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30(1 / 2)

第22章 扬名臣未曾让殿下舒坦?

乌压压的人群之后一道纤弱又坚毅的身影立于凌冽的风雪中,白绫系于额前,长长的缎带随风飘荡,雪白的衣衫仿佛要与天地融为一体。

众人闻声回头,一时间鸦雀无声,难以置信的凝视燕翎。

惠王起身,遥遥与燕翎对视,脸色青白交加,血液都仿佛凝固。

桓皇后跌坐在一旁,神情宛如见了鬼。

燕翎凝霜般清润的眼眸充斥着绯红,似恼恨似不甘,眼神三分凌厉四分笃定,毫不畏惧回视。

燕翊抬着泪眼朦胧的脸也瞧了过去。

下一瞬啊了一声,响彻殿前,随即不顾仪态踉跄起身,跑下台阶穿过人群抱住了燕翎。

燕翎被他这般的劲道熊抱得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炙热的怀抱叫她的冰凉的体温回生,燕翎拍了拍兄长的后背。

“阿翎,你……你没死。”燕翊用衣袖抹了把泪,松开了怀抱,红肿着眼眶握着她的肩膀。

“阿兄,我没事。”她拍了拍他的手臂示意他松开。

人群后,一道实质性的视线叫人难以忽视。

燕翎平静对上了谢崇青冷硬而深沉的眼神,隔着老远她都能感知到他气的不轻,大概,他会恨当初为何会放自己一马罢。

“阿兄,朝臣面前,莫要失仪,回去吧。”她轻轻推了一把燕翊。

燕翊眉梢眼角都洋溢着失而复得的开心,已经没有顾及到这是什么场合了。

惠王咬牙切齿,不知道他是怎么进来的,王谌立于下首的朝臣中,不动声色的扫了燕翎一眼。

倒是没叫他失望。

“大胆逆贼,还敢出现,你驱使白虎谋害父皇,以下犯上,其心可诛,羽林卫何在,还不给朕拿下这逆贼。”惠王指着燕翎命令道。

皇后也反应了过来,嗓音尖锐:“快拿下这逆贼,护驾。”

大批的羽林卫从四面八方涌来,尖锐的长枪对准了她,把燕翎周围围成个了铁桶。

燕翊一瞧自己弟弟被这般对待,气的回呛:“燕翙,你胡说什么,父皇的死于阿翎何干。”

惠王冷笑:“燕翎为了储君之位,使计使栖霞行宫白虎发狂,重伤父皇,因怕被追责便假死脱身,父皇已逝,尸骨未寒,你对得起父皇对你的宠爱吗?”

众臣窃窃私语,鄙薄的视线如刀刮般扫在她身上。

但燕翎丝毫不躲闪,也未曾露出羞愤的视线:“燕翙,我看你是为了这皇位鬼迷心窍了吧,颠倒黑白这种事也做得出来。”

她不客气的反唇相讥:“你说我觊觎储君之位、使计使那白虎发狂有何证据。”

“自然有,先帝身边的大监亲口说他瞧见了燕翎逼迫先帝撰写立他为储君的圣旨。”惠王语气笃定。

回来又如何,他早已准备万全,燕翎,你必死无疑。

刘坚也配合躬身:“是,奴,亲眼瞧见。”

燕翎短促笑了声:“刘坚,枉父皇信任你。”

刘坚头也不敢抬:“十二殿下这是说的什么话,奴不过是说出了亲眼所见。”

惠王刚要说话谢崇青便抢了先,沉的嗓音如绷紧的弓弦,暗暗含着警告之意:“闹够了没有,二位殿下一定要在先帝灵柩前争执吗?”

“现下已宣读了柩前即位,正事要紧,羽林卫,还不快把人压下去。”

燕翎高举漆盒:“我不同意,此乃先皇密旨,燕翙,你名不正言不顺。”

掷地有声的音色回荡在殿前,寒风裹挟着音色,落入了诸臣的耳中。

饶是谢崇青再高瞻远瞩也没想到燕翎会又掏出个漆盒。

深邃的眸中溢满了晦暗惊诧。

惠王还没意识到,眼眸一亮:“证据既然都掏出来了,你还狡辩什么。”

燕翎没理会他,把密旨递给中书令请他查看,中书令打开卷轴,神情登时愣住了。

他仔细看完,神情莫辨,随后又交给了御史中丞、直到朝中重臣都看完后,都没说什么。

燕翎再次接过密旨:“燕翙,你说我为皇位不择手段,若这储君不是我呢。”

惠王笑意一滞,隐觉不好:“你什么意思。”

燕翎越过他,走到燕翊面前,对上了他茫然无措的神情:“先帝密旨,着八皇子柩前即位。”

此言一出,举朝哗然。

众皇子与公主皆目露震惊。

皇后瞪着八皇子,随后抢过了密旨,越看越脸色癫然。

谢崇青脸色晦暗不明,半响后他轻轻一哂,忆起多日来她的举措,不过是蒙骗他的手段。

什么母妃固宠、欺君大约都是假的。

她真正要保的始终都是八皇子。

不容易啊,谢崇青眸中涟漪翻腾,冷冷的看着她。

惠王冲过去抢过那密旨,咬牙盯着上面的字,盖印、笔迹都与父皇一样。

私印、玉玺均是无法复制,到现在他都找不到玉玺私印放在何处。

惠王握着密旨的手轻轻颤动,最终颓败不已。

燕翎一步步走到他面前,握着那密旨,微微使力,从他手中把密旨夺了过来,回身递给了她皇兄。

燕翊震骇难言,他瞧着眼前的密旨,唇好似被黏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我怎么会是我。”他低声道。

燕翎知道自己的皇兄从来都没有做帝王的心思,一时有些承受不住也正常。

“皇兄,接旨。”她低低道,随后四平八稳的把密旨放在了他的手上。

而后,燕翎回身看向惠王。

“既然密旨已公布,那我便要问问惠王了,你说我为了皇位有谋逆之心,还说刘坚亲自看见……嗯?”

惠王唇色泛白,在众人的视线下很是狼狈。

燕翎缓步走到他面前,眉梢眼角皆是看向输者的讥讽:“你说的这些待我皇兄继位后自然会一一彻查,你给我等着。”

最后一句话她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轻轻凑在惠王耳边低语。

“罢了,兄弟一场,恐怕是误会,耽误了不少时辰了,还是莫要再耽搁父皇出殡,大监,流程继续。”

刘大监满脸煞白,眼神慌乱,哆哆嗦嗦的应了是。

燕翎跪地伏身,双手交叠于额前,对着棺椁重重地磕头,她眼眸不复方才的毅色,如通红的石榴,再也忍不住垂泪。

棺椁送葬皇陵,羽林卫开道,百官挽歌送行,短短半个时辰,那九五至尊之位便从惠王变成了八皇子。

皇陵设于鸡笼山,风雪落于头顶,燕翎抬头,缓缓滴落瞳孔,冰冷之意缓解了她的灼热,才致使未曾殿前失仪。

十二殿下归宫一事很快便传遍了皇宫,尘封闭塞的毓庆宫重新开了宫门,一则为着迎接十二殿下回来,二则就是为着新帝迁居建章宫。

寒露携宫婢们在殿前翘首以盼,直到那一抹身影出现。

“殿下。”

她当即哭了出来,缓缓跪地叩拜。

燕翎把她扶了起来,她询问:“殿下去了何处?有没有受伤,殿下都瘦了。”

“我没事,惠王有没有为难你们?”

寒露摇摇头:“自陛下驾崩,惠王就把我们囚禁于此,还有八殿下,不过倒是没有为难我们。”

燕翊在后面木木的回来了,瞧着像被抽走了神魂,寒露瞧见了他手中的绫锦明白了一切。

“阿翎,我坐不了这皇位,也当不了这储君。”燕翊抱着脑袋喃喃,寒露悄无声息屏退了宫人,关上了门,只留下了兄弟二人叙旧。

“你知道的,我蠢笨,反应慢,父皇应该把这皇位给你啊,怎么可能给我,再不济还有那么多皇子呢。”

“不如你来当这储君吧。”燕翊希冀的抬头,握住了燕翎的手。

燕翎叹了口气,难以言说的理由哽在了喉:“阿兄,以后你就会知道了,这储君我不能当。”

燕翊神色迷茫,燕翎蹲下身趴在他腿上狠心揭穿了事实:“阿兄,你知道多少人想我们兄弟二人死吗?你也不想我们活吗?”

燕翊被震住了:“我……我没有。”

“惠王想杀我们,冀王也想杀我们,陈郡谢氏、龙亢桓氏、琅琊王氏、颖川庾氏哪一个不是虎视眈眈,你若不当这储君,那可真是要眼睁睁的看阿翎去死了。”

死这个字眼触发了他,燕翊急了。

“你不想保护阿翎吗?”她继续谆谆诱导。

燕翊只是胆小了些,但是若是认真给他讲清楚利害与道理,大事面前他并非是那般不管不顾之人。

“我知道了,放心吧,但是阿翎,我还是怕,我怕我做不好这个帝王。”

“不怕,有我在,我会帮阿兄的,到时候阿兄封我个大官,还有舅舅、表哥,琅琊王氏会帮我们的。”

“琅琊王氏……”燕翊愣愣的喃喃。

做帝王这事,实则父皇的这些子嗣都大差不差,奢靡骄淫、其行暴虐,各有各的缺点,各有各的歪路。

燕翎知道她皇兄,笨是笨了些,但是本心良善,日后会是个好的君王。

若是阿兄坐位,好好掰正,日后好收复皇权,削弱世族权利。

宫中的白绸还未摘下,迎着寒风悬荡。安抚好燕翊后燕翎回到寝殿,一切都是原来的样子。

明日要与三省朝臣商议登基的日子,还有建章宫的迁居,内侍省制作朝服……

“呀……”寒露给她沐浴更衣时一声惊叫打断了她的思绪。

寒露颤颤扒开了燕翎的衣裳,震惊的看着她浑身的痕迹,燕翎心里咯噔一声,她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激烈的心情倏然沉了下来,今日奔波一天,酸痛不适瞬间倾袭而来。

她扶着腰缓缓坐下:“莫要声张,去太医署给我拿药来。”

寒露又快哭了:“谁干的……”

燕翎叹气:“没谁,意外。”

寒露也没什么经验,慌的手足无措,看着她浑身的痕迹掉眼泪,她不知道要拿什么药,还是燕翎安抚她:“先去给我熬一碗避子汤。”

寒露忙不迭的赶紧去找了寒春,寒春是淑妃安排给燕翎的女医,平日只平平无奇的藏匿在宫中。

寒春开了药,但抓药也只能去太医署,寒露便鬼鬼祟祟的跑去了太医署。

她还拿了银钱打点了一些,别叫他们说出去,而后便拿着药包往回跑,拐角时却无意撞到了一人的肩膀。

“谁这么不长眼。”元彻蹙眉呵斥。

谢崇青方从惠王那儿出来听了他倒了一顿苦水正心情不悦,脸色不太好看。

还因今日被燕翎耍弄的事周身都笼罩着阴郁。

寒露一抬眼,对上了谢崇青的眸子,腿一软扑通跪在了地上:“谢……谢大人恕罪,奴不是故意的。”

“十二殿下宫里的女史。”没想到谢崇青还记着她。

“是。”

谢崇青瞧着她怀中抱着东西突然问:“你做什么去了?”

