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因为季听松的缘故, 柳夔很快就失去逛街的兴趣,携带着谢春酌回了居住的院子。
但他们刚回到门口,就看见几个小厮正在等候着他们,身后不乏停着马车, 待到见谢春酌与柳夔二人回来, 便都上前行礼, 各自端上年礼。
约莫有七八个, 谢春酌一一谢过, 回了帖子, 就叫他们搬进去。
柳夔倚靠着墙, 看着小厮们里里外外地来往, 不由对谢春酌道:“真不知道你为什么喜欢结交这些人。”
谢春酌没搭理他,而是含笑着与人说话, 柳夔看着他的模样, 怎么也看不腻,直到进屋后, 谢春酌拆年礼,发现里面有荣国侯府的两份,以及两份不知名的人送来的礼品。
荣国侯府送来年礼的人无非就是魏琮魏异两兄弟,剩下的两份, 一个是金笼子里关着一只上好的白翡玉雕刻而成的鸟雀,另一个则是一串佛珠。
柳夔对前两份礼物嗤之以鼻, 看见后当场就扔到院子里,砸埋进雪中,后两份,也只有佛珠幸存。
他用食指挑起佛珠,“你什么时候认识了和尚?”
谢春酌不明:“什么?”
柳夔嗅闻佛珠, “这串珠子里面,有佛法韵律在其中。”
“你还会佛法?”谢春酌奇怪。
柳夔无奈:“这不是我会不会的问题,这种法力与念力,妖是能感受出来的,况且这赠予你佛珠的人法力高深。”
修炼成人的妖邪对于佛法与道法是天然的抗拒,虽不乏有因这两道修炼成人的妖,但大多数仍然是靠自己了悟,或者得了他方机缘才能修炼成人。
且因为大部分妖以食人精血魂魄为主,所以道行浅一点的妖邪,感应到和尚或者道士这两者的人出现,第一反应就是避开。
谢春酌也想明白了,接过他手里的佛珠,仔细想了一下,摇头:“不认识。可能是其他人去寺庙求的吧,毕竟年一过,没多久就春闱了。”
想到这个,谢春酌看向柳夔:“它能保佑我考中状元吗?”
柳夔忍俊不禁:“你不如求我。”
谢春酌点头:“那它对我没什么用。”大有搁置在一旁的意思。
柳夔虽也看不惯这佛珠,但还是道:“放起来吧,若是我不在你身边,你遇见了妖邪,它能护你一次。”
谢春酌动作微顿,随后恢复原状,装若无意,问:“妖邪?那它能伤你吗?”
“我可不是普通的妖。”柳夔嗤笑,“现在我算是半仙,等到你春闱后,我渡劫成功,便能脱离妖的禁锢,彻底得道成仙。”
他浑不在意:“除非我重伤,又想要杀你。那时候,这佛珠就有用了。”
可这两个条件,在柳夔看来,都是不可能发生的。
谢春酌颔首,慢吞吞地“哦”了一声,之后便随手把佛珠扔到了一旁的妆柜之中。
除夕夜里寂静,过了夜半,子时中,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便从四周猛然响起,惊醒一片,城内不准私自放炮,可架不住不少纨绔子弟亦或者小孩偷偷放。
不多时,官兵便匆匆赶来,骂骂咧咧地在街道里头喊叫,又仔细查看了是否有残留烟火会导致失火,便再度离开了。
再后面,也就只有打更人的撞钟声悠然响起,传得长远。
这夜谢春酌与柳夔什么也没做,在榻上相拥而眠。
柳夔化作白蛇卷在床榻之上,谢春酌则是被他盘住中间,依偎着他的身体入睡。
一年匆匆而过,有人安眠,也有人彻夜难眠,但无论如何,新的一年来临了-
春,二月。
雨水纷纷。
二月初下了一场小雪,之后便是持续的艳阳天,春风送暖,来到中下旬,乌云密闭,连绵小雨扑扑落下,像是一场透明的雪。
春闱将至,不到一月,京城便就要开始进行科举考试,上下皆肃穆,客栈等地更是安静地落针可闻,连说书人都不敢上前去打扰到那群读书人,只敢去酒馆等地去。
不过,说来也奇,寺庙反而成了京城内人人趋之若鹜的地方。
“那边的寺庙灵呢!而且说不定还能看见静谭法师!”
有个刚从寺庙回来的举子,一进门看见几个朋友在讨论寺庙,便不由上前,挥舞手脚,去说好处。
又低声,像是说秘密一样,道:“静谭法师可是被……”
举子指了指天,暗示众人一番,才继续说,“……封为国师,法力高深,能令人心想事成,前段时间……那位病了,请国师来一看,没两天,就好了!据说比以往身体还要更加康健呢!”
众人哗然:“你怎么知道?”
“这事儿只要稍加注意,就能知道了。”那举子不禁得意,“你们看最近几日城门口的马车,是不是来往拥挤?且多数马车都挂了各官员府上的牌子,你们说,这说明什么?”
“他们出城外能干什么?不就是去拜寺庙吗?要是在庙里能遇见静谭法师,得对方指点,说不定啊……就心想事成了。”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举子最后留下这句话,潇洒离去。
众人沉思,不少人心中蠢蠢欲动,其中几个私下已经准备找个时间去了,马上要进行会试,他们也不免紧张焦虑,或许去一趟能放松一下。
“谢兄,你去吗?”有个举子犹豫不决,下意识侧身问站在自己身旁的人。
倒春寒,对方一身浅蓝色素衣,外搭一条狐狸毛披风,面白如玉,容貌精致,站在雾雨之中的屋檐下,一片暗色中,熠熠生辉。
谢春酌不想去。即使如这些人所言,遇到静谭法师后可以心想事成,但这绝不会是没有代价的。
他才不相信真的有人能无私地实现所有人的愿望。
不过谢春酌看着面前少年举子期待的目光,想到对方家里的钱财,又想到了过年前,不知何人送来的年礼,那串佛珠仍放在他的桌前。
春闱将至,待他中榜后,柳夔……也该解决了。
冥冥之中,谢春酌似有感应般,抬头看向前方。
细雨绵绵,沾湿屋檐与门前的青石路,再往外看,浅淡的青绿摇晃,滴落的水珠犹如滴滴泪,不知在诉何人情衷。
有人撑着油纸伞前来,来到酒楼门口,长发如瀑,一身白衣,漫天细雨未能打湿他半片衣角。
纸伞倾斜,伞下人的容貌露出,邪异俊美,神情漫不经心,但当他的视线落在谢春酌身上后,薄唇便抿了起来,勾出一点浅浅的弧度。
“过来。”柳夔对他招了招手。
年轻举子习以为常地对谢春酌摆手告别:“你家阿兄又来接你了,你先回去吧,要是你想去寺庙,记得派人来府上告诉我一声,我跟你一同去。”
话罢,就主动带着家中小厮离开。
没有人认为柳夔会是谢春酌的仆从,无论是从样貌还是身手,亦或者是那一掷千金的作风,都与仆人有天壤之别。
与谢春酌交好的友人都认为柳夔是谢春酌的兄长,为了照顾他才来到京城。
谢春酌懒得解释,干脆默认了。
身边的人离开后,谢春酌走向了柳夔。
一靠近对方,他就闻到了冷冽的气息,柳夔现在的体温比冬天冷多了,像是一块冰。
“你想去寺庙看看?”柳夔来时,早已听到了二人之间的谈话,此时不卡自然而然地发问。
