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未曾搞明白一切前,还是先别说。
“好。”燕翎弯了弯眼眸,灿若春水般的眸子顾盼生辉,星点光芒落在了王柯的心头,叫他怦然心动。
她若是公主……
王柯忍不住耳根泛起了烫意,若是公主,也许便可与王氏联姻。
燕翎坐上了马车,朝他挥了挥手。
回宫后,夕阳彻底落了下去,宫中燃起了宫灯,她吩咐马夫:“去宣政殿。”
除了燕翎外,任何的王爵与公主均不得乘坐马车在宫中肆意行走,这也是兴宁帝给燕翎的特权。
秦大监罕见的在殿外守着,燕翎上了台阶:“大监怎的在外面。”
秦大监行礼后道:“少师大人在里面授课。”
“这样,那我先在偏殿等等。”燕翎提着食盒打算往里走。
“唉,殿下留步,既然是殿下,便可直接进去。”秦大监笑盈盈道。
燕翎其实不是很想进去与谢崇青面对面,故而她摇了摇头:“还是算了。”
“等下。”秦大监绞尽脑汁想把燕翎往里面拉,燕翎也瞧出他的意思,“可是皇兄授意你?”
“不瞒殿下,确实如此,少师大人正在里面考校陛下……”他一脸欲言又止。
燕翎了然,定是皇兄答不上来,叫她进去帮帮他。
她叹气:“多久了?”
“已经半个时辰了。”
“通传皇兄说襄城长公主特意给他稍了点心。”燕翎叹气道。
“唉,好。”秦大监喜出望外的进了殿。
没多久,出来便道:“殿下,陛下召您进去。”
燕翎随他进了殿,拐入内室,主案旁设一侧案,清冷持重的身后端坐于后,殿内宫人低着头,气氛凝重,缠金鹤纹炉中龙涎香袅袅,如丝如缕地飘散开来。
兴宁帝坐立难安,手指抠着宣纸,边角折起了褶皱。
“臣,恭请陛下万安。”
燕翎刻意压低改变过的音色在殿内空荡,兴宁帝迫不及待想起身,但对视到谢崇青的目光,讪讪的坐了下来。
“瑜王平身罢,来人,赐座。”
秦大监奉命叫人抬了椅子,与谢崇青相对而坐。
燕翎落座后叫秦大监把食盒呈了上去:“今日臣弟去王宅时恰逢襄城长公主也在,叙旧时提及皇兄,长公主对皇兄很是念叨。”
秦大监替陛下打开食盒,糕点精巧,造型别致。
兴宁帝感慨:“多年未见,外祖母她老人家还好吗?”
“有些认不清人了。”
兴宁瞅了瞅低着头的谢崇青,便道:“既然是长公主好意,那少师也一起尝尝。”
不等谢崇青说什么,燕翎便淡淡道:“还是下次罢,毕竟是外祖母对皇兄的心意,分给外人也不太好。”
谢崇青抬头瞥她,对她的夹枪带棒并没什么反应。
“多谢陛下好意,还是不必了。”
“陛下,这儿有一份花名册,您觉得这些人该如何任命。”谢崇青叫旁边内侍呈递了上去。
因着燕翊未登基前学业荒废,许多事情一窍不通还得从头学起。
谢崇青叫他看这个也是为了考验他对朝中家族人员错综复杂的关系的一个了解,实则这些人已经是三省定好的,借此叫兴宁帝直接盖章。
燕翎出言劝阻:“谢大人,且叫陛下有盏吃茶垫胃的时辰,也不急于一时。”
“皇兄还未见过知雪吧,知雪也叫臣弟代为问候。”
“我还记得那小丫头幼时的模样,粉雕玉琢,也不知如今成什么模样了。”
二人旁若无人的叙话家常,眼瞧着时辰差不多了,燕翎道:“臣弟便不打扰皇兄了。”
兴宁帝有些不舍:“这么快就走了啊。”
燕翎忍俊不禁,唇边漾起浅浅笑意,视线无意一转,对上了谢崇青幽深的漆眸,笑意收敛:“明日臣弟再过来瞧皇兄。”
“陛下,今日便到此为止吧,多则惑,少则得,贪多嚼不烂,臣明日再来。”
兴宁帝自然很高兴:“既然如此,秦大监,送少师出去。”
“不必,臣与瑜王殿下一同离开便可。”
燕翎蹙眉,刚要拒绝,她皇兄便直接道:“好啊,阿翎送送少师。”
燕翎话到嘴边咽了回去:“是。”
二人转身出了宣政殿,燕翎落后他一步,并不想与他同行。
殿外气温骤然冷了下来,燕翎冷然道:“到此,就不必我送了吧。”
“看来殿下与琅琊王氏相处极好。”他说话不知是讽刺还是什么。
燕翎默了半响:“自然。”
谢崇青冷眼看着她,她当真以为自己能左右的了皇后人选:“殿下,桓氏有一百种方法能把这后位取过来。”
燕翎蹙眉:“圣旨已下,你这是什么意思。”
谢崇青却不说话了:“且等着看,我说过,你会后悔的。”
燕翎却怒了:“谢崇青,你话说一半儿是什么意思。”
他从来看不起自己,就觉得自己乖乖低头,与皇兄做一双傀儡,任由桓氏掌权。
“我只是好心告诫你。”
燕翎才不信他有那么好心。
他只是触及到宫灯下她莹润的眼眸,似蒙了一层水光,脑中不知怎的回忆起那夜,她也是这般看着自己。
她生了一双极美的眼眸,似碧瓦琉璃,似落日熔金。
谢崇青把话咽了回去,随即转身离去。
他身如松竹,挺拔掀长,燕翎瞧着他的背影,便是已经离去有段距离
,她仍感觉到心头恨意难消,只恨不得杀了他以消自己心头淤堵。
缓了好一会儿,轻轻颤抖的手腕才平静了下来。
喉头中泛着淡淡苦涩,她憋了回去,亦往毓庆宫的方向走去。
……
大司马宅宴席那日,燕翎如同以往一般在衙署中当值。
如今她在御史台算是顺畅平稳,因着她与王谌的亲戚关系和扶持当今陛下的从龙之功,谁都不敢对她不敬。
“瑜王殿下,您不走吗?”今日当值的官员全部早退,桓胄宴请群臣,阵仗颇大,燕翎只知道自己皇兄也要亲自出宫贺喜。
“我……身子不适。”她装模作样咳嗽了两声。
官员便适当关心了两句离开了。
王谌今日并未在衙署,燕翎听闻是直接去了桓宅,她作为衙署最后一位官员,兢兢业业完成公务后便打算回宫了。
谁知她刚出了门,外头便停着一架雕梁画栋的车舆,门前的侍卫有些眼熟。
“瑜王殿下。”侍卫恭顺行礼。
“你是……大司马身边的人。”她一眼瞧出这是那日在桓胄身边的侍卫,顿时警惕了起来。
“殿下好眼力,在下是连思,大司马近身一等护卫,大司马特意遣属下来接殿下一趟。”
燕翎心头暗道不好:“实在不巧,我今日身子不适,那日的病还有后遗症。”她赶紧装作虚弱了几分。
连思仍然平静:“无妨,府上有府医,正好那日未曾诊治,今日便直接一同诊治了吧。”
燕翎脸色微变:“你们大司马应当不会强人所难吧。”
“殿下哪儿的话,能叫属下亲自来接,实乃大司马的独一无二的看重,今日百官均在,陛下也在,殿下缺席传出去……损了殿下的名誉该如何。”
这个叫连思的,油盐不进,燕翎虽怒意蓬勃,但叫对方在宴席上随意造谣两句,明日她瞧不起大司马的流言便散播了出去。
“罢了,走吧。”她终是泄了气,上了马车。
连思坐了上去,驾着缰绳往桓宅而去。
两刻钟左右,马车停在了一处豪华的宅邸面前,燕翎刚探出头,便细细打量眼前的宅邸。
若是乌衣巷已经是豪宅中的豪宅,这桓宅只重不轻,府邸坐落在单独的街巷,大门宽敞,同时进出多辆马车也无妨,足可见主人奢靡,怕是府上一日流水都抵得上皇宫。
她随连思进了府,府上侍从来往不绝,连思带着她走了整整一刻钟才到了开席的地方。
“这儿是大司马的兽园,搜集天下最珍贵的猛兽,以供大家观赏。”
燕翎听着里面传出惊心动魄的吼叫声,心惊肉跳的进了里面。
“殿下,里面请。”连思把她带进了兽园的内厅,是一处四方的屋子,屋内静悄悄的,连思把她带到后悄然退下。
门吱呀一声轻轻关上,燕翎一惊,转身疾步走到门前拉了拉,竟拉不开。
她神思一慌,想拍门大喊。
“瑜王殿下。”低沉的嗓音自身后传来,燕翎转身,瞧见了从屏风后出来的桓胄。
桓胄衣不蔽体,领口大敞,精壮悍猛的身躯半露,厚重的头发半披在身后,他本就生的刚毅俊美,此番做派倒更显风流肆意。
“大……大司马。”
桓胄逼近,她被迫硬着头皮直迎他。
“殿下来了,来,随本将进来罢。”他一甩广袖,大掌捏住了她的细腕,往里面带。
他感受着掌心这截儿皓腕,雪白娇贵的皮肉又软又细腻,手感极好。
真真是娇贵人儿。
桓胄笑意更深了些。
燕翎想往外抽,但是没抽动,笑意勉强:”大司马唤我来,可是有什么事?”
“连思干的好事,竟叫殿下未换衣裳便来了,进来,换身衣裳。”
燕翎顿时警铃大作:“不必了,好马不在鞍,官服也挺好。”
“此言差矣,殿下好歹是王爵,今日这等场合,庄重一点好。”
燕翎脸上笑意勉强,桓胄叫人拿了一身衣裳进来,递给了燕翎。
“进去,服侍瑜王殿下更衣。”桓胄一字一句凝视着燕翎说,不愿意放过一丝一毫的神情。
“不必了,我更衣不喜旁人在侧。”这话她说的很坚决,桓胄倒也没强求。
他伸手示意:“请。”
燕翎的手紧紧攥住了衣裳,进退两难,桓胄挑眉,故意道:“怎么了?殿下更个衣还这么为难,是有什么难以启齿道秘密吗?”
她抬头与桓胄对视,他眸中皆是轻佻的笑意,并不见试探。
“大司马说笑了。”她笑意勉强,转身进了后面的屏风。
她呆呆的看着手中的衣裳,眸光闪烁,慢吞吞解开了腰带。
桓胄站在屏风不远处,端详着屏风上的倩影,燕翎并不知,这屏风上能浮现她的影子,她的一举一动皆能瞧的清楚。
谢崇青在前院与官员寒暄,谢莹姐妹与范玉凝落座客席,百无聊赖。
“看,那便是未来的皇后娘娘。”谢莹指着那边儿刚刚进来的女郎说。
琅琊王氏嫡女王知雪今日可谓是瞩目至极,罗衣浮翠,珠玉琳琅,明眸皓齿,仪态万方,已经颇有未来皇后的模样,比衬下,身为东道主的桓氏女桓绾风头被盖了几分。
桓绾本就非桓胄嫡出,而是他已故兄长的女儿。
本应落在她身上的皇后之位却在别人身上,桓绾愤愤瞪了一眼王知雪。
王知雪感应到了她的目光,自然从容微微颔首。
气的桓绾径直离席。
“一品宸妃又如何,那还不是大不过皇后去。”谢若撇了撇嘴,她与桓绾素来不对付,这种时候自然是幸灾乐祸。
范玉凝同谢莹道:“四娘,我们去寻桓绾去打个招呼。”
元彻走到谢崇青身边低语:“瑜王殿下被大司马带去了内厅,属下瞧着有人拿着衣裳进了屋。”
谢崇青闻言却神色冷淡,仿佛是一个漠不关心的生人:“叫她吃些苦头便知谁才是能庇护她的人了。”
第27章 悲恸舅舅之死
谢氏姐妹与桓绾关系不怎么样,倒是范玉凝人缘颇好,与桓绾算得上好友,只是他们未曾寻到桓绾在何处,便想着进内厅瞧瞧。
“阿绾,你在吗?”