寒露也不知他好端端的关心这个做什么。

“奴……奴生病了,去太医署开了药。”

谢崇青盯了她半响后移开了视线,抬步离开。

寒露松了口气,赶紧往毓庆宫跑。

“去太医署查查她开了什么药。”谢崇青对元彻道。

“是。”元彻接了命令便往太医署而去。

寒露回了殿便赶紧熬了药,趁热给燕翎端了进去:“殿下,赶紧喝药罢。”

燕翎裹着厚厚的被褥闻言不情不愿应了一声,睁开了肿胀的眼皮起身,端过了那碗汤药。

闻到那苦味儿后燕翎在心里又把谢崇青翻来覆去的骂了一遭。

磨磨蹭蹭许久,还是喝了下去。

为此她还是不放心:“明日再熬一碗。”

喝完药她便躺下浑身酸痛的睡了过去,大约是许久未曾休息这一睡睡的很沉。

她还做了许多梦。

……

谢府

谢崇青得知府上今日的来龙去脉后脸跟寒潭一样笼罩着寒气,他摩挲着令牌不翼而

飞的腰间。

“去查昨日那茶是谁干的。”

元彻拱手:“是,那那些府兵还在琅琊王氏那儿关着。”

“先叫关着,他们很快就能出来了。”

翌日晨,寒露进屋推醒燕翎:“殿下,该起了。”

寒露叫了她好几声她才醒,睁眼后身子并未睡过一晚就松乏些,反而更难受了。

她裹着被子呆在床上,巴掌大的脸颊染了红晕,寒露觉得她气色不对,便伸手摸上了她的额头:“呀,这么烫。”

燕翎反应很慢,随后意识到自己是生病了,起了热。

“今日殿下要不别去了,好好在殿内休息。”

燕翎摇了摇头:“不成,我不放心阿兄。”

寒露欲言又止:“至少得喝药,奴去叫寒春。”

寒春给她把脉:“殿下这是风寒入体,入了冬要注意保暖,加之忧思过重,平日注意休息、早睡。”

寒春比寒露大几岁,燕翎点头:“知道了,煎药太麻烦了,也来不及,有没有什么药丸给我顶一顶。”

寒春叹气,从所带医箱中拿了一粒药丸出来:“光吃药不休息也是白搭,殿下要早些回来。”

“知道了。”她弯眸一笑。

朝臣于太极殿东堂集议。

燕翎落后燕翊一步,二人来时朝臣已经站在了下面。

“陛下圣安。”

燕翎与站在前面的谢崇青对上了视线,下意识的移开,二人中间夹着荒唐与欺骗,最好如陌生人般老死不相往来。

登基的日子定在五日后,朝服已经有内侍省原先为惠王绣定的样式,因着日子紧急也来不及修改样式,便着定只修改尺寸。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燕翊只需要答可便好。

集议的时辰太过漫长,燕翎有些站不住了,她本就生了病,四肢酸痛的厉害,随着时辰流逝她觉得她快要倒地昏厥了。

又硬撑了一刻钟后,集议终于散去。

燕翊还要被老臣缠着询问政事,燕翎不易再留,便赶紧离开。

“殿下。”噩梦一般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燕翎强撑着精神转过了身:“谢大人。”

谢崇青瞧着她双颊、樱唇泛红的模样,很像那晚他用力时失神的模样。

他步步紧逼,神色却很平静,燕翎左右张望警告:“大庭广众,你想做什么。”

谢崇青瞧着她,忽而幽怨:“你觉得我想做什么,殿下未免太过自信,从栖霞山下你就已经开始骗臣,亏的臣如此信任。”

“殿下骗臣骗的好苦,乖乖听话不好么?或者臣帮殿下回忆一下那晚,可是殿下缠着臣、抱着臣……”

燕翎恨不得捂上他的嘴:“别说了。”

“要不是我替你喝了那茶,你……你不也中药了?”

谢崇青恍然:“原来是我逼你喝的。”

燕翎登时语塞,对他这般阴阳怪气的语气不知道作何反应。

“那晚的事是意外,你是男子,又没吃亏,吃亏的分明是我。”她别开脸。

“哦?臣未曾让殿下舒坦?”

燕翎语塞,脸色一时红一时青,秀目怒瞪:“谢崇青,你究竟要干什。”

而后她余光一瞥,随后眼神一亮:“中丞大人。”

她绕的躲到了王谌身后,谢崇青瞧了个来回便已明白,她联合王谌一起诓骗他。

好个琅琊王氏。

谢崇青眯起了眼,眸中的雪色冷的化不开。

“谢大人。”二人作了个平礼。

王谌面不改色,王谢两家本就旗鼓相当,此番摆了谢崇青一道以他的度量当是不会轻易罢休。

燕翎躲在王谌身后,目光得意而嚣张,满脸都是你能耐我何。

反正她赢了。

“殿下移步,我说两句话就走。”他定定地瞧着。

她与谢崇青走的远了些:“你要说什么?”

“虽然不知殿下女扮男装一事是为何,但臣相信,总会知道的,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绝对的友谊,只有绝对的利益,焉知日后情形会不会天翻地覆。”谢崇青语气淡淡。

燕翎脸色微变。

若他知晓真相,岂不随意拿捏自己。”能是为什么,不都说了,是我母妃……”

“殿下还在骗臣。”

谢崇青语气冷了下来:“很好玩儿吗?”

燕翎心虚一瞬,又很快敛尽,一副不知他在说什么的样子。

她语气强硬了起来:“我骗你什么了?谢大人度量未免太小,你若看我不顺眼日后当做不认识便罢了,我们没有利益纠葛,也没必要硬凑在一起。”

很好,谢崇青度量确实很小,燕翎算是踢到铁板了。

他冷冷一讽笑,瞧她一眼作揖后便离开了。

燕翎松了一口气,转身回到王谌面前:“舅舅。”

王谌没问他们说什么了:“长话短说,殿下应该也知晓大司马不日便要还朝。”

燕翎愣了愣,轻轻嗯了一声。

“还记得我们的交易吗?”

燕翎点头:“记得。”

“陛下登基后便要广开后宫,各世族贵女相继入宫,臣的第二个要求,陛下的皇后必须是琅琊王氏。”他语气笃定的好似只是通知她一声。

燕翎顿时陷入犹豫的境地,也才发现目前的境地好像与她想象的不一样。

她想象中的王谌分一杯羹是亲自与桓氏对抗,却没想到这个难题会抛过来。

如今大司马把龙亢桓氏的荣耀推至了顶峰,按照众望所归,陛下的皇后大概率是桓氏中人。

王谌目光灼灼,极有压迫感。

“呃……我会与陛下说明的。”她含糊其辞。

“臣方才与陛下商议殿下的官职,待陛下登基后便封殿下为侍御史,归我御史台。”

燕翎点了点头,对这个情况并不意外。

王谌离开后燕翎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寝居内,外面声音喧嚷,大约是已经在为皇兄迁居建章宫做准备了。

为何不是她当储君,怎的却这么累。

燕翎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寒露中间过来喂药都没醒。

这一烧就烧了三日,期间燕翊过来看她她都没醒。

再醒来时燕翎呆愣愣的问寒露:”符离呢?”

寒露茫然:“不知道,奴已经很久没见过她了,奴倒是想问您呢,为何符离没跟您一起回来。”

燕翎清醒了过来,对啊,这都几日了,还未见符离。

“把虎贲军校尉王柯召进宫。”

枝丫枯索,银装素裹,屋内炭火燃着噼啪作响,燕翎裹着狐裘,浑身都病恹恹地捧着药碗喝药。

王柯入内前还有些踌躇,但还是硬着头皮进去了。

“殿下。”他头也不敢抬。

“表哥来了。”她裹紧了狐裘,“表哥可去过栖霞山寻人?”

王柯点头:“去了,臣接下来要说的话,还希望殿下做足准备。”

原本还没什么力气的燕翎陡然一愣:“什么意思?”

“臣着人去了栖霞山询问了那儿的内侍,说……符离进了那西边密林后再也没出来。”

燕翎坐直了身子急道:“那去找啊。”

“找了,并未找到人。”

燕翎要下床:“那便继续找。”

“不……殿下,看守的内侍说曾见过惠王出没栖霞山。”

手中的药碗突然掉到了地上,黑乎乎的药汁染的地毯污渍一片,散发出浓烈的苦味儿。

“你什么意思,说吧。”燕翎神情麻木。

“臣的意思就是………符离大约已经凶多吉少,臣在悬崖边发现了这个。”

王柯张开手,掌心躺着的是符离的发带,是她亲手编制的。

燕翎抬起手想接过,却发现自己的手颤的根本止不住。

王柯叹气:”殿下,节哀。”

燕翎接过那条发带,紧紧攥在手心:“我去找他。”

说完便起了身,但因着病还未好,头有一瞬间的眩晕,王柯顾不得男女大防,上前扶住了她的手臂。

青丝拂过他的手背,王柯心头忍不住一跳。

“没事我……劳烦表哥带我出宫。”

王柯虽不理解她为何对一个胡奴这般在意,但看她

这般模样知道自己若是不帮她她也会自己想法子去。

“好。”

天地茫茫雪色宛如梨花铺绣,一辆马车悄然出了宫,马车内燕翎呆呆地坐着,出门前寒露也并未拦她,反而站在门前瞧了许久。

他们一出宫门,立刻便有探子往谢崇青面前报去。

“待回程时拦截了他们的马车。”谢崇青慢条斯理道。

元彻犹豫:“马车上还有王家的那位大郎。”

“拦截。”

“是。”元彻不敢再说,转身出了门外。

马车进入栖霞山,因着冬日,上山的路程颇有些困难,王柯调了部曲来上山开路护送。

燕翎艰难的往里面走,寒风吹得她脸颊生疼,呼吸间气息灼热滚烫。

不知走了多久,终于来到了王柯说的地方。

“捡到发带的地方就是这儿。”

燕翎向下看去,白雪已经把踪迹覆盖,所有的马蹄印、脚印全无痕迹,好似符离未曾存在过一般。

她站在雪地间,茫然的四处张望。

“怪我。”轻颤的音色诉说着难过和悔意,燕翎重复着怪我二字。

王柯凝着她通红的双眸,心尖不可遏制的颤了颤,他素是直来直去脾气暴躁的性子,此刻却也在搜刮着安慰人的话。

“这两日大雪封路,要不然就能下去找了。”短短几日,她接连丧失了两个她亲近的人,这打击过于沉重,身躯倏然发软,她受不住的往下坠。

“殿下。”王柯惊的把她环住,燕翎却已然昏了过去。

他顾不得什么了,赶紧把人横抱起往马车跑。

“回京。”