谢春酌嗯了一声,“去看看,有点好奇。”入朝为官,迟早要与那位静谭法师打交道,不如提前去看一眼。
“看可以,拜就不必了。”柳夔撑着伞,带着他往外走,雨水被隔绝在了无形的屏障之外,“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担心。”
谢春酌笑而不语,却主动攀住他的臂弯。
“这雨,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时候。”谢春酌看向前方街道。
“过几天便晴了。”柳夔回道。
果不其然,待到后日,天气晴朗,谢春酌便与几个交好的友人一同乘坐马车前往城郊外的大华寺。
柳夔随行,但因不喜寺庙的缘故,只在山脚下等他,并不一同上山。
谢春酌与同行几人步行上山,约莫半个时辰,便到达了大华寺门口。
门口来往香客络绎不绝,仔细一瞧,多数是女眷以及读书人,一时间竟无处落脚,不知是进门还是停驻在原地。
不过由于一行人中,谢春酌容貌出色,不少人路过,都会忍不住往回多看一眼,再私下里聊上两句,尤其是女眷以及陪同的少年公子们。
他们对貌美之人天然有向往的心思。
谢春酌神色平静,恍若未觉。他身旁的友人们倒是都哈哈笑着调侃:“谢兄莫不是没被榜下捉婿,就先一步在这里被看上了。”
“与其在这戏笑我,不如先担心一下自己。”谢春酌对他们不会像对柳夔等人一般,而是最正常不过,同龄人交往与戏笑。
他翘起唇角,挑眉,神情满是意气风发,“王兄不就是想要一朝中榜,迎娶贵女吗?这里贵女如此之多,可有心仪之人?可别风光都被我夺走了,日后找我算账。”
众人哄笑。
王兄嚯了一声,倒也不恼,而是笑着去拍谢春酌的肩膀,故意道:“要是谢兄有妹妹,我还能看得上谁呢?可惜谢兄是独子。不过就谢兄这等容貌,别说亲妹了,族妹也行啊!”
“族妹是有,但年仅八岁。”谢春酌抖开他的手,慢悠悠道,“我怕王兄等不起啊。”
“哈哈哈……要是等着谢兄族妹十八,恐怕王兄已到生华发的年纪了!”
几人嬉笑,王兄气笑了,追着他们打:“你们这群家伙,我可是比你们大呢!居然敢调侃兄长,看我不教训教训你们!”
又是一通哄闹,众人笑开,待步入寺庙,才整容,拍打衣衫褶皱,整理衣冠去拜见佛祖。
一一拜见、上香、捐赠、再与寺内主持闲聊,几人便都四散开,约定好离开的时辰,在寺里闲逛,想要遇见一段良缘,或疏解心情,或想要碰见那位名声赫赫的静谭法师。
谢春酌属于后者,但也并不打算强求,他谢绝了寺内和尚的上前交谈,又拒绝了几个来与他说话的公子小姐,独自走动。
今日天气晴朗,万里无云,日头却温暖不灼人,谢春酌不知不觉走到后院,身上的披风厚重,捂得他微微出汗,他便不由解开系带,将其脱下。
清风拂来,吹动院内梧桐树上枝叶沙沙作响,谢春酌抬头,风将他额头上,略微湿润的青丝吹开,露出精致皎白的面容。
他仰头看树,待风止,便抱着披风转身,而后脚步微顿,停留在原地。
因为前方不远处,正站着一位身着袈裟的男子。
此人面如冠玉,长发盘成,单手立在胸前上方位置,双目微阖,眉目间自带一股宁静悠然之气。
似佛徒,却又没有剃度。
谢春酌心神一动,对对方身份有了猜测。
果不其然,下一秒,男子睁开眼,黑白异瞳中仿佛蕴藏着不可捉摸的深意。
对方的视线落在谢春酌身上,不过一秒,又垂落了。
“贫僧法号静谭。”
第152章
虽然早有猜测, 可当听到对方名字的刹那,谢春酌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众人日思夜想,想要遇见的国师,竟就在他面前。
如此轻易, 如果不是对方神态与模样不似寻常人, 甚至像一场骗局。
而且这位静谭大师未免过于年轻, 像是与他岁数相似, 且并未剃度。
不会是别人假扮的吧?
谢春酌心中腹诽, 却没想到对方像是知道了他所思所想, 居然开口道:“我因尘缘未了, 所以主持并未为我剃度出家, 只带发修行,待到一切事毕, 我才能了无牵挂地侍奉佛祖。”
谢春酌闻言一惊, 而后恢复镇定,微笑着点头:“原来如此。”
什么尘缘未了, 是情爱还是权利?
谢春酌不由得想,许是权利吧,权利钱财,世人皆不可免俗, 和尚虽清苦修炼,可也毕竟是人。
难怪这静谭大师不出门则已, 一出门,便成了这王朝的国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但无论谢春酌怎么想,面前的人, 他都必须要与之交好。
况且他也实在好奇,这位大师,到底是真材实料,还是装神弄鬼之徒。
“不知大师可有空闲与我交谈解惑?”谢春酌收整好心绪,上前一步,冲着对方弯唇一笑,大方道,“春闱将至,不怕大师笑话,我心有不安,怕出差错,误了以后。”
静谭看着他,几秒后,颔首:“你随我来。”
他转身往院后的厢房走,谢春酌缓步跟上,落后他一步,从后面看,这位大师身形高大,比他还要高大半个头,肩宽腰窄,姿态端正挺拔,走动时步伐也似带着某种韵律。
也不知是哪座寺内出来的高徒。
厢房离得近,不过片刻,二人便进入屋内。
甫一进屋,步入谢春酌眼帘的便是桌面摆放的两盏茶。
熏香淡淡萦绕在鼻尖,香火气息参杂在其中,有燃尽的香灰味。热水蒸腾,雾气飘散,谢春酌落座,佯装不经意碰了一下杯壁,温热,来人大抵刚走没多久。
“是我误闯,打扰到大师了吗?”谢春酌不动声色问。
静谭在他对面席下落座,自然而然地去收茶盏,放至一旁,垂眸重新洗杯,给他倒茶。
“没有。”
茶壶里的茶抬高倾倒,落在青绿色横纹杯盏上,茶香四溢,雾气蒙蒙。
静谭把茶递过去,谢春酌便闻到了清淡的茶香随着热雾朝他扑来。
是上等的好茶。
谢春酌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口气,抿唇沾了点在口中,随后放下,抬眸,看向对面。
静谭仍然维持着方才的举动,眼眸微垂,不知在想什么。
谢春酌觉出几分怪异,这怪异在他与静谭交谈两句后,更加明显和了然。
“大师,你为什么不看我?”谢春酌突然问。
静谭垂着的长睫轻颤,而后像是为了辩驳,朝着谢春酌看去。
近距离看见那双京内人大肆宣扬的黑白异瞳,谢春酌奇怪地并不感到稀奇和震惊,但看了两秒,他却为自己的心中所想而感到惊讶与茫然。
——因为他看着静谭的眼睛,竟然想到了柳夔。
柳夔的眼睛也是白色的,只是眼瞳边缘有淡淡的粉。
可是这两人怎么会一样呢?