清脆的女声打断了燕翎继续的动作,她衣带松散,动作一顿。
桓胄蹙眉转身:“谁?”
燕翎敏锐借着亮光敏锐察觉到了他的动作,趁着他回身,迅速脱下了官服,换上了大袖衫。
“大兄,是您啊。”谢莹一直有些怕桓胄,讪讪没往里走。
“谢莹,你怎么在这儿。”他视线锐利。
“玉……玉凝来找桓绾。”
“阿绾不在。”
“那我们……”走还没说完,谢莹目光一下子变直了。
燕翎自屏风后缓步而出,她一身竹色大袖衫,清雅如玉,容色惊人,空中似乎都飘散着淡雅的香气。
“大司马,我已经更完衣,便先离开去寻舅舅了。”她略一拱手,便越过桓胄往门外走。
桓胄眸光浮现淡淡的不悦,但碍于谢莹和范玉凝在并未阻拦她。
“大兄我……我也先走了。”谢莹突然急急地拉着范玉凝往外走。
人都离开后,桓胄眸子半眯了起来,恰巧连思进了屋,给他带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
“属下查便宫中才发现当年淑妃宫中的人都已经不在了,据说是都由琅琊王氏外放,现在隐了性命分散海角,寻人难如登天,但倒是在毓庆宫发觉一个宫女,是琅琊王氏远亲而出。”
桓胄短促笑了笑:“又是琅琊王氏,看来他很明白啊。”
“从龙之功。”他慢条斯理意味不明。
“谁?”
连思道:“那宫女名唤寒春,是毓庆宫一个扫地婢女。”
“把人想办法弄出来。”
燕翎手腕间搭着她的官服,大步流星走在游廊内,日头正胜,金光洒地,她的身影穿梭在明灭的阴影中。
“等一下。”熟悉的声音唤住了燕翎。
她脚步一顿,淡漠回身,未曾言语。
谢莹提着衣裙站在不远处,晶灿的双眸目光灼灼瞧着:“小女谢莹,不知阁
下可是瑜王殿下?”
燕翎不知她卖了什么关子,迟疑颔首。
“玉凝,你先去找我阿兄吧,我等会儿便过去。”谢莹神色藏着显而易见的狡黠。
范玉凝淡淡笑了笑,盈盈福身离开了。
燕翎莫名其妙,却见谢莹提着裙摆小跑了过来:“殿下是第一次来这儿吧,不妨与我同行。”
燕翎对上她不加掩饰的、少女怀春的神色:“……”
“还是算了,我要去寻御史中丞,与女公子并不同行。”
“那正好,我也要去寻兄长,我们一起。”谢莹的模样全然不似先前在谢宅横行霸道的模样,反而天真活泼,热烈烂漫。
还不等她答应,谢莹便拉着她的手腕往园中而去。
燕翎嘴边的拒绝便咽了回去,归根结底因着先前下药之事,她对谢莹是有些愧疚的。
园中猛兽皆被囚笼所困,谢莹与他并肩进入园中,燕翎被一阵阵的嘶吼啃咬声震得心神不宁,谢莹却落落大方,如鱼得水。
“你不怕吗?”燕翎忍不住好奇侧首询问。
谢莹却以为她这是在关心自己,眼珠子一转哎呀了一声,顺势拽住了燕翎的袖子:“怕的,殿下保护我。”
燕翎:“……”
她把自己的胳膊抽了出来,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谢莹歪了歪头:“殿下,你长的可真好看。”
肤白如雪、眸似点漆、面若冠玉、秀丽哗然,气质似玉,处处都合谢莹的心意。
她已快及笄,家中父母又早亡,选夫婿一事便落在了阿兄身上。
旁系的宗亲倒不无想给她牵绳的,但她好歹也是陈郡谢氏第一贵女,那些宗亲选的歪瓜裂枣也配做她的夫婿?
燕翎尴尬到不知该如何是好,要是叫谢莹知道她夸赞的是先前与她有过结的“严娘子”,怕是要杀了自己。
“阿兄。”谢莹突然摆了摆手。
燕翎心头一跳,抬起了脸,谢崇青身边跟着范玉凝,二人相携而来,郎才女貌,堪为佳配。
“乱跑什么,没个规矩。”谢崇青不轻不重的斥了一句。
“我方才瞧见瑜王殿下了,便与瑜王殿下说了两句话。”她的手还拽着燕翎的衣袖,谢崇青目光落了下去。
“殿下倒是与舍妹关系颇近。”他轻飘飘道。
燕翎觉得他话里有话,大约在阴阳她别有目的接近自己妹妹。
“谢大人多虑了,我还有事,先走一步。”燕翎抽出手臂冷淡的离开了。
“唉殿下。”谢莹一时没拉住她。
谢崇青眉眼冷凝:“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谢莹被训,还很不服气:“阿兄与玉凝也是如此,怎的好说我。”
谢崇青皱眉:“胡说什么,嘴上没个把门。”
范玉凝脸颊忍不住一红,神色略有些羞赧。
谢莹感叹:“瑜王殿下瞧着可比阿兄好相与多了,人还俊俏。”
“那你可是看走眼了。”一身刺,哪是个好相与的,撂下这一句话,谢崇青拂袖离开。
谢莹莫名其妙:“我哪儿看走眼了,明明就很好看。”
范玉凝叹气:“四娘,瑜王殿下与当今陛下一母同胞,惠王一党可是与他势如水火,你还是少与她走的太近,以后也莫要在你兄长面前提起瑜王了。”
谢莹天塌了,她怎么忘了这茬。
瑜王貌美,瞧着怎么也比那个惠王强,阿兄还说她看走眼了,分明是他自己看走眼了。
她虽素来我行我素张扬惯了,但也深知她这种身份的女郎,不嫁寒门、不嫁与家族不和之人、不嫁与血亲为敌之人。
谢莹失落极了。
“你自己好好想想罢,我先去寻我父亲了。”范玉凝拍了拍她便离开了。
谢莹顿时没了进宴的心思,叹着气想去寻一处偏僻之地。
“阿莹。”
谢莹循着声音瞧了过去,盈盈福身:“大兄。”
桓胄笑看她:“怎的一个人在这儿。”
“我过来散散心。”谢莹瞧见桓胄就想躲。
“怎么不高兴?”素来与她从无交谈的桓胄突然问了这样一句话,谢莹也没多想。
“有吗?”她轻轻拍拍脸颊,怂了怂肩,忍不住用玩笑的语气倾诉,“只是刚刚燃起的小心思便被我阿兄给灭了罢了。”
桓胄定定看着她:“什么小心思?”
谢莹对他有些疏离:“没什么。”
“瑜王。”殊不知,桓胄轻轻吐出两个字,谢莹登时脸色微变。
谢莹不太好意思,但也放下了些戒备:“大兄,难道二人身份对立,这路便绝了吗?”
桓胄挑眉:“谁说的,你可是高高在上的贵女,想要什么得不到,这天下从来没有绝对的敌人,也没有绝对的盟友,要看你怎么做了。”
谢莹云里雾里,桓胄徐徐引导:“你不妨可以先同他说,再考虑下一步。”
“说?那可不行,岂有我谢氏女主动的道理。”谢莹矜傲哼了一声。
桓胄哈哈大笑:“我倒有个法子。”
谢莹眼眸一亮:“大兄赶紧告诉我。”
……
“阿翎。”兴宁帝与王柯来到燕翎身前,燕翎瞧见了王柯方才与王知雪、王夫人应酬官员的场面了,“表哥好威风。”
她笑盈盈打趣,浅淡的笑意如枝头悬挂的红梅,秾丽惹眼。
王柯有些不好意思,燕翎瞧着他怀中抱了一坛酒,便问:“表哥怀中怎的抱着一坛酒?”
兴宁帝便道:“我听闻大司马素喜爱喝酒,便叫人在宫中寻了一坛上好的秦淮春,以此作贺礼。”
“既如此,那我们便过去罢。”
大司马府宅占地将近百顷,府上雕梁画栋、玉砌雕阑,这兽园更是一大奇景,据说这儿的奇珍异兽比行宫猎场的都多。
而园中宴席的席位形成一个圈,每一个席位对应兽笼,宴席分内外席,外席便是一些寻常官员,内席便是朝中举足轻重的人物。
无论内外席,均无寒门。
燕翎与王柯进入内席,一圈席位只剩豺、狐、隼等位置前。
燕翎与王柯入坐狐与隼,她视线落在桓胄的背后,凶悍的白虎在笼子内阴沉而慵懒的扫视,独属于万兽之王的气势压迫性极强。
她几乎一看见白虎便想到了父皇,被白虎重伤。
白虎并非是主位,在主位的则是一头野猪,兴宁帝不太想坐在那儿,他堂堂一个皇帝,九五至尊,竟与野猪背对,成何体统。
但他位置无法变换,又不好意思提出来,生怕下臣笑话他想的多。
旁人都是什么虎啊熊的,只他是一头野猪。
谢崇青身后是一只振翅欲飞的白鹤,身形姣美,雪白高贵。
兴宁帝把他的贺礼叫内侍呈给了大司马。
“今有陛下美酒,那臣也没有私藏的道理,给诸位大人满上。”
佳酿入口,醇厚绵长,几杯下肚,众人微醺,这酒不知怎的,格外香,王谌也被勾的忍不住喝了几杯,王柯还提醒他少喝些。
谢崇青抬起杯盏时闻到了这引人生津的酒液,微微蹙了蹙眉,抿了一口,确实是寻常酒液,大约是年份过久罢。
不过他不习惯饮酒,只是浅酌了一口便没喝了。
桓胄眸光示意连思,连思点头,随即拍了拍手。
舞乐响起,阵阵箜篌声如空山凝云般飘游而来,笛声似梅花纷落,一道绯红身影扬着轻纱广袖,步步生莲而来。
谢崇青随意瞥及那道身影,一向沉稳淡然的他唇间酒液险些呛咳出来,周遭议论声渐起。
“这不是……谢家四娘吗?”
“没想到今日竟是谢四娘献舞,难不成是为了陛下?”
“可谢大人早说了谢家女并无入后宫的心思啊。”
议论声虽多,但大家也都是秉持着欣赏美人的心思。
红纱轻扬,谢莹犹抱琵琶半遮面,额间花钿闪着细碎的金光,美眸流转,柳腰轻摆,旋转、腾空、倒踢紫金冠,引得喝彩纷纷。
旋转间她修长的玉手摘下发髻间的海棠轻轻一掷,那花精准落入了燕
翎的怀中。
兴宁帝、谢崇青包括王家人神色各异。
燕翎无措的捏起硕大的海棠,懵然抬头。
一舞毕,桓胄好似未曾看到谢崇青铁青的脸色,自顾自道:“好一个凌波舞。”
谢莹对上自家阿兄阴沉冰冷的视线当做没看到一般:“多谢大兄赞赏,今日阿莹献舞一曲,以此庆贺大兄凯旋而归。”
这话恰到好处的解释了她为何献舞,又表明了桓谢二家的关系。
燕翎犹豫着这花是不是得还回去,毕竟在她手中不太好。
但谢莹与桓胄好像都没瞧见一般,谢莹轻飘飘地退了下去,而桓胄则与旁边的兴宁帝敬酒。
无人在意她和手中的海棠。
没多久,谢莹换了衣裳回来,落座于谢崇青旁边,谢若震惊低语:“阿姊,你怎么好端端上去献舞了,还有方才你的海棠掉入瑜王怀里了。”
谢莹但笑不语,盈盈瞥向燕翎,眉宇间的自得掩饰不住。
流言悄无声息窜了起来,王谌面色淡然,王柯与王知雪凑在一起低语。
“方才那谢四娘究竟是何意?”