马车调转便往城内疾驰而去,碎雪溅起,街上人烟稀少,徒有马车驰骋。

元彻原本等着马车经过乌衣巷时再拦,谁料到马车径直停了下来,王柯把人抱下马车后便进了王宅。

元彻瞧见了他怀中的身影,没有轻举妄动,而是回了府禀报了谢崇青。

王柯把人抱到了她原先住的阁楼,还叫人赶紧把府医找了过来。

“殿下这是气血攻心,悲哀过重。”府医给她行了针灸又开了药。

王柯沉沉叹了口气,他挠了挠头,恰好小厮来报说家主回来了,他便赶紧去寻了王谌。

燕翎躺在床上被子盖过了头顶,谢崇青进来时她正在沉睡。

王谢二家墙靠着墙,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也会做出翻墙的勾当。

他掀开被子一角露出了她满是泪痕的脸颊,少女清艳脱俗,唇上有浅浅的牙印,又联想到她今日带病也要去栖霞山,谢崇青轻轻嗤了一声。

遂拿出一罐药伸手探进被窝,脱去了她的亵裤。

燕翎并未熟睡,他探进来时直接惊醒了她。

“你干什么?”她惊骇的瞧着近在咫尺的面孔,想要往后退却被钳住。

他面不改色的继续上药。

凉意让她浑身发抖,自以为恶狠狠的瞪着他,她不知自己眼下的模样有多娇美诱人,谢崇青定定的瞧了她半响。

突然往深送了送。

燕翎忍不住惊叫了一声,而后下意识甩出了一巴掌。

谢崇青没躲,硬生生受了这一巴掌。

“你……你疯了。”燕翎哆哆嗦嗦的还想踹他,“滚开,滚开。”

他抽出了手,燕翎裹紧了被子羞愤的看着他。

他把药放在她面前:“你不必做出这副模样,我最后问你一次,若你还愿意像以前那样,你骗我一事一笔勾销。”

都这种时候了,谢崇青仍然想跟她谈条件。

“以前?做你见不得光的妾?谢崇青,你不会对我动心了吧。”她似笑非笑,神情倔强而讥讽。

谢崇青眸中露出一丝嫌恶,虽隐藏的很好但还是被燕翎捕捉到了。

“你想多了,你我皆有对方把柄,何不踏上一条船,我也可以保你皇兄位置无虞。”

“不需要,滚出去。”燕翎原本还算平静的脸色陡然发怒,甚至还红了眼眶。

她对着他总是极为易怒,兜来转去,不过是气他仍旧还是以前那副样子。

好在她也不需要了。

谢崇青也不是喜好热脸贴冷屁股的人,他闻言起身:“十二殿下用完就扔的脸变得当真快,嗯?那夜把我当做解药,如今便翻脸不认人了,殿下何必一副贞洁烈女的模样,我还不屑于和一个贱奴争。”

他居高临下说着极尽刻薄的话。

燕翎气的浑身发抖,愤恨的瞧着他。

谢崇青转身拂袖而去。

燕翎浑身虚脱地仰躺在床上,泪水顺着脸颊缓缓流下。

她在王宅住了一晚,第二日便回了宫,临行前她拜托王柯在栖霞山建一个衣冠冢。

回宫后寒露担忧问她:“殿下昨夜怎的未曾回来。”

“我在舅舅那儿住了一晚。”她勉强笑道。

寒露不敢询问符离的事,因为燕翎的脸色看起来太差了,她便絮絮叨叨燕翊的事。

“今日太后召了陛下去寿安宫用膳,太后本想召殿下前去,奴婢以您身子有漾为借口拒绝了。”

“那我晚些过去吧。”

燕翎喝了药又睡了过去,昏昏沉沉的直到被寒露推醒,她还未曾从梦中醒来。

“陛下叫人来说晚上叫殿下去建章宫和用膳。”

燕翎轻轻应了声。

寒露一边给她束胸一边说:“好好的女儿身被束着如何能舒坦的了。”

直到现在燕翎胸前还有些隐隐作痛,平时她已经尽量不外出了。

外面又下了一场雪,寒露怕她摔了,便叫她坐着轿撵去,她刚到寿安宫外便遇到了惠王。

“十二弟好大的架子。”惠王阴沉沉的凝着她。

“皇兄。”她淡淡颔首。

二人并肩往里面去。

“你少得意,大司马已经在归朝的路上,不日便要回来。”

燕翎连话都欠奉,对他的威胁并不放在心上。

二人同时站在殿外通报,没多久近身嬷嬷出来说:“太后娘娘说先叫惠王进去说几句话,劳烦十二殿下在这此等候半响。”

燕翎闻言点了点头。

她耐心的站在殿外,索性身上穿的厚,不至于太冷。

不知站了多久,一层薄雪都落在了肩上,燕翎方意识到这是太后在拿她出气呢,怨她坏了她儿子的好事。

燕翎想直接走,但是想了想又算了,皇兄根基不稳,她若是直接走了传出去岂不落人口舌,一个不孝狂妄的帽子直接扣上来了。

她便只得耐心在这儿站着,这一站便站了半个时辰,站的她眼前发黑。

“十二殿下,太后召您进去。”嬷嬷终于来叫她了,燕翎强打起精神进了殿。

昔日雍容的妇人高贵依旧,惠王幸灾乐祸的在旁边坐着。

“给太后娘娘请安。”

“十二来了,赐座。”

燕翎入座后酸涩的双腿方缓解了不少,太后脸色不是特别好,大约瞧她不顺眼的利害。

“陛下还有几日便要登基,大司马也要回来了,燕翎届时你便与惠王一同前去接风罢。”

燕翎只得答应:“是。”

太后若有所思的打量着她:“哀家倒是好奇,你那般受先皇宠爱信任,信任到立储密旨都能交到你手中,你就没想过取而代之?”

燕翎闲闲一作揖,看透她心中所想:“娘娘说笑了,燕翎敬重皇兄,从未想过。”

“你别急,哀家只是觉得你样样比你皇兄强,这位置……你来坐也不差。”

燕翎听得出来她在挑拨离间,没忍住翻了个不那么明显的白眼,她装傻:“燕翎愚笨,不敢肖想。””你今年几岁了?”

“回娘娘,十七。”

“是到了成婚的年纪了,陛下那儿内侍省已经开始将各家女子登记造册,你也不能落下,我记得贞儿是不是也及笄了,与燕翎倒是相配。”

燕翎脸色微变:“此事……不急,男儿应当先建功立业。”

“先别急着拒绝,合不合适的喜不喜欢总得相处过。”

太后一锤定了音,仿佛已经决定了要把桓氏的女郎许给她。

燕翎一脸难色的出了殿。

她也没寄希望于皇兄能帮他,毕竟皇兄连自己的婚

事都做不了主。

……

登基那日,燕翎早上天没亮就起来准备,今日不光是新皇登基,也是新臣册封的日子。

皇兄穿那身龙袍很合适,燕翎站在朝上很欣慰的看着他。

年号定为兴宁。

新皇登基后她自然也该有了自己的封号,内侍省宣读封号为瑜,怀瑾握瑜,有美玉的意思。

燕翎闻之秀眉轻蹙,觉得不太对。

哪个王爷的封号会叫美玉。

果不其然,下朝后她便遭到了几位老臣地调笑。

“这个封号可是谢大人向陛下建议的,陛下也颇为赞同,瑜王殿下虽说为男子,却生的一副比女儿家还美的样貌,我看担此封号名不虚传。”

“是啊,玉者,通润剔透,光彩照人。”

说话的人是中书令,燕翎尴尬的笑了笑,而后恰好隔空与谢崇青的眼光对视。

他率先移开了视线,眼神冷漠寡情。

让燕翎莫名生出一股他还在生气的感觉。

二人那晚的荒唐之夜每每叫她想起都羞愤异常,她多希望自己就此失忆,奈何夜夜清晰的印在脑海中。

“阿翎、阿翎。”

年轻的兴宁帝在她面前挥了挥手,燕翎回过了神儿:“怎么了皇兄?”

“我看你怎么一直在走神?”

燕翊坐上了储君之位,一些习惯却还没改过来。

“臣弟在想,皇兄对后位人选可有看法?”

兴宁帝有些茫然:“封后……这我能做的了主吗?”

燕翎心头微微一涩:“皇兄,舅舅的意思是想要琅琊王氏与皇室能冰释前嫌,可大司马又要回来,桓氏怕是对后位势在必得。”

兴宁帝没多想:“那自然是舅舅更亲近了。”

燕翎松了口气。

大司马回城那日,阵势颇大,虎贲军城门前开道,燕翎才发觉不仅仅是自己与惠王相迎,谢崇青、王柯、庾循,几乎朝中豪族全部来了。

远处,官道蜿蜒,天色罕见的拨开了云雾,一道黑影随着那官道渐渐逼近。

燕翎裹着毛茸茸的狐裘,巴掌大的小脸冻的发白,王柯不动声色靠近:“殿下,你身子可好?”

燕翎对这个表哥这么关心她有些感动,轻轻抬了抬眼睫:“多谢表哥,我很好。”

王柯听着她若有似无的气音,心头跟住了头鹿一般,到处乱撞。

他请了清嗓音以作掩饰:“那就好,我父亲叮嘱我要保护好殿下。”

燕翎没做他想,更感动了。

谢崇青扫过二人凑在一起耳语的模样,幽深的眸中泛起点点冷色,但转身即逝。

“来了来了。”

燕翎眸光看了过去,远处,为首的身影坐在身形流畅的马背上,黑甲裹身,身形虬实,气势凌冽,狭长的双眸中是浸淫战场许久的杀伐之气。

瞧着燕翎心头一跳。

桓胄,当今桓氏家主,不过也就而立之年,比谢崇青大不了几岁,如此枭雄般的能臣正妻却早已逝去,未曾再娶,只是朝中曾传言,他男女不忌,只喜欢貌美之人。

“拜见大司马。”

她愣神间,除去皇室子弟,所有同行的朝臣们全都躬身行礼,见礼声响彻云霄。

桓胄走近了下了马,一身的莽气,谁都没搭理,径直略过了惠王,反而走到了燕翎身边。

燕翎下意识对上了他的眼,他眸中惊人的寒色让她无端想起了狼的眼眸。

“瑜王殿下。”不同于他想生吞活剥了她的眼神,他神色饶有兴致,语气轻佻亲昵,身形高大,衬得燕翎身躯纤弱,腰身盈盈一握。

燕翎想到了那谣言,顿觉头皮发麻,简直受不了他这骚的要发情的语气。

第23章 恶言就是想逼得她低头

“大司马。”她无所适从的作揖,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桓胄抬起了手,在快落于燕翎肩膀上时谢崇青适时打断:“大司马,陛下还在宫内等您,今夜有接风宴,众位将士也都要好好犒劳一番。”

“兰渊,好久未见。”桓胄转身走到谢崇青身边,伸手抱了抱他,二人算是平级,但谢崇青敬重桓胄为兄长。

燕翎悄悄打量二人,桓胄的眼神是很信任的眼神,谢崇青也神态放松,与平常不一样。

可见二人的关系很好。

谢、桓两大世族互为偶丽,关系极好,对于琅琊王氏来说自然也很棘手,也不知琅琊王氏能不能应付的来。

“舅舅。”一向嚣张的惠王在大司马面前也低声下气的唤他,桓胄自然也是无视二人的身份,重重在他肩膀处拍了拍。

城门大开,百姓在道路两侧夹道迎接,北伐一直是众望所归,桓胄二次北伐皆得胜,其地位不可同往日而语。

入宫后,燕翎站在群臣两侧最前方,瞧着桓胄单膝跪地见礼。

她忍不住看向上方,燕翊大概也是有些紧张的,他们兄妹二人以前与这位桓氏家主没有打过什么交道。

兴宁帝按照惯例进行赏赐,大司马已经兼挑不少职位,封无可封,兴宁帝便道:“爱卿劳苦功高,若是想要什么赏赐,开口便好。”