谢春酌迅速收拢了讶异,微笑着看向对面的静谭,发现对方正目光沉静地看着他。
“大师为何不言?”
“言语不过人口中言,心中所言才是真情。”静谭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你想听到的话,是你想实现的事,我想说的话,是你所不屑的话。”
“你想要做到的事,自然有人会帮你,你不必担心。”静谭抬眸,对他轻声说道。
谢春酌心神微动,被看透的错觉瞬间萦上心头。
“谁会帮我?”谢春酌佯装不知,继续追问,“大师你也会帮我吗?”
静谭似是想叹气,又蹙起眉头,最后道:“会。”
谢春酌讶异,没想到他会如此直接地给了答案。
他还想继续说,可静谭的一句话,却把他所有的声音都噎进口中了。
静谭的视线越过他,似是落在了外面,清风吹进敞开的厢房门,吹动他们彼此的发,像是在诉说着什么。
“柳仙来找你了。”
简单的一句话,石破天惊般砸在谢春酌心头,他大骇,险些控制不住面上神情。
他攥紧手,勉强一笑:“大师这是说的谁?”
静谭:“你要是再不去,他就要找到这里来了。”
此话一出,谢春酌再也坐不住。
他脸上的笑骤然消失,转而目光冰冷地审视着面前的人。
“你为什么会知道他?”
静谭不语,只道:“万般缘法,皆由人定。”
谢春酌故作高深的人,此刻却也拿他没有办法,只冷冷道:“那大师的法,又在何处呢?”
话罢,一甩袖,离开了。
静谭怔愣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直到消失,也没有收回目光。
“吱——”,厢房侧门被推开,一道人影悠然走入,坐到静谭对面,端起谢春酌曾饮过的茶水,一饮而尽。
对方面带笑意,似是在咂摸口中茶水之香气,又像是在回味什么。
最后,他看向静谭,问:“大师,以前有见过他吗?”
静谭慢慢收回目光,看向眼前的人,此人面容俊丽,皮肤白皙,双眸锐利如箭,仿佛能射进人的心里。
他淡淡道:“殿下觉得呢?”
闻羽失笑:“自然是从未见过。”
这位静谭大师一出山便来到了京城,被皇帝奉为座上宾,前不久更是拥有了国师的名号,而在这期间,谢春酌不是在赶赴京城的途中,就是在京城内,与一堆人交好,亦或者与那条蛇妖厮混。
如若不是那条蛇妖,他早就把谢春酌带到身边了。
思及此事,闻羽的笑也维持不住了。
“怎么才能杀死那条蛇妖?”他问。
在谢春酌来之前,他便找上了这位国师,想要得到斩灭妖邪的办法,只是没想到在聊到一半时,谢春酌出现,他就暂避在侧厢之中。
静谭……是有些本事的。
要不然他也不会在察觉魏琮异样,派人查验,得知谢春酌身边有妖傍身后,找到对方。
闻羽看着静谭,等待。
可静谭却又是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直至把茶水喝完,直至闻羽不耐,才开口道:“殿下坐收渔利便可。”-
谢春酌从后院厢房内出来,走到寺前,还未站定,便看见柳夔从不远处大步流星朝他走来,眨眼间,就到了他面前。
“我刚还想找你,你怎么就出来了?”柳夔笑道,“这是不是就是你们说的‘心有灵犀一点通’?”
谢春酌不语,只是蹙着眉头问他:“你怎么来了?不是说在山下等我吗?”
柳夔一怔,这才发觉谢春酌面色微沉。
“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
柳夔说:“告诉我,我去收拾他。”
谢春酌闻言,心中烦躁。不过这也提醒了他,他不该在柳夔面前发脾气。
“没有人惹我。”谢春酌眉头松开,站在他身旁,看向高耸的群山。
群山绿草之下,寺庙隐秘而渺小,唯有香火烟雾缭绕升腾,直上云颠。
这座寺庙就像是一支进奉在佛前的香,众生是灰烬。
“我只是想回去了。”谢春酌对柳夔说,“这里让我很不舒服。”
柳夔不作怀疑,“那就先回去吧。”
谢春酌颔首,召来路过的小沙弥,嘱咐对方去他和那几个同行友人约定好的位置,传个信,便随着柳夔离开了。
下了山,谢春酌心神仍然不定,他不由看向身旁的柳夔,问了他这段时间问过无数次的话:“你会帮我中榜吗?”
柳夔一如既往地回答他:“会。”
谢春酌心下稍安,定下心,想:无论发生了什么,他都不会放弃这次春闱。
这是他日思夜想,成为人上人的机会。
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比春闱更早到来的,是魏异的离开。
春闱前一天,谢春酌早早入睡,梦中,在朦胧的、飘满雾气、充满香味的床榻帷帐之中,魏异如往常一般依偎在他身上。
魏异搂抱着谢春酌,难得地什么也没做,只靠在他胸前,听着对方规律的心跳。
好在在梦里,魏异能够随意控制一切,以至于谢春酌并没有感受到重量。
魏异像一团棉花一样,柔柔地包裹着他。
谢春酌在梦里也觉困倦,嗅闻着对方身上的香气,昏昏欲睡。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到身旁的人轻轻起身,往他手里塞了样拇指大小的东西。
谢春酌半梦半醒地想要睁开眼,却在睁开的刹那,额头落下很轻的、柔软的触感。
魏异的声音飘渺轻盈,落在他的耳中,像是带着很多不舍。
“你想要杀谁,用纸写下那人的名字,把这烛点燃,烧掉纸张。”
“我会帮你实现愿望。”
“替你杀了那个人。”
……
“醒醒!”
谢春酌猛然惊醒,从床榻上坐起。
他睁大双眸,瞳孔紧缩,浑身发汗,侧头看向了叫醒他的人。
柳夔似是没想到他会被吓成这样,伸手把他抱进怀里。
“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外面天只蒙蒙亮,暗蓝色的天,如积满厚重的水,沉甸甸地将要坠落。
谢春酌紧绷的身体在柳夔的安抚下放松。
“今天是春闱,你忘记了吗?你要去考试。”柳夔解释自己的举动,颇有几分郁闷,“我见你没醒,就想叫你,谁曾想你居然被我吓到了。”
谢春酌仍抿紧唇,没有说话,直到柳夔把他从自己怀里剥开,认真打量他的神色,发现没问题了,便揉揉他的脸,说:“还去考吗?”