“明眼瞧着就是对瑜王有意思。”
王柯看向父亲,欲言又止,且不说二人身份的敏感,怎么谢家女好端端的就瞧上了这么个假皇子。
宴席上各怀心思,众人轮番敬酒,谢莹径直端着酒盏起身。
“干什么去。”谢崇青低低呵斥。
熟料谢莹无视了他,大着胆子娉婷袅娜的走到了燕翎身边。
这下原本在闲谈的官员们均瞧了过来,若有似无打量。
人人皆知,这谢氏与桓氏互为偶丽,谢莹瞧中了瑜王,且大司马没有任何不悦,这瑜王的立场便有些微妙了。
而且不巧的是,瑜王前两日参加了琅琊王氏家宴,在座也不乏有不少琅琊王氏中人。
“殿下,我敬您。”谢莹跪坐在她身侧,酒盏递了过来。
燕翎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敷衍一抿了一口:“谢娘子,这花还是拿回去吧。”
她刚要把海棠递还回去,谢莹的手便摁住了她:“殿下非要现在还吗?这海棠我若拿回去了,不知有多少笑话我的人。”
她音调有些委屈,燕翎总对她有愧疚之心,闻言,也不好为难她。
谢莹殷红的唇角轻轻扬起。
燕翎端起就被匆匆一示意便一饮而尽,酒液入口,薄红染了面颊,一副妍丽明秀的模样。
本朝男子多有薄粉敷面,或以柔为美,故而谢莹瞧他是颇为顺眼。
桓胄意味深长,侧首忽然对桓绾说:“绾儿,去王二娘子那儿敬一杯酒。”
桓绾眸中闪过一丝不甘诧异:“叔父。”
“快去,放尊重些。”桓胄淡淡吩咐。
桓绾再不愿也不敢违背桓胄的意愿,肃正神色,起身端着酒盏去了王知雪身边。
“王娘子,绾儿敬你一杯。”桓绾姿态恭顺。
王知雪与王谌对视一眼,二人眸中皆是探究不明之意。
桓胄道:“王大人教女有方,日后进宫,对皇后便如同对陛下一般尊敬。”
他能如此放低姿态属实是叫所有人都想不到,饶是谢崇青也蹙起了眉,一腔疑惑未解。
王知雪落落大方端起酒盏一饮而尽:“家主说笑,日后都是姐妹,不必如此客气。”
言尽于此,已然不需要太多话,桓氏表明了这个态度,就是不得不让人深思这大司马退让可是为了卖谢氏一个面子,好维持亲近的关系。
日头西斜,天边细碎的光洒落在了屋顶的瓦片上,折射出绚烂的光彩,宴席在各怀心事中度过,散场时谢莹还想去同燕翎道别,被谢崇青揪住了后脖领。
“乖乖呆着,待回去后我再同你算账。”
他低声警告,音色似十二月寒冬,冷的沁入了骨头缝儿里,谢莹再没心没肺,也意识到阿兄不高兴了。
她早已想好,阿兄若斥责,她左不过又哭又撒泼,最后再说两句好话哄哄,阿兄看起来又冷又严苛,实际说心软也心软。
燕翎想去把海棠还回去,但是谢莹一直与谢家人在一处,她又不想与谢家人尤其是谢崇青打照面,犹豫了一下想还是等回去后托人低调些给她送回去。
皇兄也不知去了何处,燕翎四处张望着,却未曾瞧见人影。
“殿下,今日是本将叫人接了您来,本将这就安排车舆,送您入宫。”桓胄假模假样道。
既打算要送她,却还未准备马车,燕翎冷声拒绝:“还是算了,我与皇兄一起回去。”
“绾儿想与陛下说话,便临时叫走了陛下。
燕翎刚想说没关系她可以等等,王谌便紧随其后出门,她灵机一动:“我坐王大人的马车便好。”
“既如此,殿下慢走。”
燕翎走到王谌身边:”劳烦舅舅送我一程。”
王谌颔首,二人一前一后往马车上而去。
王知雪与王夫人共乘一辆马车,王柯本与王谌一起,因着燕翎坐了上去,他便闲闲的接过了马夫的活儿,给他母亲与妹妹驾车。
车内燕翎与王谌相对而坐,燕翎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解释一番。
“舅舅,方才那谢四娘之举,我也不知何故,我与她素无往来。”
王谌闭着的眼睁了开:“殿下不必解释,殿下貌美,有女郎瞧上了也是正常。”
燕翎一时不知他这话是打趣还是夸赞,神色赧然。
“……舅舅可否叫府上之人把这海棠花送回去?”以琅琊王氏的名头拒绝也算证明了她的立场。
王谌眸中浮现了笑意,突然伸手在她头顶拍了拍:“不必如此,我信你。”
突如其来的亲昵举动叫燕翎怔了怔。
马车颠簸了一瞬,变故只在一息间,原本笑意和煦的王谌突然面色扭曲,痛苦浮于面上,他伸手捂住了胸部。
燕翎察觉不对急忙上前搀扶,急声:“舅舅,这是怎么了?”
王谌喘气艰难,颤颤指着袖中:“药……药。”
燕翎登时明白,这是心疾犯了。
表哥不是说他的心疾只在过度劳累、忧思时才会犯吗?平日也在吃药维持,怎的突然病发。
燕翎急急在他袖中翻找。
“是这个吗?”她一边问一边打开木塞倒出一粒先喂了进去,王谌张口含入,燕翎忧心地扶着他:“舅舅,如何了?”
王谌深深喘息,未曾言语。
没过多久,他的脸色突然变红,是一种醉酒后的红晕,方才病发时是灰白的,现下变红,燕翎以为他缓过来了。
结果下一瞬王谌口喷了一口血出来,他面色涨红,青筋爆于脖颈、额间,触目惊心的殷红喷到了燕翎的手背、衣袖上。
“舅舅。”燕翎惊惧的抱着他,“来人,快去唤大夫。”
马夫听到了里面的惊叫声早便停车去后面禀报了王柯,王柯一听,当即扔了马绳,大步流星上了燕翎的马车。
刚一掀开车帘,便对上了燕翎惊惧木然的双眸,那眸中掀起浓赤的绯色,水珠坠于眼眶,顺着脸颊滑落。
王谌靠于她的臂弯间,血迹还沾于他的下颌、唇角,双目圆睁没了气息。
装有苏合香丸的瓷瓶倒在一旁,黑色小丸咕噜的滚了一地。
“父亲,父亲。”王柯不可置信,小心翼翼上了马车伸手去他脖颈探寻。
得到的是一片平静,脉搏没有丝毫起伏,身躯还留有余热。
燕翎脑中一片空白,嗡鸣声愈发大,叫她短暂陷入了茫然。
直到王柯怒着脸质问她她才回过了神。
“舅舅……舅舅心疾犯了,我给他吃苏合香丸,就是……就是这个。”她哆嗦着手捡起车厢内的瓷瓶。
王柯劈手夺过瓷瓶,把药丸倒出放在鼻息间嗅闻喃喃:“没错啊,就是苏合香丸。”
马车停滞不前,王夫人和王知雪心神不定的下了马车搀扶着过来。
王夫
人探头瞧见这一幕后一口气没上来登时晕了过去。
“母亲。“王知雪与婢女搀扶着,乱成了一锅粥。
燕翎茫然无措,浑身颤抖,周遭神色各异、嗔怒焦急、哭喊嚎叫皆无法落入她耳中。
她只知道,她的又一位至亲离开了她。
头顶的余温还残留,心尖上的那抹暖意却被冰冷覆盖。
天地空茫,寒风乱卷,怀中的身躯渐渐失去了温度,巨大的悲恸漫延,视线缓缓模糊,涩意充斥在眼眶中。
别走,别走。
泪眼朦胧间,她瞧见了谢崇青冷静的脸色,他有条不紊的稳住了动乱的现场。
“先回府,大街上莫要张扬。”他叫随行的谢府侍卫护送两辆马车回了乌衣巷。
马车停在王宅门前,他吩咐人把王谌的尸体搬回了王宅,置于明净堂内,王宅的府医全数出动,王柯眼眶泛红,死咬着牙,喉头漫起阵阵血腥气。
燕翎还怔怔的坐在车厢内,掌心的血迹刺目而冰冷。
“下来。”
谢崇青冷冷的看着她,燕翎恍若置闻,垂首无言。
谢崇青扯了扯嘴角,探身进车厢双手穿过她的腰间和膝弯,把人横抱了出来。
第28章 埋怨请谢大人到我的寝殿来
“你做什么,放我下来。”燕翎被瞬间的腾空唤回了理智,眼眶中的泪掉在了她的衣襟上,谢崇青把她放了下来,燕翎瞬间离他离得很远。
“人既已去,还不如打起精神查明死因。”
燕翎吸了吸鼻子,抹干净泪水,喃喃:“为何好端端会诱发心疾,你之前说桓氏有一百种方法取后位,是不是……”
“一切都是猜测。”谢崇青定定的看着她
燕翎浑身的力气似是被抽干,她转身进了宅子,料理烂摊子去了。
王柯还在明净堂外,燕翎走了过去:“表哥。”
“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他语气颇冲,已经顾不得二人的身份质问。
“我……我也不知道,舅舅正与我说话,就犯了心疾,我就拿了苏合香丸给他吃。”
“你确定,父亲是犯了心疾?”他眉眼冷冽,视线咄咄逼人。
燕翎已经没有空去计较他话语中的不信任,是去父亲的滋味她懂。
“是,舅舅还对我说药、药。”
恰逢屋门打开,府医们全都出来了,王柯上前,他捏了把汗,仍旧怀有希冀:“怎么样?”
府医们叹气摇头:“家主突发心疾,早已无力回天。”
王柯踉跄两步,红着眼:“原因呢?为什么吃了苏合香丸都没用。”
“此事还得配合仵作来看,家主的身体我们最了解不过了,平日以苏合香丸配合维持,吃食上再稍加注意便可顺遂无妨。”
王柯喃喃:“今日父亲吃的不多,荤素皆食,饮酒也只是饮了两盏,并无不同。”
“先叫仵作罢。”燕翎吩咐下人去府衙传人。
“母亲,您慢些。”王知雪扶着王夫人踉跄的跑了过来,燕翎伸手去扶她,“舅母,节哀。”
王夫人泪眼滂沱,她抓着王柯的手臂:“你父亲呢?怎么样了?”
王柯唇瓣颤抖,喉头哽咽至不能言语,王知雪低声啜泣:“为何?究竟为何?”
“究竟发生了什么。”王夫人咬牙看向燕翎。
燕翎吸了吸鼻子,羞愤的低下了头:“对不起舅母,是我没有看顾好舅舅。”
王夫人身体一软,踉跄了几步。
府医赶紧道:“夫人节哀,逝者已去,您保重身体啊。”
“舅母。”燕翎矮身去扶她。
王夫人掩面痛哭,王知雪叫她靠在自己肩头,母女二人哭的昏天黑地。
阴沉的天气又飘起了雪花,显得荒凉又悲怆,古朴华贵的宅邸上空缭绕着持续悲恸的哭泣。
王谌当街暴毙的消息迅速的蔓延至整个建康城,王宅也挂上了白绸与白灯笼,大厅内摆上了棺椁,王谌面色灰白阖着眼躺在里头。
仵作已经来验过尸,又与府医交谈,最后对王柯他们说:“老家主面色赤红,死前可是饮酒过量?”
