翎觉得,这乌渠的宫道倒是与建康的皇城宫道一样长、一样阴冷,那高高的围墙挡住了高升的日头,难怪宫内是长久的湿沉。
燕翎侧首瞧旁边冷着脸的公主:“你为什么帮我?”
乌日海珠目不斜视:“帮你?我是帮我王兄,你在,我王兄便会被千夫所指,别太高看自己。”
燕翎莞尔:“谢谢,有你这样一个家人陪着他我便安心了。”
乌日海珠一滞,冷哼了一声。
待走到一处岔口,乌日海珠推了一把燕翎:“跑吧。”
燕翎没有犹豫,转头望向那边的宫门,提着裙摆便开始狂奔,乌日海珠拔出了腰间的刀转身阻拦那几个侍卫的追捕。
“行了。”突兀低沉的声音打断了几人的剑拔弩张。
乌日海珠错愕的放下了手中的刀:“王兄。”
符离抱臂站在岔口处的宫门前,那一双蓝眸宛如晶莹冷厉的冰魄,泛起漠然之色。
燕翎头也没回的往宫外跑,门口的侍卫也没拦着她。
她就这么畅通无阻的跑了出去。
“王兄你……”乌日海珠看不明白了,惊疑不定的看着符离,符离望着燕翎的背影,“她应该会恨我吧。”
乌渠与大晋迟早会开战,他身上流着的是乌渠王室的血,开战非输即赢,他最了解她了,无论输赢,她肯定会很难过的。
还不如恨了他,这样即便有一日战前对峙也不会太过难受。
符离转过身一句话也没说,静静的回了寝殿。
燕翎跑出了宫门,被一人拦腰抱紧,她下意识开始挣扎,谢崇青拍了拍她的脊背:“是我。”
元彻牵着马匹在一旁等候,燕翎缓了缓因奔跑而剧烈的心跳,挣扎着拉开了二人的距离。
谢崇青怀中一空,心沉了沉。
“先走吧,我皇兄如何了?谢……大人能否把前因后果告知?”她生硬的改了称呼。
真相的揭开到底给二人生了隔阂,谢崇青明白,若非自己还有利用价值,她早会恨不得杀了他吧。
毕竟她那样看重那个胡奴。
“桓胄撺掇皇后给陛下下了寒食散,殿卫的人前几日传了消息给我,好在陛下一有不对便被殿卫发觉,现在暂时没有危险,不过我们得赶紧回去了。”
燕翎眸光中的紧迫稍稍松了松,她倏然攥上了谢崇青的手臂,喉头涌起了酸涩的疼意:“桓胄若不死,我燕氏至亲迟早被他全部害死。”
“莫怕,有我。”谢崇青凝视着她。
他话语柔和,燕翎怔了怔,万没想到他会先自己一步低头。
燕翎深深吸了一口气,咽下那些喜怒哀乐、怨愤与欺恨,长睫轻颤:“是我的错,是我太过贪图一时之快。”
她低声下气,全无那日的疾愤。
谢崇青眉眼深深,却莫名有些心疼,但他知晓现在不是心疼的时候,他本就不是什么良善之人,只要有任何的机会,他都会抓住,迫使她离不开自己。
他还是不甚冷硬道:“不必把所有的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
燕翎扯了扯嘴角,摆正了自己的位置,现实的残忍一棒子打醒了她,她没有任何资格去怨谢崇青。
“桓胄北伐失败,积累起来的名声不足以给他解决这一次的困境,只要逼迫他谋逆,再对世族稍加煽动,世族便会群起而攻之。”
谢崇青对朝中之事早已部署好,早年桓胄征召他为幕僚本就是看中了他多智近妖的心思,只可惜如今二人站在了对立面。
燕翎点了点头,江水一层一层赴涌而上,撞击在船身,经由船只向南而去,寒冷的天气逐渐缓缓变暖,灰暗的天气逐渐被春色覆盖。
他们再回京城,已经到了春暖花开之际。
建康城已被一片绿意包裹,那冷的骨头缝儿都在打颤的日子被暖意融融的春风取代。
江南春色如水,风细柳斜斜,半壕春水一城花,燕翎他们的船停在码头时,天际已经开始飘散着细细的雨丝。
他们下了船,燕翎迫不及待的回了宫,进宫时燕翎敏锐的察觉到了不对劲。
虎贲军将领瞧见她时脸色颇为微妙,倒是问候了一句:“殿下平安归来,实乃幸事。”
燕翎行色匆匆,没空与他寒暄,进了宫便直奔建康宫。
“秦大监,皇兄如何了?”
秦大监瞧着她风尘仆仆归来,大喜过望松了口气:“殿下回来了,陛下
中了那寒食散,现在只得喝了安神汤日日卧床修养,虽睁眼的次数不多,但每每睁眼便念叨殿下呢。”
他引着燕翎入内,同时低语:“这宫内巡卫都快被大司马替换了个干净了。”
燕翎入了寝殿,扑面而来一股药味儿,燕翎忍不住鼻头一酸,恐慌与不安袭来,当初父皇离开时便也是一副这样的场景。
“皇兄。”她小心翼翼走到床前,掀开窗帘,脚下踉跄了一瞬。
兴宁帝面色透着一个灰白,淡青色的阴影挂在眼下,口唇干燥泛白,浑身瘦削,与几月前那个意气风发的皇兄大相径庭。
他紧紧闭着眼,燕翎忍不住小心翼翼的把手指放在了他的鼻端下,待感受到气息后松了口气。
她眼含热泪,紧紧攥着皇兄的手,她已经失去了很多亲人了,她不想再失去皇兄了。
秦大监擦了擦眼角,他自幼跟在陛下身边,同陛下一起长大,还没见过陛下这般模样。
“瑜王殿下,大司马回朝后说您被乌渠掳走了,陛下本就身子不太好了,得知这一消息,当即在大殿上吐了血,气血攻心晕了过去。”
“后来您被谢大人解救,奴便日日在陛下耳边念叨,好在还有点效果。”
“皇兄发病情况如何?”燕翎神情冷肃,眸中滑过戾色。
“陛下刚开始还是半月发一次瘾,后面便缩短为几日,到现在几乎是每日,皇后与太后联手封锁了消息,只说陛下病了,还叫太医一同遮掩,幸好殿下回来了。”
燕翎抬首:“去太医院唤许太医来。”
“是。”
秦大监领了命刚出了殿,太后与皇后已经闻讯浩浩荡荡的赶了过来。
甫一进殿,婢女与侍卫便围住了殿门。
“瑜王,你回来了。”太后假惺惺的关心了几句,还掉了几滴虚假的眼泪,“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皇后附和:“是啊,陛下念叨着瑜王,如今回来了,想来陛下也会很高兴。”
燕翎看着他们装腔作势的样子简直令人作呕:“燕翎受不得二位惦念,秦大监,去请太医。”
太后听着她不客气的话,脸色沉了下来:“你这是什么意思,哀家看在你担心陛下的份儿上便不与你计较,太医每日都要来请平安脉,刚刚已经来过了,怎么?瑜王难不成疑心哀家会害陛下?”
燕翎冷冷道:“儿臣也只是出于担忧皇兄的心罢了,反而是太后您,阻拦儿臣为皇兄请脉,是心虚吗?”
太后语滞:“你……”
而后叹息:“罢了,去请柳太医。”
“不必了,柳太医是专门为太后您瞧病的太医,怎有许太医了解皇兄身体,去请许太医过来。”
太后闻言,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了,她疾色呵斥:“你莫要太过分。”
殿内剑拔弩张,殿卫却进门禀报:“谢大人领着许太医来了。”
燕翎眉眼稍松,太后却脸色青黑,犹有些不可置信。
“宣。”燕翎淡淡道。
不多时,谢崇青进了殿,他亦风尘仆仆,身上还着那件未曾换下来的靛蓝道袍。
“臣见过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谢崇青不咸不淡的见了礼,“臣得瑜王之命,带许太医前来为陛下请脉诊治。”
当着谢崇青的面儿,太后脸色有些扭曲:“瑜王真是……有心了,只是这几月陛下皆是由柳太医诊治,还是把柳太医唤来罢。”
谢崇青轻飘飘:“柳太医摔断了腿,卧床家中,怕是过不来了。”
他看向太后错愕的神情:“再掰扯下去,耽误的是陛下,便是娘娘,也承担不起。”
许太医提着药箱便进了帘帐。
“谢崇青,你……”太后气急,却没有任何办法。
太后顾及谢氏,陈郡谢氏是如今的豪族之首,不光是他们祖上的累世功勋,还因谢氏的正支旁支都是散布在朝中、全国各地的高官,得罪不起。
桓氏固然兵权在握,但谢氏一族掌控着朝堂乃至各地要塞,太后目光如炬:“谢大人,昔年若非大司马征召出仕,大人如何能有今日。”
她提醒谢崇青谁,没有桓胄就没有他的今日。
谢崇青淡淡瞥她:“谢某出仕,为的是国、为的是君,娘娘这意思谢某不太懂。”
燕翎顾不得与太后皇后他们周旋,跟着许太医走到了兴宁帝床前。
许太医有条不紊的给他服用解毒之物,并低声道:“殿下放心,前几月为着不打草惊蛇属下一直给陛下偷偷服用解毒,削弱了药力,陛下只是有些上瘾虚弱,还不至于威胁性命。”
燕翎鼻框酸涩的嗯了一声。
“只是谢大人与属下说了一计,不知殿下愿不愿意。”
许久,许太医提着药箱出了帐子:“谢大人、太后娘娘、皇后娘娘,陛下……身体太过虚弱了……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他们心里都清楚,太后恐怕压根就没让太医们“管”,自然也只是以为陛下中了寒食散,上瘾至极。
二人甫一听到这消息,不动声色对视了一眼。
“什么?”太后装作遗憾不已,喟叹了一声。
皇后几乎是没有掩饰:“可……陛下并无子嗣,这皇位……”
“自然是由旁支兄弟来继承。”谢崇青淡淡道。
太后眸光闪烁,视线落在了燕翎身上。
“够了,皇兄危在旦夕,你们不想法设法倾力救治,反而在这儿说什么皇位。”燕翎眉眼冷色浮动,怒意勃发,“怎么?你们是巴不得皇兄死么?”