“考。”谢春酌缓缓说道,“你去帮我准备马车,我一会儿换了衣衫,就出去了。”
柳夔见他神情恍惚,还以为他是考前不安,便听话地应好,起身离开了。
门轻轻关上,屋内只剩下谢春酌一人。
片刻,他坐起身,靠在床沿边,低下头,趁着燃了一夜的烛火仍亮,展开了握紧的手。
——一截拇指大小,指节短、周身莹白的蜡烛,正静静地立在他身上的掌心。
第153章
春闱考三场, 一日一场,总共三日。
入场学子需经过确定身份、搜身等检查,再携带用具进入考场,进行严格的考试。
考试的第一天, 下了一场蒙蒙细雨。
柳夔送谢春酌进考场, 等人经过检查, 进入内里, 坐定后, 又化为小蛇游进去, 停落在谢春酌的桌前。
虽然早就知道考场环境恶劣, 但柳夔再一次见, 仍然觉得不堪入目。
白蛇游动在案几上,尾巴卷住谢春酌的手指, “嘶嘶”两声, 询问:“需要我做个傀儡帮你考吗?在这里待三天,出去你又要生病了。”
谢春酌体质差, 上次乡试出来,就病了一场,这次会试估计也不能免俗。
可意料之中地,谢春酌摇头, 拒绝了柳夔,“我要自己考。”
柳夔有时候不明白谢春酌的想法, 他觉得对方非常矛盾。
既要第一名,又要切身看到自己的不足,还要自己吃苦。
明明可以舒舒服服地躺在家里,坐等状元之名上门,却还要日夜苦读, 出门交际,来考场里面受苦。
上次乡试成绩出来后,谢春酌的名次也不算低,他把自己的名次和季听松的名次替换,以至于季听松并没有落榜。
柳夔有时在想,谢春酌还是太妇人之仁了,如果当初没有调换,而是直接把季听松剔除名单,恐怕现在也不会有那么多麻烦。
可那又怎么样呢?再来一次,谢春酌还是会这么做。
“这次要状元吗?”柳夔没有再提让傀儡替换谢春酌考试的话题,而是懒洋洋地卷着他的手指,问道。
废话。
谢春酌:“嗯。除了状元,其他的,哪个我都不想要。”
要就要拿最好的。
白蛇爬上对方的手腕,慢吞吞地问:“如果这次还是季听松,也一样吗?”
谢春酌磨墨的动作一顿。
他垂下眼眸,看着昂起头的白蛇,平静地反问:“为什么不一样?”
白蛇嘶嘶笑:“我怕你心软。”他还是对季听松心有疑虑。
他了解谢春酌,这人表面狠毒,心里却放着一把秤。
“我不会对任何人心软。”谢春酌把它从自己手腕上拨弄下去,“不要打扰我。”
白蛇哼笑一声,倒也没继续爬回他的身上,自己盘成圈,窝在案几旁闭目休眠。
再过小半月,他的渡劫之日就要到来了,他必须要养精蓄锐。
若不是要陪着谢春酌,他现在都直接回木李村里潜心修炼了,不过也快了,等谢春酌殿试拿到状元,他就先行一步回村,成仙后再来京城看他……
白蛇如此想着,逐渐陷入睡梦当中。
一连三日,从阴雨连绵到暴雨侵袭,再到艳阳天,天气起伏变化,给考场里面的学子们也带来了不少折磨。
谢春酌相比于那些屋顶漏水、粗粮掉进溺桶、睡梦中和鼠兄四目相对的悲惨考生来说,境遇要更好一点。
……毕竟他身边还守着一条蛇妖,所以他每天还能完成简单地擦脸擦手,靠着蛇身睡上几个时辰。
不过即便如此,谢春酌在这短短的三天内,还是狼狈消瘦了不少。
在第三天的傍晚,即将交卷的前半个时辰,考场内部出现了两位巡堂的官员。
谢春酌与其他考生一样,本能地想要抬头看,结果却被监考员身边的小吏呵斥:“认真答卷!还有半个时辰,本场考试就结束了!”
于是众人便都忍住了动作,重新低下头,或检查,或继续撰写。
谢春酌翻阅自己撰写好的答卷,听到了一点轻微的脚步声在自己身旁响起。
他垂下眼眸,在声音停止在侧边时,往旁睨了一样,余光便瞥见了一双黑靴,暗红色绣金纹的衣摆,布料奢华闪着微光,不像是官员穿的。
随着对方的靠近,谢春酌还闻到了一股浅淡的熏香,像是……龙涎香。
卷成一团在案几上休憩的白蛇似有所觉,昂起身上,浅粉色的眼瞳睁开,看向侧方。
谢春酌看见白蛇的眼神从无聊慢慢转变为了打量。
来的人是谁?
谢春酌没想明白这个问题,对方便在短暂停留后离开了。
那人走后,谢春酌再抬头,也只看见了一道消失的高大背影,而之前呵斥他们的小吏,眼神意味深长地落在他的脸上,不知是在捉摸些什么。
谢春酌不再多想,继续翻阅答卷,待确定没问题,考试时间也就差不多走向了尾声。
在一声悠长的“铛——”响起后,考试就此结束。
考生陆续交卷,再经过搜查和确认离场。
顺着人群离开破烂的考场,谢春酌一踏出门,看着倾斜的夕阳,鼻尖混浊恶臭的空气散去,转而是春日潮湿温暖的气息,一时间竟有恍若隔世之感。
短短三天,像是过了一辈子。
崩溃的哭声和疲惫的安慰声在四周响起,谢春酌看见了季听松从不远处慢慢渡步朝他走来。
谢春酌眼中闪过讶异。因为柳夔的缘故,季听松几乎没有再来找过他,现在来是为了什么?而且怎么那么恰巧,柳夔现在不在他身边,而是去找马车过来接他。
“会试结束了。”季听松来到他面前,突兀地说道。
谢春酌顿感莫名其妙,他蹙眉,嗯了一声,移开目光,表示了拒绝交谈的意愿,随后便想越过对方离开。
可当他经过季听松手边时,手臂却骤然被攥紧,阻止了他的离开。
不仅如此,季听松还大力地把他拉拽回去,他险些一个踉跄摔到对方怀里。
“你做什么?”谢春酌挣扎,企图把他的手甩开,但是失败了。
季听松的手像铁铸般,无法撼动半分。
“该提前庆祝你吗?状元郎。”季听松沉默地盯着他,直到他放弃挣扎,怒视而瞪,才慢慢开口说道。
此话一落地,谢春酌瞳孔紧缩。
但很快,他就松懈了神情,佯装什么也没听懂,用另一只手去掰季听松的手,恼怒道:“你到底在说什么?放开我!”
“我什么都知道了。”季听松不为所动,继续说道。
“你知道什么?”谢春酌心中不安,面上却冷笑讥讽,“知道我会成为状元吗?那还真是多谢你的祝贺。”
季听松突然也笑了。
“你真的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知道,你会成为状元吗?”
他用力将谢春酌拉到自己怀里,几乎面贴面,往日俊秀温和的面容竟隐隐浮现出几分狰狞的恨意,那双眼眸里,爱恨纠缠,似有泪光。
谢春酌一时被摄住。
“魏琮查到了一切。”季听松一字一句道,“原来你说的是真的,那天晚上,在山洞里,你不是因为可怜我,才与我亲密,而是因为……你心中有愧。”
心中有愧,所以才没有阻止他的进一步亲昵,心中有愧,才任由他为所欲为,心中有愧,才会想要用身体来补偿他,以至于入京后,自觉两清,才会把他赶走,彻底断绝关系。
季听松咬着牙,身体微颤,声音嘶哑,质问:“为什么是你?”