“只饮了两盏,并不算多。”
“什么酒?”
“秦淮春。”
仵作仔细思索:“这酒算不得烈,但后劲绵长,酒液使人兴奋,老家主本就有心疾,最大可能便是因此而诱发。”
“可若是诱发心疾,苏合香丸怎会对其无用?”
燕翎问:“那会不会是中毒。”
王柯倏然扭头看她。
仵作犹豫又迟疑:“考虑过这个可能,但我已检查过了,老家主并无中毒痕迹。”这仵作是京城内最有经验的,他的话不会作假。
“不过还有一可能,不排除药没有吃够的情况而导致家主逝去。”
燕翎怔怔愣在了原地。
王夫人捂着嘴喃喃:“你……是你害死了我夫君。”
燕翎喘息急促了几分,她想自辩,却似失声一般说不出话,只得摇头,一个劲地摇头。
她没有,她不是想害死舅舅的。
王柯死死握紧了拳头,一时没有说话。
泪水顺着燕翎的脸颊滑落,她眉宇间皆是委屈、不可置信,天地茫茫,她似一块无暇的白玉,碎成了几瓣。
巨大的愧疚让她无法承担,哭的上气不接下气,随即泣音渐弱,她羽睫轻轻颤抖地闭上,下一瞬身躯倒在了地上。
……
毓庆宫
兴宁帝在床边守着燕翎,寒露站在旁边默默地抹着泪,他们殿下,太苦了,先是陛下离去,殿下没有见过最后一面,遗憾已经永久留在了心头。
再是符离,伴她十载的人,死不见尸。
而后又是王大人,殿下的亲舅舅,死在了殿下怀中,殿下该得多自责啊。
身后,轻巧的脚步声传来,寒春把热气腾腾的药摆在了桌子上,把她拉到一旁:“别哭了,叫陛下瞧见,岂不更徒增伤感。”
寒露吸了吸鼻子:“知道了。”
榻上,燕翎双目紧闭,干燥的唇瓣喃喃:“舅舅、父皇、符离,别走。”
“啊。”倏然,她惊惧的睁眼醒来,鬓角的发被冷汗浸湿。
余惧还未消散,她身躯紧绷,浑身都充斥着不安全。
“阿翎醒了。”兴宁帝瞧见她醒了,赶紧倾身道。
燕翎看向帐顶:“皇兄?我怎么回来了。”
“你在王宅晕倒了,大夫说你情志内伤、肝气郁结导致心血骤虚,是谢崇青把你送回来的。”
燕翎坐了起来,寒露便把药端了过来:“殿下,喝药罢。”
“趁热喝,我已经听说舅舅的事了。”兴宁帝欲言又止,“阿翎,这事别太自责,毕竟你也不知道,怎能怪你。”
燕翎端着药碗,沉默的低着头:“皇兄,你治我的罪吧。”
“胡说什么呢。”兴宁帝摸了摸她的头,一向没心没肺的他这会儿也词穷了。
“不然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弥补了。”
兴宁帝很想待在毓庆宫陪自己的弟弟度过这段悲伤的时候,但琅琊王氏家主逝去也牵连了朝堂政事,他不得不回去处理。
寒露眉目忧愁,寒春却若有所思:“殿下,您说王大人是诱发心疾,常吃的苏合香丸却无用,那府医说可能是药没吃够,奴婢有一猜测,不知当讲不当讲。”
燕翎抬起了头:“你说。”
“有没有可能是王大人服用了旁的药物与苏合香丸相冲,致使药丸失效,王大人心疾而亡。”
燕翎陷入了茫然:“可是仵作和府医皆说舅舅没有中毒。”正是因为确认没中毒所以才更加倾向于药丸没吃够。
“有时候不需要毒也可以做到。”
“可什么东西和苏合香丸相冲呢?”燕翎急问。
“既能诱发心疾、又能做到无声无息,每人的体质不同,只能从当日王大人的吃食中揣测了。”
燕翎抱着膝喃喃:“当日舅舅只在大司马府吃过东西,舅舅有心疾,旁人没有,有可能是一样的东西我们吃了没事,可他吃了有事,也有可能是有人下了药。”
“是这个理。”
寒露大喜过望:“太好了,那殿下就不用自责了。”
燕翎又臊眉耷眼:“只是揣测罢了,毫无证据。”
一宫婢忽然在门外喊:“殿下你快去瞧瞧吧,前朝众臣联名上奏要求缉拿殿下。”
……
大司马府
连思把肩上捆成桶的人扔到了桓胄脚边:“属下蹲了几日,才找到了机会。”他矮身把面罩摘了下来,露出
了寒春惊惧的视线。
“你就是寒春。”桓胄居高临下问。
“是……是我,你是何人。”寒春久居毓庆宫,并未见过桓胄的脸。
“你无需知晓我是谁,我问你话,你老实回答就好。”桓胄把玩着一把匕首,闲闲抵在了她的脖颈处。
寒春吓得哆嗦:“别杀我。”
“燕翎为何女扮男装。”他是笃定询问,一副已经掌握了:不少秘密的样子,叫寒春惊疑不定。
“快说。”连思踢了她一脚。
“我……我说,因为……”
桓胄眯起了眼睛,神情玩味了起来。
……
宣政殿
众臣顶着风雪跪于殿外,皆是与琅琊王氏交好的世族、下属、或受王氏照拂、举荐的官员。
“陛下,皆是由瑜王殿下之过御史大人才死的不明不白,证据已确凿,求陛下严惩。”
“求陛下严惩。”
浩荡而有力的声音回荡在宣政殿外,而屋内的兴宁帝则不知所措。
“他们……他们竟然逼朕。”尚且年轻的帝王生出了无力感,外面的大臣皆是地位颇高的世族,燕翎此举,往大了说,算是激化了皇权与世族的矛盾。
殿外,燕翎裹着狐裘踏上台阶,寒露在她身边举着竹散抵御风雪。
“诸位。”
众人回身,为首的乃是位列八公的太傅大人,是琅琊王氏的族亲,已经年过古稀,他瞪眼指着燕翎:“瑜王,家主待你不薄,你竟如此歹毒。”
寒露忍不住呛声:“大人,我们殿下也是无辜的,王大人乃心疾诱发而死,与我们殿下何干。”
“究竟是诱发心疾,还是故意不给药,谁又知道,人人都知瑜王马上就成了陈郡谢氏的乘龙快婿,看不上我们琅琊王氏也不是没可能。”
“就是,宁可错杀不能放过,要不然岂不是看我琅琊王氏好欺负。”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给燕翎扣了很多顶帽子,燕翎张张嘴,沉默了下去。
殿门打开,刘大监走了出来:“各位大人别吵了,此事陛下自有决议,各位请回罢。”
“陛下若不给交代,恐会寒了琅琊王氏的心啊。”太傅言辞煽动性极强,众人纷纷附和。
“诸位。”低沉的嗓音自身后而来。
燕翎回头,对上了谢崇青深邃的视线,郎君着素色鹤氅,以冠束之地发顶被碎雪覆盖,化成了点滴晶莹之色。
他眉目如画,沉稳的安抚众人:“王大人是陛下的舅父,陛下比谁都心痛,既然大家都觉得王大人死因蹊跷,不如叫廷尉查个明白,好还大家真相。”
众人对视,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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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大监上道极了:“奴这就禀报陛下去。”
“诸位先散去罢,回家中静候消息。”
谢崇青本就话语权很大,他说话没人敢不听。
人散去后,燕翎低低道:“多谢。”
谢崇青冷嗤:“看看殿下把自己搞成什么样子了,说你一句不自量力,可是说错了?”
燕翎没回嘴,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谢崇青进了殿内,燕翎回神紧随其后。
兴宁帝瞧见二人来,赶紧道:“赐座。”
“少师,幸好有你,不然朕不知该怎么办了,朕已经吩咐廷尉去查了,阿翎你别怕,兴许王大人的死另有缘由。”
燕翎拱手:“皇兄,今日前来臣弟有事相求。”
兴宁帝道:“何事?”
“臣弟想要搜查大司马府,有大夫说诱发心疾的情况有很多,有时候药物相冲也可以做到,舅舅死前唯一进食的地方就是大司马府,臣弟怀疑,还请陛下恩准廷尉与臣弟一同搜查。”
兴宁帝一听刚要答应,谢崇青便出声:“臣觉得此举不合适。”
燕翎抬头:“为什么?”
“光凭猜测站不住脚,大司马在宴席上已经向王氏示好,殿下若是要搜查,查出什么来还好,查不出什么,大司马恐不会善罢甘休。”
他看似阻拦,却话语中立,一针见血的指出了燕翎的冲动。
更何况,凶手不是傻子,害了人还留着物证等人来搜。
兴宁帝也陷入了为难。
谢崇青继续说:“陛下,臣今日来,为的是另一桩事。”
“什么事?”
“王大人逝世,按照惯例,子女为其父守孝三年,不得婚嫁,所以,皇后之位还望陛下另择贵女。”
燕翎倏然抬头,死死盯着他。
兴宁帝愣住了。
“……朕会考虑的。”兴宁帝叹了口气。
“那臣便先告退了。”
出了殿门,燕翎追了出来:“谢崇青,你知道的是不是,我舅舅的死你是不是知道。”
谢崇青皱着眉看她:“你发什么疯,我知道什么?”
“我舅舅死了,皇后之位顺理成章落到桓氏身上了,桓胄是不是打的这个主意,人就是他害死的,你为他说话,我舅舅的死与你也有关系?”
谢崇青短促讽笑:“殿下脑补的能力真是出色,我只是站在大局立场,提醒陛下,至于其他的,并不在我的考量之内。”
“琅琊王氏盘桓朝堂已久,早已经根深蒂固,牵一发而动全身,我谢氏与王氏利益也盘根错节。
“还有,殿下可知道过去惠王为何总是比你更胜一筹吗?”话题一转,谢崇青猝不及防道。
燕翎心头一紧,面上却冷漠。
“殿下不懂审时度势,不懂低头、不懂迎合,骨头硬的人,注定走不长远。”
他说的轻飘飘的,但这话却在燕翎心头百转千回。
她咬着牙,眼眶猩红,谢崇青没再看她,转身离去。
在廷尉探查王谌死因、朝中对瑜王的议论声愈发大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为瑜王说情了。
王谌死后,家主之位不出意外落入到了王柯手中。
宣政殿内,王柯跪于下方,亲口说:“陛下,我父之死,与瑜王无关。”
兴宁帝身躯倏然前倾:“你所言可真?”