太后斥责她:“你这话是何意,陛下虽不是我亲生,但到底叫我一声母后,且国不能一日无君。”
太后的心思那是遮也不遮,到底还是存了叫惠王继位的心思。
欲使其亡,先让其狂,桓氏迟早要反,那就逼得他们尽快反,倒行逆施,名不正言不顺,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燕翎回了毓庆宫,寒露顶着哭得一双红肿的眼眶不可置信的扑了过来。
“殿下。”寒露埋在她腰间又哭了起来,“外边都说您被乌渠人掳走,生死不明,奴以为……”
“我没事,符离还活着。”她把这一则消息告诉了寒露。
寒露呆呆的说:“什么?”
燕翎把前因后果告诉了她,寒露捂着嘴:“谢天谢地,竟是如此,平安就好,只是他做了乌渠王子,是不是以后都不能回来了。”
燕翎笑意淡了些:“也许吧,他过得好我就放心了。”
她余光一瞥,发觉寒春在廊檐下心不在焉:“寒春?”
寒春回过了神儿:“殿下,您回来了,奴以为您……”她欲言又止。
寒露嘟囔:“寒春回来时奴还生气来着,她怎能丢下殿下独自回来了。”
燕翎好笑:“此事与她何故,好了,你可别迁怒寒春了。”
寒露不满:“若是奴去,奴定不会自己回来的。”
寒春讨好道:“奴为殿下熬了些药膳,路途艰辛,殿下喝些好好休息休息吧。”说着便转身去小厨房了。
寒露还有些气她:“她回来了奴问她怎么回来的,她也没说,跟个锯嘴葫芦似的,早知道奴就陪殿下去了。”
燕翎觉得哪儿不对:“应是谢崇青派人护送回来的吧。”
“算了,别管她了,殿下先沐浴更衣罢。”
“嗯。”
寒春把所有的话都听在了耳朵里,咬着唇,眼眶湿润的转身往外走。
……
翌日早朝。
兴宁帝命不久矣的消息传了出去,这其中自有太后的手笔,而国政暂由瑜王代为监管,谢崇青与中书令为辅政大臣。
兴宁帝年轻还未有子嗣,储君之位的猜测又重新掀起了波澜,这回,人人都笃定是瑜王了。
早朝气氛凝肃,像笼罩了一层阴霾,大司马的威望经此一战跌回了谷底,连昔日矜傲的惠王脸色也差的很。
虽说是河道堵塞的而导致的粮草问题,但此次大司马制定部署失策,没有做完全准备,且导致大晋兵力溃散,损失几万精兵,还是要有不少人埋怨。
更别说堂堂瑜王,竟被敌国掳走越月余,而手下将士皆无人营救,成何体统。
好在人平安归来,谢崇青也因此次营救有功加封录尚书事,掌军政,权利上彻底与桓胄平起平坐。
谢崇青淡淡接旨,目光与桓胄交锋,桓胄脸色阴晴不定。
而二人间凝滞的氛围也叫朝臣嗅闻到了不一样的气息。
突然一道鼓声沉沉响起,由宫门递向太极殿的议事堂,一声一声
,沉重悠远。
“有人在敲登闻鼓。”一名朝臣诧异道。
“谁啊,最近可是有什么重大案子?“
“没听说啊,且瞧瞧。”
正巧,殿前侍卫进来禀报:“殿下、各位大人,有一世族女公子在外敲登闻鼓,说是要诉冤状告,请殿下做主。”
燕翎闻言自是道:“把人带进来罢,有什么冤情当庭诉说。”
侍卫领了命,桓胄嘴角始终噙着一抹笑,那笑很是古怪。
谢崇青余光瞥到,眉眼深深蹙了起来。
不多时,侍卫带着人进来了,那身影纤细,担着众人的目光,昂首阔步,神情镇定。
燕翎触及那人视线时怔了怔,心头咯噔一跳。
“民女范玉凝,见过瑜王殿下。”她跪地伏身,音色清丽。
谢崇青脸色一变,意味不明。
“你有何冤情,说吧。”桓胄在此事接了茬,推了一把。
“是,民女要状告当朝瑜王两则罪,第一则,她女扮男装,混淆皇室身份,以女子身份参政议政,不仅欺君还欺臣欺民,其心可异;第二则,她杀害世族之子也就是我的弟弟,虎贲军值卫范随,而后负罪潜逃,瞒天过海;”
“民女只求一个公道,我的弟弟罪不至死,就算犯了错,自有廷尉处罚,这般滥杀,敢问瑜王,你晚上睡得着吗?”
她话语铿锵有力,从始至终都伏跪在地上,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而燕翎唇瓣彻底失去了血色。
第43章 风波长公主殿下
谢崇青脸色铁青,算来算去终是算有遗策,他脸上布满了寒芒,心头躁意顿生。
范氏跟了他不少年,他以为他是个知轻重、知进退的,没想到在这种关头竟然反水,谢崇青焉能不生气。
率先反应过来的是惠王,他震惊了几息后犹不可置信,他这瑜王弟弟竟是女扮男装?为什么?这事是谁授意的。
桓胄从容开口:“女扮男装?谋害世族子弟?瑜王殿下可有什么要说的?”
朝中犹如平静的水面被投递了一颗石子,乍起惊澜,朝臣们一闭眼我一语的开始窃窃私语。
燕翎第一反应就是当初在谢宅的身份被范玉凝发现了,范玉凝与谢莹走的近,也许是谢莹无意透露。
思及此,她又定了定神,就算当庭对峙,谢莹断不会光明正大指控她。
燕翎竭力保持平静,怒极反笑:“空口无凭,你可有证据?”
人人都知世族子弟被杀这桩案子自始至终都没有被破,虽然被压着不能明说,但众人心里到底犯嘀咕。
尤其是世族与皇权矛盾本就激烈,世族想凌驾于皇权上,认为皇权只是个摆设和傀儡,他们才是真正的掌权者。
皇权苦世族已久,明明神剧高位,却被人捏着命门,不敢反抗。
偏偏一世族子弟还在宫中被杀。
范玉凝不卑不亢:“民女有人证。”
湖水的涟漪渐渐扩大,燕翎心跳声如擂鼓,她浑身发冷,却仍旧强撑着身子,谢崇青看了她一眼,森寒的眸底是遮掩不住的担忧。
惠王巴不得水越搅越浑,压下震惊赶紧道:“既是有人证,还不快快传上来。”
这种情况,身为辅政大臣自是应该站出来周旋,可谢崇青一反常态的没有说话,脸色还不太好看。
中书令虽觉奇怪,但也只得归结为谢崇青在避嫌。
毕竟他的胞妹之前就传出与瑜王纠葛不清的消息,如此只得他站出来处理了。
“那便传召证人。”
燕翎忍不住攥紧了掌心,冷汗顿时布满全身,她怎可能有人证。
她脑子里滚了一圈儿身影也没有想到究竟会是谁。
“她如今就在殿外。”范玉凝又道。
不多时,侍卫领着一个梳着双环髻、身穿碧色直裾半袖襦裙的宫婢被领了进来,那宫婢低着头,燕翎却一下子就认了出来。
“寒春,你……”燕翎不可置信,寒春是母妃留给她的婢女,稳重内敛,还是王氏下人留下的家生子,她万万没有想到会背叛她。
寒春不敢抬头看她,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你乃何人,说清楚身份。”中书令缓缓道。
“奴……奴乃毓庆宫负责杂事的宫婢,也是先淑妃身边的二等宫婢,先淑妃离世前因奴颇擅医术,便被派遣到十二殿下身边伺候。”
“那就是说你在瑜王身边伺候了多年,方才范氏女控告瑜王女扮男装,欺瞒陛下,此事可为真?”