桓胄眸光闪了闪:“臣并无所想,多谢陛下抬爱。”

意料之外的桓胄拒绝了,兴宁帝便没再强求,放人回府为晚上的接风宴做准备了。

晚上,燕翎换上常服出席。

敞亮奢靡的太极宫内,她静静的坐在那儿,皮肤雪白如玉,唇色粉艳,双眸如棱镜般漂亮,不乏有朝臣来同她闲聊敬酒,燕翎皆客气的回敬。

王谌与王柯期间时不时与她交谈,燕翎还引着其与陛下敬酒攀谈,落在旁人眼中掀起了层层涟漪。

原先琅琊王氏与皇室离心,现下看来,也并非如此了,到底是血脉相连。

原先待琅琊王氏冷淡的世族们也渐渐又聚了过来。

“我就知道会有如今的情况。”桓胄仰头饮尽杯中酒,眯着眼看着这场景。

谢崇青不置可否:“八皇子登基必定要对世族有所倚靠,除了琅琊王氏确实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谁说没有,陛下新后人选未定,我打算把族妹送入宫,后位必须是桓氏的。”

“怕是琅琊王氏也是如此想。”

“那便……杀了。”桓胄醉意漫上了眼角,这二字含糊,谢崇青注意力正在燕翎身上,一时没有听到,“什么?”

桓胄已然与其他官员推杯换盏,又过了会儿,他拍着谢崇青的肩膀:“走,出去透透气。”

燕翎今夜喝的有些多,东西没吃多少却喝了一肚子酒,摸起来还有点鼓鼓的,双颊像染了燕支一般姣美不可方物。

双眸水润,像含了一汪春水,本就惊人的容貌更显夺目。

已经有不少贵女的视线往瞟了,羞红了脸颊想过来搭话。

燕翎佯装醉了,逃离了内殿出来吹风。

她顺着小径去往御花园,结果半路上被一宫女撞到了身上,酒液撒了一身。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那宫婢慌的不得了,燕翎也不是为难下人的人,“罢了,下次注意些。”

“多谢殿下。”

那酒液正好洒在了她的胸前,凉凉的液体浸润了外袍,透进了裹胸,凉得她有些难受。

“这等目无殿下的奴婢,殿下不打死,竟还留着。”一道慵懒狂妄的声音响起。

燕翎闻言望去,桓胄的身影自深处踏了出来,虬实的身躯极有压迫感。

谢崇青落后一步,跟在他身侧。

单单外形来看,桓胄压根不像已经三十多的男子,二人一个狷狂一个清冷。

哪个都不是燕翎想碰见的人。

谢崇青面色冷淡,一句话都没多说。

那宫女闻言脸色惨白:“大司马饶命,大司马饶命。”说着竟开始自己扇自己巴掌。

燕翎神色勉强:“大司马言重了,到底是一条性命,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善?殿下……好善啊。”

他语气古怪,漫不经心道:“不过是一个贱婢,冒犯殿下,杀了便杀了,殿下若下不了手,臣自当代之。”

他刚说完这话,身边的侍卫便走上前来,捂着那宫婢的嘴,宫婢陡然挣扎,呜呜求救。

燕翎面色骇然:“你……放肆,放开

她。”

那侍卫并没有听她的,反而捂得更用力了。

没多久,那宫婢渐渐没了声息,动也不动了,她双臂垂下,脸色死白。

燕翎腿一软,差点失态地坐在地上,晕乎乎的脑袋也清醒了过来。

“拖下去处理了,莫要脏了殿下的眼。”

侍卫依言拖走了,燕翎却还未回过神儿在发呆。

“殿下衣服湿了,连思,请殿下移步偏殿更衣。”桓胄耐人寻味道。

燕翎浑浑噩噩,不知不觉跟着他们去了偏殿。

到了殿门前燕翎才回过神儿她小声说:“不用了,我还是多走几步回自己的宫殿罢。”

“天寒地冻,着湿衣回去便生病了,殿下怕什么?还是怕臣对殿下不利。”桓胄故意这么说。

燕翎神色尴尬:“不是……”

她下意识看向谢崇青,全程,他都未曾正视过她一眼,包括现在桓胄逼迫她。

燕翎进退不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既然殿下如此不放心,我便同殿下一个屋子更衣。”

燕翎大惊失色:“不用不用,我信我信。”

她进了屋,局促的坐在椅子上,连思拿来了一身常服,还端来了一盆热水,雪白的锦袍映着竹枝纹,她抖落开,是自己的体型。

可还有一点她犯了难,裹胸湿了,也有酒液,那换上新衣,外面还是会湿。

可换,这儿并没有多余的裹胸给她换。

连思给她关上门,门外,桓胄与谢崇青的剪影倒影在门框上。

“大人,中书令正到处寻您呢。”连思凑在桓胄耳边说。

“兰渊,走罢。”

谢崇青忽然扶额道:“我头还有些晕,兄长先去罢。”

桓胄拍了拍他的肩膀:“酒量变浅了。”

外面人的话燕翎听的一清二楚,见桓胄走了,燕翎松了口气,三下五除二摘了裹胸,拿着布巾擦洗。

擦洗过后她犹豫了一下,胡乱裹上了衣服,想着反正没人,她跑快些应该也不会被发现。

“谢大人。”许多脚步声忽然响起。谢崇青回过身对着来人颔首。

“可让我们好找啊,上次说的事……”外面的人声音一顿,眼神示意。

谢崇青忽然道:“我们进屋说吧。”

燕翎闻言脸色骤变,她左右瞧了瞧,旋即拿着东西闪身躲到了屏风后面。

屋内吱呀一声打开,纷杂的脚步声踏入屋内,燕翎紧紧地攥住了衣襟,心里头暗暗骂了几句谢崇青。

她只得躲在屏风后,寄希望于他们赶紧走。

可惜,外面那群人扯着谢崇青滔滔不绝,燕翎细细听去,似是希望谢崇青能依照九品官人法举荐他们的人。

这些官员皆是兼任了各州郡的中正官,燕翎侧着耳朵逐渐听的入了神。

谢崇青只听不语,他神色悠然,官员们揣度着他的神情一时拿捏不清。

“各位先喝茶,容我先去更衣。”

官员们也不敢催他,任由谢崇青起身,走到屏风后。

果不其然,与燕翎对上了视线。

燕翎神情冷冽,揪紧了领口,那倔强的神情如冷雪般冻人,瞧他的眼神恨极。

他就这么瞧着她,好整以暇没有说话,开始解衣袍,宴席过后他衣衫沾了许多不知名的气味儿,他这人又素有洁癖,一刻也忍受不得。

“你们怎么都在这儿。”外面又涌进一批官员。

燕翎听了这些声音都很陌生,心里头忍不住一紧。

“谢大人在里面更衣。”

“方才刚与大司马敬完酒,稍等一会儿大司马估摸着便来了。”

燕翎闻言心沉到了底,她目光看向一旁的谢崇青,一时间难以启齿。

眼瞧着谢崇青要离开,她终究还是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咬着牙:“你究竟要干什么。”

少女脸颊气的越发红润,这语气乍一听不像是服软,倒像是质问。

骨头太硬,谢崇青居高临下,神情淡漠。他逼得她低了头,这不就是他想要的吗?

他斜眼瞥她,随后转身出来,燕翎忍不住攥紧了衣襟。

“诸位。”

众人静了下来,谢崇青神态自若道:“我们不如移步凉亭,我忽然想起大司马待会儿要去那儿。”

众人当即起身:“那我等便去凉亭等候。”

屋内顷刻间便空无一人,谢崇青回到屏风后面:“不是很有骨气?”

“你是故意的。”燕翎恼怒道,气的胸膛起伏,随即又凉薄的想,他现在怕是恨极了自己,恨不得杀了自己。

她其实也不差,能引得谢大人的妒恨,思及此,燕翎竟有些畅快。

谢崇青注视着她的动作,燕翎当着他的面儿撩起衣袂轻轻一扯,一块外袍便扯了下来。

“出去。”她冷冷道。

“果然,翻脸不认人是殿下素来的本事。”谢崇青意有所指,短促笑了笑。

燕翎反唇相讥:“那得看对谁。”她对他的性子已经有些免疫,再抬眸时他已经出了门。

她松了口气,脱下了上身的衣袍。

中单上不知为何染了谢崇青身上淡淡的冷香,燕翎尽量忽略这股味道,把她的胸缠了起来。

“兰渊。”外头桓胄的声音响起,燕翎加快了速度。

桓胄见屋门大开,没多想便踏入屋内,谢崇青阻拦不及。

“大司马。”燕翎及时从屏风后出来,并且把原先沾了酒的束胸扔到了随便一个柜子里。

桓胄脚步一顿,视线落在了燕翎身上。

衣袍是雪白的,颜色素净,小殿下容色甚艳,站在那儿宛如一朵娇艳的海棠,桓胄脸色登时有些古怪。

一个男子竟有如此样貌,桓胄在记忆中搜寻王淑妃的模样。

确实有七分相似。

“这颜色倒是极为衬殿下。”

连思接话:“大人不知,殿下的封号为瑜,美玉的意思,还是谢大人荐的。”

“哦?当真?”桓胄转头问谢崇青。

谢崇青面不改色:“是。”

“确实是一块美玉。”桓胄哈哈大笑,燕翎笑意有些勉强。

“走吧,兄长,凉亭内还有许多的官员在等我们。”谢崇青道。

桓胄点了点头,一招手:“瑜王殿下也一起罢。”

燕翎想拒绝,但是桓胄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径直拦住她扯着她往外走。

桓胄在军中惯了,难免没什么边界感,他这一下着实吓到了燕翎,竟叫她不自觉向谢崇青递去了眼神。

“殿下身上是什么味儿?”更悚然的是桓胄突然把头伸到了她脖颈边轻轻嗅了嗅。

此举饶是谢崇青也忍不住眉头轻蹙。

燕翎愣了愣:“什么味道?”

“瑜王殿下熏的香倒是与兰渊熏的香颇为相似。”桓胄眯起眼睛若有所思。

燕翎听他提及,生生忍住了低头嗅闻的举动:“是吗?也许是巧合罢,我倒觉得桓大人身上也有。”

桓胄闻言低头闻了闻,颇为嫌弃道:“我是个粗人,可没兰渊那般雅兴。”

他倒是没再纠结香不香的事儿了,燕翎悄然松了口气,无意与谢崇青目光对视,他明晃晃的露着一丝讥讽。

燕翎颇有些恼羞成怒,又觉得自己紧张兮兮实在没必要。

有什么可紧张的呢,关系好的是他们二人,该紧张的是谢崇青才对,紧张自己万一把他们俩的苟且捅出去。

她瞬间挺直了腰板,从容了不少。

御花园的凉亭内已经候了不少官员,桓胄他们三人到时众人目光落在了燕翎身上,忍不住面面相觑。

惠王更是一脸阴沉。

桓胄坦然自若的叫燕翎也坐,燕翎虽不想坐,但现下走好像也不是很合适。

她抬眸间瞧见了王柯的身影,面上一松刚要往过走,她的腰带却陡然被扯住。

燕翎看了过去,谢崇青意味不明的盯着她,看他口型为:“去哪?”