在得知真相后,季听松难以置信,这阴差阳错的一切居然会出现在自己身上。
他不恨那个杀了他、夺取了他身份的人,可他恨谢春酌!因为他爱他!
为什么谢春酌不早点把这件事告诉他,而是一直隐瞒他,直到现在……直到现在他从别人口中得知这件事,也还在装傻。
“没有为什么。”谢春酌脸上的恼羞消失殆尽,化为冷漠。
他不耐地推开季听松,与其拉开距离,在惊骇之下,他逐渐恢复了平静。
“遇见了我,算你倒霉。”谢春酌淡淡道。
或许没有他,季听松的人生会走得更加顺畅,可人生选项中,没有或许。
谢春酌静静地看着他:“你知道了又怎么样?你能怎么样?你想怎么样?”
能阻止他吗?仅凭一个举子身份,仅凭一个凡人身份。
即使有魏琮,那又怎么样?没看见魏琮至今都奈何不了柳夔,不敢出现吗?
“你忘记我的身份了吗?”季听松也像是回过神,情绪平和下来。
他的视线越过谢春酌,看向了他的身后,“或许你再想想,那条蛇又是什么身份。”
谢春酌一怔。
季听松却还是不肯放过他一般,弯下腰,凑到他耳边,轻声道:“况且,他真的能让你当上状元吗?状元……可是殿上,天子亲点啊。”
柳夔一条还未渡劫飞升的蛇妖,真的能左右人间帝王吗?
他连魏琮都要犹豫是否杀死,他真的……愿意为了谢春酌,放弃千百年的修为吗?
话罢,季听松扯着唇角,似笑似哭地看了谢春酌一眼,转身离开,只留下谢春酌站在原地,半晌没回神。
直到柳夔上前,握住他的肩膀,把他转过来,询问:“那小子找你说什么了?魂不守舍的。”谢春酌才堪堪回拢思绪。
柳夔见他不语,只是一味盯着他不说话,以为他考试累了,便直接把他揽着,送上了马车内。
马车嗒嗒往家的方向走,柳夔抬手抚摸谢春酌的脸颊,用手比划,嘀咕道:“怎么就三天,脸都是小了一大圈。”
在马车的摇晃下,谢春酌突然看着柳夔,眼中带着审视,问道:“你真的能让我成为状元吗?”
柳夔不明:“你不是已经问过很多次了吗?”
谢春酌抓住他的衣袖,“你回答我。殿试并不是官员写出名单,再告示那么简单,是需要天子亲口指下的,你……可以让当今陛下,亲口指定我为状元吗?”
柳夔动作微顿,脸上闪过一丝迟疑,但很快,他就点头:“可以。”仔细算一下,那天是他的渡劫日,只要时辰恰好,他完全可以让皇帝改口。
他再次对谢春酌肯定:“可以。你放心。”
但那一抹迟疑,如一根针一样,深深刺进谢春酌的心里。
谢春酌松开他的衣袖,垂下眼眸,慢慢靠在他怀里,声音疲惫:“我累了……”
第154章
当会试成绩出来, 官府派人来报喜,谢春酌被众人包裹着、欢呼着、庆贺着他成为会元时,他还有些恍惚。
这种恍惚不是不真实感,而是内心深处的恐惧和不安带来的。
他原本的成绩是十二名, 这会元的名次……是季听松的。
像是陷入了某种诅咒, 他再一次剥夺了季听松的东西。
尤其是在季听松知道真相之后, 谢春酌对于未知的恐惧愈发强烈。
季听松会做出什么呢?魏琮又为什么要和季听松联手?魏琮会和季听松一起, 举报他, 毁掉他的一切吗?
……柳夔, 真的是无所不能的吗?
谢春酌在当晚, 夜半惊醒之后, 终于下定决心,来到桌前, 拿起纸张, 写下了一个人在的名字,再点燃了魏异给他留下的蜡烛。
飘渺清淡的异香缓缓飘荡在屋内, 烛火摇曳,谢春酌愣愣地注视着它,看着它的火舌卷起纸张,将其烧成灰烬。
雪白的烛身, 上燃火焰,下则流泪, 在浅淡的雾气中,谢春酌隐约间,像是看见了魏异。
魏异在京城已经销声匿迹,传言是他被荣国侯夫人设计毒害身亡,也有传言是他在荣国侯府待不下去, 自行离开了。
这两种说法是大众认可度最高的,可谢春酌却觉得,魏异是成了一件器具,不再以人的形态,存活于这个世上了。
眼睁睁看着短短的烛身烧尽,只剩下融化、堆砌的烛泪,谢春酌起身离开,重新回到床榻上。
没过多久,在屋顶吸收月光、修炼的柳夔似乎察觉异样。
他从外面回到房间,首先闻到了奇怪的蜡香,耽环顾四周,并没有发现异样,于是转而来到床榻边,身上去触碰谢春酌的手,比起以往的温度要低些,彰显着一个事实——谢春酌刚刚起床了。
“怎么得了会元还不开心?”柳夔不明白,谢春酌的心思最近愈发难猜。
谢春酌整个人埋在被褥当中,声音软软地,闷闷地。
“殿试将至,我心有不安。”
他抬起眼睫,视线幽幽地落在柳夔雪白的脸上,淡粉色的瞳孔,眼角有鳞片隐现,银发垂落,非人感强烈。
“况且你渡劫之日也快来了,我……担心。”
柳夔躺在他身侧,将他连同被子一起抱进怀里,满满当当地安心。
“有什么好担心的?你就等着我一蛇得道,跟着升天。”
谢春酌睨他一眼,“不会用词,就别乱说。”
柳夔浑不在意,他一条蛇,用人的词,用得着就行了,还管什么恰不恰当呢?
他靠近谢春酌,先是用脸颊贴了一下,薄唇微张,蛇芯从中冰冷湿漉地吐出,弹在谢春酌的脸颊,轻轻滑动,最后探进对方柔软的唇中。
就像是撬开蚌壳,去品尝内里的肉一般,柳夔几近贪婪地品尝着。
谢春酌没有抗拒,顺从地张开唇,与其纠缠。
滋滋的水声与呼吸被包裹在床帐之中,犹如春日的细雨,潮湿温暖。
“……不要怕,一切都有我在。”柳夔细细地安抚他。
谢春酌轻声应“好”。
可翌日一早,他便借口出门参宴,绕过东街小路,找到了在其中一条小巷内院落居住的季听松。
院落是一进三屋,季听松就住在东侧房,院内有一棵半大不小的梧桐树,岔开的枝条上挂着几件孩童衣衫以及杂物。
谢春酌敲开门进去,视线落在树上,还没来得及看第二眼,耳边就响起刺耳的哭叫声。
他登时吓一跳,下意识往声音来源处望,就看见一个约莫三四岁的小童正哭喊着从一年轻妇人怀中挣扎,企图落地。
妇人着急又羞窘,“别哭了!”愈发抱紧,却被小童抓乱了发簪和衣领,手忙脚乱间,衣衫散乱,狼狈不堪。
谢春酌见她几乎要哭出来,又碍于男女之别,不能上前,蹙眉问:“你丈夫呢?”