“是,臣父死于心疾,可瑜王对臣父的病所知不多,就连臣也自知了解不足,若是臣处于那时,怕比瑜王好不了多少。”
兴宁帝险些咧嘴,但秦大监小声咳了声提醒他,他便肃正了神色:“卿放心,朕不会降罪于瑜王。”
“多谢陛下。”
燕翎得知此事时手中的令牌落了地,上面独属于王氏的刻字折射出淡淡的光泽。
“殿下,大郎君已经不怪您了,您便消解了心结罢,不要把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寒露实在担忧她。
这几日,燕翎瘦了一大圈,本就纤细的身躯变得更羸弱了,下巴尖尖,往日动人心魄的双眸失去了神采。
她很无力,舅舅死了,琅琊王氏的后位也保不住了,本该如她答应的那般,渐往鼎盛之路复原,今夕也被打碎了。
父皇的死、符离的死,她现在怀疑舅舅的死也与惠王脱不了干系。
她究竟……该怎么办。
燕翎躺在床榻上,她没什么睡意,却觉得累极了,亲人之死带来的悲痛实在太过伤身,寒露以汤药一日日进补,陛下也吩咐了最好的补品一应往毓庆宫中送。
“今天,是第几日了。”她忽然出声,因着多日未曾说话,原本清悦的嗓音有些哑。
“殿下今天已经是第四日。”
燕翎忽然起身:“更衣罢,去乌衣巷。”
寒露为她换了一身素白的衣裳,宫门大开,一辆马车向乌衣巷的方向而去。
乌衣巷王宅内,正门大开,来往吊唁的宾客如云,燕翎下了马车入府,穿过长长的通道,正厅内摆着棺椁,王柯与王知雪二人披麻戴孝跪在中间为父亲烧纸。
王夫人趴在棺椁上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两只眼哭的似烂桃儿一般。
漫天的纸灰、未灭的火星、烟雾袅袅飘散,悲悯的苍凉笼罩在众人心
头。
燕翎上前跪了下来,郑重为舅舅磕了三个头。
“表哥,多谢。”她低低道。
王柯头也没回:“我只是把实话说出来罢了。”
燕翎愧疚难言,王夫人余光瞧见了她,奔了过来抓着她的胳膊:“你为什么不救他,为什么。”
凄哀的质问叫燕翎张唇难言,她鸦睫轻轻动,浮起了淡淡水意。
“母亲,你冷静些。”王柯回身抱住了她,王夫人哭着问,“为什么?”
她被迫拽离了燕翎身边,王知雪起身:“殿下见谅,母亲她……一时接受不了。”
燕翎深深吸气:“没事,外祖母呢?”
“祖母还在别院,还没告诉她,她年纪大了,能瞒多久是多久,我怕她接受不了。”
燕翎点点头:“到时候我去看看她。”
二人无言,燕翎随王知雪跪在了一边为王谌烧纸。
“郎君,大司马来了。”小厮上前禀报。
桓胄一身素衣进了府,踏入正堂内,为王谌烧了三炷香。
“大司马。”王柯作揖道。
桓胄一脸遗憾:“节哀。”
燕翎低个头,不想与他打招呼。
“瑜王殿下,本将都听说了,保重身体。”桓胄假模假样关心,燕翎看着火盆中腾空扭曲的火苗,心头的激恨愈发浓重。
“舅舅心疾诱发,我喂他苏合香丸却反而加速了他的死,兴许舅舅生前吃了什么,导致那东西与苏合香丸相斥,大司马,您有何见解?”
王柯与王知雪均是一脸惊色,燕翎仰头直直看着他,唇角扬起似有若无的讽笑。
桓胄神色平静:“殿下所言不无道理,殿下若是怀疑,那桓宅任由殿下搜查。”
燕翎起身,视线未曾偏移分毫。
“当真?。”
“只不过,也不能白搜,若是搜不到什么呢?”桓胄似笑非笑逼近。
“你想怎样?”燕翎毫无惧意。
桓胄短促轻笑,大掌在旁人瞧不见的地方缓缓放在了她的腰身,热意顺着衣裳传到了皮肤,掀起了阵阵麻意。
燕翎视线往下,随即不可置信抬头,桓胄微微俯身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低语:“我的公主,你觉得的呢?”
惊惧席卷全身,燕翎胸膛起伏不定,惊疑不定的瞪着他,浑身软的险些没有站住。
不可能,他怎么可能知道。
燕翎对上了他兴奋的、饶有兴致的视线,荒唐恶心的预感升起。
“滚。”
她红唇轻启,厌恶的斥他。
桓胄遗憾离的她远了些:“看来殿下不答应了,那便就此打住。”
桓胄对王柯颔首:“本将先走了,改日再来吊唁。”
燕翎愣了半响,王柯对上了她惊惧的目光,心头隐隐明白了桓胄方才说了什么,他忍不住道:“他……”
燕翎没等他说完就转身追了出去。
“阿兄,怎么了。”王知雪莫名的看着他,王柯没有说话,只是瞧着燕翎的背影。
……
“站住。”燕翎追了出来,叫住了桓胄。
“殿下若是反悔,本将随时奉陪。”那是一种令人头皮发麻、厌恶的视线,燕翎问,“你是如何知道的?”
“殿下猜猜,殿下实在太不谨慎了,这么重要的秘密都能这么被轻易发现。”
燕翎方才还在想,是不是谢崇青,但是现在又否定了,谢崇青肯定不会告诉他的,若是告诉桓胄,惠王缉拿时自己藏身谢宅的秘密也就公之于众。
自己究竟哪儿暴露了。
“你别做白日梦了。”
燕翎越过他,大步流星上了马车,上车后她缩在车厢内,缓了半天,腰间令人作呕的感觉还在倾袭着她。
她忍不住趴在一边反胃,边吐眼泪边流,身体颤抖的止不住。
她以迅疾的速度回了宫叫寒露打来了热水,她泡在浴桶中疯狂搓洗,腰间那一块雪白的皮肤都被搓红了。
谢崇青那日的话突兀的矛盾了出来。
“殿下不懂审时度势,不懂低头、不懂迎合,骨头硬的人,注定走不长远。”
燕翎脸色突然浮现浓烈的纠结、犹豫。
“今日皇兄在做什么?”燕翎问寒露。
“奴婢叫人去打听打听。”
燕翎嗯了一声,接过了布巾裹着身躯踏出了浴桶,笔直纤细的小腿上滑过水珠,雪白的皮肤被热水浸出鲜艳的粉,似玉骨生香。
没过多久寒露进了屋:“殿下,今日陛下听少师大人讲课呢。”
燕翎坐在铜镜前披散着半潮的发丝,一张脸丽色惊人。
“去在宣政殿外守着,把谢大人请来。”
寒露疑色莫名:“殿下请谢大人过来做什么?”
“叫你请便去请,别问那么多。”
寒露低头:“是。”
天色暗了下去,谢崇青指点陛下处理政事已经有一个时辰了,他起身:“陛下,天色已晚,臣便先告退了。”
“宫门已落锁,谢卿不如就在宫中值房就寝罢。”
谢崇青也是这么想的:“是。”
出了殿门,一宫婢在圆柱后探头探脑,谢崇青一早便敏锐发现,他记性很好,认得这宫女,是瑜王宫里的人。
寒露瞧见了谢崇青,她没有立刻上前,而是跟了一段路,瞧见他往值房去了便大着胆子出声:“谢大人,瑜王殿下有请。”
谢崇青停下了身:“什么事?”
“殿下没说,只是叫奴婢务必把大人请过去。”寒露惴惴道。
长久的沉默,就在寒露以为他不会答应时:“带路。”
寒露松了口气。
毓庆宫内,燕翎换上了素白的寝衣,长裙曳地,广袖飘逸,精巧的锁骨似一块玉雕。
寒露把人带到后便福身退下。
谢崇青缓缓推门而入,殿内灯光昏黄,燕翎坐在床榻边手持一卷书,湿润的发丝垂下,水珠浸湿了她轻薄的寝衣,里面吹弹可破的皮肤若隐若现。
谢崇青瞧着这活色生香的一幕,神色淡淡:“殿下这是在玩儿什么把戏?”
第29章 撩拨白玉无瑕,味美魂销
燕翎闻言抬起了头,把书卷放在了一边:“我能玩儿什么把戏。”她起身赤足往下走,寝衣飘飘,掀起阵阵香风。
谢崇青就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冷眼瞧着她。
燕翎昂头回视,渐渐逼近。
她咬着唇,纤纤玉指勾上他的腰带,如他所言,低下了倔的要命的头颅。
瞧她僵硬的厉害的身躯与飘忽不定的视线,谢崇青心头浮起一抹匪夷所思,却又忍不住哂笑。
他冷淡拂开了她的手:“怎么?走投无路了?”
燕翎心头的不自在达到了顶端,但为达目的,这又算什么。
“嗯。”她老老实实低着头承认。
是,她失败了,她天真了,所以他高兴了吧,燕翎紧紧地、死死的掐着手心。
“殿下瞧着倒还是一副宁折不弯的模样,可惜,臣瞧了……倒胃口。”
他在报复,报复她明明跑了,却还要回头,明晃晃的利用。
他是什么,一个称手的工具吗?
谢崇青脸色更冷了几分,他生平多年,走到如今的地位从来没有一个人敢如此对他。
一连再再而三的羞辱叫燕翎感到麻木。
眼泪忽然粘湿了睫毛,水润盈满了眼眶,顺着白皙的脸颊滑落。
她流泪流的悄无声息,似屋檐下大雨落在瓦砾,却又顺着瓦片汇集于檐角一串串滴落,溅起一片惊阑。
谢崇青淡淡凝视着她,眸中变幻莫测:“吃亏了,知道回头了?”
燕翎不说话,还在无声流泪。
谢崇青一撩衣袍大马金刀地坐在了罗汉床边,他虽是个斯文人,但行云流水间颇具上位者气势。
“让我猜猜,王氏家主死了,殿下没人依靠了,或者说,没人让殿下利用了,殿下就想起我来了,殿下不会觉得一夜情能够撼动谢氏与桓氏的关系吧。”
燕翎咬着唇摇了摇头。
“那不然?”他眯了眯眼,微微一歪头。
燕翎动了,缓缓走到谢
崇青身前,提着裙摆跪坐了下去,垂首低语:“想活着,就这么简单。”
“您是贵胄,无人敢杀您。”谢崇青冷冷睨她。
“谁知道呢,燕氏先祖皇帝还在位时不也被王氏家主软禁过吗。”
她意有所指,生怕重蹈覆辙。
“还是那句话,我凭什么要背着桓氏保你。”谢崇青不为所动。
燕翎知道他在谢宅时有无数动手的机会,但是他都没有。
这就是她敢试探的缘由。
输了也不会比现在更差了。
她微微俯身,身躯向前靠去,双手绕过他劲瘦的腰间环住,而后侧脸以依赖的姿态靠在了他怀中。
满头青丝披散在她单薄的后背,像华丽的绸缎,温香软玉在怀,鼻腔间皆是香气四溢。
谢崇青眸光顿时闪烁,冰冷的神色因她的动作松动了几分。
她环抱了许久谢崇青都没有反应,但没有反应便是最好的反应,总比退开她强。
而后,肩膀突然一热,谢崇青手掌顺势放了上去,也算是一种心照不宣的答应。
燕翎完全把自己放在了下位者,实际她的神色漠然,毫无反应。
二人静静地靠在一起,谢崇青放开了她,把她的下颌抬了起来,二人猝不及防的对视,他的指腹蹭上她的眼尾:“还在哭?”
“没有。”燕翎还不适于他这般待自己,就好像……在摸一只宠物,她微微撇开了头。
谢崇青似笑非笑:“躲我。”
他下一瞬便抽回了手,燕翎以为他反悔了忙道:“只是有些不习惯。”
说这话她神色僵硬,手却颤颤伸向他的腰带。
突然她的手腕被捏住,燕翎不明所以抬头。
“不必。”谢崇青淡淡挪开了手。
看起来他并没有做那事的意向,燕翎反而松了口气,谢崇青却俯身凑在她耳边,暧昧的磨蹭着她耳垂上的那颗红痣:“用旁的方式补偿。”
寒露在外面揣着手来回踱步,生怕他对殿下有什么不好的举措,便焦急的等待着谢崇青出来。
忽然屋内响起一声痛呼,寒露心惊肉跳的提着裙子跑到了门外,趴在门框上侧着耳朵听。
屋内忽而响起轻哼声夹杂着痛吟,寒露呆若木鸡的站在屋外,宛如一具行尸走肉的空壳。
屋内,燕翎面色酡红的侧坐在他怀中,咬着下唇,紧张的动都不敢动。
“放松些,好好享受。”他淡淡拨开了黏在她鬓角的发丝。
燕翎无力地倚着他的肩头,喘息随着他手头的动作起伏。
寝衣下一双雪白的足悬空,脚踝处还有一圈绯红的印痕。
寒露还是担心燕翎,急急拍了拍门:“殿下,太晚了,奴婢伺候殿下沐浴吧。”
谢崇青瞥了眼门,声音轻不可闻:“要沐浴吗?”