燕翎撇开他的手,冷漠地走向王柯。

“表哥。”

二人对视一眼,心领神会。

方才在那偏殿未曾说完的事复又被提起,下属官员小心翼翼请示桓胄官员拙迁

一事,桓胄拍板后再交于陛下颁布召令。

这般重要的事决定的很快,只需要世族点头就好。

“对了,过几日府上开宴,瑜王殿下可一定要到。”

燕翎看见惠王那张脸就作呕,哪里还想去,她想着倒时找个借口推了便是,便敷衍着说了几句客套话。

散场后燕翎往毓庆宫走,身后却悄无声息跟上了一道身影。

“你与王氏交易了什么好处?”冷不丁的询问从后面传来。

燕翎停下了脚步,装听不懂人:“你在说什么?”

“宫中皆是惠王布置的侍卫,但你仍然能畅通无阻进去,我很好奇,瑜王殿下与琅琊王氏背地里交易了什么好处。”

谢崇青修长的身躯走出了阴影。

“与你何干?即便你知晓了又能改变什么?”燕翎不再遮掩其锋芒和脾性,她本就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

“急什么,还是说你对王柯也如那晚一般,所以才难以启齿。”谢崇青语气宛如粹了冰,“若真是如此,那燕翎,你还真是毫无底线。”

黑夜中,燕翎脸色骤变,血色尽退。

第24章 癸水若是殿下是个女郎就好了

他总是这般能往她心窝肺管子上戳,对她,总是先入为主,哪怕他所瞧一眼构不成自己一分。

也是,他若是哪一次能对她和声和气那才是见了鬼。

一边是对他的态度早已习惯,一边又忍不住被这种话语击碎。

但燕翎不是那种受气的人,纵使心里头难受也要叫对方更难受,不然憋着这股气,自己迟早早夭。

“你管我管的倒是多,我与谁交易是我自己的事,说我无底线,你可曾有过底线?囚禁皇子、纵容惠王谋逆作乱弑父杀君,究竟是谁没底线?”

谢崇青大掌倏然锁住了她的脖颈,惯到了宫墙上,二人的身躯紧贴,隐匿在月光的阴影里。

窒息感骤然传来,燕翎忍不住扒着他的手掌,张口喘息。

“当真是攀上琅琊王氏有了底气。”短促的笑声清淡又冷漠。

燕翎瞧着他,手上明明是这般的不留情,神情却仍旧如清风明月般清隽高华。

“琅琊……王氏……本就是我……母……族。”她费力而嘶哑的说出这句话。

胸腔中的气息被抽走,燕翎眼前漫上了黑意,她悲哀的想,也许自己今日真是要早亡了。

乍然间,谢崇青松开了手掌。

燕翎跌坐在地上,咳得惊天动地,眼泪都流了出来,劫后余生叫她贪婪的呼吸着,也忍不住后怕。

方才她真是又险险进了阎王爷那儿。

谢崇青对她真的起了杀意,后怕让燕翎忍不住身躯颤抖。

“莫以为琅琊王氏就能保得住你们兄妹二人,还有,你这冒牌货的身份如果不想要,我不介意帮你扔掉。”

燕翎扶着墙站了起来,这回乖顺的没有说话,身躯向却悄然离得他远了些。

脚步声逐渐远去,燕翎脱力般靠在墙上,头很痛。

她很懊恼,也对自己恨铁不成钢,明明无视掉这种话就好了,但还是忍不住被激怒,作出反抗。

但是转而又想,这深宫本就是吃人的地方,多少性命如蝼蚁一般,自己是皇子,反抗总好过被欺负。

虽然代价大了些,但是现在她心里头竟罕见的平静。

回到毓庆宫后,寒露迎了上来,倏然间惊叫了一声:“殿下你……你的脖子。”

燕翎坐在铜镜前看着自己的脖子,一圈深红色的指印掐痕。

“简直放肆,谁干的,奴婢这就去告诉陛下,叫陛下为您做主。”

燕翎摇了摇头:“不用,皇兄才刚登基,不要给他添麻烦。”

告诉又如何呢。

翌日,燕翎起身时又照了一遍镜子,那深红的痕迹已经变成了青紫色的淤青,瞧着分外可怖,为此她上朝时特意穿了狐裘围住了她的脖子。

好在她素来怕冷,也无人瞧得出来。

早朝议事时选秀立后还是放在了明面上。

中书令提及此事铺垫了一番,但兴宁帝心直口快,没等他说完便道:“此事朕已经决定好了。”

中书令愣了愣:“陛下属意何人?”

“琅琊王氏嫡女,王知雪。”

兴宁帝与王谌对视,王谌眸中平静淡定,仿佛兴宁帝口中所说的并不是他的女儿。

霎时,朝内官员噤声,纷纷露出了犹豫之色。

琅琊王氏是豪族,也是首望之流,也是随先祖皇帝南渡的开国功臣,按理来说,配得其位。

只是几年前的谋逆一事还盘踞在众人心头,使其谨慎防备。

上一任王氏家主权倾朝野,无世族可敌,王氏嫡女送入后宫为的就是谋权篡位,那王氏女原就是作的皇后。

是王氏谋逆,皇后关键时刻倒戈才免于一死,最后成了淑妃,才有了今天的太后。

“臣有异议。”谢崇青率先站出来反对。

桓胄因着方才兴宁帝的话脸色不太好看,但眼下也未曾多言,静静的听着谢崇青说话。

“皇后人选事关重大,非如此轻率决定,臣知晓陛下与王氏亲厚,但公是公,私是私,您太过偏颇,恐会伤臣子的心。”

兴宁帝顿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了,谢崇青把事情拔高到了一定地步,煽动朝臣情绪,指责他公私不分。

果然,不少臣子提出来异议。

少年天子没有见过这种阵仗,求助的目光看向了王谌。

但王谌视而不见,他要的就是帝王绝对的偏私和支持。

燕翎有些心焦,她频频看向王谌,但王谌气定神闲的就是打算坐山观虎斗,最后坐收渔翁得利。

“谢大人此言差矣。”不得已之下,她站出来道。

“大司马有护国之心,御史大人亦有护君之心,此番皆因琅琊王氏襄助,本王才得已活命,陛下才能登基,御史大人,亦有从龙之功,哪来的公私不分,我看谢大人是对王氏有偏见吧。”

众臣鸦雀无声,你瞧瞧我,我瞧瞧你,似乎也都觉得燕翎说的有理。

王谌面上露出满意之色。

兴宁帝看向燕翎的目光隐隐激动,彻底松了口气。

桓胄脸色难看,谢崇青亦神情冰冷,与燕翎遥遥对视。

她平静的神色下眸光隐有笃定,似乎别有深意。

中书令站出来打圆场:“既然各位大人争夺不下,不若慢慢商议,也不急于一时。”

众人也没说什么了,早朝就这般散了。

下朝后兴宁帝拉着燕翎往宣政殿而去,他平日在那儿处理奏折和听名师授课。

“谢崇青莫不是也有以谢氏女为后的心思?”少帝有些担忧,“谁都想当皇后,怎的都来为难我,真要做决定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皇兄莫急,我觉得谢崇青倒没有以谢氏女为后的心思,谢氏如今与桓氏互为偶丽,为桓氏说话也是正常。”

兴宁帝长长叹一口气,只觉得头脑胀痛,偏偏刘大监又说:“陛下,大司马求见。”

兴宁帝只得硬着头皮:“宣。”

燕翎拱手:“臣弟就先退下了。”

她往外走时,恰逢桓胄往殿内走,本想略微颔首便离开,谁曾想桓胄出乎意料的把她拦住。

“瑜王殿下。”

燕翎看着站在身前的男人,秀眉稍蹙:“大司马有何事?”

“本将突然改主意了,容殿下在此等候些许,今日可否赏脸去醉兴楼共饮一杯。”

燕翎还在想该怎么推拒。

“劳殿下先去偏殿等候,你,好生伺候,若是殿下有任何不称心,仔细你的脑袋。”他随手指了个身边的侍卫说。

那侍卫似乎很惶恐,唯唯诺诺的应了声。

桓胄进去后,那侍卫寸步不离的看着燕翎:“殿下,请。”

燕翎面上有些愠怒,她还没答应呢,这大司马未免太过强横。

“我今日身子不适,改日罢。”她冷冷淡淡道。

“求殿下饶命。”那侍卫扑通跪在了地上磕头,“大司马会杀了属下的。”

燕翎瞧他如此惶恐的样子,想到了那晚宴席被随意掐死的宫女,叹气:“罢了。”

她随侍卫去了偏

殿,等了大概一刻钟左右,便有小太监前来告诉她说大司马已经在外等候。

燕翎便往出走。

殿外宫道什上只余一辆高大华丽的车舆,小太监上前四肢跪地,以作人凳供她上车。

燕翎再次拒绝:“不必,我坐自己的车驾便好。”

车帘便掀开,露出桓胄那张刚毅的俊脸:“殿下可是在嫌弃本将?”

“大司马言重,我只是想回来的时候也方便些。”

“这无妨,叫本将的车送一趟便是了。”

燕翎一股气泄了出去,只好上了车,不过没有踩那小太监,而是叫人拿了兀凳来。

车舆内部宽大,比她乘坐的马车还要宽大很多,她坐在一侧也不会同桓胄挨得很近。

但与桓胄同处一室她还是有些紧张,她能感受到桓胄一直在若有似无的打量。

燕翎被瞧得不知怎的,头皮发麻,视线不敢与他对视。

“殿下很怕本将?”

“怎会。”她扯了扯嘴角,发觉自己笑不出来。

“殿下当真瘦弱,本将还记得王淑妃的模样,殿下与她很像,得天独厚的美貌,可惜了。”他叹气。

燕翎耳朵一动:“可惜什么?”