寒春伏地磕头:“回大人,此事为真,奴伺候了瑜王十年,女扮男装一事便是当今陛下也不知,奴良心不安,不愿犯欺君之罪。”
此言一出,众人惊骇的看着燕翎,那目光多有刺眼、嫌弃、鄙夷、漠然。
大多觉得她为了权势地位不择手段。
燕翎有些无措,谁又知晓,她女扮男装本就非自身的意愿。
惠王瞧她的视线中是快意、是傲慢,是来自皇室嫡子血脉的鄙夷,他用目光斥责她,斥责她一个女流之辈也妄图取代男子号令朝臣。
燕翎浑身发抖,身份的秘密被摊了开,她心头那股气泄了出去,浑身都在发软。
没办法了。
她眼眶发红,额角的青筋崩起,死死地盯着寒春。
中书令万没想到真相竟真的如此。
多智近妖如谢崇青一时也不知该如何给她开脱。
范玉凝抬起了身,青色垂落肩颈两侧,亦是双目通红:“寒春伺候瑜王多年,说的话自是可信,她颇擅医术,这也是先淑妃把她放到瑜王身边的作用,若诸位还是不信不妨请太医院的院正前来一问,看看瑜王是否从未请过平安脉。”
中书令便召了院正前来,院正懵懵懂懂也不知发生来何时:”确实如此,瑜王殿下请平安脉的的次数远远少过其他贵人,近乎于无。”
实则寒春的话一出口,众人已经信了全部。
范玉凝又磕头:“不仅如此,我弟弟范随也是被她所刺死。”
谢崇青目光如炬:“说话可要负责任,廷尉早便宣证人问过话,那范随分明是见色起意,想轻薄于马车中的女郎,那女郎一时情急害怕才失手杀了人。”
“即便瑜王殿下是女扮男装犯了欺君之罪,可她的从龙之功、皇室血脉亦是不假,就算是世族子弟,冒犯轻薄皇室中人,亦罪不可赦,而且令弟平时的品行便堪忧,依我看,死有余辜。”
有了谢崇青转圜,众人的话头被转过了几分。
范玉凝咬着唇,脸色泛白,一时语塞,求救的目光看向桓胄。
“谢大人说的是,冒犯殿下确实是死有余辜,可若是那范随只是发觉了瑜王的身份而被杀人灭口呢?”桓胄不咸不淡。
“你也说了,范随此子品行不端,那同僚的证词万一有偏见性呢?那夜天那么黑,万一看错了眼,而且范随素日公务值卫并没有出过差错,死的那夜,究竟为何非要探查马车。”他意味深长道。
无论他们如何掰扯,都并没有把谢崇青与燕翎的私情攀扯出来,若是有谢崇青撑腰,群臣难免顾及,而谢崇青自也不会无故暴露。
毕竟这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瑜王与朝臣私通,说出去都是有损女子清誉的。
朝臣顿时恍然大悟,中书令举棋不定:“那便叫廷尉再审问罢,至于瑜王殿下……”
桓胄悠然道:“代监国政一事瑜王殿下已然不合适,此事交由……冀王罢。”
原本还在置身事外看戏的冀王突然被天上降落的馅儿饼砸了个准,喜不自胜。
中书令自然也是心花怒放。
唯有惠王又懵又急,有些不可置信。
中书令应和:“那便如此决定。”
将将散朝时,谢崇青冷声道
:“慢。”
中书令好言道:“录尚书事可还有什么疑问?”
“把这个叛主求荣的宫婢关入廷尉。”谢崇青居高临下的看着寒春。
寒春一哆嗦,不可置信的抬起了头,但是她不敢向桓胄求情,她的亲人还在桓胄手中。
侍卫上前把她捆了,当即带了下去。
众人没说什么,一个宫婢罢了,死便死了。
早朝散去,落井下石与讥讽很快接踵而至,惠王拦住了她的去路:“你当真是女子?”
燕翎冷冷瞧他:“滚开。”
“都这种时候了,还嘴硬呢,煞费苦心啊,可惜不是你的,就算改变了身份也不是你的,即便你不择手段,也无济于事,明日,你欺君欺民欺臣的事情便会广而昭之,叫天下臣民瞧瞧,你是个什么心机深沉的东西。”
惠王一通看似嘲讽实则怜悯的话叫燕翎气疯了,她的身份一直是她底气不足的原因,诚如惠王所说,他们站据高堂,堂而皇之,自己却要心惊胆战,宛如鼠辈一般夜晚出行。
她抽出一旁侍卫的刀剑大步流星追去:“你个弑父杀君的东西,有什么资格说我。”说着就要砍向惠王的后背。
惠王没有设防,后背对着她,也没想到燕翎敢在太极殿外行恶。
她劈剑砍去时,身旁一道身影闪身而出,空手接住了白刃。
距离惠王的要害只有一寸,却被谢崇青握住了剑刃,锋利的剑刃划破了他的掌心,鲜血顺着剑身滴滴答答滑落。
被抽走剑的侍卫吓了一跳,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惠王也被吓得不轻,腿软的他险些坐在地上:“你……你果然包藏祸心。”
谢崇青面不改色低声劝阻:“殿下,你冷静些,这儿是太极殿,这么双眼睛,你难道要因为一个惠王便自毁吗?”
燕翎胸膛起伏,气的浑身都在发抖,她握着剑柄的手已经麻木冰冷到没有知觉了,低沉如清风一般的嗓音安抚了她,告诉她,没事,没事。
她掌心一松,那剑哐当掉到了地上。
谢崇青也松了手,他掌心有一道深深的伤痕,满手心都是血色,好在太医院院正还没有走,忙不迭的赶了过来:“快去拿老夫的药箱。”
侍卫们忙起身跑着去了太医院。
院正胆战心惊道:“还请大人同老夫移步偏殿处理伤口。”
谢崇青嗯了一声,瞥了一眼惠王。
惠王被他的眼神看的心头发寒,他赶紧起身脚步踉跄的离开了。
暮霭沉沉,天色萧索,阴风怒号,浊浪排空,太极殿人走一空,独燕翎站在阶上,忍不住蹲下了身,抱住了肩膀。
皇兄还昏迷着,若他醒来,肯定会怪自己的吧。
一滴泪低到了白玉阶上,混杂着越发大的雨势,在一旁荟聚成一小片溪流,而燕翎满脸都被雨水粘湿,分不清到底是泪还是雨。
而后,上空突然没了凉意,旁边一角玄色布料进入了她的视线,她顺着抬起了头,谢崇青举着伞给她,面色复杂的给她遮雨。
燕翎眼尾猩红,瞧着脆弱无比。
“哭什么,若你担心谣言,那便把你幼时为你算卦的僧人请来为你证明便是了。”
“难道你以前没有想过会有今日吗?”
“惠王激你两句就方寸大乱要杀人了,犯得着与他那种垃圾一般见识吗?”
殊不知,燕翎听了这话却笑了:“垃圾?谢大人以前可把这垃圾当宝。”
谢崇青脸色漠然:“我支持谁,谁便是璞玉,反之,那便是垃圾,自然,我喜爱谁,谁便是珍宝。”
“燕翎,燕雪辞,你想当珍宝还是璞玉。”
他再一次给了她选择的机会。
他高高在上,他矜贵傲慢,哪怕是说爱,也是昂着头在说,与她这副凄惨狼狈的样子形成对比。
……
建康宫内,秦大监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床榻上的兴宁帝脸色较先前好了不少,只是每日沉睡的时辰多了些。
秦大监日日在他耳边念叨痛斥那些伤害瑜王的人,希望陛下赶紧醒来为瑜王撑腰。
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皇宫,寿宁宫内,太后听闻此事摔了一整套的茶具:”岂有此理,瑜王这是把阖宫的人都耍弄欺骗了。”
太后气的不轻,一想到她儿子的皇位就是被这样一个黄毛丫头给破坏,她就恨不得碎尸万段。
“摆驾毓庆宫。”她气势汹汹道。
太后的轿撵浩浩荡荡停在了毓庆宫外,寒露见此迎了上来:“恭请太后娘娘万安,娘娘,殿下着了风寒,您若是进去,恐会沾染。”
太后居高临下:“滚开,叫燕子出来。”
“太后娘娘。”寒露跪在她脚下,急迫道。
吱呀一声,身后的门打开了,燕翎青丝披于脑后,神情漠然冷肃地站在门前。
“燕翎,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如此欺瞒哀家,今日,哀家就把你这王爵的身份给扒了,来人,没收她的亲王印玺与官服。”
嬷嬷与宫婢们得了令,便要往她屋内而去。
“慢着,太后娘娘何不听我一言,了解清楚经过再罚。”她神情淡淡,锐利的视线钉得嬷嬷不敢再向前。
太后怒极反笑:“好啊,哀家倒要听听你能说出什么花儿来。”
殿内,由寒春把前因后果转述给了太后。
燕翎跪坐在下方,眸色平静,肤色透着如白玉般的清透。
太后听完了来龙去脉,神情变幻莫测,隐隐扭曲,万没想到王淑妃那个贱人竟得先帝如此宠爱,不惜以女儿办作皇子,插手朝政。
她与王淑妃乃是不死不休的宿敌,她层以王淑妃虽盛宠一时,但红颜薄命而得意,宠爱又如何,笑到最后登顶太后之位的不还是她。
但听到先帝为他们的儿女如此筹算,还是忍不住心生嫉恨。
他们是先帝的儿子,难道惠王便不是了吗?