燕翎咬牙瞪他:“……要。”
他是有什么怪癖吗?燕翎羞耻又绝望的想,对自己今晚的决定隐生后悔之意。
寒露听着里面没了的声音,急得趴在门上恨不得扒开。
又过了好一会儿,门倏然被打开,猝不及防间寒露踉跄了一下,谢崇青居高临下望着她。
寒露背后掀起一层寒意:”谢……谢大人。”
谢崇青没说话,寒露偷偷摸摸的打量他,瞧他衣衫整洁,什么样进去的什么样出来。
谢崇青越过她往殿外离去。
寒露赶紧进了屋子。
燕翎无力地倚在床榻上,盖着一张薄薄的寝被,柔弱无骨,粉面似桃花,像绽放的花蕊,美艳的不可方物。
“殿下,方才怎么了?”寒露轻巧地跑到她身边蹲下来问。
燕翎唇瓣上还有一排的齿痕,这般模样,全然就是刚刚承欢过的样子,寒露扫的心惊肉跳。
“没什么,帮我打水,我要沐浴。”
寒露轻巧抽泣:“殿下……你是不是……”
燕翎瞧着她哭着的模样,哭笑不得:“哭什么,我还没走呢。”
“呸呸呸,殿下胡说什么呢。”
燕翎给她擦干了眼泪:“我真的没事,一场交易罢了。”
寒露还是抽抽噎噎的,边给她打水,边用袖子抹泪。
燕翎浸泡在水中,轻轻呼出一口气,撩开发丝,她脖颈一侧有一块深可见红、格外显眼的齿痕。
……
封后不能因王氏而耽搁,新的封后圣旨从遥遥皇宫传到了大司马府,众人跪于庭院接旨,短短几日,风水流转。
桓绾高举圣旨,眉眼皆是得意。
“二叔,我今后便是皇后了。”桓绾爱惜地摸着圣旨,脸上野心一览无余。
桓胄漫不经心把玩着一对儿玉核桃,扫视她的神情,桓胄看中桓绾,便是因此女野心勃勃,他喜欢有野心的人。
桓胄不合时宜的想起了那一道倩影。
纤细婀娜的身姿总是藏在宽大素净的男袍下,一副雪山牡丹的样子,高贵而不可侵犯。
但眸中的小算计和筹谋瞒不过他的眼。
天真。
思及此,桓胄浑身都燥热了起来,他已经很久都没有这种感觉了,这是……狩猎玩弄的欲望。
封后大典定于三日后,原本内侍省已经裁量了王氏女的尺寸,制好了凤冠霞帔,现下只得再次重新裁量尺寸,以作修改。
听说日子是桓胄与太史令定下的。
三日后,恰是王谌出殡的日子。
此举简直踩到了王氏人的脸上,王氏中人自然齐齐上奏反对,但太史令有理有据的反驳了回来。
说什么事关国运,王大人于九泉之下也会理解的。
燕翎得知此事后头一次不讲规矩的直奔宣政殿。
她刚刚踏入宣政殿,被殿内的龙涎香一熏染,很快冷静了下来,巧的是大司马与太史令、王柯同在。
忍着令人作呕的感觉,她避开桓胄灼热的视线拱手道:“皇兄,臣弟觉得封后大典与舅舅出殡之日相撞,不太好,出殡定日在前,还劳太史令重新更该改一日。”
太史令很快道:“瑜王殿下,臣夜观天象,与太史局百人算得的日子,这一日封后,有助于我大晋国运昌盛,不能更改。”
燕翎直视他:“御史大人好歹是琅琊王氏家主,琅琊王氏又贵为豪族,昔年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出殡之日定会有不少名士扶棺送行,届时忠宁街上纸钱纷飞,新后的车架势必经过忠宁街,那届时两队人马相撞,该当如何?毕竟死者为大。”
两边人争执不下,兴宁帝陷入了为难。
桓胄轻飘飘道:“王大人为忠臣,事关国运,应该不会分不得轻重缓急,让一日又何妨。”
王柯脾气不好,当场炸了:“你别欺人太甚。”
若是说让就让,那琅琊王氏的脸往哪儿搁,日后岂不是任由桓氏骑到头顶欺负。
但消息已经放出去了,国运为重,百姓又极易煽动,就算是他们不让,也会有不少百姓受了煽动来堵门。
兴宁帝眼光一亮:“怕撞一起,岔开时间可好?上午封后,下午送殡。”
“这怎么可以,喜丧一日,于国于陛下皆是不祥之兆啊。”太史令添油加醋,阴阳怪气。
说来说去,还是叫王氏相让。
桓胄挑眉:“太史令都这么说了,可见这确实为难。”
王柯死死攥紧了手,面上闪过难堪,兴宁帝也觉得这样不好,但是大司马以国运压人实在是叫人毫无办法,饶是他也无从反驳。
几人散去后桓胄闲庭信步的与燕翎并肩而行,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若是殿下考虑自荐枕席,那桓某倒是可以做些让步。”
这声音犹如梦魇,令燕翎心肝胆颤,可自己却不能再惹怒了他。
“大司马说笑,燕翎并非是那勾栏中人,大司马想做烟花巷客怕是找错了人。”
他荤素不忌,而今的算盘都崩到了燕翎脸上,她恨不得离得桓胄老远。
桓胄眸中闪过讥讽,他确实不仅仅是觊觎燕翎的身子,更享受的是皇室臣服于他的快感。
“不急,本将有的是时间陪殿下耗,殿下总会答应的。”他说的从容又笃定。
燕翎听了额筋微跳。
王柯
看见二人并肩而行,眸光闪烁,桓胄离开后他走上前犹豫了一番,还是没问。
夜晚,一辆马车悄无声息驶入夜色,摇晃的车身与天际硕大莹润的圆月融成一副景色。
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时不时巡防兵走动的声音。
燕翎对巡防兵的出入时间了如指掌,完美避开了他们,停在了乌衣巷前。
谢宅门紧闭,她与寒露下了马车,二人幕篱遮面,一袭碧色交襟及腰襦裙站在侧门前,轻轻拍了三下门。
门被打开一条缝隙,元彻露出半张脸:“殿下。”
燕翎提着裙子进了门,掺着她臂弯的寒露又惊又惧的左右瞧,三人悄无声息沿着小径走。
直到惊风堂映入眼帘。
寒露被元彻拦在院中,燕翎独自一人进了屋子,抚开了幕篱。
谢崇青坐在书案后,提笔未停头也不抬:“寻我何事。”
他语气冷淡,完全不像那夜“教训”她的模样。
燕翎心头又犯了嘀咕,她犹豫了半响,摘了幕篱走到谢崇青身边跪坐下来,打腹稿该怎么张口。
“过来。”正待她思索时谢崇青说话了,燕翎意味不明,不知道要过哪儿去,只得又凑近了几分。
甫一靠近,淡雅的香气钻入谢崇青鼻端,他微微抬头,伸手揽住了她的肩头使力,燕翎便跌入了他怀中。
她瞬间僵硬了起来。
谢崇青环抱着她,左手揽着她的腰肢,右手握住她的右手,在纸上游走。
燕翎试探着放松了下来。
“说吧,有什么事。”
燕翎张口时顺畅了很多:“封后大典与我舅舅出殡的日子相撞,桓胄是不是故意的。”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他回答模棱两可。
“我想求你,能不能劝劝大司马。”燕翎低声下气,她想叫她舅舅顺畅下葬。
“殿下还真是……把我当成了许愿的工具,想要什么便要什么。”谢崇青嗤笑了一声。
燕翎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二人的交易他不是同意了吗?
“殿下用人也看什么事,臣不是太史令,他们拿国运压人纵然是臣也没有法子。”
“可分明是他们欺人太甚。”
谢崇青停了笔,神色冷淡:“殿下,公平二字绝不会出现在朝堂之上,若是王氏愿意此时让步,然后再找些百姓出殡当然散播一番,兴许还能得一个忠君爱国的名声。”
燕翎被他斥的脸色涨红,那种感觉好像自己又犯了错出了丑,一时有些后悔这么说,为挽尊她道:“我知道了,我会与表哥说的。”
而后她身板儿软了不少,背靠入谢崇青怀中,决定做情人儿做的再称职些。
殊不知这一举动倒是撩拨了坐怀不乱的谢大人,屋内气息顿时暧昧了起来。
燕翎微微扬起脖颈,早在来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他的大掌暧昧地揉弄着她的唇瓣,指腹撬开她的唇舌,钻了进去,湿热裹着他修长的指节,肆意在其中搅弄。
“唔……”她秀眉微蹙,樱唇无法合拢,被迫承受着他的怪癖。
一刻钟后,谢崇青捧着眼尾湿润的她抬起来脸,盈盈水眸快要决堤。
“怎么这么娇气,就是碰了两下就哭。”
他语气低沉,眼神像是要吃了她一样,燕翎有些承受不住。
他掐着她的腰在桌子上,墨汁散乱在地上,宣纸凌乱,竟做了二人的垫子。
燕翎忍不住别开了脸,谢崇青却掰着她的下颌掰了过来:“看着我。”
燕翎目含赧然,他连衣襟都没乱,而自己,交襟已经拉开,卡在两边白玉般的薄肩上。
谢崇青俯身咬在她的颈侧,她颤抖着身躯,双手紧紧地攥着他的衣襟。
二人各怀鬼胎,却在做着这世间最亲密的举动。
范玉凝站在惊风堂外面,恰恰有一事要与谢崇青商议。
“范娘子,您不能进去,家主已经休息。”
范玉凝一听脸色疑惑:“这还不到家主休息的时间,怎的今日如此早。”
元彻对答如流:“今日家主累了。”
范玉凝只好打算改日再来。
只是转身前,里面的屋里好像响起隐约暧昧的声音,还有若有若无的轻哼。
范玉凝背过身去后脸色骤然难看了起来,,近来府上没有再听到那妾室的风声,听旁人说家主似乎是带去了别院,日后不在主宅了。
里面的人又是谁。
屋内,燕翎眼尾好像晕了一抹胭脂,她拉起了肩头一侧的衣裳,要起身走,却被谢崇青拉住了手腕:“今夜就在这儿住下。”
他语气轻缓,夹杂着餍足与亲昵。
燕翎也被这一时的氛围浇昏了些头,好在仅剩一丝理智说:“不行,明日还有早朝,我要回去。”
谢崇青就这么定定的看着她,燕翎忍了忍还是服软:“真的不行,无论找什么理由我皇兄都会来寻我。”
说完谢崇青还是不说话,燕翎大约也是昏了头,俯身想在他脸颊一侧落一吻。
却被谢崇青偏头避开。
他躲避的很明显,二人有过几次亲密行径,但是却从来没有唇舌相触,蜻蜓点水也没有。
他只会在某一时刻咬她一口,她亦会回咬。
二人无情,只有利用。
燕翎怔了怔,就这么顿在空中,这种尴尬的结果叫她手足无措。
她怎么就昏头了。
她尽量自然起身,轻飘飘揭过话题:“我走了。”
谢崇青这次没有留人,任由她离开了屋子。
方才的温情似过眼云烟昙花一现,温情后是横亘二人的鸿沟。
不是两个人凑一起,睡一张床就能天荒地老、情意绵绵。
宿敌也行。
燕翎戴好幕篱,遮住了异样的面孔,与来时无异,寒露早就等急了,时不时张望。
“殿下。”寒露看见她出来眼眸一亮,赶紧上前查看,“怎么呆了这么久。”
燕翎没说话,只是示意离开罢。
元彻淡淡颔首,跟在二人身后送他们离开。
三人的身影掠过竹林,旁边石狮子后走出了一道身影,范玉凝冷着脸看着他们,落入中间那道窈窕的身影上。
那女子穿着富贵,天色虽晚,但行走间衣袂夹杂着金银细闪,好似银河一般倾泻,身边跟着的侍女也不是普通人,决计不是那姓严的娘子。
最重要的是幕篱遮面她也看不见那人的眼睛,但却听到了让她心绪不平的话语。
那侍女叫她殿下,就连元彻也对她恭恭敬敬的。
只有宫中的公主才会被唤作殿下。
先帝育有五位公主,先今太后所育的庐陵长公主与新安长公主早已和亲出嫁。
剩下的便是行九的淳姝长公主、行十的固和长公主、行十一的元善长公主。
淳姝公主已经定亲,只剩下固和与元善公主,那必定是其中之一了。
范玉凝眉宇间皆是冷色,世族尚公主自古以来也是常事,为的就是巩固权利,谢崇青有此意并不意外。
可人都是自私的,范玉凝并不想有任何人威胁自己的地位。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当务之急还是先弄清楚是谁。
翌日,朝上商议封后大典的礼制,太傅领头说封后大典他们参加不了,朝中王氏人也纷纷附和,大司马轻飘飘道:“都说了,出殡让后一日,两全其美。”
王柯正欲与其辩驳,燕翎却摁住了他:“大司马说的有理,国运为重,相信若是舅舅泉下有知也必然会做理解我们做出这种决定。”
“届时出殡当日王氏还会开棚施粥,遍行善举,为第二日造势。”
王柯的怒意缓缓退去,桓胄脸上闪过惊讶。
兴宁帝点了点头:“好,朕届时也会去前去,王氏有此忠心,该赏。”
燕翎昂首谢恩,就算是让,舆论
的名头也得在他们这儿,要叫所有百姓知道王氏的行径,要叫桓氏人人怀有敬畏感激。
早朝散去,桓胄脸色不佳的与谢崇青并肩而行。
“没想到啊,我真是小瞧了这位瑜王殿下。”桓胄短促冷笑。
谢崇青语气淡淡:“我知道兄长很迫切的想要推倒琅琊王氏,但事要循序渐进,欲速则不达,您这般密集针对,难道不怕谣言四起,说王谌的死和您有关吗?”