“若是殿下是个女郎就好了,不然这般容色确实可惜,不然本将也会爱慕殿下的。”头语气轻飘飘的,话语中的遗憾确实很浓重。

燕翎心里头咯噔了一下,知道他开玩笑,但还是很心虚:“这有何可惜的,天下女子貌美如花、国色天香者如过江之鲫。”

日悬中天,车舆穿过闹市,停在建康城内人流如织的醉兴楼。

不少文人墨客、富商豪族皆在此对饮相聚,小二引着二人上了顶层的天字号房,进入屋内,奢靡金贵,满目金灿灿叫燕翎不适的蹙起了秀眉。

“此地素来是本将的专用屋子,殿下,坐。”

二人刚坐下,小二便进了屋,拿着一个镶金宝石壶进来给二人倒茶。

燕翎没多想,拿起就喝了一口。

下一瞬,她呛咳的捂着嘴险些喷出来:“这……这是酒啊。”

瓷盏中的褐色液体可不是什么茶汤,喝着……倒像是秦淮春。

“是,回贵人,桓先生只喝酒,不喝茶。”那小二细心的解释。

她并不怎么会喝酒,宫中宴席上有特供的米酿和果酿,喝着馥郁香甜,并非这般辣喉的烈酒。

桓胄笑了:“当真是宫中长出来的娇贵人儿,我家姊妹的酒量都比殿下好。”

兴许是被这话刺激到了,燕翎又是争强好胜的性子,不愿被人看低,更怕给她的身份增添疑点:“大司马见谅,只是方才一时没做好准备。”

说完自己又倒了一杯,这次忍着不适一饮而尽。

辣酒下肚,不适感又增添了几分。

“好,殿下豪爽。”

桓胄又灌了她几杯,他自己几杯下肚跟喝水似的,什么反应也没有,反观燕翎这边,两坨红晕已经上了脸。

“本将有一事好奇的紧。”桓胄眯了眯眼睛,缓缓问。

“什、什么事?”她一双眼眸抬起,她眼型很美,似桃花一般粉润而潋滟,瞧人时里面的媚意勾人夺魄,饶是见惯了美人的桓胄也愣了愣。

“殿下失踪那些时日,是怎么活下来的。”

燕翎神色一顿,话到嘴边又憋了回去:“我……我被琅琊王氏所救。”

“哦?据本将所知,秋猎那几日,琅琊王氏并未随行前去。”

燕翎后背冒出了冷汗。

他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燕翎不与他对视,神思不属的又喝了口酒。

“我……我忘了,那时我受伤了,醒来就在王宅了。”

她仗着桓胄肯定不敢拿琅琊王氏怎样,大着胆子胡沁。

桓胄指定是不信的,肯定会去查,但能不能查的出来就不一定了,谢崇青那厮成城府可不比桓胄少。

小二恰时进屋,把菜摆在了桌子上,燕翎赶紧吃菜垫垫肚子,要不然这酒劲儿压不住。

桓胄为人粗鲁,吃食倒是精致不少。

屋内玉箸磕碰声轻轻响起,二人无话,心思各异。

桓胄眼神一瞥,忽的瞧见了她雪白脖颈处隐隐有一抹淤青。

正待细瞧燕翎却把狐裘往上扯了扯,遮掩住了脖颈。

桓胄顿时意味深长,打量的视线重了几分,他方才没瞧错,那是掐出来的淤青。

有趣,堂堂瑜王殿下,陛下胞弟,谁敢如此大胆。

燕翎不知他在想什么,正吃着,突觉小腹一阵坠胀感,而隐晦之处来了熟悉潮湿热意。

她脸色巨变,玉箸顿在了空中。

糟了,她好像……来了癸水,猝不及防的变化叫她心神不宁、坐立不安,但是又得费心掩饰不叫桓胄瞧出来。

她算了算日子,也没到,还提前了些时日。

算来算去,她想约莫是因着这冷酒,刺激过头,导致提前到来。

小腹一阵痛意袭来,叫她眉头轻轻蹙了起来。

“殿下怎么了?”桓胄敏锐的厉害,几乎立刻就抬起了头。

冬日衣裳厚实,燕翎想得赶紧走。

“这酒喝的我身子实在不太舒服,大司马见谅,我平日并不擅长饮酒,今日实在是看在大司马的面子上,眼下我还是先回去了。”

桓胄却说:“身子不适?连思,去请大夫。”

燕翎脸色一白,大夫若是来了,岂不是暴露了。

“不必劳烦,我不吃宫外的药,毓庆宫内有我自己的太医。”她勉强拒绝了。

“殿下放心,这大夫是大司马府的府医,从医四十年,随本将在战场上疗伤多年,与民间的赤脚大夫不一样。”

桓胄坚持要叫连思去请大夫。

燕翎浑身如坠冰窖:“我……我先去一趟恭房。”

“屋内就有,殿下请。”

燕翎无力感顿生,开始后悔方才就不该心软,她把自己置于险境,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她被迫往里走,里面有一道小门,进去后便是一处宽敞精巧的恭房,旁边还有着人休息的榻。

腹中的疼痛越发难受,她忍不住扶着腰身细细喘气,额角的冷汗顺着脸颊滑落。

怎么办。

外面已经好像传来了敲门声,燕翎忍不住蜷缩在了角落。

她忍不住倾身耳朵放在了门上听着外面的声音。

“兄长怎的在这儿。”熟悉的、低沉的声音落进了燕翎的耳朵。

“兰渊不在衙署,怎的也在此。”

外面在说什么燕翎已经没心思继续听了,只知道外面的人是谢崇青。

她眸光希冀一瞬后又湮灭,他巴不得自己早死吧,也巴不得自己身份暴露,又怎么会救她。

“我邀瑜王殿下今日在此对饮。”

谢崇青眸光闪烁:“瑜王也在?”

桓胄对他很是信任:“是,方才说身子不适,进恭房了,我叫连思去请大夫了。”

谢崇青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突然说:“兄长,我忽然想起兄长先前说想要扩充人马,北来侨民已经被我安置,兄长现在可要去瞧一瞧。”

桓胄有些不屑:“一帮子贱民罢了,也配充作部曲,奴仆还差不多。”

“此言差矣,这些人皆是为了生计被迫流亡,在此之前也有不少名人名士,饱腹诗书,胸中颇有丘壑。”

如此,桓胄倒是被说动了:“既如此,那便去瞧瞧罢。”

“瑜王这儿我替兄长在此看着。”

好在桓胄很信任他,点了点头:“交给你了。”

桓胄离开后,谢崇青往里走,推开了那扇门。

燕翎脸色苍白的伏身在旁边的榻上,捂着小腹,脆弱而倔强的抬起了头。

谢崇青居高临下:“殿下现在看起来很惨。”

“你要是来看我笑话的那可真是叫你失望了。”燕翎嗤笑一声,扶着墙起了身,哪怕快要晕倒也仍然挺直了腰身。

谢崇青忽然攥住了她的手腕,凉的可怕。

“干什么?”燕翎蹙眉问。

谢崇青矮身把她横抱了起来,此举惊到了燕翎,忍不住挣扎。

“你若再动,我就把你扔下去。”冰冷威胁的话语与他的举措毫不相符。

燕翎瞬间不敢动了。

谢崇青便带着她离开了这个屋子,在燕翎方才坐过的地方渗出了一小块红褐色痕迹,拇指大小,酒楼的小二进屋收拾残羹冷炙时细心的发现了这一块儿有些不对劲。

那色泽……瞧着像血。

有人受伤了?他茫然想,好像是那位很貌美的郎君,罢了,待桓大人下次来时告知一声罢。

第25章 暴露你是在对我发脾气?

谢崇青抱着她要出门,燕翎拽着他的领口欲言又止:“我遮一下脸。”

“随你。”他冷冷淡淡,倒也没讽她。

元彻及时递上谢崇青的狐裘,盖在了燕翎身上,谢崇青抱着她出了屋子拐入了隔壁包厢,放在了寝榻上。

“元彻。”谢崇青唤人。

元彻进了屋:“属下在。”

“去请府医。”

燕翎赶紧说:“不用,没那么严重。”

谢崇青低头瞧她:“逞强也不看看时候。”

燕翎没心思跟他还嘴:“真的不用,这是……所有女子都会有的。”

她说到最后,声音变得越发小,耳根似漫上了点点薄红。

谢崇青那霜眉冷目的面容浮上了疑惑之色:“我未曾见过阿莹如此。”

燕翎疼得昏了头,听错了字,阿莹落在她耳朵里便成了阿凝。

呵,我当然比不得你的好阿凝了。

“又不是人人都会如此,少见多怪,我要回宫。”她语气陡然变差,冷着一张脸,神情不悦。

谢崇青不知她又作什么幺蛾子,被讽刺了一通面色陡然沉了下来:“你是在对我发脾气?我倒是忘了,殿下攀了高枝,硬气的很。”

他转身对元彻道:“送她回宫。”

说完停也没停直接出了门,似乎被气的不轻,二人再度不欢而散。

燕翎咬着唇,一脸难堪,也是奇怪,他明明那日都对她起了杀心,今日还救她做甚。

“劳烦,送我回宫。”

元彻上前伸出胳膊叫她搭在自己手臂上,好借力行走。

燕翎却摆了摆手,尽力挺直了腰身,离开了屋子。

马车一路颠簸更不好受,燕翎气若游丝的叫马车径直驶入她宫殿门前,兀凳摆在雪中,她缓缓走了下来。

元彻作礼后便离开了宫殿门前。

寒露正在殿内收集毓庆宫院中树上的新雪,可以踩来泡茶喝。

见燕翎扶着腰身回来,忙放下东西便跑了过去:“殿下,这是怎么了?快,叫寒春过来。”

“没事。”

燕翎被扶了进去,脱掉了冰凉的鞋袜塞入了暖烘烘的被窝,毓庆宫忙了起来,寒露把汤婆子放在她被窝里,寒春在旁边给她把脉。

“这月癸水提前来了,殿下是不是贪凉了。”

“推脱不得,大司马一定要我喝酒。”

寒露面色愤愤:“奴婢听说那大司马性子暴戾,殿下能躲则躲。”说完,她手脚麻利的给燕翎换掉了脏的衣裤。

寒春叫人熬了姜汤来暖身,在二人眼神的监视下,燕翎讪讪喝了那碗姜汤。

她很讨厌姜的味道,喝着忍不住捂嘴。

“对了,殿下临时来癸水应当没有暴露吧?”寒露担忧问。

燕翎沉默良久,她也不知道,大约没有吧。

她烦躁的扯了扯被子:“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做帝王的又不是我,我一个王爷,能怎么为难我。”

寒春沉稳的指出了问题:“殿下千万不能这么想,涉及到您性命的问题,世族当权,您冒死奉上密旨的行径得罪了大多数世族,身份暴露胁迫陛下处死您,只在他们一念之间。”

“难道我日后便永远都要这般了吗?”燕翎心绪繁杂问。

“是。”

燕翎脑中嗡鸣,她当真要一辈子活在谎言和欺骗中吗?