“即便如此,证人何在,没有证人哀家凭什么信你。”
燕翎伏跪:“时隔多年,证人一事燕翎已拜托录尚书事去查询,还请太后耐心等待。”
太后脸色微微一变,谢崇青与她弟弟关系疏离一事她有所耳闻,如此看来,也是因为她了。
顾及谢崇青,太后满腔怒火忍了回去,可亲王的印玺却是收了回去。
同时,瑜王一事,以迅疾的速度传遍了建康城,掀起了极大的波澜。
连续几日街头巷尾都对此事津津乐道,但绝大多数都是在说燕翎女扮男装的原因。
无非就是为权为势,亦或是王淑妃生前为争夺盛宠,迫使女儿扮作男子,插手朝政,以巩固自己的地位。
闲言碎语的风很快便牵扯到了王淑妃身上,加之这背后又有有心人在推波助澜,煽动谣言,百姓极容易被带着走,一时间,燕翎过去所有的付出都被安上了觊觎权势的标签。
燕翎这几日连上朝都没去,日日待在毓庆宫内,寒露担心她,日日在旁边劝她。
燕翎萎靡不振的望着帐顶,她不敢承认她可耻的退缩了,她本来就很在意别人的目光,这下子更不敢出门了。
“寒露,谢崇青那儿有消息吗?”
寒露摇了摇头:“还没有。”
时隔那么多年了,就算知道这大师的名讳,找寻起来也要少则几月。
“朝政如何了?”燕翎这才想起来问了一句。
“冀王代政,自是疯狂打压王氏,抬举庾氏,桓氏似是沉寂了下去,竟没有轻举妄动了。”
燕翎也琢磨不透是什么意思,原想着能以皇兄命不久矣一事激怒他,迫使桓胄提前反。
却没想到他在关键时候把代监国政的位置让了出去。
谢莹风风火火的坐着马车进了宫,往毓庆宫而来。
“殿下,
谢四娘来了。”寒露进屋禀报。
燕翎怔然,没等她说什么,谢莹便闯了进来,火红的身影似摇曳的海棠。
“殿下,玉凝阿姊的事我已经听说了,你可千万要信我,此事与我无关,她来打听时我确实应付过去了,实在不知她是如何知晓的。”
谢莹得知这一消息时险些气炸,同时又有些惴惴,生怕燕翎误会她。
燕翎摇了摇头:“都不重要了。”
“怎么不重要。”谢莹看她一副萎靡的样子脱口而出,“燕翎,你真是让我太看不起了。”
旁边的婢女赶紧拽了拽她的衣袖,示意她收敛一点。
谢莹气上心头,顾不得尊卑一屁股坐在了她面前:“你可知外面现在如何笑话你。”
“知道又如何?你总不会是来特意告诉我的吧,如今的我已经没什么资格去置喙了。”燕翎苦笑一声。
谢莹恨铁不成钢:“你难道没有不甘心吗?你仔细想想,你只不过是失去了亲王的身份,但还是有公主的身份啊,难道失去了男子的身份你便不好意思出门了吗?”
燕翎犹豫了,她不敢承认她确实是因着此事而羞于换回女子的身份光明正大出来。
所以她才一直躲在寝殿里不见人。
“争权夺势是什么很丢人的事情吗?女子便没有资格争权夺势了吗?”谢崇掰起她的脸询问她?
燕翎嗫喏两句:“不是,可我并非为了……”
“你觉得旁人误会了你,对吗?”
燕翎咬着唇嗯了一声:“即便解释也没人会信。”
“那就误会好了,那些嚼舌根的人对你很重要吗?你是帝姬,出身高贵,生了一颗玲珑心,比这皇室中大部分人都出色,还容色美丽,可谓是才貌双全,那些嚼舌根的要么不如你,要么嫉妒你,你现在躲着不敢见人,那便是如了他们的意。”
“桓氏、庾氏有数不清的世家在外虎视眈眈,你称了了他们的心躲在殿内闭门不出,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燕翎怔怔的看着谢莹,这一瞬间突然很艳羡她的底气。
“过来,换衣裳。”谢莹拉着她坐在了妆台前。
她招呼寒露他们一块儿给燕翎鼓捣,寒露当初在王淑妃身边当过梳头婢子,正愁一身本事没地方使。
公主的仪制已经送来了毓庆宫,谢莹挑选了一身鹅黄海棠纹半袖直裾襦裙,淡雅利落,裙摆走起路来似波纹一般轻盈。
发髻绾了一则随云髻,头戴九展凤翅金冠,明艳夺目,寒露略施薄粉,本就出色的容色更为美丽惊人。
一双多情却凉薄的眼眸顾盼生辉、多情妩媚。
正巧,有宫婢进来禀报:“殿下,陛下醒了,要见您。”
……
建康宫内,兴宁帝被秦大监扶着喂药,他脸色好了很多,却仍旧虚弱。
寒食散初时会面色潮红,引人兴奋,怪道他先前只觉身体里燃了一把火,叫他整夜与后妃折腾不休,而后便是难以言喻的空虚。
长此以往,他身子不可遏制的衰弱了下来。
直到某日开始身体里似有蚂蚁一般游走,奇痒难忍。
后来桓绾拿着药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在地上翻滚。
“朕、朕要废后。”
秦大监赶紧道:“陛下,现在有比废后更紧急的事。”
“怎么了?”
秦大监把燕翎的事忙不迭告诉了他,并且不忘说两句好话:“殿下虽欺君,但一切都是有苦衷的啊,此事先帝与王淑妃都知晓,陛下您……莫要怪罪殿下啊。”
兴宁帝神情顿时崩塌,陷入了恍惚。
“你说什么?你说阿翎是女子?是朕的皇妹?”
他掐了自己一把,不是做梦。
“皇兄。”一道清越好听的声音传了进来,殿门打开,白光在门缝间越来越大,一道窈窕纤细的身影走了进来,在他朦胧的目光中愈近。
他看清了来人的脸,衣袂蹁跹,姿容绝丽,还是……阿翎的脸。
兴宁帝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皇兄,你醒了,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燕翎坐在床边担忧的询问。
兴宁帝恍惚问:“你是女子,这个事情怎么从来没有与我说过。”
燕翎神情愧疚:“父皇叮嘱我不让我外泄。”
兴宁帝怒了:“我是外人?”
“自然不是,父皇只是怕……皇兄吃酒时说出去。”
兴宁帝一滞,很快转移话题,上下扫视:“阿翎一贯貌美,换了衣裙也是好看。”
“皇兄醒了的事先瞒着,不许任何人知晓,委屈皇兄先装着。”
兴宁帝点头:“阿翎,想做什么就去做,皇兄给你撑腰。”
燕翎面上神情动容,委屈的点了点头。
翌日,一则流言很快在市井间传开,冀王继位的声浪突然高了起来,就连陈郡谢氏待冀王忽然也亲近了起来。
不光如此,似乎还传出元善公主将要下嫁庾氏,与庾氏联姻。
燕翎的马车停在了庾氏府邸前,她前几日给中书令递去了帖子,今日恰逢中书令寿辰,庾府高鹏满座,中书令便堂堂正正邀了她来做客。
正巧联姻的猜测让朝臣们犯嘀咕,燕翎便阵仗极大的来了。
门外公主的仪仗停在了门前,羽林卫手持旗仗,开路清道,一连串的宫婢手持日月扇,燕翎端坐于二驾的翟车上,玉质金相,贵不可言。
在众人目瞪口呆中,寒露高声喊:“长公主殿下到。”
谢崇青拂袖放下了茶盏,眸中露出星星点点的笑意,也是他率先出声行礼:“臣,恭请长公主殿下金安。”
燕翎虽被削亲王身份,却是天子亲妹,即便还未有封号,那也是天潢贵胄的长公主殿下。
即便再有流言蜚语,鄙薄厌恶,众人还是得低头哈腰的见礼。
第44章 发现为什么要临摹我的字?