桓胄神色缓和了些。
“而且大婚照常进行,无人会影响桓氏女进宫,这就是满意的结果。”
桓胄闻言已经散去了不悦,和煦拍了拍他的肩膀:“兰渊实乃本将知己。”
“就是可惜了。”桓胄仰首感叹。
谢崇青蹙眉:“兄长还有何不满?”
桓胄幽深的眼眸盯着一处身影,意味不明,他一如既往信任谢崇青,也没有隐瞒:“瑜王殿下白玉无瑕,味美魂销,本将食髓知味啊。”
实则是他故意模糊了二人的关系,他本身占有欲很强,他看上的东西和人,无论如何都逃脱不得,所以他迫切的想给燕翎先打上自己的标记。
今日是心腹,明日便是朝臣。
外人皆传他男女不忌,是已,就算他明目张胆,旁人也只会觉得二人玩弄龙阳,不会对燕翎的身份起异心。
但谢崇青不一样,他是知道真相的人。
故而听到这暧昧隐晦的话时猛地转首,眼神中失态异色毕显,显然是误会了他们的关系,不过这正合桓胄心意。
桓胄无所察觉,哈哈大笑:“兰渊不必惊讶,这只小猫还怪有趣的,甚得我心。”
第30章 占有除了我,殿下还与谁交欢过……
桓胄的话模棱两可,引人误会,恰到好处又不自知的给谢崇青种下了怀疑的种子,而刻薄又狭隘的谢大人满脑子都是……
“燕翎你敢又骗我。”
太极殿外燕翎追上王柯:“表哥。”
王柯回身,满脸皆是灰白色,连日来的打击叫他面色憔悴。
“表哥见谅,方才我事先未曾知会表哥便同陛下提出我……”
“不必说了,你是为王氏好,如今王氏名声本就糟烂,若是不按照你说的做,墙倒众人推,王氏迟早覆灭,我还要感谢殿下。”
燕翎张了张嘴:“舅母如何了?”
“身子尚可,日日在佛堂内诵经祈福,知雪一日日的陪着,缓过了些。”
燕翎点点头:“那我到时候也去帮忙,还望表哥派遣几个心腹去市井中散播此事,越夸张越好,务必叫舆论倾倒向王氏。”
早朝散去,各官员回到衙署各司其职。
燕翎也不例外,御史中丞的位置空了出来,王氏族内暂时没有合适的人选,便落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身上。
“惠王兄。”燕翎对惠王淡淡拱手。
“没想到还有你我兄弟共事的一日。”惠王咬牙切齿地盯着她,栖霞山叫她逃出生天,自己到如今还夜夜辗转发侧,悔的肠子都青了。
“没想到你竟能想出如此法子,开棚布粥,遍行善举,我的好弟弟还真是心思玲珑,你说这皇位怎么就甘心交到老八那个蠢货手里呢?”
燕翎淡淡睨他,连眼神都欠奉。
惠王宛如一拳打到了棉花上,挑拨离间没激怒对方,实在没什么意思。
燕翎越过他往里走,惠王又道:“站住。”
“御史大人还有何贵干。”燕翎用四平八稳的语气问。
“今日我初上任,还劳皇弟把近十年官员的渎职、擅权、逾制等图籍、手写记录整理出来,放到我案前。”
近十年,这得有多少,旁边的官员听了忍不住露出同情的目光。
燕翎不为所动:“知道了。”
她转身走向藏书阁,御史台负责掌管和看守宫中藏书阁,平日里也有别的衙署来此搜罗书籍。
燕翎进了里面开始沉默的搜寻,重复着一样的公务,不过两刻钟便累的微微喘息。
她默不作声的把所需要的书籍垒在了臂弯间,刚刚转身便吓了一跳,臂弯间的书哗啦啦的掉了一地。
谢崇青站在虚影里,无声无息的看着她,眉眼沉沉,神色冷冽。
燕翎完全没有听到任何脚步声。
她惊疑不定的稳了稳心跳声,只觉得谢崇青的视线锐利的好像要把她吞吃入腹一般。
“你怎么在这儿。”燕翎四处瞧了瞧,发觉藏书阁没什么人。
谢崇青步步逼近,燕翎察觉不妙便往后退,直到她靠上了书架,仰着脸瞧他。
平日反唇相讥的气势全然不见,她察觉到了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浓重的危险。
燕翎的手不自觉抠着书架边缘。
“燕翎,你又骗我。”谢崇青盯着她,一字一句道,他语气平静,没有生气,没有狠厉,但却让人足够的心生惧意。
燕翎莫名其妙,这锅她可不背:”我……我骗你什么了?”
“你自己心里清楚。”
燕翎气笑了:“我不清楚,所以还望谢大人明明白白的说出来。”
谢崇青瞧见她这犟种般的态度便来气,来的路上他想,若是她好声好气与他承认错误,他还是能原谅她些的。
偏偏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激怒自己,连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认,遇上她,似乎总是在怄气。
“是与不是,我亲自探查便好。”谢崇青手指轻轻抚过她的眉眼,语气诡异古怪,有种莫名的疯感。
还没等燕翎反应过来,便被他钳了腰肢,抱了起来。
二人躲入书架后的隐蔽之地,此地是一间无人的屋子,狭窄昏暗,旁边有一处桌案,她被推着坐了上去,衣袍上掀。
“你疯了是不是,这儿是藏书阁。”燕翎又惊又怕,奋力挣扎,但谢崇青力气大的吓人,她被抓着双手绕过头顶,动弹不得。
二人身躯紧贴,衣袍痴缠,微末的尘埃在二人身侧乱飞。
微冷的手掌抚过身躯,引起阵阵战栗,燕翎语气放软:“有话好好说,肯定是有误会,我真的没有骗你。”
谢崇青短促冷笑:“你觉得你的话我还会信?你定是玩弄我玩弄上瘾了。”
燕翎忍不住沁出泪水,如姣美的花蕊上颤抖滚落的露珠,下一瞬忍不住惊叫出声,谢崇青一口咬在了她的脖颈中间,她只是短促叫了一声后便宛如失声一般。
“今日惠王上任,这瑜王与惠王梁子颇大,日后可要紧着离瑜王远些,免得神仙打架,咱们被波及。”
“有道理。”
外面忽然传来阵阵刻意压低的说话声,但还是清晰传入了燕翎的耳朵。
她身躯一瞬间紧绷了起来。
谢崇青手不知道摸到了哪儿,忽然一手湿意,好似是燕翎脸上的泪水。
燕翎神色脆弱,罕见的一副惊惧之色,他头脑一瞬间就冷静了下来。
她衣襟已经大开,露出了里面的裹胸。
起伏的沟壑勾勒出曼妙曲线,现在除了他还有第二个人知晓这宽袍下的美景,哪怕是他最信任、交好的兄长谢崇青也难以忍受。
不知缘由,只凭本能罢了。
那二人还在外面继续交谈。
谢崇青抬起了她的下颌,迫使她松开咬着下唇的贝齿逼问:“除了我,你还与谁交欢过。”
燕翎大气不敢出,闻言羞愤着脸辩驳:“我没有。”
谢崇青不为所动,冷眼瞧她。
“我真的没有,你究竟是从哪儿听到的。”燕翎悬着腰难受的紧。
“那为何,大司马知道你的身份。”
燕翎惊愕地瞪圆了眼睛,这神色变化没有逃过谢崇青的眼,他攥着她腰身的手掌又紧了几分。
“我不知道,是他用此事威胁我。”她难得展现出脆弱,用气音缓缓吐露难堪之事。
谢崇青神色越发阴沉,冷着音色问:“他对你做什么了?”