“罢了,做皇子便做皇子罢,也没什么不好。”她只是……更想做回自己罢了。

“您能这么想最好了。”寒春眸光闪烁道。

寒露一脸愁容,她心疼殿下心疼的不知该说什么了,也只得安慰:“做皇子也有做皇子的好嘛。”

“奴婢先退下了,殿下按时喝药便是。”

寒春缓缓退出了殿门,寒露追了出来:“你方才说的那些话……”

“怎么了?”寒春问。

“没怎么,就是你怎么会想到这么弯弯绕绕的东西,真是看不出来啊。”寒露笑了笑,脸色诧异之色乍显。

寒春沉默了半响,当然是因为她本就是淑妃娘娘安排在十二殿下身边的人。

奉命阻止她以女装示人。

十二殿下是陛下的靶子,是陛下的棋子,是随时可以被用来牺牲的人。

棋子可以没用,但是棋子永远是棋子。

“多跟在殿下身侧耳濡目染罢了。”

寒露没多想,只是觉得自愧不如,自己陪伴殿下多年都未曾有这般见解,实在是太懈怠了。

寒春低头转身离开了。

桓胄的府医来到醉兴楼时,包厢内空无一人,元彻从外面走了进来,府医识得元彻便问:“元彻郎君,家主不是说……”

“不用了,您来的还真是晚,瑜王殿下早就被送回宫了,现下恐怕已经得到诊治。”

元彻的语气叫府医有些汗颜:“是在下失职,忠宁街方才被一群百姓拥堵,我等了好一会儿才过来。”

他犹豫了半响:“能不能请阁下莫要把此事告知家主。”

元彻了然:“放心,此等小事不必告诉家主。”

府医放心离开了,元彻下了楼到了偏门的马车旁:“家主,府医已经打发走了,街上的人已经撤回来了。”

马车内半响没出声,大约还在气头上。

“去城外庄子上。”

元彻应了声便带着谢崇青往城外而去。

京郊,谢氏庄园

谢崇青下了马车后便由管事领入庄园垂花厅内,桓胄正与一青年说话。

“兄长。”青年率先看到谢崇青,起身行礼。

桓胄回头:“兰渊来了。”

“兄长已经与云章看过安置的侨民了?”

桓胄闻言神色敷衍中透露着不屑,谢崇青很熟悉这般神色,静静问:“兄长有何见解?”

“兰渊啊,不是我说,贱民就是贱民,编收他们为佃客也就罢了,还真指望他们有别的建业。”

桓胄神色高傲:“依我看,比之我桓氏部曲,差之甚远。”

谢崇青没有生气,反而淡淡道:“兄长练兵有道,不然也不会连续两次北伐大捷,不过……”

“没有不过,如今我朝兵力富足,再花些闲钱养兵练兵未免多此一举,就算还有三伐,我亦能势如破竹。”桓胄摆手,傲慢的阻拦了他的话。

“我还有事,先走了。”

谢崇青望着他的背影,旁边青年看他:“兄长,大司马并不支持您操练军队,这事还要继续吗?”

“人继续招揽,练兵一事暂且延缓吧。”

青年迟疑点了点头,他是谢崇青的堂弟,名谢云章,家中双亲也已不在,自幼在荆州从军历练,此番由谢崇青提携入建康。

……

燕翎还在殿内缩着,寒露进来禀报:“殿下,太后娘娘又传召您。”

她翻了个身:“病了,不去。”

“奴婢已经推拒了,太后娘娘说要随陛下来看您。”

燕翎闻言起了身,叹气:“知道了。”

她叫寒露给自己裹得似熊一般,往寿宁宫去了。

寒风裹挟着雪粒,刮的她脸颊生疼,云雾聚阴,长长的宫道悠渺静谧,燕翎站在寿宁宫前着人通报。

这回,太后倒是没有为难她,直接叫人领着她进去了。

殿内,温暖如春,燕翎依礼给帝王、太后见礼。

兴宁帝瞧见她,眸光一亮,下意识想起身去扶她,太后重重咳嗽了一声,他讪讪坐了回去。

“坐吧。”

燕翎坐在了兴宁帝对面。

“今日唤陛下来,是为着立后一事,瑜王也听听。”

兴宁帝嗫喏:“母后有何见解?”

“依哀家来看,大司马收复洛阳,凯歌声沸,举国欢庆,实乃我朝柱石之臣,为以嘉奖,陛下合该以立桓氏嫡女为后,以慰忠臣之心。”

兴宁帝与燕翎对视一眼,眸中皆是为难。

“可是……”他呐呐犹豫。

太后目光锐利:“陛下难不成真有立琅

琊王氏女之意?陛下难道忘了先家主王太尉之乱?想眼睁睁的纵容琅琊王氏重蹈覆辙吗?”

“这样岂不寒了忠臣之心,我大晋国君还如何叫百姓信服,叫臣下信服。”

年少的兴宁帝被太后一句句质问而抬不起头。

燕翎瞧着,也语塞难言。

“瑜王,你说哀家说的可有理?”太后很快转换了矛头,询问燕翎。

燕翎硬着头皮与太后辩驳:“您说的有理,只是您也说了那是先家主,况且我也在朝上说了,御史大人的从龙之功亦不可泯灭,过去那事,功过相抵,该翻篇了吧。”

太后凝着她,胸膛起伏几瞬,倏然一笑:“瑜王嘴皮子倒是尖利,既是这般,陛下,你觉得该立谁为后。”

兴宁帝啊了一声,脸上又有了为难之色。

“容朕再想想。”兴宁帝打着哈哈,太后见此又道,“后位未定,不如说说其他位分罢,如今后宫只有两位美人,实在太过空,哀家这儿有一份花名册,陛下瞧瞧可有合心意的。”

说是过问意见,实则这些已经是钦定必须入宫的贵女,接下来也就是按照位分排个高低。

兴宁帝时不时抬眼瞅燕翎,他看着头大,谁也不认识,便想如往常一般过问自己弟弟意见。

“这花名册朕拿走了,晚些给母后答复可好?”

太后颔首,兴宁帝赶紧说:“那儿臣与瑜王就先告退了。”

二人出了寿宁宫,兴宁帝长松一口气吃:“阿翎,还好有你,不然太后肯定会骂朕的。”

燕翎闻言忍不住一笑,那笑意如白雪中绽放的梅骨,艳色绝丽。

“皇兄想多了。”

“走吧,陪朕去宣政殿,你今日可不许再逃了。”

燕翎点了点头,暗中揉了揉腹部,勉强跟上兴宁帝的步伐。

内侍们抬来轿撵,兴宁帝皱眉:“再去给瑜王也准备一副,难道叫瑜王跟着你们走吗?”

内侍刚要应下,燕翎就说:“还是算了,这不合规矩,若是传到大臣耳朵里,该参臣弟了。”

兴宁帝不满:“你刚刚还说了,从龙之功,你是功臣,怕什么。”

燕翎微微赧然:“还是算了,臣弟可不想风头太盛。”

兴宁帝坚持如此,说他身子素来不好,这种天气走一遭,回去就要病倒,命内侍抬了一副略小些的轿撵。

燕翎拗不过他,便坐了上去。

内侍把二人大摇大摆的抬回了宣政殿。

殿内比太后宫里要冷一些,好在兴宁帝足够了解弟弟,处理政务的地方移到了暖阁,布置了软垫:“你素来娇气些,到了冬日更是。”

燕翎被说的抬不起头:“皇兄这都知道。”

“那当然,我们兄弟俩可是幼时一起洗过澡的情谊。”

说着无心听者有意,燕翎心里咯噔了一下:“啊……还有这回事。”

“对啊,好像是在我三岁,你那时应该是一岁。”

燕翎松了口气:“皇兄记性真好。”

她神情复杂,实则她的身份最不该瞒着的便是皇兄。

“阿翎,你帮朕瞧瞧,这花名册中的贵女们该怎么安排位分。”

兴宁帝直接叫燕翎安排。

燕翎也没有推脱,她知晓皇兄素来不太通晓政事上的弯弯绕绕。

“世族中颖川庾氏如今虽大不如前,但影响力也是颇大,更何况还手握多地兵权,庾氏女当为二品贤妃。”

他们心里头明白,这后位与一品宸妃必定是属于桓氏与琅琊王氏的。

“谢氏今年倒是没有女子送入宫,按理来说谢崇青野心瞧着也不小,怎么会放过这么好个机会呢?”兴宁帝不大理解。

燕翎淡淡分析:“陈郡谢氏乃如今世族之首,前人以诗赋书墨崛起,谢崇青又文武兼修,如今家族声望大过琅琊王氏,但前有桓氏,他避了这一场权利之争也不会撼动他的地位。”

燕翎又排好了这些位分,独独后位与宸妃之位还是没定好。

她想起答应舅舅的事:“皇兄恕罪。”

兴宁帝讶异看着她:“缘何突然请罪?”

“当初臣弟冒死奉旨,皆是与舅舅做了交易,承诺以后位交换,才得有进宫时畅通无阻,如今却要皇兄为难。”

兴宁帝摆手:“何必这样说,你也是为了朕,既然这样说,那后位必是非琅琊王氏莫属。”

燕翎心里头复杂的厉害,但愿这个决定没错。

她与琅琊王氏目标共通,皆是以铲除惠王、桓氏为首任,桓氏也该被挫挫锐气了。

当日,秦大监便带着封后旨意出了宫,各族探子如飞鸟入巢般把消息带给了各自主家。

谢崇青坐在廊下如东山高卧一般翻看书卷,谢云章道:“兄长不急吗?”

“急什么,又不是谢家女封后了。”

“也不知这花儿会落于哪一家。”

不多时,元彻匆匆穿过游廊花厅,来到惊风堂:“家主,宫中的马车往乌衣巷来了。”

谢云章愣了愣:“看来这后位还是落在了王氏这儿。”

“桓后并不是先帝的第一位皇后。”谢崇青忽然道。

谢云章云里雾里:“什么意思?”

“先帝还是太子时,太子妃实为王氏,也就是后来的淑妃娘娘,后来,先帝察觉到了王氏的心思,登基时给王氏降了位分,抬了桓氏为后。”

谢云章讶异:“竟是如此,那都察觉心思了,何不直接废除?”

谢崇青短促笑了一声:“因为先帝……犯蠢了,他与王淑妃才是伉俪情深啊。”

“难怪密旨会给八皇子。”

“可十二皇子聪慧胜于八皇子,为何……”他还没说完,谢崇青凉凉一瞥,“你很了解十二皇子?”

谢云章更莫名其妙了:“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实吗?谁都知道啊。”

谢崇青嗤笑了一声,谢云章顿时不敢说什么了。

翌日早朝气氛凝滞,王氏女封后的旨意已经传遍建康城,王谌可谓是春风得意,隐隐有当初琅琊王氏最意气风发的时候。

桓胄连来都没来,直接告了病假,休顿在家。

桓氏女册封一品宸妃,位同副后。

下了朝,燕翎瞧见了站在殿外白玉阶上的那道身影,如冷梅般疏寒昳丽。

她目不斜视往过走,谢崇青淡淡道:“你干的好事。”

“谢大人什么意思,我听不懂。”

“别装傻,封后这事,是你撺掇的。”他语气笃定,而不是询问。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样,你现在站在这儿质问我可是因后位没落到桓氏手里头而急了?”

燕翎知道他与桓氏都不会善罢甘休,但她仍然想看谢崇青吃瘪的样子。

太极殿前,群臣如织,他还能堂而皇之地掐她的脖子吗?