中书令却无比汗颜,连笑意都有些勉强了,他未曾给燕翎递过帖子,没成想她竟不请自来。
人来都来了,当着这么多宾客,中书令委实不太好把人赶走,便笑脸相迎:“殿下,您怎么来了。”
燕翎一身华丽宫装,中书令走近了方伸出纤纤玉手掀开了翟车的帘子,露出了一个浅笑。
中书令一把年纪了,离得近了还被她这面容笑得晃了眼。
“今日大人您寿辰,本宫自是要来庆贺。”
看戏的宾客已经围到了门前,桓胄脸色沉暗,惠王面露不屑,冀王防备,各自心怀鬼胎。
中书令只得把她迎了进去。
她衣袖滚金,身上的衣摆与前襟秀满了玉石与珍珠,雪白的衣袂随着她的走动飘荡悬震,在日光的折射下流光溢彩。
鹅颈削肩、玉面柳腰,步步生莲,头绾随云髻,金冠振九天,她就像是神女一般摇曳而来。
这一幕,谢莹拉着她演练了几乎有几十次。
要么就是嫌她的姿态不够端庄完美,要么就是嫌她的神情不够从容自信。
走路时还要端淑大方,双手交叠于腹,还叫她改掉走了很多年的小四方步,说没有哪个公主那么走路。
谢莹团扇挡在面前,凑在自己阿兄身边:“怎么样,可苦了我这教习先生了。”
谢崇青斜斜睨她:“尚可。”
寒露随身挺直了腰身,先前做瑜王时公主总说要低调,免得给自己招惹来麻烦。
现下做公主了终于不用低调了,好叫他们瞧瞧,什么叫建康第一美人的风采。
燕翎落座于冀王与惠王的对面,不少宾客已经看痴了,只觉长公主殿下走过时一股香风飘来。
“寒露,去把给中书令的贺礼呈上去。”燕翎吩咐道。
“是。”寒露抱着一个盒子上前递给了中书令,走到他面前时打开了盒子,“这是先帝御赐文房四宝,笔是千金帖,墨是松烟墨,砚是……龙尾金星砚,而最后一宝是绫锦所制。”
绫锦,那是皇室圣旨所用之物,而龙尾金星砚则是先祖皇帝代代传下来的贡品。
燕翎这一举动落入旁人的眼中无非就是皇室失权,在向世族低头,寻求依附。
中书令抬头看了她一眼,合上了盒子:“愣着做什么,给长公主倒酒。”
桓胄脸色彻底阴沉了下来,燕翎此举无非就是想拉拢庾氏,好与谢氏为她庇护。
若是谢氏与庾氏联手,推送冀王上位,日后他桓氏还有什么立足之地。
寿宴散去后,惠王果真上了他的马车:“舅舅,那燕翎简直可恶,您瞧见了吗?她那阿谀奉承的样子,现下连庾氏都与她缓和了关系。”
“殿下谎什么,即便拉拢了庾氏、谢
氏,他们的兵力也不足为惧。”
惠王怔了怔。
桓胄拍了拍他的肩膀:“臣已经调兵,殿下便等着坐上那个位置罢。”
惠王既兴奋又害怕:“当真?”
桓胄的视线意味深长的盯着他:“自然。”
燕翎自庾氏府邸返还宫中,谢崇青的马车跟在她的仪仗后面,进宫后,两辆车各自往不同的方向而去,燕翎回了毓庆宫,寒露喜气洋洋的诉说着那些宾客的模样。
过了一会儿,婢女进了屋:“殿下,谢大人来了。”
寒露登时噤声,退了出去。
谢崇青进了殿内,燕翎坐在妆台前透过铜镜瞧他:“你来了,为我脱冠罢。”
他走到她身后,抚上了她的发髻,拆掉了高耸富丽的金冠:“殿下今日做的很好。”
“这冠子真好看,可戴久了累的很。”燕翎轻轻叹道。
谢崇青抽出她发间的所有簪子,一头青丝落了下来,她做到了她该做的,他本该替她高兴,可谢崇青却高兴不起来。
那么多人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那一刻,谢崇青笑不出来了,她是公主,日后,会有比今日还多的郎君觊觎她。
“殿下可有想过自己的婚事?”
燕翎愣了一下,对这话感到很陌生:“什么?”
婚事?这离燕翎太遥远陌生了,她每日都很累,神志紧绷,不得松懈,她无瑕去考虑。
长久的沉默中,谢崇青的心一沉再沉。
“现在说这些为时尚早,等我皇兄……”她还没说话便被谢崇青沉着脸打断了。
“皇兄、舅舅,殿下的心里从没有想过自己吗?”谢崇青语气冷了下来。
他心疼却也恼怒,怒她不知自爱,满心皆是为旁人,至少她自己也应该有些期盼罢。
燕翎咬着唇没有说话,人人都告诉她要爱自己,但是没人教会她该怎么爱。
“现在,春日的草场正绿,溪水也暖和,番国进贡了一匹宝马,当是很适合殿下,建康城内的胭脂水粉铺子亦有时新的货,云烟阁的绣娘闻名天下,比秦淮春还醇厚绵长的酒在醉兴楼。”
“谢莹时长在府上办雅集,行酒令、捶丸、下棋、品茶、酿酒、书画,殿下可有喜欢的。”
燕翎语塞,一时竟说不出话。
“殿下,即便是男子,也非日日都泡在公务里的。”
燕翎有一瞬觉得他把自己看穿了,觉得无地自容,最初的最初,她的坚持一直是想证明自己,不叫任何人看扁。
“你这人真是作怪,难不成人人都得喜欢这些,谢大人别操心这些了,有这时间还不如把你的部署详细与我说说。”
燕翎再一次选择了逃避。
谢崇青漆眸如暗涌般深邃,仿佛要把人吸进去,燕翎无法与他对视,心里想,他分明用皇兄威胁她,捆绑她,却又要告诉她自私点爱自己。
究竟何为真,何为假。
归根结底,她不过是不信自己在他心头能占据多少位置罢了,便想着再等等,再看看,只要他有一丝的冷漠,她便可以立刻抽身,不受伤害。
眼见她发怒,谢崇青轻轻叹了一声:“罢了。”
“对了,你上次与我说要寻当年为我预言的大师,可有着落?”燕翎很快的转移了别的话题。
谢崇青眉头锁紧:“此事有些奇怪,原先我只是叫人去打听,但是无人知晓多年前有过大师进宫,后来我便用了玄甲令,依然一无所获,就好像……没有这个人一样。”
燕翎愣了愣:“那会不会是父皇把人给……”
“你有没有想过,也许先帝是在骗你。”谢崇青眸色深深的看着她。
燕翎当即反驳:“绝不可能,父皇有什么骗我的必要,若是骗我,那叫我女扮男装的理由呢?要么那大师已经身故,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要么便是被父皇……”
她反应很大,脸色也冷了下来。
谢崇青凝视着她,心里转来转去的把话吞了回去,罢了,真真假假也没那么重要。
若是这个真相叫人难受,还不如不知道。
“无妨,找不到人那便寻个人来。”谢崇青安抚她,燕翎却不太高兴他这么说自己父皇,当即便叫寒露送客。
谢崇青见此,没说什么,直接回了乌衣巷,进了府老远便听到谢莹与谢若喊叫。
“范玉凝竟然背叛谢氏,枉我与她手帕交多年,我真心把她当阿姊的。”谢莹起身把头发撩到了后面,她带着襻膊在院子里边晒书边说。
谢若看向她身后:”阿兄?”
谢莹闻言转身:“阿兄,方才范氏的人来了,我把他们给轰走了。”
“胡闹,范氏是范氏,范玉凝是范玉凝,况且,范增知晓不少关于谢氏的机要,赶紧把人叫回来,对了,有空多进宫与公主说说话、散散心。”
谢莹点头:“放心吧,毕竟是我未来嫂子。”
“嫂子?哪来的嫂子。”谢若懵了。
谢崇青不与他们再说话,转身回了书房,没过一会儿元彻便把范增叫了回来。
“家主。”范增颤颤巍巍地跪在地上。
“起来罢,不必如此。”
不家主,下官没有管教好女儿,是下官之错,下官今日是来辞官的,下官已经没有脸再留在谢氏了。”
范增也有自己的小心思,他断定谢崇青不会叫自己离开,此举不过是以退为进。
“范先生言重了,你是你,你女儿是你女儿,先前我做的也太过武断,为了表示歉意,今日范先生便搬回来罢。”
范增一滞,心头微沉,谢崇青这是怕他泄密。
“是。”
范增再如何,也不想因为女儿丢了自己的饭碗,毕竟范氏一族的兴衰绑定在他身上。
今日天气好,谢莹在晒书,元彻自然也遣小厮把谢崇青书房内的典籍与藏书拿出来晒。
满院子都铺满了书,元彻拿着一踏纸笑了:“家主,这些文章您还留着吗?”