妇人慌乱地掩住自己的衣衫,见他侧开头不看向自己,心下稍安,正要解释,手里的孩子却趁着这机会溜出她的怀里,哭叫着往谢春酌的方向跑。
“诶!你这孩子!”妇人惊呼。
眼见着那小童就要撞到谢春酌的怀中,此妇人来不及阻拦,谢春酌亦尚未回神,听到声音只低头一看,半大小童已经踉踉跄跄冲到他的脚边。
谢春酌都做好对方把眼泪鼻涕都擦在他衣摆上的打算了。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臂骤然伸出,直接把小童拦腰抱起,阻隔了二人之间即将到来的亲密接触。
“呜哇哇——”小童愣了一下,而后张开嘴巴,大声嘶吼。
谢春酌离得近,都能看见他的嗓子眼,顿觉匪夷所思,这么小的孩子,居然能发出那么大的声音。
“好了别哭了,哭得越大声,等下挨打就越疼。”季听松熟稔地抱着小童晃了晃,半哄半笑,“趁着现在你爹外出没回来,可劲儿折腾你娘是吧?”
待得年轻妇人来抱孩子,他又自然而然地把孩子递到对方怀里,“棋哥儿又调皮了,嫂子你就该狠狠打他一顿,让他吃教训,怕你才对。”
妇人与季听松明显相熟,闻言无奈道:“越打哭得越厉害……哎……还是等他爹回来吧,我是制服不了这家伙了。”
随后又不好意思地对着二人微微屈膝行礼,“叫二位看笑话了。”
妇人抱着哭闹的小童跑进屋中,房门关闭,不多时,小童撕心裂肺的哭声响彻云霄,然后又被硬生生堵住。
隔音极差的院落里,清脆的巴掌声清晰地罗进谢春酌的耳中。
看来妇人还是采纳了季听松的意见,终于下定决心,对自己顽劣的孩子施以家法了。
“他们一家租住在这间院子的西侧房,因为有孩子,平日里稍微吵闹一些。”
季听松带着谢春酌往他的屋子里走,神态、动作自然,仿佛早就预料到谢春酌的到来,进屋后,连茶水都早早备好,只等人落座。
谢春酌欣赏这种镇定,但这种时候,他也憎恶这种镇定。
如果季听松歇斯底里,或许他还能从中窥见几分破解之法,可季听松面色平静,甚至贴心地帮他将茶水晾凉,免得饮茶烫伤。
一切的动作,恍若他们之间从未发生过龃龉,也从未有过生死之仇。
谢春酌抬起眼睫看向他。
季听松自他对面坐下,嘴里还在说着院子的事儿。
“还好你没和我一起住,不然定然要跟我闹上好大一通。我一个人倒是无所谓,因着三户合租,那户又多了个孩童,平日里多吵闹,租金便宜了将近三分之一,仔细想想,也是我赚了。”
季听松好似洋洋得意,听得谢春酌本就为数不多的耐心尽数消失。
“你找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些琐事的吗?”谢春酌直接打断他的话。
季听松话语停顿,“……只是想与你说说话而已。”
莫名其妙地,谢春酌在听到这句话时,又感到了一股熟悉感。
谁又跟他说过类似的话呢?
对,是魏异。
谢春酌眉头蹙起,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季听松见状,以为他不愿再与自己说话,苦笑着扯扯唇角,道:“我知道你来找我的目的……你,想要杀死柳仙吗?”
杀死,柳仙。
这四字一出,谢春酌情不自禁地攥紧了手中的茶盏,温度自低往上攀岩,眨眼间,灼烧的疼痛在手心蔓延,他却浑然忘却,直至季听松将他的手掰开,将茶盏拿走。
“你对他……是有真情的。”季听松单手抓着谢春酌的手腕,看着面前通红的手心,酸涩、嫉妒、憎恨,齐齐在心中搅滚,直叫他面目扭曲。
因为咬牙忍耐,他眼眶发红,眼球血丝清晰浮现,狰狞的恨意在原本温润柔和的眼眸中浮现,不似以往。
也确实不再与以前相同。
入京后,从痛苦、难以置信,到得知真相的爱与恨,春闱期间等待……每一分每一秒,季听松都如烈火焚心,只差一点,就会被烧成灰烬。
什么功名利禄,什么人间清欢,这些,通通抵不住面前人的一个回眸。
他着了魔,生了恨,不再是那个即使被杀,被剥夺了身份,也觉得公平的人了。
他要谢春酌!他要他的爱!
“……你发什么疯。”谢春酌被他眼中炙热的情爱仇恨所烫伤般,缩回了视线,同时也把自己的手抽回来。
事情脱离了掌控,加之殿试将近,谢春酌忐忑难安,焦灼不已。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谢春酌不再等待,主动开口,语气中带着几分不自觉的急躁,“你能杀死柳夔?你能让我成为状元吗?”
他急切,季听松反而冷静下来,仔细看了他片刻,倏忽笑了,喃喃:“……你居然也不在乎他,是了……是了……”
不等谢春酌发问,季听松又突然道:“我写了信,魏琮已经带着信和人去了木李村。”
谢春酌瞳孔紧缩。
季听松双眸幽深,语气轻而缓慢,像是为了方便谢春酌能更清楚地听进去。
“带着……我以前村落里的村民,他们认识我,也认识我爹娘。”
谢春酌不是蠢人,闻言当即明白,他的身份要被揭穿了。
他不怕被揭穿身份,他只怕……
“不用怕,你的功名不会被剥夺。”季听松洞悉了他的念头,“魏琮会把一切处理好。”
如果仅仅只是童生或秀才,官府也许会直接剥夺功名,但谢春酌现在成了会元,还是三元及第,只差一点,就能殿试,面见天子。
若是这时传出身份有异,恐怕不止是读书人之间会有不满与议论,负责科举的官员、当地官府、乃至圣上,都会颜面有失。
不如就此掩藏,当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只是一场误会。
更别提还有魏琮这个荣国侯世子在其中参与。
谢春酌稍稍放下心,“你想要我做什么?”
季听松垂眸:“木李村的人都很喜欢你。”
谢春酌怔愣。
“……他们不会完全相信魏琮。”季听松猛地倾身向前,抓住谢春酌的手臂,将他拉近。
木桌因为二人的挤压发出摇晃,桌面的茶盏滚落,劣质的茶叶随着热水倾倒,散发出浅淡陈旧的香味。
谢春酌的衣袖被润湿了一片。
他与季听松面对面,鼻尖相近,能看见彼此眼中的自己。
“我要你写信,告诉木李村的所有人,柳仙威胁你,胁迫你顶替了我的身份,我要他们对柳仙丧失信任……不再供奉他。”
谢春酌止不住颤抖,下意识想要挣脱逃离,可季听松却不肯放过他,用力拉扯,桌面摇晃,似是在诉说二人激烈的情绪。
季听松盯着面前神色茫然慌乱的人,双目如炬,声如雷鸣,直教对方浑身一颤。
“我要他成不了仙,我要你……背叛他!”