燕翎摇了摇头:“什么都没有,真的,我怎可能屈从于他。”
问到这儿燕翎已经差不多明白了,这厮是误以为她与桓胄也有与他一样不可告人的关系。
难堪之
余更多的无力,他仅凭三言两语就能如此污蔑她,若不是外面那二人打断,她岂不是被迫与他在藏书阁交欢。
但往好处想,燕翎通过此事又隐隐摸索到了与他相处的法子。
她小心翼翼地揪着他的衣襟:“我都解释清楚了,能不能放开我。”
外面二人还在继续说话,而后又来了两三人,藏书阁渐渐热闹了起来。
谢崇青勾起了唇角,唇凑在燕翎的耳边,轻轻磨蹭着那颗他第一眼就觉得妩媚的红痣。
酥痒叫燕翎的身子一软,险些撑不住。
“嘘,不会被发现的,放心。”他欣赏着她脸上的失态,心头滋生了阴暗。
燕翎心生绝望,有时他也不是全然吃服软这一套,这全赖他占有欲强到了自己吃不消的地步。
偏生他温柔的很,引导她攀着自己,叫她身躯软成了一汪水,整洁高束的青丝蓬乱,黏在颊边。
不知过了多久,燕翎双腿打着颤站了起来,皮肤上浮起了一层细密的汗水,始作俑者却餍足而平和地揽着她的腰身:“这不过才多久,怎的如此娇弱。”
燕翎咬着牙瞪了他一眼,谢崇青也没有在意。
“亏的你自幼以男儿养,这性子养的确实不输男儿,就是这身体素质差远了。”他似笑非笑,用言语戏谑她。
燕翎虽羞愤,却无可奈何。
她推开谢崇青,拢了衣襟一瘸一拐地小跑了出去,期间还不小心撞到了同僚。
同僚无意识瞥见她色若芙蕖、粉润娇艳的面颊后嘴里的话都噎住了。
呆呆愣愣的看着她惊慌的背影。
“你在瞧什么?”一声不悦至极的话语打断了他的出神。
那同僚回过神儿来,对视了不知哪儿冒出来的谢崇青阴沉的视线:“谢……谢大人,下官……下官没看什么。”
谢崇青冷冷剜了他一眼,转身离开了。
……
王氏提前一日下葬的消息很快便传了出来,同时伴随着施粥的善举,令其在百姓间的名声峰回路转。
连续许久市井中皆是赞叹王氏的善举,确实盖过了封后大典的风头。
葬礼那日乌衣巷宾客如云,人人着丧服,王氏的门生故吏不远千里来吊唁送殡,送葬队伍庞大,葬礼空前盛大。
规格礼仪也就仅此于先帝。
百姓驻足街道两旁观看,燕翎头系白绫,扶棺相送。
她见到了王夫人,一副憔悴浮肿的模样。
王知雪也双目红红,与前几日风光耀目的样子大相径庭。
葬了王谌,众人又在城门处开棚施粥,燕翎挽着袖子亲力亲为,一点也不像个娇贵的殿下。
王柯找到燕翎:“殿下,我来与你拜别。”
燕翎愣住了:“表哥你要去哪儿?”
王柯笑了笑,很是洒脱:“待在建康城固然好,但建康城富贵如烟云,容易目光短浅,我想好了,打算去别的地方历练,殿下,山高水长,再会。”
燕翎有些难过,二人虽然相处不久,但也视他为家人:“表哥打算去哪儿?”
“广陵。”
燕翎仔细思索了一番:“那地方南渡的侨民颇多,表哥担得什么职位?”
“参军从最底层战起,能有什么职位。”
他是豪族继承人,实则以琅琊王氏的实力想去哪儿都不是问题,刺史、郡守都做得,偏偏他选择从头开始。
燕翎感慨良多:“那我便等表哥功名加身了,知雪和舅母呢?”
“这便是我想对殿下拜托的事,劳殿下照顾他们母女二人,虽说家中还有不少族弟,但我更信任殿下。”
燕翎很感动他的信任,自然答应。
当晚,日暮西斜,所有宾客都散去后,一道身影快马加鞭的奔出了城外,向着官道尽头而去。
翌日,封后大典接连而来,内侍省忙的脚不沾地。
太极殿外群臣立于两侧,礼官于阶上殿外神情肃穆,直到皇后仪仗自显阳门而入,一路上由羽林卫互送,自显阳门到皇城大司马门有七里,仪仗殊荣无限,新后双手交叠于腹,神情和煦从容。
入宫门后,新后手持羽毛却扇,华丽襦裙在日光的照耀下更显金光流转,由宫婢引领,踏上锦毯,一步步向着太极殿而去。
兴宁帝着玄色衮服,九旒冠冕,算得上龙章凤姿。
燕翎微微抬头,看着新后与陛下并肩受百官朝拜。
太后高兴的眼都眯了起来,这桩婚事受益的自然是桓氏,外戚壮大,对把控皇权有更深的助力。
皇后寝宫在建章宫旁边的显阳殿,晚上,宫宴上歌舞升平,皇后娘娘与兴宁帝举案齐眉、琴瑟和鸣。
众人瞧见此,也不免为琅琊王氏惋惜。
桓胄作为瞩目之人前来拜见讨好的人如流水,但他懒得应对,便举着酒杯性质盎然的去骚扰他的小殿下去了。
燕翎余光瞥见桓胄又来了,心下一阵厌恶。
“瑜王殿下。”他语气暧昧,令人头皮发麻。
燕翎笑意勉强,眼神迅疾的四处搜罗,无意中对上了谢崇青有些阴冷的视线。
瞧见她看了过来,谢崇青迅速移开了目光。
“在看什么。”桓胄凑近了道,淡淡酒香缭绕在二人间,燕翎皱着眉离的远了些,“大司马自重,这儿是宫宴。”
桓胄不甚在意:“殿下见谅,实在是殿下太过惹人亲近。”
燕翎转身要走。
“你就不想知道你舅舅的死因吗?”
燕翎猛地回身,死死瞪着她。
桓胄不光自负,还想着以如今的地位燕翎只不过是个傀儡,他想叫她做什么,她就得做什么。
“果然就是你杀了我舅舅。”
桓胄短促笑了声:“殿下猜。”随后意味深长恰到好处的离开了,他有自信,燕翎会来主动寻他的。
人走后燕翎颇有些心神不宁。
寒露到她身前佯装倒酒,实则偷偷道:“谢大人说,叫殿下去花园凉亭一叙。”
燕翎没什么意外:“知道了。”
冬日的夜晚冷风瑟瑟,燕翎裹紧了狐裘,御花园中亮着一抹灯,却无人在。
燕翎踏入其中,秀梅轻蹙,四处张望:“谢崇青?”
忽的,她脖颈后抚上了一只炙热的大掌,燕翎转身瞪他:“你又发什么疯。”
“方才与大司马说什么了?”他平静的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燕翎故意道:“没说什么。”
“上次的苦头还没吃够?”
“真的没什么。”她无辜眨了眨眼睛,“你也知晓,我恨极了桓氏,是决计不可能有什么的。”
谢崇青视线冰冷,审视着她的每一个字。
方才他瞧得分明,桓胄不知说了什么她的魂儿便跟丢了似的,他很不喜欢这种感觉,这种自己的东西却被旁人牵着鼻子走。
“日后离他远些。”
“这又不是我能做主的,而且他是你兄长,你怎的这般介意和防备……”她试探询问,没了上次在藏书阁的无措和惶恐。
谢崇青语气冷淡:“殿下巧言令色,惯会骗人,我也是怕万一兄长被殿下蒙蔽了视线。”
燕翎恍然大悟:“不过如今新后入主中宫,外戚壮大,我们燕氏仰人鼻息,屈从桓氏也是早晚的事,更何况还是他总想着靠近和逼迫我,你觉得我该如何?”
她语气不乏委屈,赶在谢崇青冷嘲热讽前燕翎又怯怯道:“所以谢大人若是怕极、介意极,不妨自己去劝说大司马离我离得远些,不若我也没别的办法,还请谢大人莫要强人所难。”
谢崇青当然不可能跑去跟桓胄说离燕翎远些。
燕翎也明白他这种心思,无非是无关情爱的占有欲作祟,或者怕她挑拨离间,无论哪一点,都是她占据上风的把柄。
当然也要给个安抚,燕翎轻轻靠入他怀中:“你别为难我了,我真的不知他为何非要缠着我,我更无挑拨离间的心思。”
对于她的示弱,谢崇青还是很吃这一套的,不管她有什么心思,他享受的也只是这一刻顺从的时候。
果然,他脸色也好看了很多,其中的子丑寅卯他其实也明白,只是不知为何,他一瞧着就心绪不平,焦躁难忍。
他理解为自己的东西被人差点染指的愤怒,纵使那人是桓胄也不行。
先前的侨民吸纳被否,现今的怀中人被觊觎,饶是谢崇青也生出了不满,他与桓胄自认为是平等的,可桓胄却不这儿没么认为。
他认为自己与他的幕僚没区别,是下属、是附庸者,而不是兄弟和好友,这是谢崇青所不满的地
方。
“晚上毓庆宫留门。”谢崇青轻轻抚过她的发丝,淡淡开口。
燕翎下意识生出抗拒,但还是轻轻一嗯。
谢崇青放她回了殿,燕翎落座后神思不属,桓胄那般说摆明了就是要她上钩,可她不得不去。
她笃定桓胄绝对有鬼,她得查清楚舅舅的死因,便是陷阱她也得去。
而上面坐着的皇后娘娘,与此事又有多少关系。
宴席散去,她隐匿着跟在了桓胄身后,直到他走到了一处马车前。
“瑜王殿下,出来吧,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燕翎走了出来,桓胄转身,眉眼含笑,似乎对她的到来一点都不意外。
“我舅舅的死,是与你有关系的,对吧。”她语气笃定,“你给他下毒了?”
桓胄笑了笑:“殿下,你真是可爱,想知道那便上马车。”
燕翎不吃他这一套:“你若不明说我上马车做甚,谁知道你是不是诓骗我,你不说也不是不行,我也拿你没什么办法,左右人既已死,也没什么办法了。”
她说完转身便走。
“慢着。”桓胄叫住了她。
燕翎慢吞吞回身,便见桓胄目光灼灼,隐隐含着兴奋。
“我可以告诉你王谌是怎么死的。”他这样说便是间接承认了,燕翎瞪圆了眸子。
“不过我有一要求。”他也敞开了跟她谈条件。
“什么?”燕翎冷静问。
“十二殿下若是考虑做本将的床笫情人,本将便将事实全数告知。”
果然,燕翎闻言露出嫌恶:“你做梦,你杀了我舅舅竟还想着我委身于你。”
桓胄并不意外她的气愤:“毕竟是殿下有求于我,不是吗?”
燕翎胸膛起伏几瞬,桓胄凑近了,轻佻在俯身在她脖颈前嗅闻:“好香啊,殿下觉得呢?”
“我考虑考虑,大司马也知道,这种事实在太过强人所难。”燕翎不动声色拉开了距离,气了半响,还是尽量平静道。
桓胄爽快道:“大司马府的门永远为殿下敞开。”
他就是这么没底线,就是这么恶劣。
燕翎转身往毓庆宫走,路上没忍住低头扶着宫墙干呕,桓胄身上的味道,酒气夹杂着糜艳的香气,叫她忍不住作呕。
脖颈上泛着一阵阵的麻意,她忍不住伸手搓了搓,加快了脚步回去沐浴。
她刚刚进了宫门,寒露便站在廊下欲言又止,可惜燕翎急着沐浴,没瞧见她的神情,匆匆撂下一句:“备水,我要沐浴。”
随后便推开了门,当即她便顿在了原地。
谢崇青坐在她的床榻上,把玩着她床头的玉滚,燕翎瞧见后当即红了脸,那玉滚是寒露特意拿了为她来滚雪峰的,说是可以活络静脉,免得她难受。
“殿下去哪了?”谢崇青淡淡问。
燕翎想了想,不打算实话实话,知道他介意,偶尔刺激一下无妨,刺激过头了吃苦的还是自己。
“皇兄喝多了,内侍唤我过去招呼一下,耽搁的有些晚。”
燕翎一边说一边忍受不了的解开了外裳,犹豫了一下:“我要先沐浴了。”
谢崇青瞧着她:“殿下这是在邀请臣吗?”
燕翎脸颊一红:“……我不习惯。”
“多习惯习惯便好了。”谢崇青起身向她走来,渐渐逼近。
随后做出了一个举动,让燕子登时头皮发麻。
谢崇青俯身在她颈边闻了闻,与桓胄闻她的地方一模一样。
燕翎下意识狠狠一推,自己反倒是先后退了几步。
而后对上了谢崇青冰冷的视线,那眸中似有腥风血雨掀起,叫嚣着要与她算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