谢崇青头也不抬:“什么文章?”
“过去太学中皇子们的文章,这是秋猎前收回来的课业,没来得及发给他们。”
谢崇青陡然生了些兴趣:“可有燕翎的?”
元彻翻了翻,抽出一张:“不止一张呢,您瞧。”
谢崇青接了过来,元彻也拿了一张看,半响他感叹:“您别说,十二殿下这文章都比旁人要出色些。”
谢崇青蹙眉:“她这文章怎的都没批注。”
他记得以往自己都会在这些文章上批注,其余的文章上都有批注,怎的就她没有。
元彻笑了:“您忘了,以前您吩咐过十二殿下的与八殿下的不必拿给您瞧,八殿下是因为写的狗屁不通,至于十二殿下,您说瞧着心烦,从来不看。”
谢崇青怔了怔:“还有这回事。”
“当然,而且您不觉得十二殿下的字与您很像吗?”
谢崇青拧了眉头,低着头仔细查看,通篇看下来,确实有些像,但又不那么像。
“有没有以前的。”
元彻摇头:“没有。”
他联想到燕翎之前在毓庆宫摩他的字,他以为只是为了讨好他的行径。
现在仔细想来,若是第一次摩,怎会摩得如此像。
“唉,家主,这些文章还要吗?”元彻看着他急匆匆的往外走,扬声问。
“留着。”
谢崇青骑了马往太学而去,马蹄踏在街道上,速度快极,他衣袍烈烈,身姿英挺,有一种感觉缭绕在他心头。
燕翎为什么要摩他的字。
行至太学,里面只有寥寥几个撒扫的侍从,新帝登基后,太学暂时也就搁置了,只待下一批皇子们进学。
他大步流星踏入藏书阁,撒扫的侍从见了他忙行礼。
谢崇青便叫住他:“这儿可有
上一批皇子们的课业文章?或者眷抄的典籍?”
侍从仔细思索:“奴记得先帝病重时皇子们人人眷抄了一批佛经送到佛前供奉,后来应该是收到了这儿。”
“找出来。”
侍从应了声便到书架那儿找寻了起来。
“找到了。”没多久侍从抱着一摞佛经出来放到了旁边的案牍上,谢崇青立马便翻看了起来。
谢崇青的曾祖父以儒学扬名,书画更是一绝,而他的祖父乃是清谈玄学的名士,更因此跻身江左八达,到了他父亲,为谢氏开创了东山书院,门生故吏遍布天下。
他这一手字乃是父亲所授,他酷爱行书,父亲常说他的字锋芒毕露,并非太好的事。
那一本厚厚的佛经,劲道清隽的字仿佛要刻在竹简上似的,与一般女子清秀精致的字完全不同。
谢崇青握紧了竹简,神思不属。
“还有这个,这个是去年的,这个是前年的的。”侍从又抱来了几本。
谢崇青又开始翻看,依然很像,区别是越往前越没有现在的像。
大约是因为刚开始摩,所以不得其意,最像的是去年,一模一样,大约是摩得了风骨,便融入了自己的技巧。
为什么?
谢崇青不太明白,若他没有记错,即便不想承认也得承认,这两年正是他待燕翎最厌恶之时,为什么她还要临摹自己的字。
侍从小心翼翼的问:“大人,可是有什么问题?”
“没有,这些我都要带走。”
谢崇青似是从中窥得了什么,却头一次觉得这个猜想不要是真的。
……
太史局
桓胄的掌心滑过案牍上的蓍草,他叫太史令根据时日断他将行之事的吉凶,五十为大衍之数,而后分揲经四营十八变为一卦①
“大司马,日子可定为半月之后,具体时日待下官再行卜算方告知大人。”他满头大汗道。
事关家国变局,太史令也不敢轻易下论断。
本朝玄学盛行,桓胄本人对此亦深信不疑,若是太史令算得时日不对,他可以等,等到吉兆出现的那一日……
范随之案由廷尉卿亲自彻查,今日便叫了燕翎前来查问。
侍卫客客气气的牵引着她坐在了案牍之后,廷尉卿甫一抬头,被她的容色晃了一瞬,那艳到极致的容色叫他匆忙瞥开视线,暗自惊讶。
他定了定神,细细的再次询问了那夜的情况。
燕翎一口咬定范随就是想轻薄她,她素日与范随并无交集,他对自己的脸也不甚熟悉,还不至于到在那么黑的天色下直接把她辨认了出来。
“那殿下,那夜换了女装是去做什么?”廷尉冷肃着神情问。
燕翎顿了顿:“涉及私事,不便告知。”
廷尉闻之脸色微妙,清了清嗓子以掩饰尴尬。
燕翎从廷尉出来后寒露便道太后传召,说是陛下多日缠绵病榻,想着半月后去瓦官寺为陛下祈福诵经,再做一场法事。
寿宁宫内,皇后与宸妃皆在,燕翎给太后见了礼便坐在了一侧,宸妃起身给她见了礼:“长公主殿下。”
按礼,燕翎合该补办及笄礼,由陛下或者太后亲自给拟封号,但太后显然没那个意思,而陛下又缠绵病榻,不知何时才能好。
没封号的长公主还是这么多年来头一个,若是放在寻常公主身上,早就羞于出门了。
太后看燕翎不顺眼,却还是不得不把她叫来商议祈福之事,她定了定神,只有半月了,半月后什么都结束了。
“届时法会要诵药师经、普门品等佛经,你们回去各眷抄一份,届时给法师,叫他们放在坛上以便诵经祈福。”
“是。”
燕翎突然道:“儿臣倒觉得不一定非要前去瓦官寺。”
太后蹙眉:“为何?”
“祈福祈得本就是心意,倒不如法坛设于建康宫前,命法师前来在此祈福,这样皇兄也可直接受法师的福泽。”
“妾身觉得长公主说的有道理。”庾氏如今与长公主关系不错,宸妃自然不与她为敌,但是太后也不能得罪,“母后,您一片慈爱之心,无论是在寺中还是宫内,佛祖定会感受到您的心意。”
太后脸色还是不好看,她原是想着调虎离山,以诵经之由把众人调离京城,步入他们的圈套,没想到燕翎竟当众驳斥她。
“瓦官寺有传言,寺外有一千六百级台阶,信徒一阶一阶走上去更有诚心,既要诵经,那自然是诚心为主,宫城守卫密不透风,有何惧。”
太后坚持如此,宸妃也不好说什么了,燕翎神色莫辨,沉默不语。
太后见机讽刺:“法会怎可随意变更场地,若是陛下出了什么差错,燕翎,你担得起吗?”
从太后宫里出来后,燕翎便回了毓庆宫,巧的是谢莹也在。
“公主。”谢崇见了她老老实实行礼,“我今日前来是要与你说,玄甲令查到了头绪。”
燕翎愣了愣:“什么?”
“确有一物与苏合香丸相冲,且此物极为常见。”
谢莹拿出一个纸包凑到了她鼻子前,燕翎蹙眉闻了闻,白光直充脑袋:“寒食散。”
“对,此物少量置于酒液中,本就会发散两倍三倍的毒性,致使王大人诱发心疾,再与苏合香丸对冲……”
燕翎攥紧了那纸包:“难怪,那酒寻常人喝了并无事。”
谢莹点头:“下毒之人实在是心思灵窍,寻常大夫也不知能有这么弯弯绕绕的一遭。”
“半月后他们就要动手了。”燕翎突然道。
谢莹愣了愣,一下子明白了她的意思:“我这就回去告诉阿兄。”
燕翎点了点头,神思却不知飘到了何处。
“阿兄?”身后陡然传来谢莹惊讶的声音。
燕翎回身,便见谢崇青自门外进来,瞧着急色匆匆,她不知发生了何事,便问:“怎么了?来也不说一声。”
她看了眼外面,现在天色大亮,外面人来人往。
谢崇青对谢莹道:“你先回去。”
谢莹摸不着头脑,但触及兄长那带有清霜的神情忍不住生了惧意。
“哦。”
谢莹离开后他关上了殿门,坐在了燕翎的对面,把那一踏佛经放在了她面前。
燕翎蹙眉:“你这是何意?”