第155章
日暮斜阳, 谢春酌迎着昏昏的光回到了院落当中。
他一推开门,便看见坐卧在床榻之中,盘起的人蛇。
柳夔披散着一头银白的长发,未着寸缕, 坐在床榻边正在看话本。
此蛇皮肤冷白, 裸露出来的身体修长而不失力量感, 倚靠在床头, 手持话本, 百无聊赖地看着, 自腰腹往下, 长而宽的蛇尾随意摆放在床榻上, 但因为长度的原因,仍然有大部分尾巴拖拽在了地上, 尾巴尖敲打着地面, 发出“啪、啪”的响声。
许是知道谢春酌回来,那尾巴尖拍打的速度略略加快, 随后直接朝着谢春酌的脚腕卷去。
谢春酌避开蛇尖,走到床榻边上,瞥了一眼柳夔手上拿着的话本——《风流书生俏书童》。
“哪来的话本?”
近段时间为了会试,谢春酌将杂书全部清出了书房与卧房, 考完了,也没闲心去拿回来, 况且他也不看这等……淫/秽之物。
刚刚不经意看了一下,话本里的用词与剧情,什么书房毛笔……娇喘哀叫……这话本简直可以用肉/欲横流、不堪入目来形容。
谢春酌不暇思索,立刻就想把这话本扔出去,可他手一抓住话本书页, 柳夔就一用力,直把话本扔到了床榻内里,谢春酌想要拿,就得爬上床里头去。
可爬进床里头,就没那么容易下来了。
看着这条蛇妖不怀好意地等着他动作,谢春酌慢悠悠收回手,面色平静地教训他:“不是要成仙了吗?少看这等□□之物。”
柳夔见他当真不动,遗憾地收回目光,把他抱进怀里解馋。
“成仙如何不能看?你莫要太过迂腐。”柳夔反驳,又嗤嗤一笑,“况且我不看这些,你不是就吃亏了吗?”
柳夔的手从谢春酌的肩膀,落在他的腰腹,轻轻抚摸着,也不知道话语里的意思是,谢春酌是他发泄欲望的禁脔,还是说,他不看话本,花样少了,谢春酌便享受不到更多的乐趣。
但这两样,都不会让谢春酌感到丝毫愉悦。
谢春酌靠在柳夔怀里,这条蛇身体冰冷,偶尔一靠,如冰石般,叫人精神许多。
他微微垂眸,脑子里想起许多事,直到手指被揉捏摩擦,耳边传来柳夔疑惑的询问,才惊然回神。
“你的手指怎么那么脏?在外面写了东西吗?”
谢春酌睁眼,低头看去,便看见自己的食指与拇指都染了墨迹,虽洗过,但因着是好墨,倒是没有立刻褪干净。
……居然用的是上等好墨,谢春酌不由心中讥讽。
“写了一封信。”谢春酌合拢手掌,没有叫柳夔再看下去,而是扭身,主动搂住对方的脖颈,倾身吻去。
柳夔诧异,不明白谢春酌为何突然主动亲密,可这是他乐于看见之事,也没有多想,干脆顺从地被对方扑到床榻上。
一番亲昵,谢春酌衣衫散乱,系带解开,脖颈往下至胸腹,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细腻莹润,柳夔长咬嘴去咬,留下淡粉色的痕迹,有时禁不住,略用些力气,两侧尖牙陷进皮肉,血珠冒出,两点红留在其上,直至被舔去。
“后天就是殿试了。”柳夔拥着他,主动提起,“明天子时一过,我便要立刻赶回木李村,等到雷劫,殿试正式开始答题,是在辰时至申时,我有足够的时间渡劫,待得成功,边幻化为龙,飞至皇城中,为你助威,如何?”
柳夔指腹擦掉谢春酌鼻尖的汗水,轻笑:“那时,何愁皇帝不指你为状元呢?”
当今皇帝本就昏庸无道,沉迷修仙之法,现在若有一大吉兆出现,证明他并不全然是昏君,他定然会顺着这吉兆去做。
这是柳夔能想到的、最好的,能让谢春酌顺理成章,成为状元的办法。
他甚至觉得,自己的渡劫日与谢春酌的殿试在同一天,完全是老天在帮他。
否则怎么会如此之巧呢?
柳夔翘着唇角,去看谢春酌,想要得到对方的夸赞,可这人却像是累了,侧身,勾住他的脖颈,把自己埋进他的怀里。
“早叫你不要出去和那些商贾官员交际,累不说,还没空陪我。”柳夔抱怨着,手却轻轻拍抚着他的后背,哄他入睡。
这时,柳夔对后日即将发生的一切,仍旧充满着自信。
直到翌日午时,阳气最盛之际,他坐在屋中修炼时,突然感觉到胸口一阵堵闷,无意言喻的恐慌与不安骤然升至心中,叫他烦躁。
怎么回事?
为什么他的信徒愿力停滞了?不,不止是停滞,还在下降,连带着他的修炼的法力也受到了吞噬!
是木李村出事了吗?
柳夔立刻起身,想要往外走去,寻到谢春酌,告知对方情况紧急,他必须要现在离开,回去处理……
步伐来到门口,却无法离开。
柳夔难以置信,他居然……出不去了。
谁能把他困住?谁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在这个屋子里,在他的眼皮底下设下禁锢?
一个名字从脑海中浮现,柳夔心火骤起,手抬起,带着法力直轰屋门,一声巨响,门应声而碎。
而在这漫天碎屑尘土中,柳夔看见伫立在院中的,单薄的身影。
心缓缓沉下。
一瞬间,柳夔想起来很多事,想起谢春酌反复的询问,想起对方的沉默、主动亲近、出门的次数……身上莫名其妙,又查不出的香味。
他不是没有察觉,而是选择了相信。
他相信谢春酌,相信这个与自己朝夕相处,亲密无间的人。
可是谢春酌怎么对他呢?
“……你不相信我。”柳夔狠狠咬着牙,才能控制住自己的颤抖。
他的脸上、身上属于蛇的银白鳞片时隐时现,淡粉双眸中,原本如人一般圆润的瞳孔变为竖瞳,迸发出野兽的冰冷与恨意。
“为什么?”柳夔厉声质问远处站在前方不远处的人,声声泣血,“我有哪里对不起你?!”