“若无事,我便走了。”

谢崇青瞧着她的背影,平静道:“你会后悔的。”

燕翎莫名其妙:“我不会后悔。”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谢崇青似笑非笑,缓缓仰起头,轻轻叹息:“言之过早,你可真是……天真的紧啊。”

他缓步下了白玉阶,穿梭过长长的宫道,元彻正在马车边上等候:“家主,大司马邀您醉兴楼一聚。”

“先不去。”谢崇青淡淡道,“去庄园一趟。”

不知怎的,元彻从他的话里品出了不快的感觉。

……

醉兴楼

桓胄在包厢内一杯酒一杯酒的灌,他心情不好,面前跳舞的舞女都战战兢兢,姿势略有些僵硬。

砰的一声,瓷盏猝不及防砸在了地上,酒液飞溅,溅到了那舞女的身上,但她却惶恐地扑通跪了下来:“大人恕罪。”

“滚。”桓胄心烦意乱,胸中似乎有一道郁气憋着。

舞女赶紧爬了起来,迅速出了屋门,还不忘给他关上门。

不多时,外面传来一阵轻巧敲门声,桓胄以为是谢崇青,便叫人进来了。

果是一名小厮,桓胄冰冷的视线扫过他时,那小厮竟腿软的走不动道。

那眼神,宛如看着一件死物。

“大……大人,小的有要事询问。”

“说。”

小厮把前几天的坐垫拿了出来:“有一疑点,您这屋子平时素来只有您一个人进来,上次您带着那位贵人来,后来小的打扫时发现一处怪异的地方,您瞧。”

他给桓胄看了那暗色痕迹:“是血。”

桓胄顿时眯起了眼睛,他摩挲着指腹,一眼瞧出了不对,他行军打仗多年,能一眼辨别伤口、血迹。

这血迹明显发暗,并不像寻常的伤口。

而小厮虽没他这么敏锐,但也是个聪明的:“有伤口不奇怪,流血也不奇怪,怪就怪在,坐的地方有血,那就证明……”

小厮忍不住瞧了眼下半身:“小的惶恐,一时觉得该禀报一声才斗胆进来。”

桓胄定定的思索,回忆那日燕翎的情况,他对连思吩咐:“去府上把府医叫过来。”

“是。”

连思去府上把府医拽了过来。

“家主,您唤我有何事?”又是在醉兴楼,府医都有些僵硬,生怕桓胄已经发觉了自己上次的失职。

“上次给瑜王诊治的结果呢?瑜王什么病?“

府医磕磕巴巴硬着头皮:“上次属下来时……瑜王已经走了,谢大人的侍卫说已经把瑜王送回宫了,家主恕罪,那日实在是猝不及防,属下没想到忠宁街上有那么多百姓,属下的车架一时挤得走也走不得。”

他说着扑通跪了下去,伏地道。

屋内是令人难捱的静默,桓胄把那坐垫扔了过去:“你瞧瞧,这是什么?”

府医拿过了垫子,细细端详:“回家主,这是血迹,只是颜色昏暗。”

“什么血?”

府医一头雾水,血就是血,难道还有什么血之分?

“你再仔细看看,这血若是从……从下面而出呢?是什么毛病。”

府医沉吟了半响,再结合他多年的经验,脸色哗然:“那不就是女郎家的癸水。”

饶是桓胄也愣住了:“你说什么?”

“是……是女郎家的癸水啊。”

桓胄荒唐的笑了:“怎么可能。”

府医伏地:“确实有很大的可能,但是也不排除有其他的可能,还需进一步详查确认。”

桓胄起身来回踱步,陷入了怀疑中。

所以,她可能是女子?

桓胄脸色浮现阴恻恻的神情,府医伏地半响不敢动,好半天,桓胄才道:“起来罢,赏。”

府医一听有些惶恐:“家主,只是属下的猜测罢了,只是看这个范围确实很像。”

“无妨。”

桓胄陷入一种微妙的神态,他连忙召来连思:“去查瑜王出生时那年淑妃宫里的人还在不在。”

“是。”

府医骇然,未曾想到桓胄所问之人竟是瑜王殿下。

桓胄则神情微妙,这血迹应当是他离开后留下来的,毕竟他在时瑜王起身并未有任何异样,谢崇青既替他看顾瑜王,这么明显的痕迹难道未曾知晓?

“兰渊何时来。”

“回家主,已经在路上了。”

第26章 美人吃些亏便知谁才是能庇护她的人……

谢崇青从庄园出来后便赶去了醉兴楼,踏入包厢时他便察觉屋内氛围奇怪,桓胄坐在中间,酒菜摆了满桌,身着清凉的舞姬反弹琵琶翩然起舞。

屋内没他想的氛围凝肃,反而是一派和悦之意。

“兄长。”谢崇青淡淡见礼。

“兰渊来了,过来坐,陪我好好喝一杯。”

谢崇青坐在了他一侧,立刻有舞姬上前倒酒,他拂袖屏退:“兄长这是有什么高兴事。”

桓胄淡笑不语:“王氏女荣登后位,但绝大部分的兵权还在我这儿,不过是个后位罢了,越不过我阿姐。”

谢崇青点头:“说到底太后娘娘仍掌后宫大权。”

“话说,那日瑜王离开前身子可好?”桓胄抬头探究问。

谢崇青自然回答:“尚可,瑜王坚持要回宫,我便送他回去了。”

“瞧他那般模样,可有别的异样?”

“并无,据瑜王所言,他不宜饮酒,冬日吃冷酒易腹痛。”

桓胄细细思索,谢崇青确实没有骗他的理由,也不曾与瑜王接触,更不似他这般霸道,顺应瑜王离开也是正常。

“怎么了?兄长?”

桓胄摆手:“瑜王瞧着弱不禁风的,一跟我喝着酒便身子不适,可别在我这儿出了什么事,那我岂不成了罪人。”

谢崇青淡淡一笑,不曾言语。

“过两日宴席,兰渊可要带莹丫头若丫头一起过来,好久都没见他们了。”

“近来拘在府上念书习字,甚少外出。”

二人闲聊着,罐中酒液少了大半。

翌日

燕翎坐着车舆出了宫往王宅而去,乌衣巷内照例冠盖如云,只是今夕不同往日,王宅门前的鼎盛堪比先家主还在时。

“王大人,在下便等着吃王氏的喜酒了。”燕翎瞧着王谌刚刚送一名大人离开。

“舅舅。”她走近,王谌作揖,“殿下。“

“舅舅不必如此客气。”她虚扶了一把,二人往府中走去。

“今日府上有家宴,便叫了殿下来一起。”

燕翎颇有些受宠若惊:“王氏中人都在?”

“对,没与殿下说清便叫把殿下叫了过来,殿下应该未曾见过王氏族人,今日都认认脸。”

王谌语气和善,仿佛就是一个亲近而宽宥的长辈。

一路走来,不乏有王氏人看了过来,恭顺的向二人颔首。

二人进了正厅,燕翎依稀记得她上次来时王氏正厅冷落的不像是第一豪族,除去仆从、下属,未曾有今日之景。

“家主到,瑜王殿下到。”

燕翎踏入门庭时,几乎王氏族人皆静默转头,齐刷刷的看了过来。

密集的人群叫燕翎忍不住怯了一瞬,而后便挺直了腰身。

她粗略扫视,光正厅内的人就已经有几十,这还不加外头来往的人。

首座上坐了一位老夫人,银丝满头,珠玉琳琅簪飞天髻,身着广袖金丝滚边祥云纹云锦襦裙,眉眼慈眉善目,正眯着眼睛瞧她。

王夫人模样和蔼,同样是金玉加身,身边便是王柯与一名女公子,大约便是马上入宫为后的王氏嫡女王知雪。

“母亲、夫人。”

母亲,那应该便是先帝的姑母,襄城长公主。

“燕翎见过襄城长公主,见过王夫人。”

她素闻襄城长公主并不居于建康城,自上任家主离世后,长公主便把公主府搬迁至京郊别院,自诩避世。

而王夫人为代行孝道,长公主有个大病小痛的便也在京郊别院小住,难怪她先前在王宅时未曾瞧见。

“好孩子,过来。”长公主和蔼召了召手,燕翎乖巧地走了过去。

她的手被长公主握在了手中,长公主抬头细细端详,遂激动的问:“是……宝珠吗?”

王夫人笑了笑:“母亲,您认错了,这是宝珠的儿子,叫阿翎,您以前还抱过呢。”

长公主恍然大悟:“阿翎,我记着呢,是个美人胚子,与你母亲极像。”

燕翎听到这话时惊了一瞬,还没反应过来旁边王夫人便捂嘴笑了两声:“瞧瞧,母亲又糊涂了,哪有儿郎家说美人的,是俊俏,殿下别在意,母亲这是夸你呢,快,叫的亲近些。”

燕翎眸光闪烁:“是,多谢外祖母。”

长公主恍若至闻:“好、好孩子。”

方才的插曲无人在意,却在燕翎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长公主小时候见过她,好像还知道她的身份。

“表弟。”身边一道柔柔的声音打断了她复杂的思绪。

王知雪盈盈福身,她面容与王谌有六分像,长的灵秀大气,满目羞涩:“表弟,知雪唐突,倒是想问问陛下喜好,届时进宫不容易出错。”

燕翎自然知无不尽,与她细细说了起来。

听着听着王知雪忍不住捂嘴笑,王夫人过来:“说什么呢这么开心。”

王柯从后面冒出来打趣:“我听着了,是在说陛下呢。”

氛围祥乐融融,燕翎瞧着这一幕,久违

的感受到了温暖,她有些恍惚,生怕这一切都是假的,转瞬即逝。

王氏族人也都对她毕恭毕敬,前来攀谈者不计其数。

燕翎也都一一结识,也明白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一说辞,王氏再被世族排挤,其族人手握的权利也足以抵得过绝大多数的世族。

饭桌上,她左挨王柯,右临王知雪,与王家人吃着饭,襄城长公主总爱对着她喊宝珠,王夫人纠正了一次发现纠正不过来干脆不管了。

婢女前来斟酒,却径直掠过了王谌,燕翎见此没有在意,而后王谌又掏出一丸药,塞入口中。

燕翎见之奇怪便询问身侧王柯:“舅舅可是身子不适?”

“我父亲素有心疾,那是苏合香丸,关键时刻吃一丸可缓解心疾,父亲素日也会吃一丸以防万一。”王柯认真给她解释。

“除了王家自己人外,旁人无人知晓我父亲身体情况。”王柯低声道。

饭毕,夕阳落幕,暮云凝碧,冷风卷起了她的鬓发,燕翎提着长公主做的点心被王柯送出了府门。

“就送到这儿吧,表哥也快回去吧。”

王柯欲言又止:“殿下,我……”他欲言又止,似乎想说些什么。

燕翎疑惑:“怎么了?”

“没有。”王柯把话又咽回去了,他只是饭后无意听到了父亲在与祖母说话,不知道该不该与燕翎说。

他思绪飘回了两刻钟前……

襄城长公主絮絮叨叨的同儿子说话:“宝珠是不是还在怪我,今天瞧她瘦了。”

“宝珠她……已经离开了,那是宝珠的孩子。”王谌耐心的同她解释。

“离开了,离开了。”长公主喃喃,忽而掩面哭泣,“当初,我就不该任由你父亲把她送进宫,我可怜的宝珠,我看过那两个孩子,大的顽皮活泼,小的,就那么一点,瘦巴巴的,非得扮作男儿。”

王谌面色平静:“母亲,您糊涂了,什么扮作男儿,那本就是男儿。”

长公主迷茫地抬起了头:“什么。”

“站在门外的王柯却面色惊骇,心头掀起惊涛骇浪。

“表哥?表哥?”燕翎疑惑的在他眼前摆手,王柯回过了神,“抱歉,我走神了。”

“天色已晚,殿下慢走,日后……多来府上走动。”他思来想去,还是把话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