谢崇青微微倾身,凝视着她:“认不出来?”他翻开那些佛经,一页页展开。
燕翎脸色巨变,眼睫轻颤,旋即摁住了他的手:“别翻了。”
她语气低低,谢崇青却紧紧盯着她:“为什么要临摹我的字。”
第45章 上卷结宫变+身份之谜
燕翎压下心头被人揭穿秘密的错愕,坦然道:“这有什么好见怪的,自然是因为你的字好看了,谢氏书画闻名天下,无数名士争相模仿,谢大人就当我那时年少,慕强罢了。”
谢崇青平静的盯着她,那锐利的视线仿佛要撕开她的伪装。
“哦?可我记得殿下说,那时候我孤立、厌恶殿下,殿下亦恨我,那时当是很苦闷,依我所看,殿下不是那般不计较之人。”
燕翎别过头:“那又如何,我向来公私分明……”
“燕翎。”谢崇青打断了她的嘴硬。
“每一个字、每一笔画都临摹的极像,你耗费了多长时间?”他放轻了声音,柔和而温煦。
燕翎不自在极了,这种感觉就像是被人发现的秘密翻来覆去的剖析,而她无所适从。
他是怎么发现的呢?
那会儿的燕翎存了一分倔气,她知道自己所做的文章哪怕递上去谢崇青也不会看,因为旁人的文章再烂他也会做些批注。
就连皇兄的文章也曾被他打过狗屁不通四字。
她每次拿回来的文章皆是毫无批注的痕迹,刚开始她还沾沾自喜的以为是自己写的足够好,结果后来她有一次交错了课业才发现了真相。
后面她就赌气模仿他的字体,想引起他的注意,却发现了他压根不看自己的文章。
燕翎也失落过,但是她多多少少也知道原因,便一直闷着未说过。
再后来,这好像就成了一种习惯,至于更深的原因,她也没有再探究了。
“也没有……”
“说实话。”谢崇青盯着她。
燕翎在他压迫性极强的目光下顿生烦躁:“这很重要吗?”
“因为,我好像错过了一个女郎很重要的心意。”
燕翎毫无波澜道:“不过是一个女郎的一厢情愿罢了,都过去这么久了,追究这些有用吗?”
她尽量显得云淡风轻,这样方不叫自己落于下风。
谢
崇青眸光闪烁,忍不住逼近:“所以你承认了?”
“我说了,都过去了。”
谢崇青兀自笑了,漆黑深邃的眸中情绪百转千回,仿佛丝网一般要把她沉溺其中,他的声音低哑至极:“对不起。”
燕翎眸光动容几分,最终还是把所有不可名状的情绪压了下去:“一厢情愿何必道歉,与你无关。”
“我恨过你,恨你从未瞧过我一眼,恨我明明没有做错什么你却那般厌恶我,恨你总是以自己的眼光看待我,说我不择手段、心机深沉。”
“难道就因为我是父皇最宠爱的皇子吗?我何其冤枉,若有的选择,我何尝不想用真实的身份堂堂正正的活着。”
“但是我现在已经不恨你了。”燕翎轻飘飘的说着。
这一番话,从头到尾,她都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在诉说一桩已经过去了的陈年旧事。
“谢大人,我们……向前看。”
她残忍又平静的说,谢崇青哑然,在他曾不懂时,她已经向自己走过了,可他懂了,她又已经不愿回头了。
“那我们现在算什么?”
燕翎目光温润:“你觉得算什么便是什么。”
她把她抵给了他,若她想要自己爱他,也不是不可以。
燕翎真正说出口后发现这些事也没那么难以启齿,她曾以为这些是她不可见光的耻辱,后来发觉那不过是自己孤寂日子里追逐的光。
她纠结过、懊悔过、无法直视过,那都是过去了。
谢崇青轻轻把她拥进怀中,二人多半是在床榻上缠绵交吻,甚少如此温存过。
燕翎没有拒绝他,谢崇青觉得自己怀中只是抱着一具行尸走肉,真正的心却不知落在了何处。
祈福的日子已经定好,就在三月底清明前的那一日。
祈福人选除去皇室中人外,还有几大世族随行,祈福那一日,燕翎去建康宫看了皇兄,经过许太医几日的调养他身子已经好了很多,只是这些时日装病装的实在有些烦。
“阿翎,明日去祈福你要小心,谢崇青他……可信吗?”兴宁帝犹豫的问。
燕翎自北伐回来后便把谢崇青倒戈的事同皇兄说明,至于理由只是含糊的说了他与桓胄产生了不可调和的矛盾。
谁料他皇兄现在没那么好糊弄了,偏要弄清楚是什么矛盾。
燕翎欲言又止,她没打算把自己和谢崇青的关系直接告诉他。
只说是北伐时因指挥问题而致使兵败。
“皇兄放心,我嘱咐皇兄的可记住了?”
“放心,对了,阿翎还未有封号吧,皇兄我替阿翎想了一个封号。”兴宁帝神神秘秘的说。
燕翎产生了好奇:“什么封号?“
“秘密,待一切尘埃落定朕再告诉你。”
燕翎有些好笑,并不觉得自己皇兄能想到什么好封号,毕竟他文采颇烂,进学时还被少师“夸”过文章狗屁不通。
离开建康宫后,她乔装换了男装便出了宫城,来到了仲宁街上较为偏僻的红庆坊,她同掌柜说:“天字八号房。”
掌柜拨算盘的手一顿,恭敬道:“您请来。”
燕翎随他上了楼,进了一处包间,背对着她的身影闻之动静转过了身,赫然是公孙止。
红庆坊明面上是一处酒楼,实际上谢崇青的一处暗桩。
“殿下。”他拱手道。
“不必客气。”
二人自把公孙止安排到桓胄身边,几乎没有单独见过面,一来怕桓胄疑心发觉,二来他这颗棋想留在最后用。
公孙止随她入座:“桓胄对旁人防备很重,除去他的心腹,几乎无人能靠近他的书房,不过好在经过由上次北伐他对我的信任倒是多了几分。”
“我也只得打探到他有三万兵力,至于其余的部署恕在下无能。”
燕翎道:“无妨,意料之中,我已试探过,半月后太后率人去瓦官寺祈福,我猜他会在瓦官寺和宫城同时部署兵力,待众人前去后一网打尽,而后胁迫朝臣,与宫城的兵接应,而你,要想办法留在宫城。”
公孙止若有所思:“我明白了,殿下是想叫我趁着桓胄在瓦官寺囚困你们时叫我在宫城接应谢大人。”
“对。”
“他既想要瓮中捉鳖,那我们便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还有一事要你打探,桓胄若定了日子,你便在红庆坊买几块糕点,块数与剩余天数对应。”
公孙止作揖:“臣必不负殿下期望。”
燕翎点点头:“多谢。”
离开时他们二人各自从不同的门离开。
半个月的时光一晃而过,红庆坊传来了消息,说殷郎君买了八块糕点,燕翎便把此事与谢崇青说明。
到了祈福那一日,城门外羽林卫开路护送,太后仪仗、皇后仪仗、各亲王、公主皆同行而去。
建康宫内留了一众太医守着,又有殿卫重兵把守,最是安全不过。
庞大的队伍静肃整待,燕翎亦坐在翟车中从窗帘的缝隙中外瞧,她扫过这些护卫的面孔,知道里面大多是桓氏的部曲。
谢崇青随行在太后身侧,日光洒在他的轮廓上,神情淡漠冰冷。
翟车轻轻晃了晃,车队已经上路了,燕翎放下帘子,谢莹在她耳边低语:“我听说桓绾自进宫以来不得宠。”
谢崇青怕她孤立无援便派了谢莹来陪她。
燕翎本来还有些紧张,但一听谢莹打岔竟觉得有些放松。
“嗯,我皇兄并不喜欢她。”
“幸好,不然依着她的性子得宠,后宫岂不是得无人了。”
二人就这么一路上说着闲话便到了瓦官寺。
古朴的寺庙仿佛遗世独立之地,自下而上仰望,一千六百级台阶似天阶,未至佛寺却已然窥见其庄严肃穆之意。
众人下了马车,一步一个台阶的往上走。
太后一马当先,桓绾扶在她身侧,身后是浩浩荡荡的群臣和后妃,主持已在大殿等候,由小沙弥牵引众人进寺。
寺内古树参天,檀香渺渺,瓦官寺平日香火颇丰,而主持明檀大师又德高望重,素日时常开坛为崇尚佛学的信徒讲经。
燕翎跪于蒲团上闭目,耳边尽是念经的声音,她屏息凝神,静静的等待着,捕捉着周遭丝丝缕缕的声音。
他们在大殿内祈福时众位法师在殿外的院子内围坐成一圈开始做法会。
大约有一刻钟吧,燕翎模糊的想,她听到了马蹄的声音。
桓胄着甲胄领着一队全副武装的将士进了院子,霎时把整座院子围了起来,尖锐的长枪与盾牌对准了他们。
正在做法会的法师们吓了一跳,明檀大师稳重的叫他们莫慌。
殿内自然也叫他们围了起来,后妃们惊慌失措的尖叫,朝臣们谎的聚成了一团,谢莹紧紧靠在燕翎身侧,殿内唯独太后与皇后很淡然。
“大司马,你这是做什么?”中书令呵斥道。
世族皆带了部曲随身,可桓胄哼笑:“中书令还是别白费力气了,你们的部曲早已被我的人马制服。”
且不说桓胄人马庞大,即便北伐损失了兵力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又占了先机,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各位还是别白费力气了,陛下缠绵病榻已久,早就是该让位的时候了。”
中书令愤愤质问太后:“此事可有太后娘娘的手笔?”