他本该回木李村,本该潜心修炼,却为了谢春酌,来到了京城,日夜窝在这间小屋里面,他本该把人禁锢在身边,哪里都不能去,可他却任由谢春酌科举,出去应酬、谋划。
时至今日,他哪里做错了呢?不,应该说……他哪里都做错了。
“是我对不起你。”谢春酌终于开口。
柳夔盯着他没说话。
因着明日殿试,谢春酌今日并未出门,但一大早,他就离开了卧房,前往书房,柳夔本以为他是去勤学,却没想到这是一场再直白不过的阴谋。
谢春酌的身上还穿着他今早为他穿上的白色长衫,袖摆与衣摆绣着银色云纹。柳夔最喜欢这件衣衫,他总觉得谢春酌穿上这件衣衫,也像是一条银白小蛇。
他总是想要与谢春酌有更多相似的地方。
春日多雨,天色阴白,阳光照不进厚厚的云层,只余留一点光亮在天地间。
雷声隐现,谢春酌站在院中,清风吹拂他鬓边垂落的青丝,他双眸微亮,于天地之间,像是一抹极致的亮色。
“你要怪,就怪你不够强。”
谢春酌抚开自己被风吹至脸颊的碎发,轻轻撩到耳后,秀美的面容平波无澜,只有一双眉蹙起,像是为什么而感到忧愁。
“要怪,就怪他们也不肯放过你……”
“你就愿意放过我了吗?”柳夔打断他。
谢春酌被问得一怔,随后粲然一笑:“不愿意。”
杀柳夔是他最初就想要做的事,现在不过是把时间提前了而已。
现在更好,有季听松和魏琮帮他动手,他什么都不用管,只需要明天破晓,随着众多贡士进殿面见皇帝,被点为状元,成就高官厚禄,荣华一生。
可是为什么手会颤呢?
谢春酌隐藏在袖摆之下的手轻轻颤抖,只能用力攥紧,才能不被看出狼狈。
他看着柳夔发出嘶鸣,双目充红,拼命想要冲破房屋的禁锢,却无济于事。
毕竟这禁锢是专门针对柳夔所制,还用了柳夔的鳞片和头发……季听松朝他要这两样东西时,他确实都有。
柳夔对他从不设防。
“……要怪就怪你自己,轻信于我。”谢春酌喃喃,不再看柳夔,转身离去。
而就在他转身的刹那,风云突变,巨响雷鸣,云层之中白光闪现,照亮昏暗不明的天地,谢春酌听见身后一声轰响。
他心中一惊,下意识回头,便见两米白蛇于屋中冲出,带来一阵寒霜。刹那间,来到了他的面前。
腰间被蛇尾卷住,窒息感袭来,谢春酌双手下意识抓握对方身上的蛇鳞,感觉到冰寒之意,悚然回神,明白现在不是以往。
吐息落在脸颊,谢春酌抬眸,与近在咫尺的巨大蛇头对视。
“你怎么困得住我?”白蛇恨声,“你怎么敢困住我!?”
区区凡人,区区凡人啊!
“你以为他们找的那些和尚做的阵法,真的能困住我吗?即使有些效果,也不过是杯水车薪,能耐我何?”
“……你想怎样?”谢春酌轻声问。
“我想要他们死!”白蛇嘶吼,蛇尾摆动,砸在地面,尘土飞扬。
淡粉色双眸颜色逐渐趋于银白,它死死地盯着谢春酌,“我要你——”
吼声戛然而止。
白蛇抬头,眼瞳异光闪过,整座院落,亦或者说,这一条巷子尽数被清空,而这每一处院落,都坐立着一和尚,他们手持佛珠,右手竖立持在胸前,口中呢喃不断,吐出佛语。
可这不足以让白蛇停止动作,更深厚的法力与愿力自那些和尚身前传来,再仔细一看,居然是一颗佛珠。
这些佛珠来源于同一串。
而它面前的人,恰好有那一串。
与此同时,木李村截断的香火信力,不仅仅只是停止供奉,甚至于……正在反噬。
这一切,源于谁呢?
“一定要这样对我吗?”白蛇看着谢春酌,出乎意料地,情绪居然平静下来。
谢春酌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问他:“你要杀了我吗?”
那双曾经让白蛇神魂颠倒、日夜痴迷的美丽面庞,呈现出冰冷、锐利的神色。
恨意让白蛇张开嘴,血红的口腔,银白的尖牙,只需一口,它就能把这个狠心的人吞吃下腹。
它可以永远不消化他,把他藏在腹部,永远和他在一起,不再担心他的背叛。
但这又有什么用呢?
“杀了你,又有什么用呢?况且你不是早有准备吗?”
白蛇凄然一笑,在谢春酌的怔愣下,把他放下地面,而后侧开头,不再看他。
谢春酌落地,仰着头,看了它许久,直到一阵规律的响声唤醒了他的思绪。
他没有停留,也不去看这条巨蛇,而是快步朝外走去。
脚步匆匆,一往直前,直到离开巷口,他被人拉住了手腕。
谢春酌猛地甩开对方的手,双目圆瞪,呼吸急促,神态狼狈而狰狞。
那人被他的姿态吓了一跳,赶忙小心翼翼询问:“谢公子?您没事吧?”
“我没事。”谢春酌回神,表情恢复平静,唯有鬓边散乱的发,与微红的眼眶,证明了方才情绪的失控。
“您没事就好,这里都交给我们吧。”那侍从俯低身子,恭敬地说道,“世子已经安排好了一切,明日殿试,祝您金榜题名,前程似锦。”
谢春酌颔首,侍从便知趣地往前带路,只是走了没一会儿,行至街市,他就发现不对劲,回头一看,谢春酌不知为何,居然停在半路,突然不动了,而是侧身,重新看向了巷口方向。
侍从疑惑,走到他身边,便见这位世子看重的谢公子,一边用手轻轻抚摸着自己空荡荡的手腕,一边失神地喃喃:
“……为什么不杀了我呢?”
第156章
天破晓, 鸡长鸣。
众贡士陆陆续续按照时辰,来到皇宫门口集合,再由专门负责科举的礼部官员带进宫内。
夜里下了一场小雨,地面润湿, 宫墙深红, 晕开水渍, 像是一团团糊上去的血, 透着潮湿生锈的气息。
宫内寂静无声, 唯有残余的雨水嘀嗒, 俯视之下, 满宫黑红, 或聚集、或分散的人如蝼蚁般缓慢行走着。
谢春酌是众贡士之首,跟在官员身后, 微微垂首, 步伐谨慎。
今日他穿着官府发放的进士服,深蓝罗袍, 头戴三枝九叶冠,乌发白肤,双眸似水,挺鼻薄唇, 身姿挺拔,在破晓的天色里, 孑然独立。
待走到殿门附近时,带路的官员停下脚步,回头看向身后众多贡士,最后目光还是落在了距离自己三步之遥的谢春酌身上。
从对方妥帖的发冠、衣袍,再落到对方皎白的脸上。
“待会儿进殿拜见陛下的礼仪, 想必都有人教过你们了。”官员的声音不大,但声音依旧能层层叠叠地传至最后一名贡员耳中。
他们不由自主紧张起来。
多少人穷尽一生,无法踏进这座宫殿,多少人挥洒热血,剖心切腹,也无法面见天下之主一面。
“时至今日,十年寒窗苦读,终有结果。”
官员的视线上下扫过他们,面容肃穆,声音沉稳,如钟声般敲击众人的心。
“诸位,请吧。”
官员退开一步,将前方位置让给他们,自己站在侧边,待到众人准备好,才迈步向前,带着他们来到大殿之上。
金碧辉煌的殿堂,高耸的红柱,空气中飘荡着沁人心脾的熏香热气,随着太监的喊唱声,几十名贡士分别站好位置,双手作辑,高高抬起,朝着天下之主跪拜而下。
“下官见过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