“中书令,这皇位,本该是哀家儿子的。”太后神情冰冷,由宫婢扶着缓缓踱步至桓胄身前,“今日降者,可跟随我进宫,不降者,杀无赦。”
此言一出,众臣与后妃纷纷慌然。
长枪架到脖子上时没有一个人不降,桓胄狼眸扫过他们这些伪善伪忠的人,
落在了眼燕翎身上。
今日她极美,雪肤明眸,额间的花钿如绽放的海棠,明明一身雪白素净的直裾,却觉得美艳不可方物。
“过来。”他向燕翎伸手。
谢崇青淡淡抬眸,桓胄似是被激怒一般,燕翎身边的侍卫手脚很重地推了燕翎一把,而后径直叫桓胄拽着她的手腕拽到了身边。
“放开。”燕翎言辞极厉道。
惠王古怪的看了眼桓胄,犹豫嗫喏,就连太后也蹙起了眉头,低声警告:“阿弟。”
太后本意为燕翎到底是皇室中人,代表了皇室的脸面,即便惠王登基要处死燕翎,也是寻个流放或者囚禁的由头,怎可当庭羞辱,尤其是她依然降了。
桓胄充耳不闻,只对燕翎道:“你跟在我身侧。”
谢崇青的目光顿时阴沉了下来。
桓胄轻飘飘的看了他一眼,似是在挑衅。
燕翎眼见他要暴怒,忙给他递了个安抚的眼神,谢莹也跑去谢崇青身侧:“阿兄冷静,殿下肯定会随机应变的。”
桓胄强行拽着燕翎转身就走,太后被下了脸面,顿时脸色铁青,但又不好当众发怒叫旁人看好戏,只得暂时忍下。
桓胄掐着燕翎的腰身把她放在了自己的马上,而后自己翻身坐在了她身后,大掌始终牢牢的箍在她腰间。
那股炙热又恶心的感觉又涌了上来,燕翎竭力制住反胃,冷静问:“你是从何得知我舅舅心疾的?”
桓胄没想到她还有心思问这个,挑眉在她耳边暧昧道:“这么想知道那便告诉你,此事还要感谢太傅大人了。”
燕翎脸色一滞,桓胄哼笑:“别误会,他本人没有任何反水的心思,不过是我灌了他酒,无意说出来的罢了。”
“你还真是费尽心思。”燕翎咬牙切齿。
“过奖,这也是我临时起意罢了。”
桓胄闻着她身上的幽香,心潮澎湃了起来:“放心,本将自是舍不得杀你,若你乖些,本将也不是不能放过你皇兄。”
他还是无法放过她,谁说江山与美人不可同时要,他偏偏都要。
宫城内,公孙止站在宫墙上俯视宫城,留在宫城接应的将士是桓氏族内的旁系,也是虎贲军左骑营校尉桓冲
时间差不多了,他对旁边的桓冲道:“桓将军,在下再去确认一遍城防。”
桓冲不作他想,但还是留了个心眼:“我同你一起去。”
公孙止僵硬了一瞬后只得应了好。
二人并肩下了城墙,公孙止已与谢崇青约好,届时打开东掖门与阊阖门,神武门为虎贲军驻守地,已被桓胄占领。
正门大司马门更是主要通道,防护重重。
谢云章领军一路遮掩而来,以最快的速度斩杀桓氏的部曲,叫他们失了通风报信的能力。
桓冲始终与他紧身相随,公孙心高高提了起来,也不禁有些着急。
“将军。”一名将士急匆匆地跑了过来,附耳低语:“陛下不见了。”
桓冲脸色微变:“你说什么?不是说快死了?怎么不见了?”
“属下也不知,殿外步了重防,人绝对不可能逃走。”
“我去看看。”家主叮嘱过,兴宁帝是极重要的,要看好,届时让位诏书还得他来写,桓冲二话没说往建康宫小跑。
公孙止松了口气,自然的开始替桓冲巡视防卫……
一路而行,桓胄的人马压解着众人回到了建康,街道上百姓皆闭门不出,他们一路畅无阻进入皇城。
大司马门大开,他们径直骑马入了宫城,一路直通太极殿。
桓冲拎着兴宁帝扔在了桓胄面前:“大司马,这厮是装的,方才差点叫他从密道里跑了。”
桓胄扫过兴宁帝,不甚在意,一个蠢货罢了,连跑都跑不掉。
燕翎对上兴宁帝愤慨的脸色,一脸果然,她本没寄希望皇兄真的跑成功,只不过是关键时刻吸引他们注意罢了。
她笃定桓胄不敢杀皇兄,他谋逆本就是倒行逆施的行径,日后为天下所不耻,若是殿前杀帝,更是落人话柄。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让皇兄自己写让位诏书。
“陛下,大势已去,这宫城内外皆是本将的人马,立刻写让位诏书,否则。”桓胄把剑架在了燕翎雪白的脖子上。
利刃浅浅划破了她的皮肉,一道殷红的血线即刻出现。
燕翊瞬间瞳孔紧缩:“别……别伤害阿翎,我写。”
桓冲揪着他的衣裳甩至案牍后:“立刻写。”
偌大的宫殿内只有四人,晃荡着二人的回音,所有的后妃与朝臣皆被捆了手跪在大殿外,包括太后与惠王。
“母后,舅舅在里面做什么?”
太后心头惴惴不安:“哀家进去瞧瞧。”说着便往台阶上而去。
谁知身边将士直接拦住了她:“太后,大司马有令,您不能进去。”
太后脸色微变:“什么意思?哀家为何不能进。”
将士神色冷硬,丝毫不退步。
“若哀家进不得,惠王总能进得了吧,他可是未来天子,你们焉敢拦他。”太后见他不退步只得推出了惠王。
谁知那将士理都不理,还是那句话,谁都不能进。
太后这下子彻底不安了:“桓胄到底要做什么,还要瞒着哀家与惠王。”
谢崇尚悠悠道:“太后娘娘,您被骗了,大司马哪是要推惠王上位,大司命……是想推翻燕氏皇族,改性桓啊。”
太后脸色巨变,喃喃:“疯了,疯了。”
她虽是桓氏人,但桓胄即为和她儿子即为那时是两码事。
“已经迟了,现在……怕是已经逼迫陛下在写让位诏书了。”
殿内,兴宁帝手抖的几乎握不住笔,桓冲二话没说,一把剑架在了他脖子上。
“别别,我写我写。”
兴宁帝这段时间刚刚练的有模有样的字当即成了歪歪扭扭,压根不能看,桓胄吐出一口浊气拽着燕翎走到案牍后:“你写。”
燕翎兀自定了定神,把皇兄扶着起身,自己跪坐了下来,当写到名字时,桓胄脸色阴晴不定:“写错了。”
燕翎装作茫然抬头:“哪儿错了?”
他用剑指着名字:“这儿错了。”
燕翎与皇兄面面相觑,桓胄开口:“这儿……应是我。”
兴宁帝并不知道有这一回,瞪大了眼睛下意识便想起身呵斥理论,却被桓冲的剑压了下去,被迫忍气吞声。
燕翎神情很是平静,似乎没有任何意外,桓胄用剑挑起她的下颌,视线扫在她这张惊为天人的面容上,语气暧昧:“待朕登基,便封殿下为贵妃。”
燕翊怒喝了一声,受不了他这般辱自己妹妹:“猪狗不如的东西,你也配动阿翎。”
桓冲一脚把他踹倒地,燕翎扑在燕翊身前:“你若再敢动我阿兄,我今日死都不会写。”
桓胄抬了抬手,桓冲退了下去。
“写。”
燕翎重新换了一张绫锦,紫毫笔沾满了墨汁,便准备抬笔重新写。
刚要落笔那一刻,外面传来了骚动,桓胄蹙眉转头:“去看看发生了何事。”
桓冲应声往殿门外走。
熟料刚刚走到殿门前,一支箭矢穿过殿门,桓冲瞪圆了眼,下意识抬剑抵挡,打掉一箭还有一箭,密密麻麻的箭矢瞬间破空而来,桓冲的胸前、胳膊、腹部皆中了几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